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言征望著向千離那模樣,一時間竟移不開眼神,再听得她的言論,更是驚訝的挑了挑那對有稜有角的劍眉。
昨天早上父皇才因為他替二皇兄辦了件事,讓二皇兄很有面子,父皇龍心大悅之余,這才隨口賞了他幾千畝的地。
本來他因為這憑空而來的財富挺開心的,誰知道一查之下才發現原來父皇賞給他的地不過就是一大片的鹽堿地,壓根就種不了東西。
或許她是從渠復的口中听到這個消息,但才這麼短短一下午的時間,她就已經弄清了那些地的所在,也查出了工部正準備丈量河道,甚至還想出了讓他能夠一夕致富的法子?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的?」
若說她擁有長臨號和芙蓉坊這兩個大商號讓他驚訝,那麼她能知道這種冷僻的知識,就更讓他刮目相看了。
淤田要能夠種地並非那麼容易的事情,除了需要大量的河水之外,還得要有渠道,
不然就算引進了水,這水若是積在田里也是不行的,這其中工程非常巨大。
尋常人可能連想都不會想到這點,她卻很快能聯想到邸報上所寫的開鑿疏通運河一事,並且融會貫通,替他想了一個絕佳的生財之道。
以一個被禁錮在後院的小姑娘來說,她的腦袋倒是好使得過分了些,而且竟然什麼都知道。
「四皇子沒听過書中世界博大精深嗎?再說我手底下的那些掌櫃們也不是吃素的,既然要為你效忠,自然得要使足了力氣,不是嗎?」
這幾年向家幾乎沒有什麼人會搭理她,所以她只要一有時間,便會往向家的藏書閣里頭去。
那里頭不但有看不盡的書冊,就連她父親看完的邸報也會存放在那兒,再加上來到這別莊後,四皇子從不拘著她,她又急于要扳倒向家,自然花了更多時間研究朝堂那彎來繞去的關系之中。
「听倒是听過,可尋常姑娘又有幾人能像你這樣能文又能武的?」
這句話是真心的贊美,畢竟她屢屢表現出來的機智的確叫人贊賞,司徒言征真心地說道。
「其實這也沒什麼,不過環境所逼,不得不為。」向千離淡聲說道,對于司徒言征的稱贊並不引以為傲。
如果可以,她多想象是尋常小姑娘一般,恣意地活在父母的寵溺之中。
彷佛瞧出向千離自持神情下的淡淡哀傷,司徒言征想也沒想的便走近了向千離,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有著修長手指的大掌便罩在她的頭頂之上。
「不過是先苦後甜,和先甜後苦的差別罷了。」
向千離渾身驀地一震一僵,這……四皇子這樣的舉動不太好吧?
察覺到向千離的震驚,本來不過是發自于內心的舉動,卻在發現向千離的僵化後變得有些尷尬。
司徒言征原是想要立刻收回自己的手,畢竟再怎麼說向千離都是個姑娘,這樣的行為的確超出了禮教的規範。
可……瞧著她那愕然的神情和排斥,他腦海中竟浮現出她方才那侃侃而談的自若模樣,他鬼使神差一樣的又用力地揉了揉她的頭頂,那模樣、那姿態彷佛是兄長在親昵的對待自家小妹一般。
不知怎地,他就是不想瞧見她那自若的模樣,本就不是一個美若天仙的姑娘了,再將那張臉愁成了包子樣,怎麼瞧就怎麼不順眼。
而頭發被揉成鳥窩似的向千離,初時愕然不已,但是他掌中泛著的熱意竄進了她的頭頂,然後延伸至她的四肢百骸……
那是多麼讓人眷戀的溫度啊!
