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金舟城里租間宅子,需要的銀子可不少,雖然這些年來大雜院的大伙都存了點閑錢,要租間小宅子自己住是可以的,只是會比大雜院更破舊就是。
二喬胭脂鋪的生意不錯,舒思翎及翠娘賺了錢也沒忘了大伙,將大雜院修繕了一番,好不容易把大雜院整理得舒適些,紀文亨就來鬧了這麼一出。
如果時間足夠,用胭脂鋪的營收再替大伙租一間大宅子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見紀文亨那模樣,大伙就知道他們沒有時間等了。
即便如此,也沒有人埋怨舒夫人及舒思翎,個個都希望舒夫人放寬心。
舒夫人這才慶幸女兒早就去了東田,若她還在金舟,知道紀文亨如此威脅大雜院里的人,只怕會日日自責怎麼就招惹來了紀文亨這個大麻煩。
大雜院里的人不是沒想過要不要去一趟江南找寧子澤求援,但舒夫人有口難言,寧子澤交代了他前往扶桑國一事是秘密,她沒辦法將實情告訴眾人,只能勸大伙江南那麼大,寧府若不告訴他們寧子澤的去處,他們也無從找起。
一直暗中關注大雜院的蕭天哲也探听到消息了。
寧子澤雖然離開了,但留了不少人供蕭天哲使喚,那曰有人來向他稟報大雜院的人正在找新的宅子,蕭天哲知道肯定出了事,便親自上門來了。
蕭天哲雖不是什麼大人物,但他的父親可是工部侍郎,大雜院里的人或多或少都見過他們父子,也听寧子澤提過兩人是好友,今日見他突然找來了,都有些驚訝。
「蕭公子,你怎麼來了?」舒夫人難掩錯愕的問。
「舒夫人,我听說你們正在找新宅子,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眾人不難猜出蕭天哲會關照大雜院,肯定是因為寧子澤的關系,所以這會兒也沒敢自作主張多說話,就等著舒夫人的決定。
舒夫人知道是她們娘倆拖累了大雜院的人,此時若再不說,對大雜院的人也過意不去,只得向蕭天哲求助。
蕭天哲听了紀文亨的惡行,憤憤地重捶了桌面一記,放在桌上的水杯濺出了水花,濕了一片。
「舒夫人可別以為紀文亨是個痴情種,只要讓他得到手便不會珍惜,我先前才听說他對一名賣藝不賣身的妓子騙情騙色又騙財,一被他的原配夫人發現後,他就毫不留情的把那名妓子趕出外宅,听說那妓子如今下場淒涼,舒夫人可別讓舒姑娘步上那名妓子的後塵。」
「我自是不願的,否則也不會落到這無家可歸的境地。」
萬安復在一旁嘆息,紀文亨再野蠻,他那天來說的事的確在理,只要拿出十倍的違約金,他們的確就只有搬家一途。「一時之間,我們這麼多人,還真找不到好的宅子,而且我們一同住了十多年,如今就要四散了,實在是舍不得……」
「大伙不用擔心,就算紀文亨不買下大雜院,子澤也早就知道他父親有心把大雜院賣了,他明白大伙在一起住了這麼久,肯定舍不得分開,早已安排一處更大的宅院要讓各位居住。」
寧子澤連這點都想到了?舒夫人實在很難不感動他對自己家里那未出嫁的閨女的用心,但她不想如此麻煩寧子澤。
「我們不能接受那處宅院。」
寧子澤早就知道舒夫人不會就這麼接受,也告訴了蕭天哲因應的辦法,蕭天哲再次感嘆好友的料事如神,接著又道︰「子澤知道各位不會白白居住他買下的宅院,要我跟各位說,那宅子雖然是新購的,但也是處舊宅子,各位就放心居住,當是大雜院年久失修,寧府為了各位換處宅子續約便是,所以搬過去後依然與萬掌櫃打契約,依然收各位相同的租金。」
「寧公子竟是早做了安排?」萬安復沒想到寧子澤想得這麼遠,看來他的確對思翎丫頭十分有心。
