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若安連漱口杯掉落都渾然未覺,一動不動。
當走廊外傳來關房門的聲音,很近,就在她房間斜對面—— 她雙腳發軟,整個人都抖了。
誰來告訴她,這個世界是怎麼了?
還是她的相思病已經病入膏肓,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怎麼西門……會變成程睿語?!
窗外,嘰嘰喳喳的,連鳥兒都在嘲笑她。
潘若安坐在妝台前,臉色煞紅煞白,身子止不住的抖,一會兒發呆、一會兒回神,斷斷續續的梳著過肩的長發,扎起馬尾。
—— 我真有這麼發育不良嗎?
……一顆肉丸子插在竹簽上,你說呢?
相遇的最初,那如爆炸般的聲音,以為還是昨天的事,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原來已經年。
十五歲到二十六歲……這是他和她的歲月。
橢圓的鏡子里,一個雙目瀅瀅的女孩,白皙的膚色,雙靨透粉,往昔肉肉圓圓的臉隨著成長修尖了下巴,讓圓潤的臉多了一份嬌俏。
潘若安沒有如願追上潘若嫚的腳步,長成高挑成熟的大美人,如今的身高號稱一百六,身材曲線分明,雖然沒有潘若嫚那樣艷冠群芳的美貌,但肌膚賽雪,滑膩如玉,還是能夠吸引許多目光。
因為意識到那個男人的存在,她忍不住一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潘若安怔怔傻傻的,閉上眼還是能夠看見「西門」,幻覺和現實交錯,讓人錯亂又混亂。
喀……
房外,那個男人出了房間,經過走廊,下樓去了。
潘若安蹦跳起,前一刻鼓起勇氣,下一刻又失魂落魄地在房里踱步。
過了好一會兒,她深吸一口氣,做好心理準備去面對他。
走到樓下,樓梯口左側就是廚房兼用餐的地方,長條的餐桌靠近窗口,桌上已經擺好早餐,但不見人影。
潘若安只在門口探頭,又繼續找人。
順著走廊往前走,外面就是客廳,空間清爽明亮,沒有雜物,只有幾件家具,大量的光線從窗口進來。
潘若安正在四處張望,後頭傳來聲音,她往走廊看去,一扇門打開來,那個男人從書房出來了——
四目相接,各自停了腳步。
潘若安渾身像觸了電,體內電流亂竄,腦袋劈啪作響,站在那兒看著他。
「怎麼了?魂不守舍。」
那是……悅耳的聲音,沒有波瀾、不見情緒,低沉帶冷的聲線,是他從書房出來,而她從樓上下來,日日相見,不曾話別離,家常而熟稔。
潘若安眼眶就這麼紅了,看著他傻了……
因為有潘家祖訓,因為無法用科學解釋出現在她眼里的幻影,懸疑、不可思議讓她只能聯想到西門,也以為只可能是西門。
可是為什麼……
「程睿語?」會是他。
眼前的男人眯了眯眼,眼底里有一閃而逝的驚詫和難以辨認的情緒,最後化為狐疑和不悅,沒有出聲。
「程睿語?」潘若安這是想要確認,不安伴著急切的聲音,一雙泛紅的眼楮緊緊盯著他看。
而程睿語也終于明白過來,如果前一刻他還憑著過去的點點滴滴深信著什麼,這一刻也全都打碎了。
她眸里瀅瀅的光采,閃亮著足以令他難堪的事實—— 她不認識自己。
「……嗯。」激怒,瞬間的情緒翻騰而來,沖天的惱和怒,反而讓他哼出來的聲音更冷靜,不著痕跡。
「……真是你?」潘若安聲音很輕,彷佛茫然,彷佛怕驚走一場美夢,她望著他,把他看了好久,才慢慢回過神來。
激動,心髒炸開了喜悅,她向他靠近,踫觸她的夢,踫觸到的不是夢,踫了個結結實實,他手臂的肌肉、他的體溫,以往習慣用手來確認,現在她也正不自覺用手確認他、撫模他。
程睿語低頭看著她的手,忍住了揮開她的沖動,沉沉的冷下臉,臉色相當難看。
她沒心沒肺的踫觸讓他鮮血淋灕,一刀刀砍下、一寸寸割裂他,終于讓他變得可笑……
原來她竟連他的樣子都不知道。
這些年,她可以知道的。
她卻和他面對面都不識……不曾想見。
原來夢醒,可以如此輕易,如此……深刻。
「廚房有早餐,你先去吃。」即便什麼都不剩,還有待客之道、地主之誼,還有他的風度。
潘若安看他轉身,看他淡漠的背影。
「程睿語!你怎麼會在這里?」心髒擊打著思念的節拍,讓她不管不顧拉住他,不管她的瘋狂、不顧她的自私,這一瞬間她什麼都不想,她只想多看他一眼,直到她相信他真的不是夢。
一直以來她以為的陌生男人,竟然一點都不陌生,他不是西門,他是程睿語,一直都是他。
真的是他……潘若安緊緊拉住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淚水滿眶。
「這是我一個人住的房子……我堂妹帶你過來,她都沒告訴你?」程睿語慢慢回過頭來,看她掉了一臉的淚,皺了眉頭。
「……你堂妹?」
「程靜庭。」
潘若安呆掉了,腦袋里是昨晚那對情侶鬼祟的模樣……程睿語、程靜庭,還有那只特地找過來的猴子,一切都不是偶然?
