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點,慢慢走,別著急,看準了再下腳。地上有樹根,容易絆腳,你輕輕地跨過去……」
要多輕?
像一片落葉落地般,輕得無聲無息,以及只能輕聲細語,不能高談闊論,任何高過喁喁細語的聲響都算揚聲,絕對被禁止。
這是暴君……不,是世子爺親口下的「格殺令」,違令者,辣油燙舌,看誰不把命令當一回事。
軍令如山,為免把一群糙漢子全給燙成大舌頭,殷如素被移到靠近安南的一座小鎮,鎮上富戶將三進宅子「借」給世子爺,原本人家想送,但世子爺嫌小不中意,暫時住住還行,若填到名下太丟人,他丟不起這個臉。
不過這並不能阻擋他要當爹的喜悅,一得知世子妃有孕後,他的傻笑就沒停過,傻里傻氣的撫著世子妃的肚子,把一干服侍的下人笑得東倒西歪,可又不敢笑得太大聲,得捂嘴,一個個憋得肚疼。
只是不是正在和安南王打仗嗎?怎麼還能這麼清閑,難道是鬧著玩打假的,糊弄向大臣們哭窮,等糧草的皇上?
「前方戰事你不用去盯著嗎?整天在我這兒混日子,你不會覺得對不起皇上呀。」雖然戰事膠著,總不能置之不理,彼不動我不動,現在是糧草拉鋸戰,看誰先彈盡糧絕。
「噓,小聲點,別嚇著我兒子。」孩子奴的趙無疾睨了妻子一眼,意思要她別浮躁。
「萬一是女兒呢?」難不成塞回娘胎,換個性別再來。
「女兒更好,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帶她上街溜娃去。」一想到有個神似妻子的小粉娃,他又喜孜孜的笑了。
「是她溜人還是你溜她?」殷如素打趣的問著。
黑眸又一橫,好像她真不會說話。「我趙無疾的女兒要多招搖就有多招搖,只要她高興,別說溜人了,滿京城的人兒都給她當馬騎也成。」
她失笑。「你在養女兒還是養接班人?」
「接班人?」啥意?
「女紈褲。」踩著三七步,兩眼斜著看人,下巴像勺子往上一揚,再來一副「別人都是屎」的語氣……不行了,要笑場了,這場面太逗人了。
他一听,還當真點了頭。「女紈褲好,將來咱們給她招婿,讓皇上給她郡主封號,再賜她郡主府和封地,以後不愁穿、不愁吃、不愁沒人給她當出氣桶,本朝第一女紈褲當之無愧。」
趙無疾也不想女兒學什麼溫良謙恭,皇室中人本就高高在上,他們天生就是天之驕子,怎可和凡夫俗子混為一談,世家、貴族、寒門子弟的階級之差就在那里,誰也改變不了。
「嗟!越說越不象話,孩子還沒出生就被你給帶壞了,你當爹的不能當好榜樣,起碼收斂點,咱們規規矩矩做人不行嗎?」有時他更像個孩子,胡鬧、淘氣、不講理。
「你看我像是個規矩人嗎?」等他學會那兩個字怎麼寫再說。
「就因為你不是,所以要養個能上台面的,咱們總不好世世代代都和人結仇。」仇人一多,日後他的八子四女可找不到人家說親……想到這兒,肚子有個小生命的殷如素面容變得柔和。
「我上不了台面?」要不是她挺個肚子,他鐵定辦了她。
「你自個兒說說你能正正經經和人說句正經話嗎?」他不給人排頭吃就不錯了,誰敢指望他當一回謙謙君子。
「我哪兒不正經。」他一本正經的挑眉。
「哪兒都不正經。」不過挺好的,這吊兒郎當的味也就他做起來好看,一股帶騷的邪氣。
「果兒,我冤。」冤氣沖天。
「好了,別鬧了,說正事,你還要多久才能拿下安南王?」她撫著微隆的小月復,心里有小小的擔憂。
「這件事,懸。」他也沒把握。
「懸?」居然是這個字。