「是的,只是子澤去江南前宅子還沒來得及整修好,他本是想著等他回來再將這個消息告訴各位,但他也擔心他去江南的這段時間寧伯父就賣了大雜院,便把這事托給我處理,各位現在要搬過去也成,只是有些地方還需要修繕,得先委屈各位在修繕好的屋子里擠一擠,我會催促工人盡快完工的。」
當初是因為萬安復與寧成泰有一點交情,反正大雜院也是閑置不用的,寧成泰才會以極低的租金租給了他,而且還會定時修繕。
而後寧府換成了寧雄當家,雖然在寧老太爺的堅持下沒漲租金,卻不曾再修繕過了,他們也听到風聲寧雄遲早會賣了大雜院,只是一直沒有辦法搬遷而已。
如今寧子澤要讓他們住的可是修繕過的宅子,那些租金根本連修繕的費用也抵不上,他純粹是為了思翎丫頭才這麼做,萬安復不敢自作主張同意,他等著舒夫人表態。
舒夫人縱使不想麻煩寧子澤,可是處境如此,為了不連累到大家,她只能回道︰「那就有勞蕭公子安排了,我們這就開始準備搬遷的事。」
蕭天哲一听,暗自松了口氣,幸好舒夫人不是固執到底的人,不會堅持在舒思翎還未過門前與寧子澤撇清關系,另一方面,他也為好友開心,既然舒夫人不拒絕他的好意,想必對他還是信任的,那麼等他從扶桑國回來,提親的事肯定能成。
東田的義診是舉國聞名的大事,起初是東田城里的仕紳為了周邊幾個縣城因為家貧無法就醫的百姓,而號召各地醫者來義診的善舉,醫者只要來到東田,食宿皆由東田的仕紳們提供,為期三個月。
只是時日一久,善舉成了沽名釣譽的偽裝,各地自稱名醫的人來到東田義診,不收取診金,卻收取高額的藥材費,東田的仕紳看透了這些藏污納垢的事,拒絕再承辦義診活動,便有貪心的惡商接手,只為與那些不肖醫者瓜分利益。
不過這到底是醫者群聚的一場盛事,來求診的漸漸的已不是貧苦的百姓,而是些身有頑疾的病人,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而來,在醫者眾多的情況下,多找幾位醫者治愈的機會便大了許多,這事傳了出去,便傳成了每年東田義診的醫者群中不乏臥虎藏龍之于是,來求診的人越來越多了,東田的義診也成了每年的大事,最令人感嘆的是,一開始想照顧貧苦百姓的心意,已然淹沒在這些貪心富賈及不肖醫者謀取錢財的野心之所幸還是有小部分像舒思翎這樣的人默默行善,所以還是有些貧苦百姓會到東田來踫踫運氣。
因此這段時間在東田城里,都會看到對比明顯的這幅景象,有些醫者的鋪子前排著長長的人龍,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奴僕,等在一旁的是一頂頂的轎子及肩輿,而有些醫者的鋪子前不是布衣百姓,就是衣衫襤褸的乞兒。
舒思翎鋪子前群聚的後者,江老扮成舒思翎的老僕站在她的身後,滿意的看著徒兒視病如親,即便是乞兒也一一細心看診,絕不有所差別。
舒思翎是戴著帷帽行醫的,雖然已經遠離了金舟,但她不想惹出任何事端。
雖然義診被傳得太過神化,但來看診的並不都是些疑難雜癥,江老醫術高明,一般的疾病只須在舒思翎身後听她行望聞問診就能知曉大概,他再透過她的方子,驗收她的診斷結果、磨練她的醫術。
來東田已接近三個月了,就算是有什麼富人要來看診,見到舒思翎鋪子前排隊的都是些窮人,都不屑加入行列,然而這日,她的鋪子前卻出現一個以肩輿抬來的貴公子。「主子,這東田的大夫能行嗎?主子萬金之軀,切不能輕忽。」
「胡濤,這段日子我在東田也探查過不少醫者,這個醫者是真正的義診,不收診金,窮苦之人連藥錢也不收,不像其他那些沽名釣譽之徒,她的醫術或許可以信任。」「但是總比不上宮……屬下是說,總比不上府里的大夫好。」