「……你就是傳說中的程老板?」
傳說中?程睿語不知道她從哪兒听來的傳說,他是成雙成對一號館的餐廳老板卻是無誤。
潘若安來不及等他開口,她已經感情豐富的想到——
「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想到,也就毫不矜持說出口了,連後悔都來不及,說完才突然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她簡直想挖個洞鑽,只見他不聲不響,既沒有笑她的自作多情,也沒有一個譏嘲的眼神,他光是沒有表情,就讓潘若安明白她真是自作多情。
「我也是看到靜庭的留言才曉得她安排你住在我這里,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我會盡快讓人幫你找住處。」
「沒有,我沒關系……」潘若安抹掉眼淚讓模糊的視線清晰,看清他疏離的態度,認清他和她現在的關系,讓自己的腦袋冷靜下來,慢慢才問他,「那彩繪牆這一部分……是怎麼回事?」
她總要搞清楚,才不會再胡思亂想。
「只是剛好有這個計劃,女乃女乃是畫家,靜庭去問了女乃女乃的意見,有提到你……我沒反對。」
他沒有反對……他是花錢支持這個計劃的幕後老板,他不反對,算是很給面子了,是吧?
潘若安眼淚忍不住掉,忍不住笑……曾經無數個日夜,她費心思量把他的聲音、他的一舉一動琢磨再琢磨,她就是想知道,程睿語他這會兒是不是在笑?程睿語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程睿語他是生氣了,還是真的無所謂?程睿語心里到底在想什麼?
她總是不斷不斷的想,想她如果能夠看得到,她就會知道。
潘若安仰頭望著他,這個她一直捉模不透的人,現在看到了,才知道他原來連表情都深藏不露。
「程睿語,我很美嗎?」
潘若安笑了起來,盡管他眼里的冷和淡,看得她心酸。
「我能利用美色拿到工作,在你看來我很美吧?」
從十五歲到現在,走過多少歲月,兩人之間不談感情也還有交情,他能念這點交情,她有什麼不可以?
「你看我兩粒很大吧?」潘若安叉起腰,挺起胸膛跨前一步,在他不得不後退一步,裂了那張冷漠的表情一眼瞪過來時,她昂著下巴笑開了,「我這是美麗加實力。」
「……臭美。」
潘若安就是想要听到往日熟悉的聲音,不論感情,也還有交情的聲音。
「程睿語……原來你長這樣啊……」潘若安笑著模他的臉,那是情不自禁,帶著滿滿的懷念,因為她的手指曾經是那麼熟悉這張臉。
程睿語心底又一陣刺疼,他應該甩下她的手,他卻眯起了眼,看著她……在晨曦的陽光下,她近在眼前,笑顏燦爛,卻又淚流滿面。
「……不餓?」他的聲音嘶啞了,緩緩轉身,舉步先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潘若安緊緊握起手指的余溫,不讓散去……她深深吸了口氣,抹掉滿眼的淚,緊跟在他身後,笑聲依舊。
「我想起來了,女乃女乃以前說她還有一個孫女在國外,叫蜻蜓,就是她啊……」
早該想到的,听到成雙成對一號館時,她就應該想到傳說中的程老板就是他了。
當露營區那個管理員說……
以前幸福村是鳥不生蛋的地方,有個常來玩的女孩對幸福有依戀,愛上這個叫「幸福」的地方和這片好風景,把這里當成半個故鄉,指了一塊地,說以後要來這里開餐廳,她年紀輕輕……願望沒來得及實現就走了。
傳說中的程老板,來到幸福村開成雙成對一號館,就是為了完成這個女孩的夢想而來。
她就應該想到了。
……
「兩小無猜二號館?那一號館在哪里?」
「一號館……在我的夢想里。」
第二次的手術,那一年她十八歲。
那一年,程睿語已經出社會了,他和高雪嵐一起做生意,兩人合開咖啡館,就叫「兩小無猜二號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