驀地,她冷不防的一個顫栗,像受驚的兔子似的跳了起來,然後飛快的跑到門外去。
她的動作如此的突如其來,讓司徒言征嚇了一大跳,等他回過神來,屋子里哪里還有她的影子。
望著那洞開的房門,司徒言征很是傻眼,他下意識想要追出去,但想到她那受了驚似的小白兔模樣,又無奈的收回自己的步伐。
她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作法讓他心頭不是滋味極了。
這麼一個絕頂聰明卻又膽小的丫頭啊,比起那些世家大族所嬌養出來的千金閨女有意思多了,這幾年他父皇一直不斷地催他早立皇子妃,可他總是閃躲再三。
但若是這個丫頭的話……似乎就不會叫人難以接受了吧。
至少,相敬如賓這件事就是不可能發生的,當這樣的想法一旦冒出了一點苗頭,便立刻宛若春風拂過的野草一般,吹之不盡,然後快速蔓延生長……
望著向千離方才逃離的方向深深地瞧了一眼,司徒言征那有稜有角的薄唇忍不住微微往上勾去。
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啊!
她忘了,這個莊子的主子可是他呢!
就讓她暫時做那縮了頭的烏龜,反正經過昨夜的確認,他對她也有了想法,她想逃……只怕很難。
如今,他還是花些時間好好想想她方才那關于淤田的絕妙主意吧!
他、他、他怎麼可以做這種事?
一陣春風吹來,向千離打了個寒顫,終于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沒想到迎接她的不是銀亮的月光和漆黑的深夜,而是灰蒙蒙的清晨,天邊還能瞧見那翻起的魚肚白,交雜著一片又一片被初陽染得紅黃交錯的白雲。
她竟然在這個水閣里躲了一夜嗎?
昨夜在驚慌之余,向千離躲到了位在她院子前頭的水閣之中,本想著躲一下,等司徒言征走了再回房去睡,誰知道等著等著竟打起了瞌睡,還這麼睡了一晚!
對于自己竟這樣放心的睡在水閣里,向千離沒好氣的搖了搖頭,看來當真好日子過久了,該有的警戒心降低了許多。
不知為何,這個莊子帶給她的安心感較向家來得多了許多,所以她才能這麼毫無戒心的在水閣睡了過去。
伸了個懶腰,然後「啪」一聲,一件瓖著狐狸毛的大氅滑落了地面。
低頭一瞧,她對這件大氅絲毫不覺得陌生,她知道它的主人是誰。
此刻雖然大氅落了地,可方才大氅所帶給她的溫暖卻還在她的身軀里頭回蕩著。
驟失溫暖,向千離驀地打了個寒顫,她深吸了口氣,彎身拾起了那件大氅,小心翼翼地拍去剛剛沾上的髒污,正想著要怎麼將這件大氅還回去時,大門那頭已經傳來了此起彼落的呼喝聲,于是她出了水閣探看。
這個莊子一向僻靜,光看外表絕不會知道這個莊子是屬于四皇子的私產,莊子里的下人人口也很單純,尋常不會有人來。
出了水閣的向千離才抬頭,便有一團火紅竄進了她的眼簾,定楮一看,就見一個身著火紅色衣裳,手里把玩著一根精致馬鞭的嬌俏姑娘像一團火一樣的跑了進來。
向千離還來不及反應,那個美艷得不可方物的姑娘已經沖到了她的面前,櫻唇一掀,語氣咄咄逼人。
「你是服侍四皇兄的丫頭嗎?四皇兄人在哪兒呢?」
一見向千離那簡單得比丫頭還不如的樸實衣飾,還有一點也不亮眼的外貌,玉棠郡主直覺將她當做府里丫鬟,直接問道。
隨著她的問題,向千離也忍不住抬眼打量這個俏姑娘,才瞧了一眼,心下便忍不住贊嘆出聲,好個絕艷的姑娘!
