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程致棋是在江季庭去上廁所的時候,做了這件事的,故江季庭自廁所出來時,木已成舟。
她吃驚地看著那被扔棄在一旁地上的紅色愛心,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心情始終被不屑一顧。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試圖穩定那突然涌上的負面情緒。
畢竟自他身上所受到的打擊不是一樣兩樣,長期下來,她通常都能很快的克制情緒的波動,不讓它顯現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把我的愛心割掉?」可語氣的不穩仍透出她的不滿。
「啊?」他轉過頭來,面向背對著他的她。
「愛心啊。」江季庭指著地上的「尸體」。「你把我的愛心割掉了。」
「那個又沒有用。」程致棋轉回頭,繼續畫他的圖。
沒有用……嗎?
她心中那條細細的,支撐著脆弱的支架垮了。
「什麼沒有用!」江季庭惱火的拿起愛心紙板,跪坐在他旁邊,生氣的嚷,「這是我的愛心,你要割掉之前,是不是應該要先問過我?你懂不懂得尊重人啊?這是我的愛心,你不可以隨便說它沒有用……不可以……」
眼淚毫無預警的撲簌簌滾落下來,將被罵得狗血淋頭的程致棋嚇了一大跳,平時總是樂觀開朗的女孩,突然間發了脾氣,還哭了,讓他頓時慌了手腳。
「欸、呃……那個愛心挖的洞,是、是要讓波波鑽的。」
「鑽什麼?」她哭得整張臉都通紅,圓圓眼兒水汪汪的,好不可憐。
「就是,」程致棋將紙箱快速組合起來,手在愛心洞里頭繞著圓,「這個地方是要讓波波可以把頭伸出來的洞,貓不是很愛鑽洞嗎?這個位置剛剛好,所以我才割掉的。」
「那不也該跟我說一下才動手嗎?」
「好啦!」程致棋真沒想到她會發那麼大的脾氣,還氣到哭。「是我沒先說,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江季庭低頭看著大腿上的紅色愛心,在瞬間明白了什麼。
她是因為波波才能踏入他的領域,起因是他對波波的喜愛,跟她沒有半毛關系,就像這個愛心,在對于波波的隧道工程中,是個「沒有用」的東西。
就像她的愛情對他來說,是不需要的。
她心灰意冷,渾身乏力,將愛心放到一旁。
「我先去睡了。」
欸?
程致棋詫異看著那往和室走的縴細身影。
她這意思是不接受他的道歉嗎?
原本窩在紙箱內的波波,像是感應到主人回房睡覺了,踩著輕盈的步伐,跳進了和室,趴在江季庭的枕頭上。
「喵。」小小的臉蛋擱在她的肩頭上。
「波波,我們睡覺了。」她的聲音仍帶著濃濃的哭意。
她伸長手,將拉門關起來。
望著將兩人隔絕開來的拉門,他莫名的,覺得胸口一陣沉悶。
江季庭總是在早上六點被波波叫起床,不分平時假日,不用配備表,總是這麼準確無誤。
因為它的肚子都是在那個時候把它餓醒。
「喵——」小肉足自她臉上打下去。
「我起床了,別打我了。」
江季庭揉著眼楮,邊打呵欠邊起身。
因為昨晚哭過,眼楮腫腫的,眼珠子酸澀得像還黏在眼皮上。
拉開拉門準備洗漱,在透過窗戶的晨光中,她訝見直接躺在地板上睡著的程致棋。
他身邊已經有三個完工的紙箱,可見應該是忙得累了,直接躺在地板上休看他整個人縮成煮熟的蝦子一樣,應該是睡得有點冷了吧。
她從和室的櫃子里拿出一條被子,輕輕蓋在他身上,坐在他身邊,凝望那張幾乎被頭發蓋掉半張臉的睡顏。
抬起頭,看著已經完工的箱子,其中一個是她畫的馬鈴薯人圖,她訝異的發現,他把愛心掛回去了。
他用兩個扣環,讓愛心變成一個可以任意推開的門,既不違反他一開始準備挖給波波鑽洞的打算,還讓她的愛心完整的掛在上頭。
她掩嘴低呼一聲,頓時覺得有點無地自容,滿心愧疚。
昨晚她也不知哪條筋不對勁,猛朝他發脾氣,末了還不理會他的道歉,跟他生著悶氣,表現出來的就是一副驕縱討人厭的樣子。
明明以往都忍得住那種突然而起的負面情緒的。
「喵。」波波走來她身邊,用它的小肉爪打她的膝蓋,點醒她,尚未為它弄飯。
「抱歉,我現在馬上去弄。」
江季庭趕忙在它的食盆內倒入干糧。
波波吃完飯後,作勢要找個舒適的地方繼續睡覺。
江季庭心里產生了個想法。
她拿出自己的枕頭,在上面加條干淨的毛巾後,小心翼翼地抬起程致棋的頭放上。
「波波,來這里睡吧。」江季庭指著枕頭,並把貓抱到枕頭上。
波波很乖的配合,大概是覺得程致棋自然卷的頭發窩起來也算舒適,腳抓著他的額頭,看起來像是抱著他的頭睡。
江季庭猜想程致棋起床時,若看到波波抱著他的頭睡覺,一定會很開心。
她微笑望著他們睡覺的和諧模樣,不知不覺也靠著桌腳睡著了。
程致棋清醒時,只覺得臉上有東西,他有些不耐的一抓,竟然是個毛茸茸的物體,而且隨著他的手指略微用力,耳畔響起了不滿的喵嗚聲。
是波波。
波波跟他一起睡?
