第一章
「望仙閣」地勢位在高山上,是朝家在北方的一處別苑,苑內景物雅致,適合賞景的美麗亭台,隱藏在樹木環繞的繁花盛景中。
今日北方首富朝富貴特別招待易蒼玄與朝家世交,雙極門門主元京,在「望仙閣」飲酒暢談,從天文到地理無所不聊,在美景、美酒的相助下,三人從午膳聊到雲霞染滿天際,猶感興頭未歇。
「易先生果真見識淵博,相見恨晚。」元京早慕名教奇易蒼玄,再次舉杯相敬。
「哪兒的話,元兄對天相的見解,也讓人耳目一新。」易蒼玄舉杯回敬。
「今天連著晚餐都在這了,我命人備膳了。」朝富貴以東家身分熱切道。
「主子,左奇副來消息了,跟大小姐友關。」亭台下方,易蒼玄的手下來到。
「小倪。」一听到有女兒的消息,易蒼玄神色一亮,馬上拱手致意,先行離座。
「哪怕曾是名震天下,三門邪教之一的教奇,也是女兒奴。」雙極門門主元京取笑著。
「歷盡江湖滄桑,到這年紀,易先生只在乎他的女兒能重新接納他。」朝富貴道。
「看來就屬你朝老大最好命,名副其實的『富貴』,不但事業有成,三名嬌妻各安其分,兒女們更是出色有本事,誰不羨慕你北方首富。」
「元兄過譽,富貴輝煌又如何,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到這年紀,擔憂的一樣是孩子們,再多的富貴也沒辦法取代兒女們的一切。」朝富貴搖頭重重一嘆。
「發生什麼事了?」難得看到朝老弟神色這般凝重,以往任何挫折都很難打擊他,少見他展露愁苦的神態。
「為我那小女兒犯愁,到現在連我那三夫人到現在都還沒回家。」
「小彤丫頭?我那義女怎麼啦?」說起這孩子,元京難掩心疼。「彤丫頭從小體弱多病,寒氣凍體,還因『太婆遺囑』被特別關照,一切都得照長輩安排好的路走,否則難以存活,別說大人折騰,對小彤丫頭更折騰。」
從一出生便命格特異的朝雨丹,十三歲前的名字為朝雲彤,之後為化解劫數,易名為朝雨丹。
「小彤丫頭怪病纏身已夠辛苦可憐,犯了什麼錯,我這義父替她說個情,別太為難她。」元京向來疼愛朝家這個小女孩,從小為了她莫名纏身的寒病,還奔波各地,數次為她求取靈藥,想治愈她。
「唉,此事難堪,本不該對外人道,但小彤是元兄你從小疼愛到大,還正式收為義女,也就不諱言告知元兄,這丫頭出大事了,她被江湖高人袁牧飛帶走。」
「是那個被喻為江湖傳說般的雲濤劍仙,袁牧飛?!」近來,江湖盛傳最大的事就是逾越二甲子的神人還活著。
「正是,為此事整個朝家都亂了,雲袖就是想辦法去處理這件事,想找人帶回彤丫頭,至今還沒個好消息。」
「小彤丫頭可有惹到劍仙嗎?」否則一個高高在上的江湖傳說為何為難一個小丫頭?「我看找個江湖名望高的人去跟劍仙說情,小孩子不懂事,請他高抬貴手,別與一個小姑娘計較。」彤丫頭個性倔,是不是偶遇江湖神人,言詞上冒犯了。
「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朝富貴為難道。「此事悠關彤兒的閨譽。」
「彤兒的……閨譽?」元京一時無法理解朝富貴言下之意,畢竟雲濤劍仙在江湖上的地位如神一般,眾人對他的想象已達不食人間煙火絕七情六欲的地步。
「雲濤劍仙認定彤兒是他的妻子轉世,彤兒……已成為他的妻子了。」
這下元京跳起來了。「有沒有搞錯,敬他是一代劍中翹楚,被尊為劍仙,一百二十幾歲的老前輩,也敢說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是他的袁牧飛的妻子,就這樣辱了一個女孩子?!」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就在此時霧雨忽灑下,燻染四周景物一片蒙朧,隱隱似听到奇異的曲樂聲,還有人高聲唱著
闇佛臨、業火起、焚罪業,闇佛至、蓮華開、渡萬物。
隨即,坐在亭內的朝富貴和元京耳邊回蕩著慘號淒叫聲,嚇得二人同時站起。
「怎麼回事?」想要離開亭台,卻發現他們被困亭台內走不出去!