眼前這個姑娘有一張絕美的容顏,宛若天仙一般,奪人心弦。
這姑娘大概十四歲左右的模樣,有著微微圓潤的臉蛋,微挑的眼尾,她著了一件桃紅色金銀錯串枝杏花紋半臂,為海棠紅點翠葉襖裙,梳著圓髻,正中插著一支金累絲的紅寶石簪子,及幾支喇叭花瓖碧魚簪,露出高寬的額頭,整個人看起來既高貴,又顯得嬌美。
如今她手里還把玩著一支綴著寶石的短鞭,此刻正用那支精致的馬鞭指著向千離,語氣中的唯我獨尊盡顯。
再听得她親昵的喊著司徒言征為四皇兄,顯然兩人之間的關系並不一般,向千離的心情沒來由的往下沉了沉。
心情的異樣只是剎那,向千離早知這些尊貴之人的作派,也不與她計較她的無禮,只是稍稍蹲身福禮,含笑朝著那火一般的姑娘說道——
「小女子並不知道四皇子身在何處,姑娘可去詢問陸總管。」
回答完玉棠郡主的問題,向千離便要轉身離去,但才走了兩步,卻又讓玉棠嬌聲喝住——
「站住,既自稱小女子,那便不是這里伺候的丫鬟,為何你會捧著四皇兄的大氅?你是做什麼的?」
做為一個打小就傾心于司徒言征的女人,玉棠郡主自然有著身為女人的獨特敏銳,不是丫鬟卻能捧著司徒言征的衣裳,想到這其中可能有的貓膩,玉棠郡主那雙微挑的鳳眸就忍不住眯了眯。
雖說眼前這個姑娘,衣著平常,就連容貌也很平常,平素她是不可能會瞧在眼底的,可如今瞧著她抱著司徒言征的大氅,再加上那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淡定氣質,玉棠郡主心里忍不住起了一抹戒心。
「你是誰?」
四皇兄一向不親人,他對誰都是淡淡的,從不與人有過多的牽扯,如今竟讓一個容貌不起眼的丫頭住進他的別莊,怎不讓人心里對兩人的關系起了懷疑。
「小女子是四皇子的食客,暫時寄居在這兒罷了,與四皇子不過是從屬關系。」
听听那話里頭的佔有欲!莫名的在向千離心中掀起一陣翻騰,明知自己不該在意,可卻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心。
正因為心里的不是滋味兒,向千離自然不想與玉棠郡主有過多牽扯,免得多生麻煩,可誰知道她愈想閃開,玉棠郡玉就愈覺得她是心虛,直接就將她當成了想要爬司徒言征床的下賤女子。
「胡說八道,你一個貌似無鹽的小姑娘也敢自稱食客,真當本郡主這麼好騙嗎?」
玉棠郡主揚聲冷喝,手中的鞭子已經在半空中舞得虎虎生風,那鞭就像一條靈蛇一般的在向千離眼前舞動,隨時都會朝她撲來。
原來是個郡主啊!
在弄清眼前人身分的同時,向千離心中暗叫不好,雖然早知這些貴人向來很有脾氣,但也沒有想到這個姑娘竟然脾氣壞成這樣,方才不過是幾句尋常的問答,就已經惹怒了她。
下一瞬,瞧著那鞭子毫不留情的朝著她的臉襲來,向千離心中暗道,這個姑娘好狠的心,明知這一鞭下來,她的臉絕對會毀容,就算她貌似無鹽,也不用這麼狠的想要讓她的容顏雪上加霜吧?
可偏偏那鞭子來勢洶洶,完全躲過只怕不可能,權衡輕重之後,她只能略略偏過身子,護住了自己的頭臉,選擇讓背後完全露在對方的面前。
啪!
「嘶!」
即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那鞭落在背後,那鞭子劃開肌膚的痛楚還是讓向千離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我叫你別胡亂說話,別以為說自己是食客就能掩去你想勾搭四皇兄的真相,我今兒這幾鞭就是要你記得疼,千萬別癩蝦蟆妄想吃天鵝肉……」
玉棠郡主這話說得理直氣壯,宛若司徒言征早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似的。
那椎心蝕骨的疼讓向千離一時找不著東南西北,冷汗直冒的她自然也無法仗著自己的靈巧和冷靜閃躲接下來的那一鞭。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蹲將自己縮成一團,這樣能夠最大程度的減少第二鞭對她的傷害。
即使這樣,她仍沒忘了努力思索該怎麼讓自己逃過這一劫,她從來不是一個懂得放棄的人,當初只剩她一人孤身被禁錮在向家時,她沒有放棄,現在自然也不會放棄。
她還要等著看向家自食惡果、身敗名裂,還要等著昭哥兒回來,她相信她娘也很想看到在一切結束之後,她與昭哥兒一起去祭拜她的情景。
或者,她該大喊幾聲救命,畢竟這莊子里的人大多知道司徒言征對她的看重與禮遇,若是喚來了他們,自己應該能少受些罪吧?