程致棋感動得要流眼淚。
他速速循聲轉往右側,波波的頭枕在他的胸口(難怪他一直覺得胸口有點悶),而在他臉上掃啊掃的是它的尾巴,為了不驚擾睡著的波波,他維持不動的姿勢,不過一直睡在堅硬的地板上,讓他肩頸僵硬,但納悶的是他的頭下怎麼會多出一個枕頭,而且他還蓋著被子……
他倏然發現靠桌而睡的江季庭,心下明白是怎回事。
這枕頭上還蓋著毛巾,應該是她的吧,莫非是因為他睡著她的枕頭,所以波波才會跑過來跟他一塊兒睡?
是說,她幫他蓋被子又放枕頭,表示她不生氣了嗎?
為了安撫她,昨天他特別做了一道工,把那個紅色愛心放回去,做成一個推門,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
或是因為她看見了,所以氣消了,才幫他蓋被子?
「嗯……」睡覺的女孩突然發出申吟聲,像個機器人一樣的直起頸子。
她一定是靠著桌腳睡,也跟他一樣睡到肩頸僵硬吧?
但他佩服的是,竟然有人可以靠著那細細的一根桌腳,動也不動,要是他,早變姜太公釣魚,頭點個不停了。
「我的脖子……」江季庭面露痛苦的將脖子轉向另一邊,再慢慢繞圈舒緩。
「啊,你醒了?」
她看到張開眼楮的程致棋了。
她伸長手,將躺在他身上的波波抱起來,改放到自己大腿上。
波波好像沒發現自己被移動,仍然睡得很安詳。
「昨天……」
「昨天的事很抱歉,」江季庭搶先道歉,「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了,連小事也在發脾氣。」
程致棋快速起身,「我在沒告知你的情況下,就自作主張,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化解尷尬場面的兩人相視一笑。
「我覺得你把那個愛心做成推門很棒。」
江季庭將波波放到他身上,程致棋一臉受寵若驚,江季庭忍不住竊笑。
不過波波放到程致棋身上後就醒了,小肉爪抓著臉,吐舌整理,模樣十分可愛。
「我想黏回去也難看,所以我就想了折衷的方式,有個門這樣推著玩,波波說不定也會很喜歡。」
「那讓它試試看好了。」
江季庭將已經做好的三個紙箱堆成一個L型,再把波波從最下面的那個紙箱洞口放進去。
過一會兒,就看到波波爬到愛心紙箱,將愛心門推開,毛茸茸的小臉擠了出來,圓滾滾大眼看了看四周,又縮回去,過一會兒又擠出來。
「看起來它十分喜歡。」江季庭笑著對程致棋道。
程致棋則是一臉若有所思地回視。
「怎麼了?」江季庭好奇的問。
「我越看越覺得你跟波波長得像。」程致棋不解地搔著下巴,「以前不覺得你有張貓臉的啊,是被寵物同化了嗎?」
江季庭看著百思不得其解的程致棋,腦中冒出一個想法。
「你很喜歡波波,對吧?」
被說中的程致棋心頭一驚,臉色變得有點不自然起來。
雖然早知道她可能猜到了,但被當場點破他還是覺得窘。
「你有听過愛屋及烏嗎?」
「當然有听過。」
「你會覺得我像貓,應該是因為你喜歡波波,然後也喜歡我的關系。」
「你在胡說什麼?」程致棋蹙起不認同的眉,反駁,「我早說過我不喜歡女——」
薄唇突然被觸踫了一下,程致棋大吃一驚,傻眼望著膽大妄為的女人。
「你會討厭嗎?」
「什麼?」
「我親你,你會覺得討厭嗎?」
江季庭張大著圓眼,抿著女敕唇,那可愛的模樣,看起來更像貓了。
程致棋眨了下眼,烏眸覆上了困惑。
奇怪了,他還真不覺得討厭。
他被親的當下傻了、呆了,但並沒有任何厭惡、不悅的感覺。
程致棋的脾氣不小,只要他覺得不高興,就會馬上表現出來。
剛才那一親,是江季庭的試驗,既然他不惱怒,就表示她有機會了!