「這一趟百里之遙,何必舍近求遠……」貴公子說完,又深深喘了一口氣,好似說這些話已經費盡了他全部力氣,過了一會兒,他才又續道︰「更何況……你真認為我熬得過回去的路程嗎?」他癱在肩輿上,臉色蒼白,一條命彷佛隨時都要去了一般。
胡濤想了想,這大夫再不濟總也能應急,讓主子的情況穩定了,再啟程回去也行。
地位低下的人反而更有同情心,原先在排隊的病患見那貴公子虛弱的模樣,紛紛表示願意讓他先看診,這麼一讓,竟然真把他給讓到了第一順位。
舒思翎診完眼前的病患、開完方子,一抬頭就見一肩輿抬到了她眼前,雖然看得出肩輿上頭的人十分虛弱,但她也不能容許以權勢逼人讓位的情況。
「這位公子,我並不是以富貴貧窮為順序來看診的,而是以先來後到。」
貴公子虛弱的回道︰「在下明白,只是……在下能進來是其他患者相讓,不是在下逼迫的。」
听他的聲音真的有迫切就醫的需要,再加上這人看起來非富即貴,身旁有護衛有侍僕,卻沒有一個人敢狐假虎威,個個老實認分垂首立于那名貴公子身後,舒思翎對他便少了反感。
「我明白了,我這就為公子看診。」見那些侍僕上前要扶貴公子起來,她馬上制止,「不用,我有腳,不需要一個重病的病患遷就我。」
舒思翎起身來到肩輿旁,跪坐在地上為貴公子診脈,這一診,她的眉頭不由得緊鎖。
一旁的江老眉頭也是攏緊的,不只因為他的氣色極差,更因為他的容貌好似一名故人……
「公子這病……不是病。」
舒思翎一說出結論,胡濤便不悅的道︰「大夫先是不肯看診,現在又說我家主子不是病,難不成大夫是因為我家主子看來富貴,想藉以要求診金嗎?」
他並不是故意要把話說得這麼難听,而是真的為自己家主子心急。
舒思翎听了也不動怒,仍舊跪坐著沒有站起身,她回望了江老一眼,江老便意會事有蹊蹺。
「胡濤,不得無禮。」
貴公子這一聲喝斥相當無力,絲毫沒有威嚇之力,但胡濤還是屈身告罪,住口不再言。
「大夫,請原諒在下的護衛無禮,他也是護主心切。」
「那你願意留下來讓我治療了?」
「在下願意。」
「那好。」舒思翎這才站起身子,對著胡濤吩咐道︰「胡濤,讓人把你家主子抬進後院,再派個人拿我的方子抓藥回來,你拿到藥後命你的人依我的方子熬煮沐浴水,讓你家主子沐浴淨身,等我替這些病患看完診,再去後院為你家主子診療。」
「我家主子都病成這樣了,你還要他沐浴淨身才肯為他治嗎?」
「你大可把你家主子抬走。」
主子是萬金之軀,怎能有所損傷?偏偏這大夫不慍不火的,又如此不知輕重,可真讓胡濤急死了。「若我家主子有失,你小命不保。」
「誰能要我的命?就算是官府也不能無故砍我的頭。」
「官府不能,皇……」
「胡濤!夠了!」
貴公子這一回好似拼盡了全身氣力的喝斥,並沒有讓胡濤乖乖服從,這讓他為這名女大夫擔心起來……
「主子,這刁民……」
「若還有話,等我死了再說!」
「主子不可胡說,主子不會死。」
「人都有一死,只是你再鬧下去,我現在便會死。」
「屬下……明白。」
見胡濤終于屈服了,舒思翎朝著通往後院的方向,比了個請的手勢,胡濤也命人抬起了主子。
這時江老卻主動說道︰「小姐,讓老奴前往後院照看吧!」
舒思翎不知道師父為什麼想特別照看這名貴公子,不過她本來就打算請師父找個機會為這位貴公子再診一次脈,既然師父都這麼說了,她自是馬上點頭。
貴公子被抬起來後,由懷中取出一只玉佩。「這枚玉佩贈予大夫,如若在下死于非命……你只要拿出這枚玉佩,任何人都不敢違抗我的意思問罪于你。」
敢情這名貴公子還是什麼王公貴族不成?還問罪呢!
