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話說那天裴錦之回房,縮頭烏龜似地躲在被子里,希望自己快點醒過來,結果反而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時院子和平常沒兩樣,她開始相信那一切只是個夢境,因此連正眼也不敢看向凌隆。
恐怕他們之間的夫妻之實都沒這麼讓她羞怯呢!
至于凌隆,只要看到她懊惱地漲紅臉正襟危坐,正經八百地掩飾心虛的模樣,就偷偷笑到肚子疼。
這陣子房東大娘每晚都幫他們熬養肝補氣的補湯,這才沒讓夜間留守虎賁營的兩人太過勞累。裴錦之的感謝就不用說了,凌隆雖然明白大娘是奉命行事,卻也對大娘和堂弟的周到感到窩心。
裴錦之作為隊長以上的將官,留守時多半在辦公堂內,有緊急狀況才需要出動發號施令。規矩上每天晚上至少要有一到兩名隊長以上的將官留守在營里,而且半夜人不多,外頭又安靜,常讓她有整個營里就剩她和凌隆的錯覺。
裴錦之又想到那個羞恥的夢境,當下假裝喉嗤不舒服,躲到辦公堂後頭喝茶水與小憩的房間。
她想一會兒還是到處走走好了,反正堂上有凌隆這副參將在,虎賁營那麼大,她作為副尉不時巡邏一下也是應該的。正這麼想,凌隆竟然也走進小間里,裴錦之佯裝若無其事就要退出去,凌隆卻快一步以手臂按在牆上擋住她的去路。
「怎麼,有什麼心虛的事不好意思跟我獨處嗎?」他故意道。
「什……什麼心虛?」裴錦之不甘示弱,可被他困在牆角,他人高馬大輕易就讓她氣焰盡失。
但是,她心虛什麼?就算那是她的夢境好了,他也不可能知曉。裴錦之虛張聲勢地把下巴抬高,「不就是……付訂金給你嗎?」她可是誠實交易!有什麼好心虛的!
或許就是,他的詭計迫使她把自己當訂金,讓他心里不太爽快吧?听到她這麼滿不在乎地說出口,更讓他覺得刺耳。
可他又有什麼理由怪罪她?
默默壓下不爽,他決定今晚欺負她欺負定了!呵呵……
「是嗎?可我看你也一直用眼楮揩我的油呢!」他故意輕佻地捏了捏她的下巴。
「什麼用眼楮揩你的油?」听起來是這家伙覺得自己俊美到天天被她用眼楮輕薄……且不說她可能真的不小心在偷看他時被發現,更不說他也確實是很俊,俊得路上姑娘總是頻頻回視,但是本人這麼理所當然地說出口,未免臉皮太厚!啊!她差點忘了,他的臉皮本來就天下第一厚!
「沒有嗎?」凌隆笑得邪惡又輕佻,「難道你沒有偷偷地在以為我沒發現時盯著我看?難道每次我沐浴過後就猛盯著我身子看的人不是你?」他又嘖嘖兩聲,「我都懷疑你是不是連晚上作夢,都夢見我對你調情呢?」
裴錦之刷地漲紅臉,「你……」鎮定!她打死不承認的話,就當他往自己臉上貼金吧!「我干嘛要妄想你這個嘴巴壞心眼也壞的大路痴跟我調情?」說完她又心虛了,「我……我還怕長針眼呢!」她總算拍掉害得她想縮起肩膀的賊手。
「別亂說話啊,當心真的長了針眼。」他逼近她,好像故意觀察她是否真長了針眼那般,「就憑你偷看我的次數……唉,我怕你眼楮長成了針包,我會心疼的。」
什麼眼楮長成針包?
可是他這麼一說,她竟然也擔心了。
「又……又不是我自己要看……」要是真的看一次就要長針眼,她會痛死吧?長成了針包,那還能見人嗎?
這丫頭總是在奇怪的地方特別認真,害得他差點又失笑,卻故意壞心眼地將她整個人圈在懷里,「我听說,要看光別人卻不長針眼的法子也是有的。」
「什麼?」
「讓我看回來!」他的手已經探向她腰帶。
「你……鬼扯!」她才沒那麼好騙!
「是真的。要不你以為為何偷看別人會長針眼,可夫妻每晚要行房,你听過哪對夫妻因為行房長針眼的嗎?」這種鬼話,他從小說到大,簡直像喝水一樣容易。
「……」好像真的沒有。
「是不是?因為他們彼此互看,就扯平了。」他扯下她的腰帶,在營里不會穿上鎖子甲,正好方便他上下其手。
「等……等一下!現在不行!」裴錦之小聲抗議。
「當然要趁現在,打完更後他們才會巡邏回來,快讓我看看,免得你眼楮要腫成針包。」
……
在某些事情上一旦踩了裴錦之的底線,可是要吃苦頭的。
「公務在身時,別再做這種事。」當她冷靜而懊悔地穿上衣裳卻不再看他時,凌隆知道自己肯定踩到了那條底線。
他也許可以混帳地取笑她,身體比嘴巴還誠實。不過,反過來說,認為身體比嘴巴還誠實重要過一切,所以可以胡來的他,豈不是比一個小妮子還不如?連小丫頭片子都比他一個男人重視公私分明,他算什麼?