「人與人的對戰,我最遲七個月給你打下安南,快則四、五個月也不成問題,可是出現的是蛇、蜈蚣、蜘蛛、蠍子、螞蝗這種東西,你說這場仗怎麼打,它們一來馬兒就慌了,四下撒蹄子亂竄,還有瘴氣……」趙無疾一說就苦笑,嘆息聲連連。
他真拿那些蟲子沒轍了,不是一只、兩只,而是成群成群的來,一整片一下子涌了過來,叫人防不勝防,人和馬爬滿蟲子,甩不掉也捉不著,螫得滿身痛。
雖藥可治但夠惡心人了,一看到又是蟲子大軍根本沒人肯出去應戰,面色發白的直往後退。
瘴氣更是看不見的殺手,明明敵軍就在前方,可追著追著一片白霧飄來,起初對安南地形不熟悉的士兵不知毒瘴的厲害,求勝心切的往白霧里闖,結果一個也沒回來。
死在蛇蟲、瘴氣的將士超過兩萬名,原本他們是不用死的,卻敗在大意和不入流的手段上。
殷如素想了一下。「我這兒有個招,你看合不合用,就是陰損了些。」
「說說看。」死馬當活馬醫。
「你看這樣成不成,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一會我給你畫個圖兒,叫風輪轉,和水車的樣差不多,不過是三片大風葉組合而成,將風葉架高,後面弄個轉把,然後在風輪轉前面放一堆燒不起來的濕柴……」
她才說了個頭,腦子轉得比誰都快的趙無疾雙眼發亮,說起整治人的把戲沒人比他玩得精。「你是想以獸群對付蟲子大軍,用煙把林子里的野獸燻向敵軍營區,讓他們跟我們一樣束手無策,被獸群活生生的踩死、咬死?」
哈!大快人心,就該這樣回報他們,孩子他娘真聰明。
「還有那些蟲子也不難處理,我們挖一條幾里長的壕溝,里面注滿水,再把油灑在水面上,蟲子都怕火,咱們派一隊先鋒軍把蟲子引過來,人跳過壕溝將油水點燃,只知前進不知退後的蟲子往火里擠,就只能燒成灰燼溶入水里……」農村百姓在夜里引蝗蟲的招數,蟲子都有趨旋旋光性,白天不管用,但受人驅使的蟲軍不同。
「好主意。」哎呀!娶到賢內助,他與有榮焉。
「至于瘴氣也有辦法解決,做個能罩住口鼻的羊皮罩子和羊皮水囊,兩個之間用一根竹管相連,水囊內裝三分之一的水,剩下三分之二灌滿風,羊皮罩子罩住口鼻就直接吸羊皮水囊內的氣,至少能支撐兩刻鐘……」
然後快速通行。
「還有,也能用風輪轉把瘴氣吹散或吹淡一些,吸入的瘴氣不多,活命的機會就大。」
嗯……羊皮水囊要裝個柱子,免得里面的空氣一下子被吸光。
殷如素想做個氧氣筒和氧氣罩,但她沒有純氧,只好做個簡易版的,勉強湊和著用。
「果兒,你怎麼想得到這麼奇妙的法子,把我的困擾全解開了。」他這會兒肩頭頓時一輕,能一躍九丈高。
「我有腦子。」她調侃的說道。
「嗯!好腦子。」趙無疾不以為忤,她好便是他好,他們不分你我,兩個有腦子的爹娘肯定會生絕頂聰慧的孩子。
他是中了孩子毒,不論做什麼都先想到自個兒的種。
「那你趕緊出門去,率領大軍踏平安南王的老巢,早日班師回朝。」一個嘮叨的爹叫人受不了。
「你趕我?」一雙桃花眼變成剪刀眼,橫眉豎眼。
她試著用和緩的語氣安撫他「脆弱」的心。「我的意思是說安南瘴氣、毒蟲多,你看我都三、四個月的肚子了,你想讓孩子在這個地方落地?」
殷如素沒什麼孕吐,能吃、能睡,算是好運的孕婦,她每天早晚在院子走上一圈,有助于生產,還利用空閑時間將還記得的婦科知識記錄下來,以便臨產需要可供參考。
將一切準備好,好過臨時抱佛腳。女人生孩子是生死大關,一個沒闖過就剩兩塊板,死了都不曉得孩子活了沒。
「不會讓你待太久,我考慮過若是仗還有得打便先送你回京待產,等胎坐穩了就走,不過有你那幾個辦法後,我會盡快結束戰爭和你一起回去,我在等……」他一頓。
「等什麼?」等她小肚子變大西瓜嗎?