可如今司徒言征只怕早就出莊,若是那些下人們的維護惹怒了郡主,到時她又將怒火撒到他們身上,不就害了人家嗎?
瞧,這就是沒權沒勢的壞處,若是司徒言征在這兒,這個什麼郡主的應該也不敢這樣的囂張吧?
向千離心里正左右為難著,腦海里亂七八糟地閃過一堆想法,一時之間竟拿不定主意,唯一能確定的是,下一鞭只怕會更疼。
但預期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森冷嗓音破空響起——
「是誰容許你來這里撒野的?」
那冷厲的聲音在向千離听來顯得陌生,卻又帶著一點熟悉,她才想著抬頭看看來救她的人是誰,一直被她抱在懷里的大氅卻毫無預警的被人抽走,然後又兜頭覆在了她的身上。
「四皇兄!」
玉棠郡主其實是端福長公主的女兒,因為打小就生得玉雪可愛,所以很得皇太後和皇上的喜歡,再加上她爹原是大將軍,在她娘下嫁之後,便一直鎮守西南邊陲之地,只是在她八歲那年邊關突然起了瘟疫,她爹娘不敵病魔,雙雙病逝,她才從此回到京城被養在皇宮里,因皇太後和皇上憐惜她幼年失親,所以便縱著她,也讓她被養得金尊玉貴,任性且嬌蠻。
有時候,她的脾氣一來,連皇上都拿這個郡主沒轍,就像這一回,她也是不管不顧地纏著皇上,這才問出了司徒言征的下落。
可這世間萬物總是一物克一物的,所以玉棠郡主自然有怕的人,這個人就是司徒言征。因為從小她便喜歡他,即使他總是待她不冷不熱,可她還是喜歡溫潤不爭的司徒言征。
所以她最怕的也是他對她板著臉,即使他不說話,可是只要一板起臉,玉棠郡主就能急得紅了眼眶,生怕司徒言征再也不理她。
「一陣子不見,玉棠的性子倒是見長啊,都能撒野撒到我的別莊來了。」
司徒言征笑著說話,听起來像是打趣,可是其中透著的森冷之意卻讓玉棠郡主打了個寒顫。
「四皇兄……」她囁嚅的喊道,嬌嬌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求饒。
只是她那嬌滴滴的聲音對許多人有用,偏偏對司徒言征沒有絲毫的用處,只見他不再理會她的旋過身,徑自抱起還蹲在地上疼得站不起來,或者該說不想站起來去攪這池混水的向千離。
當他那金尊玉貴的手伸到向千離面前時,她立刻嚇得彈了起來,想要避開他那自以為是的體貼。
「不勞煩四皇子,我還能走。」眼見著司徒言征不理會她的拒絕,還要靠過來,此時如臨大敵的向千離又自眼角瞥見玉棠郡玉那含著濃濃妒恨的眼光,不想再招仇恨的她連忙朝著司徒言征擺擺手。
她臉上急急漾起了一抹很夸張的笑容,說道︰「四皇子可別生氣,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誤會……」
然後她的解釋也跟著陣亡在司徒言征那冰冷如刀的眼神之中。
她一直以為司徒言征的個性是平和的,畢竟從自己巴著他回到這莊子後,他便從不曾對她發過脾氣,就連昨夜他也是任她逃竄,還體貼地為她蓋上他的大氅。
可這回明明不是她的錯,怎地她也要承受那如刀的冰冷眼神呢?
向千離心中還在月復誹,還沒想出如何打消司徒言征執意抱她進屋的執念時,他已經不容她再次拒絕的將她打橫抱起。
然後,她眼角再次瞥見玉棠郡主那狠得想要化做刀刃直取她性命的眼神,心中的怨念終于忍不住沖口而出,問道︰「四皇子,你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血海深仇啊?竟然想出這種借刀殺人的方式來害我?」
司徒言征聞言,劍眉微挑,卻只是薄唇緊抿,什麼都沒說,自顧自地將她抱進了房,毫不溫柔的扔在榻上,便走了出去。
不一會,丫鬟和大夫就魚貫而入,接著便開始了向千離水深火熱的療傷之路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