他沒有回嘴,只是看著她穿好衣服,頭也不回地離開,可是也拉不下臉來道歉。
然後她就跟他冷戰了三天,除了沒有拒絕他依舊亦步亦趨地守護,也沒有丟下他讓他迷路以外,拒絕任何眼神交集與對話。
嗚——三天!孤單寂寞覺得冷的三天,連陪睡的福利都沒了!
當然,他也想過,祭出他們凌家家傳絕學,男人跟自己婆娘道歉的絕招——猛虎落地式!此招名稱威風凜凜,實則深含大義——男子漢大丈夫,當如猛虎驍勇,必要時也當如「萌虎」柔軟,四肢貼伏在地上磕頭認錯也就是了。
但是,對不住,這太可恥,他就是拉不下臉來。
當朝所有吃公家飯的基本上都是十天一休,然而不知道凌曦怎麼得知了他和裴錦之冷戰的消息,第四天時,他發下一張公文說兩人過陣子有機要任務得參與,所以給三天假讓他們養精蓄銳。
凌隆再也忍不住了,兩人回到住所後,他就來敲裴錦之房門。
如果她態度沒有軟化,就會找借口拒絕開門。但裴錦之終究開了房門,平靜地看著他。
「那個……」凌隆眼神左右飄移,還伸手搔了搔腦袋,「我想你應該會喜歡……」他捧著個用方巾包住的柔軟包裹,裴錦之狐疑地接過,非常輕盈,像布料,一手掀開布巾來看,連原本打定主意故作冷靜的裴錦之都輕呼出聲。
裴錦之來到京城後,平日幾乎只能穿著虎軍的青色勁裝,回到家多半換上輕便的常服——當然她還是只挑好看的穿。對愛美的她來說女扮男裝其實有很多無奈,過去三年每到休假,她就戴上紗帽,穿上她最喜歡的漂亮衣服,出門買更多她穿不完也穿不到的漂亮衣服與首飾,京城市集里女孩子家穿的用的,品項可比五稜鎮多太多了,簡直看得眼花繚亂,只可惜她一個月也就穿三天過過癮。
加上要把一部分的錢寄回家,若不是省吃儉用存錢買,就是只能干瞪著鋪子里的名貴衣裳興嘆,還不時得提醒正在巡邏的自己,別看得太明顯,大男人老是對女人家的東西有興趣會被側目的。
躺在布巾里的,正是這陣子她總會在回家時繞過去看兩眼的一套對襟齊腰襦裙。
不知是哪家織坊起的頭,讓布料染後呈現深淺或色澤變化,染不好或顏色差了,可會乏人問津,但這家織坊染出來的織料色澤就是特別好看。再加上他們的繡工比別家精致,一套好看的衣服可能剛放上去就被買走了。
這件襦裙叫「天水碧」,顧名思義,四片裙呈現湖水倒映著天空的深淺色澤,深色的裙擺尾端染出了形似水波流動的濃淡,襯里的部分在裙角繡上了菖蒲,是夏裝時興的圖樣。
上襦也是夏裝時興的輕紗,飄逸的虜袖上繡著彩蝶與流雲,搭配彩霞一樣的粉色披帛與淺金色絹帶,都不知道讓裴錦之眼巴巴地觀賞過多少回了。
除了衣裳,還有一支鎏金點翠蝴蝶步搖,是她沒見過的樣式,卻也讓她眼楮一亮。
配上這套襦裙,一定很好看!
「我想……應該很適合。」凌隆道。
說起來,凌隆其實很有挑禮物的眼光,而這要拜他們那老頑童爺爺之賜,每年總有一次孝親大會考,目的除了考核凌家男兒的武藝與行走江湖的能耐,還有就是考他們對家人的觀察與體貼入微,除了路痴毛病難以克服外,他的考核成續向來都是名列前茅。
「謝謝。」裴錦之有些別扭,低著頭道︰「我還是堅持你不應該在工作時那麼做……其它情況下,你高興就好。」
這丫頭也太好收買。這不是告訴他只要工作以外的時間,他想干嘛就干嘛嗎?雖然在心里吐槽,但也讓他瞬間蠢動。凌隆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喉嚨,「接下來三天休假,要不要到處走走?」才剛被原諒,他表現得極有分寸,連裴錦之都上了當,心想他真的是認錯了。
其實就只是以退為進的手段罷了,跟他相處久了,就不應該有「他很乖」的錯覺啊!
裴錦之當然期待難得的休假,就算是過去,十天一休也是她難得能穿回女裝好好逛市集的時候,即便紗帽幾乎不能拿下來。
「還是算了,在家休息就好。」她一個人戴上紗帽,小心避開虎軍同僚勉強可行,有他跟在身邊,紗帽作用實在不大。
難不成兩人都得戴上紗帽嗎?
他是不介意在家休息啦,兩個人可以在家做的事多著!
對任何人他都不會有愧疚感,可獨獨對這丫頭不行,因此當下,凌隆終究還是道︰「如果你是怕會被認出來,我倒是知道個好地方,你連帽子都不用戴。」
「要出城嗎?」三天的話,出城走走倒不錯。
「阿曦家很大。」他笑著否決她的提議。
「……」裴錦之瞪著他,半晌才道︰「不太好吧……」雖然他們是堂兄弟,如果不是為了她,他本來就應該住在昭寧公主府,但哪有休假時把她帶到堂弟家里閑晃的道理?
「沒有什麼不好,阿曦也答應了,他會在家里安排節目,你待在公主府穿回女裝不會被發現。」重點是,待在公主府比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