「那公子可得告訴我你的名姓,免得哪日我因為公子丟了性命被追究,死得不明不白。」
「吾名方承熙。」
方是皇家之姓,這人總不會是什麼皇親國戚吧?不過一般百姓也還有姓方的,舒思翎再看看他身後帶著的侍僕,若他真是皇親國戚,不可能只有這樣的排場,想必只是地方上的高門貴戶,一向尊貴慣了吧!
「方公子請吧!你的病我有五成信心可治愈。」
「只有五成嗎?」
「若有人肯幫我,那便有九成信心了。」舒思翎意有所指,眼神也不飄移,讓人看不出她的真意。
江老只是眼觀鼻、鼻觀心,沒有過多的反應,認真的扮演好老僕的角色。
舒思翎覺得無趣,便讓人送方承熙入內了,緊接著她寫了方子,特意交代方承熙的僕人要去她信賴的一間藥鋪抓藥。
不多久,那僕人抓回了藥,江老在後院指揮著方承熙的其他奴僕做事,越看越覺得這幾名僕人古怪。
個個都是成年男子,但皮膚白淨沒有半點胡碴子,說話聲音也較其他男子陰柔,江老是見過世面的人,當下心中有了猜忌。
在後院一間供病患休憩的房中,胡濤正和方承熙說著話——
「主子,這名女大夫看起來不太穩妥,讓屬下送主子到其他大夫那里看診吧!」
「胡濤,你忘了我這一趟來東田的目的了?既然已經知道東田的這些不肖醫者玩什麼把戲,我怎可能讓那些只收富貴病患的醫者看病。」
「那屬下再找一個像這位女大夫一樣的大夫為主子看診。」
「不用了,我相信她,她的眼神清澈,說我能治愈不是說謊,而且十分有自信。」
「主子……」
江老敲了房門,等胡濤開門,才指揮了方承熙的僕人進入放好澡盆、倒入沐浴水。胡濤看江老一副不打算離開的樣子,說道︰「你先下去吧,我家主子自有人服侍。」
「老奴是留下來為方公子疏通經絡的。」
「為何要疏通經絡?」
方承熙身上的毛病,光是望聞問還不足以推斷,但舒思翎診了脈後居然要方承熙浸泡藥水浴,十之八九方承熙是中了毒。
而方承熙若真是他想的那個身分,他中的絕不是簡單的毒,他得親自為方承熙診過脈,才能與舒思翎商量用藥,所以想了個這樣的借口。
「若胡護衛不相信我家主子的醫術,老奴也不留人,請回吧!」一再被威脅,胡濤著實不滿,但主子的命令他不得不從,只得悻悻然的道︰「我會留下來監視你。」
江老不在乎胡濤是否留下,指揮著方承熙的僕人,讓他們為方承熙更衣,扶他入澡盆,然後抬起他的手臂假意推拿,實則是診他的脈象,隨即他緊緊皺起了眉頭。
「方公子有什麼癥狀?」
「這幾日常常月復痛,有時月復瀉,有時卻里急後重,身子總是整天發熱。」
江老挪開了診脈的手指,真的為方承熙推拿疏通起經絡來,但想的全是他的脈象。
方承熙的確中毒了,而且這毒太奇,若不是舒思翎是他的弟子,他教授過她這種奇毒,一般像她這樣經驗不足的大夫,絕對診不出這是毒。
這毒雖然致命,但並不難解,難是難在中了這毒的脈象常被誤診為痢疾,痢疾本就是難治的病,若是因此而死亡,一般來說不會懷疑到是有人下毒,若不是他過去曾遇過這種毒……
為方承熙推拿完畢後,江老拿巾帕擦了擦手,交代胡濤道︰「讓你家主子在藥草浴中再泡半個時辰,就可以服侍他起身。」說完,他愁眉深鎖的離開了。
若不是胡濤擔心著方承熙,若不是方承熙身子虛弱,或許兩人早就發現了江老的異狀。
離開了安置方承熙的房間,江老沒急著回到鋪子里幫舒思翎,反而若有所思的站在中庭。
診出方承熙身上的一毋,讓他想到他隱姓埋名離開金舟城的往事。
他本是一名御醫,當年他因為醫術高明前途光明,雖然醉心磨練醫術,年過三十尚未娶妻,但總是有媒人上門想幫他作媒。
有日他當值,遇到皇後生了急病,當時他確診就是中了此毒,就如同他教給舒思翎的一般,先泡藥浴,再服七日解毒藥方,可去除體內毒性,然而服藥至第三日,皇後的癥狀加重,對皇後下毒的有心人和御醫署里嫉妒他地位的同僚聯合起來在皇上跟前誣指他能力不足,錯把痢疾診成中毒,這才讓皇後耽誤了治療時機。