她開心得完全壓不下嘴角揚起的弧度。
于是,江季庭乘勝追擊,大膽上前,粉唇停留在他唇上更久的時間。
程致棋沉著氣,低眸望向膽子跟肝髒一樣大的女人。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了,不僅不討厭她的吻,見她只會貼在他的唇上,動也不動的笨拙模樣,竟然想要帶領她,教她怎麼「接吻」。
不,他得理智點,這家伙喜歡他,若真回吻了,她鐵定像只八爪章魚一樣纏著他不放的。
江季庭大概在他唇上貼了約五秒鐘才離開。
雖然她表面鎮定自若,但雙頰的淡淡紅暈,還是顯露出她羞澀的心思。
「不討厭吧?」她揚著微笑詢問。
他沒有回答,但對江季庭來說,這就表示默認了。
他如果討厭的話,一定馬上沖她一句否定的。
「這樣好不好,我們試著來往看看,試交往一下。」
「什麼鬼?試交往?」哪來的新名詞?
「結婚前不是要試婚嗎?就是以結婚為前提,同居住在一起,把結婚後會做的事都做過了,覺得兩人適合才真正結婚。試交往也是一樣,以交往為前提,像男女朋友一樣相處,如果覺得適合,才真正交往。」
「就算不適合,你也會纏著我要交往吧。」
「不會不會,」江季庭連忙搖頭,「不然我們可以簽協議書。」
江季庭到長桌上拿了紙跟筆。
「我們協議書就寫以交往為前提來試交往,」江季庭邊說邊寫,「在試交往期間不對外宣稱是男女朋友,只要有單方覺得不適合,就可以片面終止協議,不過為了保障雙方權益,在試交往時間達到一個數字時,雙方合意就公開情侶關系,你覺得如何?」
她低著頭書寫的時候,程致棋的眼楮不自覺的一直落在她開開合合的粉唇上,直到江季庭抬頭詢問他的意願,他才彷佛大夢初醒的眨了下眼,心頭有些窘迫。
他剛一直看著她的嘴……
不由自主的一直看著吻過他的嘴……
程致棋緊閉著嘴沒有說話,江季庭就當他默許了。
「你答應了。」她欣悅道。
等等,他什麼都沒說耶。
他剛走神在其它的地方,對于她剛叨叨絮絮說了啥,他幾乎沒听進耳里。
「那你覺得時間訂幾個月比較好?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程致棋快速掃過協議書的文字,這才明白她要干嘛。
試交往。
跟男女朋友一樣交往,但是不對外公開,若覺得雙方適合,才正式成為男女朋友。
可片面解除協議。
望著她清澈的眸,這協議明顯是不利于她的。
只是,給了她機會。
但是,他隨時可以把她踢走。
她會走嗎?
他不知道。
也許她只是退回原位,繼續倒追者的身分。
鍥而不舍的。
「我要你走,你真的會走嗎?」他的嗓音有些虛虛的。
她的臉表情僵了一下下,雖然極其短暫,他還是看見了。
「會。」她低頭在協議書上加了一個附注,「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為什麼要這樣喜歡他?他不懂。
他有什麼好的?
從不曾對她假以辭色,也不曾待她溫柔,為何她可以這麼堅持?
真是傻。
如果她是他朋友,他一定狠狠臭罵她一頓,叫她清醒點。
「多久時間呢?」江季庭拿紙筆的手微微顫抖著。
如果這樣他還是不答應的話,那他們之間就徹底無望了。
程致棋的心在做天人交戰。
他喜歡她嗎?
沒吧。
但怎麼他無法斷然拒絕她這可笑的提議?
叫這個笨蛋去洗個臉清醒點啊,程致棋。
他可是絕對不會依她的意願去行動的!
絕對不會……
「兩年。」
咦?他听到了什麼?
剛才他說話了嗎?
「兩年?!」江季庭驚愕一呼。
兩年,二十四個月,這對江季庭來說實在有點久,但如果相較于她苦追他六年的時間來說,也不過三分之一的時間。
六年都能等了,兩年算什麼。
重點是,他願意給她機會了!
就算只是一點微小的光芒,也總比過去所看到的未來,是一片黑暗要好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