「外面的人快上來!」元京對石階下方巡守的雙極門人和朝家護院們大喊。
亭台外的人卻好像都沒听到,此時,一陣更濃的霧雨降下,更加模糊了外邊人影,亭內的二人深知有狀況了,卻不及細究便見到霧雨轉為龐大的紅蓮瓣環繞!
「紅蓮瓣,是蓮天貫日」朝富貴驚喊。
下一刻,紅蓮轉為濤天烈焰,朝富貴和元京驚見巨焰朝他們撲來,亭台瞬間被烈焰吞噬。
亭內的人痛苦淒喊,感覺到毛發、血肉活生生被高熱溶解,駭人的火舌一下又轉為紅蓮瓣,層層環繞住周身,最後,他們再也分不清紅蓮瓣或烈焰,只看到焰火像鑽入五孔內,伴隨著奇音歡唱,高頌著闇佛降臨。
「易先生。」見到再回亭台的易蒼玄,巡守的人都跟他抱拳致意。
易蒼玄步上階梯,霧雨忽降,經過被繁花交掩的狹長石階,細雨霏霏籠罩住了四周景物,連近在身側的花卉也模糊了,他眉目眯起。
「淡淡的雨卻能遮掩了繁花綠意,是難解的天意所為,還是有心的人力所為。」易蒼玄信手折了一段開著花卉的小枝,話中有話的感嘆。
來到亭台,朝富貴和元京依然坐在位上,卻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悠然斟著酒,頗為自得。
對方看似年少,氣質相當奇特,卻難以看清全貌,因為他的面上罩著一層淡霧,唯有一雙若隱若現的眸芒,透出張狂的氣態。
易蒼玄坐到來人對面,看著分坐左右的朝富貴和元京,面龐僵硬,眼神遲滯,整個人像定住般,額上浮現四瓣蓮瓣印記,三瓣紅蓮印記,第四瓣竟是白蓮瓣,不同于其他中了紅焰邪術的人。
「閣下意欲為何?」易蒼玄也為自己斟上一杯酒。
「原以為對上中原武林只需留意劍仙是否尚在人世,沒想到一個劍仙後人就叫三首座吃足苦頭。」來人坦言說著。
一個袁小倪出事,竟讓劍法翹楚的古城和精于機關暗器的月泉門都出手,還引出北岩聖女傳人對付蓮天貫日,更不用說只手就能覆雨翻雲的劍仙袁牧飛,這一仗徹底失算。
「江湖臥虎藏龍,就算沒有古城和月泉門,也會有其他高人挺身而出。」易蒼玄品飲著酒道。「蓮天貫日再橫,也不過一個外域邪派,曾經橫行中原武林數十年的三門邪教,到最後都只能驗證逆天而行,天理昭彰。一個操弄人性與死尸的邪派,自比為佛,天理是否也將驗證你的罪行,闇佛幻無生。」
易蒼玄一言點破來人身分,來人依然匆容品飲。
「任何天理都將因我闇佛邪尊幻無生而改。」
話落,幻無生攤掌,掌心不知何時沁出一滴血紅,血紅浮飄起,轉瞬化為無數白蓮瓣匯涌。
易蒼玄一擊石桌,桌上數杯酒盞躍起,杯內酒液灑出,竟被強大的內勁吸納至掌心中,琥珀色的酒液在易蒼玄雙掌中轉化成點點星芒,迸散亭台四周。
霎時,亭外林木移轉,假山錯位,虛空回風紛繞,無數綠葉離枝旋飛在易蒼玄四周。
隨即幻無生一聲邪意冷笑,只見白蓮瓣像萬箭齊發般,射向易蒼玄,回擊的,同樣是綠葉旋化的飛刃,頓時只見白色蓮瓣與綠葉交纏成一道龐大的漩渦。
下一刻,一道以氣凝成的鋒銳穿透層層白色蓮瓣與綠葉交織的障礙漩流,易蒼玄只感喉頭一涼,連聲都不曾出便伏倒石桌上,濃濃的鮮血瞬間流滿石桌。
幻無生起身,在虛空的白色蓮瓣與綠葉紛落中,那張難以看清的面龐,驟然清晰,薄唇彷佛上了一層胭脂,異常艷紅,唇角似笑非笑勾起,因為石桌上的身軀不見了,只留一段開著花卉的小枝葉。