而後,他被捕下獄,皇後沒有繼續服用他的解毒藥方,因而丟了性命,皇帝一怒之下要治他死罪,所幸有他朝中多年好友疏通,安排了死囚替他問斬,他這才得以逃出金
然而他被問罪終究還是害了自己的家族,一開始的三年,他眼見家族凋零卻不能回鄉,若是他還活著的消息傳回了朝廷,會牽連到好友和親人。
後來他的父母因為他的事憂郁成疾,母親和父親先後相繼離世,父親離世前,他自認不孝害慘了父母,一夜之間愁白了頭發,這才得以扮成一歸鄉的老者回到金舟,暗中送了父親最後一程,他無法出面為父親辦後事,只能偷偷為父母刻了牌位祭拜盡孝。
後來他在大雜院尋到了住處,這一待便是十多年。
江老收回了思緒,當年他來不及救下一條人命,如今又有人中了此毒,他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他也喪命。
江老走到鋪子里,舒思翎正診完一名病患,在下一名病患上前之前,江老走到她身旁低聲說道︰「方公子的藥由我來開。」
「謝師父。」舒思翎松了口氣,雖然她有五成把握,但對人命來說這並不是多大的勝算,有師父出馬,方公子性命無慮。
江老應了聲,前往藥鋪子抓藥去了。
在江老的診治下,七天後方承熙體內的毒徹底解了。
要不是女大夫和她的老奴,他不會發現自己遭到暗算。
這一天,方承熙親自領著胡濤到舒思翎的醫鋪來,明明他已經把來東田要辦的事辦完了,明明回去後還要向陰謀者問罪,但他卻舍不得離開,只因為在東田還有一個他掛心的人……
方承熙接受治療的時候,第三天是毒發最為嚴重的時候,到了第四天就會日復一日舒緩,所以當他熬過第三天,一睜眼看到一名容貌清新月兌俗的女子時,還以為自己毒發身亡,來到了仙鄉。
但很快的他便發現,這名女子正是醫治他的女大夫,只是此時她月兌下了帷帽。原先方承熙在觀察東田眾多醫者時,對她多留意了幾分,只是因為她是一名女子,
畢竟在東田的女大夫並不多,卻不知曉她竟生得如此貌美。
他記得女大夫發現他的眼神逐漸清明起來,意識到他已經熬過了發的折磨,急忙想把帷帽再戴上,他直覺反應壓住了帷帽,舍不得這樣的容貌再次被遮掩起來,她拿不了帷帽,便趕緊起身離開,之後則是由那名老僕負責照顧他。
也因為如此,他才發現了那名老僕的秘密……
身上的毒全解了之後,方承熙開始進行來東田要辦的事,至于他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辦妥,都是因為他一直想著能快點再來見女大夫一面。
胡濤手里捧著兩只要當做謝禮的錦盒,主僕倆剛走到醫鋪,就遇到一名地方仕紳走出來。
「這位公子,義診結束,大夫已經準備動身回鄉了。」
這名仕紳是少數還支持真正來到東田義診醫者的人,只是他听說了舒思翎義診還未結束就想離開東田,以為她是因為義診用盡了盤纏,想來與她談談並資助她,這才曉得她是另有急事。
「在下是讓大夫醫治好的,所以特來道謝。」
「既是如此,公子來巧了,若明日才來怕是遇不上了,大夫不管我說什麼,就是不肯多留幾日。」
「義診尚未結束,少了她這麼一位好大夫怎麼成?由在下來說服大夫吧!」
「那就有勞公子了。」
「慢走。」
送走了那位仕紳,方承熙露出一抹狡黠的笑。「胡濤,這下有人被我們抓個正著了。」
「主子是指那名女大夫?」
「嗯,她發現我看見了她的真面目,懊惱不已,能在東田多留一個月已屬難得,也代表了我與她還有緣分,就不知道她戴著帷帽是擔心病患因為她的年紀太輕不信任她,還是為了遮掩她那妍姿麗容?」
胡濤立即露出生無可戀的無奈表情,主子這情緒他最明白了,話說早在主子身子好了些,看見女大夫的真面目後,他就該想到主子遲早會動了心念的。
「主子,那女大夫看來不過才剛及笄……」而主子你都二十有九了,這都臘月了,過了年就要三十,還想娶人家十五歲的閨女嗎?
「這有什麼?母後進宮時不也才十五,但父皇已逾不惑之齡了。」
胡濤四望,確認沒有人在附近,幸好沒人听見主子的話,身為八皇子的主子親自來一趟東田辦事,身邊就只帶了他一個侍衛及一些宮人服侍,他早已戰戰兢兢,如今主子還這樣毫不在乎的說出自己的身分,他怎能不驚嚇?
「主子,外頭風寒,又為免隔牆有耳,還是進里頭再說吧!」
方承熙想到自己因為不察而中了毒,對于隔牆有耳這事的確該小心一些,便听了胡濤的話,走進了鋪子里,胡濤跟著後頭,立刻關上大門。
東田義診是年度盛事,甚至父皇听了這義舉也龍心大悅,還特地命戶部撥款給東田縣城,詳實查核有資格的大夫,以公款資助大夫藥材費,讓貧苦百姓也能就醫。
只是後來有朝臣上奏東田義診似乎變了質,成了不肖藥商及縣官貪污的好機會,進言父皇派人前往查探,可是由朝廷派人來是大事,真有貪污的縣官只要一听到風聲,定會想辦法極力遮掩,哪還能查得到什麼證據?
因此今年東田義診開始前,他主動向父皇請命,隱藏身分來東田查訪,不想遭到暗算,差點回不了金舟。
胡濤知道主子賢能,眾皇子之中能與他競爭儲君之位的只有六皇子,這回來東田查到的不法情事,回金舟肯定能記下大功一件。
只是……主子就是有個風流的老毛病,雖然沒有強搶民女的往例,但大夫很明顯就是不受主子吸引,主子若真是要她,怕只能硬來……
先前毒害主子的叛逆還沒查出來,胡濤本想快馬送信回金舟,上奏皇上主子被下毒的事,但主子卻說他心里有底,要他暫時不要妄動。
要壓下此事是主子的主意,胡濤不會也不敢過問,但主子若是為了得到舒大夫,表明了自己的身分,那可是萬萬不能行啊!