「不愧是三門邪教中的教奇,易蒼玄。」一道長劍橫向幻無生的頸項。
「只可惜,對你幻無生失手。」站在他身後的易蒼玄道。
「比起其他人,你能近身到本佛尊身邊,確實高手。」無懼身後橫來的長劍,幻無生轉身面對眼前一臉肅穆的門奇易蒼玄。「你盡力了,乖乖成為我蓮天貫日的棋子吧。」他直接以指挪開這已無力再指的長劍,淡笑著。
鮮紅的血從易蒼玄唇畔淌下,胸口有一個銅錢大的血紅,那一道貫穿幻影的鋒銳,也同時貫穿了他。
看著倒在腳邊的易蒼玄,亭外四周的異象也恢復了正常,幻無生悠負雙手步下石階。
石階上皆是雙極門人、朝家護院與易蒼玄手下的尸體,整座「望仙閣」已淪為蓮天貫日的屠殺地。
「袁牧飛,本佛尊料定你的結局是被最愛的女人和疼愛的孫女,一劍穿心。」
「紫玉杯?」
「對呀,酒館內的老掌櫃送來的,他看出這是小姐喜愛的七只紫玉杯之一。」紫玉杯是小姐平時愛用的酒盞,幾年前忽然少了一個。「渾身骯髒的老乞丐竟然會有這樣的玉杯,還拿到酒館內,說是小姐交待過,只要拿出這只玉杯,酒館就一定會請他一桌山珍海味。」
小姐愛品好茶、好酒,尤其上等佳釀是她的熱愛,她的鼻子對好酒特別敏感,穆家所經營的酒館,酒類都由她親自挑選。
接過婢女遞給她的紫玉杯,穆灩娘認出這只玉杯了,不禁神色一喜。「沒想到過這麼多年了,老乞兒又回來了,定然也帶了好酒來吧。」
幾年前,她對一個老乞丐生氣,因為她懷疑這個老乞丐趕走另一名老殘的乞丐地盤,她和這老乞丐在大街上吵起來,也讓她聞到老乞兒身有一大壇酒,不是一般好酒,而是上等佳釀。
「老乞兒,你身邊的酒不俗。」傳入鼻端的酒香,讓她雙眼大亮。
只見老乞兒亂發下的一雙眼,端詳她片刻。「從你小手腕上浮現的二個小小紅、藍水滴淺印,我一點都不訝異小姑娘你擁有聞到好酒的品味。」
「誰、誰是小姑娘!」哼。
她是女扮男裝跑出來,如果被人發現穆家大小姐在街邊和老乞丐叫囂,她閨譽掃地。
老乞兒沒說話,那頭亂發下,若隱若現的雙眼,似透一股澄澈的睿智,這不像一雙老人的眼,這不禁讓穆灩娘猜測,能擁有這樣的一雙眼和好酒,此人或許是江湖奇人,她遇過太多江湖高人喜歡掩藏自己。
無論如何,她決定,定要成為老乞兒這壇好酒的酒伴,于是,她在老乞兒身邊盤腿一坐,決定先貢獻出拎在手中油紙包的大鴨腿,開始了她「四海之內皆朋友的熱切攀談」。
「老乞兒在酒館嗎?」
「髒乞丐被掌櫃報官抓了。」婢女道。
「什麼?」穆灩娘驚訝站起。「為什麼報官?」
「一個老要飯的,居然能有這種紫玉杯,這不擺明偷來的嗎。」掌櫃當然報官抓人。
大掌撫著臂彎上沉睡的麗顏,凝鎖的雙目盛滿柔情,長指無限留戀的輕撫著她的眉眼,溫暖的氣息著迷的低吻上她的唇與眼。
像感覺到這份輕觸,臂彎上的人兒睫扉輕顫,知道她將醒來,俯視的眼立即轉回深沉的淡冷。
「牧、牧飛……」朝雨丹迎上那張狂野俊美的英氣面龐。
「申時,等會起風了。」袁牧飛為她拉好厚裘斗帽,轉頭繼續看著前方罩著一片水霧迷茫的綠浪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