方承熙走進醫鋪,里頭一片昏暗,只有後院透出一點光亮,他便緩步往後院走去,一邊小聲道︰「胡濤,別擔心,我不會在東田表明我的身分,也不會急著把人家女大夫綁回宮里去,畢竟她連姓名都還不肯告訴我呢!」
胡濤一听這才放下心來,可是他看了眼手里捧著的禮,又有了懷疑。「可是這兩件禮實在貴重,若不是主子想著什麼念頭,怎麼會特地準備這些?」
「那瑪瑙手釧是送給大夫的,但另一只錦盒則是送給她那老僕的。」
胡濤更不解了,區區一個老僕怎受得起如此大禮?「主子,這是外邦進貢的上等千年沉香,要成為藥材的沉香樹必須是自然枯死,這上等的藥材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寶,主子卻要送給一名老僕?」
「你還看不出來嗎?真正高明的不是女大夫,而是那位老僕。」
胡濤還是不太相信,「那老僕能有什麼本事?」
「我說對于下毒害我的人我心里有底,你似乎不信?」
「屬下不敢。」
「若真不敢,你早該問我為什麼還不采取行動。」
主子都這麼說了,胡濤當然也立刻問了,「主子為什麼還不采取行動呢?」
「因為我人還沒回宮,現在說了只會讓有心人趁機在父皇面前賣乖討好,求取父皇的信任,這事過去發生過一次,這回我不能打草驚蛇,要等我回金舟之後,再打他個措手不及。」
「听主子這麼說,莫非是……」胡濤立刻想到的是主子的競爭對手——六皇子。
「是的,就是六哥。」
「主子怎會想到是六皇子所為?」
「當年母後逝去並不是因為御醫誤診延誤了治療時機,而是母後中了與我一樣的毒。」
「先後也是被六皇子所害?」
「沒錯,母後死後,御醫以疫病為由要求父皇早早將母後火葬,父皇雖然允了,但因為父皇深愛母後,所以在火化前屏退了左右,開棺欲見她最後一次,卻發現母後全身發黑,如同御醫周不二診斷的是中了毒。」
「既然皇上知道了,為何還將御醫周不二賜死?」
「即便父皇因為母後的關系最疼愛我,但他也十分疼惜六哥,況且再愛的女人也比不上自己的親骨肉,而且牲一個御醫的命,總比毀了皇室安穩要好。」
「六皇子做出這樣的事,皇上竟然還饒了他?」胡濤難以置信。
「六哥的命是保住了,但是權力被架空,沉寂了好幾年,不過不得不說六哥戲演得太好,暗地里他是怎麼結黨營私的我不知道,但表面上他總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再加上父皇年老了,幾次生病他都在父皇床邊侍疾,時日一久,父皇便相信他洗心革面了。」
「所以六皇子才能重新與主子競爭儲君之位?」
「沒錯,所以我不能讓六哥察覺我已經知道是他要害我,要等我立了功回去,順便參六哥一筆,我才能永絕後患。」
「屬下明白了。」
「我不再處于被動的境地,都得感謝診出我中毒之人,所以你說,送這沉香值不值得?」
「但診斷出主子中毒的人是女大夫,並不是那老僕。」
「你以為那老僕真是在疏通經絡嗎?一開始我病弱,到了第三天甚至病況加重,但是最後三天,我日復一日清醒,這才發現那老僕在每日我浸泡藥水浴時替我推拿,實則是偷偷在為我診脈,那女大夫的醫術不算差,但那老僕才是能人,甚至可能是女大夫的師父。」
話剛說完,方承熙及胡濤就看見听見腳步聲而走出來一探究竟的江老。
「兩位這麼急著收拾行李,怎不讓在下好好盡盡感激之情?」舒思翎不明白師父為什麼急著要走,只說了句「治好了方承熙,待在東田太久會後患無窮」,便再也不肯多說。
舒思翎來東田義診,醫鋪是寧子澤為她租下的,也與幾間足以信任的藥鋪談好了,她用藥全數記賬,待他回來,再親自到東田結清,說來實在沒有立刻離開東田的必要。
可師父既然說了要離開與方承熙有關,加之算算日子,與寧子澤相約的半年之期也已經到了,是該回金舟了,她便听話的收拾行李,卻沒想行李才收拾了一半,方承熙就出現了。
方承熙今日見舒思翎並未戴著帷帽,立即露出笑容,正想大步走向她,卻被江老給攔了下來,江老雖然恭敬屈著身,但態度卻是堅決的。
方承熙也不勉強,笑道︰「能見到未戴帷帽的大夫真是太好了,大夫國色天香,實不該隱藏自己的容貌。」
真不該讓方承熙見到她的真面目,說來也是她不小心,以為他病重昏迷,沒想到那日他卻是清醒的,她這才知道中了這種毒,第三天病況是最嚴重的,只要熬過了,便會日復一日舒緩。
江老不喜歡方承熙的眼神,如果方承熙真如他所想的,是對他這個生得如花似玉的徒兒有意,那可是比紀文亨更棘手千倍不止。「想不到方公子康復之後,本性盡露無遺,竟對我家主子口出輕薄之言,我們主僕二人無須方公子感激,今日就要歸鄉了。」
「不行,受人點滴當涌泉以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
方承熙示意身後的胡濤,胡濤立刻上前,把兩只錦盒放在桌上,打開盒蓋。
舒思翎看到第一只錦盒里躺著一只手釧,正皺起眉頭要拒絕,卻聞到第二只較大的錦盒才半開就逸出的沉香味,她的注意力馬上被吸引過去,果然看見里頭放著一塊沉香木。
方承熙身邊跟隨的僕人不多,但江老早從他們的身體特征發現他們可能是閹人,再加上方承熙的容貌酷似當朝皇帝年輕時候,他怎能不心生猜疑?此時方承熙又送來這麼貴重的禮,這等沉香怕是連皇宮都少見,這下子他更相信方承熙的身分如自己所猜想的矜貴非常。
「這手釧是贈予大夫的,至于這朽木因為能散發奇香,就贈予大夫這位照顧在下多日的老僕。」
這是一名不識貨的貴公子還是另有用意?舒思翎正想著是否該推辭,就見江老鞠躬道謝,「謝公子。」
「江叔,這可是……」
舒思翎想提醒師父,卻被江老打斷,「主子,既然只是朽木,我們也不好折了方公子的意,但若主子覺得不妥,老奴不收便是。」
師父肯定識得這是上等沉香,只是師父雖是偽裝成她的僕人,要說識得藥材也是說得過去的,為何要假裝不識?
胡濤這下可懷疑起主子的猜想了,這老奴看來根本不識得這沉香的價值。「這何止是朽木,送你還嫌糟蹋了。」
「胡濤!」
見主子動怒,胡濤知道自己肯定又壞事了,趕緊噤聲退到一旁。
方承熙無奈,這胡濤武功高強又忠心耿耿,唯一的毛病就是太老實,常常不知道他九曲心腸里裝的是什麼,壞了他的事。
「既是如此,老奴收不起,還請方公子收回吧!」
「你當之無愧。」方承熙雖然知道自己的猜測是真的,但因為胡濤這一壞事,他反而沒機會逼出這對主僕的真話了。
就不知道這樣一位高明的醫者,為什麼不自己行醫,偏要偽裝成奴僕?
「既然是方公子心意,我們主僕便收下了,也希望方公子別再提什麼感激。」舒思翎也不再與方承熙糾纏,想快快了結此事。
「救命之恩豈是如此便能了結?明日在下在東田城知名的酒樓設宴要款待兩位,請務必賞光。」
「我們主僕就要歸鄉,不便接受方公子招待。」舒思翎直覺不能跟方承熙牽扯太深,她尤其討厭他看自己的眼神。
「遲個幾日應該無妨吧?若大夫真的急著歸鄉,在下為大夫安排馬車,日夜兼程送大夫歸鄉便是。」
「方公子……」
「大夫,你要是再推卻,在下會以為大夫看不起在下。」
江老給了舒思翎一個眼神,示意她接受,舒思翎這才無奈的應道︰「那便先謝過方公子了。」
「怎能讓救命恩人謝我,在下中毒是有心人謀害,為免歹人遷怒大夫,在下已安排了護衛看守醫鋪,明日時辰一到,會由護衛護送大夫前往酒樓。」
這是監視嗎?舒思翎更覺得方承熙這人沾不得了,但她表面上還是客氣的道︰「有勞方公子了。」
「看在在下一片真心誠意,大夫可否告知大夫名姓,家住何方,在下也好安排送大夫歸鄉的馬車。」
再不說,好似真如他說的看不起他了,舒思翎無奈的道︰「吾名舒思翎,至于歸鄉一事,就不勞煩方公子了。」
方承熙很明顯感覺到她還是防備著自己,他也不心急,至少知曉了她的名字。
與舒思翎道別後,方承熙便領著胡濤離開了。
然而江老的眉頭糾結得更深了。
當初他舍棄了周不二這個名字,方承熙一時之間不會聯想到他便是周不二,但若讓他與舒思翎再深交下去,難保不會被發現秘密,這鴻門宴不能不赴,至于宴後,他們師徒倆無論如何都得盡快離開東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