將大手覆在妻子小月復的趙無疾露出一抹近乎狡獪的笑。「狡兔有三窟,上回被我劫走的銀子並非全部,我的人又查到兩處藏金窟,里面有大量的瑪瑙、珍珠、翡翠和各色寶石,銀子上百箱,黃金五十箱,以及字畫、古玩……」
幾乎是安南王的全部身家,他藏得很隱密,暗衛們查了好些年才查到正確位置,期間折了兩名。
「你是說又有銀子了?」呵!不錯,能多養幾個孩子。
她的興奮在眼底,但銀子多了也苦惱,花不完。
「嗯,我在想辦法弄到手,讓安南王一敗涂地,後悔自以為能稱帝。」興兵作亂勞民傷財,當了皇帝又如何,死後一口棺,功過自有後人評論,他一句也听不到。
「千古一帝誰不向往,和皇室扯上邊的龍子鳳女以及他們身後的從龍者,只要有一點點可能性就像餓狼看到肥羊似的撲上來,誰都想一口吞了不留給別人。」自古爭帝的人死得最多,動輒十幾個百年家族,牽連數千人甚至上萬人。
「那不包括我,娘子呀!我的好果兒,咱不稀罕那位置,你家世子爺我鐘情當紈褲。」雖是听命于皇帝的保護色,但起碼平時無拘無束,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當紈褲好,我喜歡紈褲,尤其是將人踹出門的那一腳。」那副不可一世的狂霸樣像電影里的男神,一切操之在我的自信,帥翻了。
頭一回听見妻子的贊揚,趙無疾得意忘形一挑桃花眼。「爺是紈褲中的翹楚,無人能及。」
「呃,瞧你得瑟的。」笑得肚子直打滾的殷如素心想,幸好他沒有尾巴,要不還不使勁的搖。
「那是,不得不得瑟呀!若非你家夫婿紈褲當得好,當今皇上就要禪位了。」唉!他真不稀罕,為何沒人相信。
「嗄!」她一驚,听到驚人的大秘密。
「皇上也不想當皇上,他是被趕鴨子上架被迫當幼帝,從此踏上暗無天日的為帝之路,每天起早貪黑的學習,別人在玩時他得練字,和太傅上課,人家上床睡覺了他還看奏折,看不懂就哭……」
有多少回幼帝是哭著睡著的,然後到了隔天就重復前一日的事,日復一日的哪能不生厭,皇上還曾「離家出走」過,不過不到半日便在御花園假山後被尋獲。
趙無涯不想當皇帝,哭了幾回求攝政王登基,但是先帝的遺詔不可違,他沒法只得繼承祖傳家業。
「……你不知道我多辛苦,根本被皇上黑了。他自個兒沒法擺月兌就拉我下水,讓我跟他一樣憋屈,要為朝廷這點破事鞠躬盡瘁,沒得手一松逍遙去……」
「等一下,汝南王造反的事不會是你自個兒放出去的幌子吧?借由掮動更多官員反你們父子,以免皇上動你們歪腦筋?」一旦有人阻止,皇上就得被迫時時刻刻防備著汝南王,想假裝「讓賢」都不行。
趙無疾面上的得意神色一僵,露出被人揭穿的干笑。「娘子英明,娘子威武,娘子智勇雙全。」
這人呀!臉皮真厚,這麼諂媚的話也說得出口。「滾——回去打你的仗,別來礙我的眼。」
「別惱別發怒,小心肚里這個小的。」大手小心翼翼的護著,唯恐被一片葉子撞著了。
看他死皮賴臉的樣子,殷如素就來氣。「你就只在意這一個,當娘的死活就不管不顧了……」
孕婦癥候群發作。
「果兒——」
趙無疾一喝,玉顏冷肅,心口一抖的殷如素有些被嚇到,頓時怔住。
「若非孩子的娘是你,我不會當寶似的如影隨形,唯恐他出一點差錯,因為是你,我要我們的孩子平安出世。」他可以沒有孩子卻不能沒有她,她已深刻在他骨子里。
粉色唇瓣一抿,杏眸多了溫柔。「是我無理取鬧了,自從有了孩子後就胡思亂想,越想心越慌。」
「果兒。」他心疼的輕喚。
「我不喜歡打仗。」死的人太多了,人都有悲天憫人之心,當了母親後,看人家骨肉離散更叫她難以忍受。
「好,不打仗,以後都不打了。」他得盡快訓練出幾名接手的人,讓他們能知曉戰事、透析敵情,做到獨當一面而不需依賴他。
嘆了口氣,她輕笑。「人生在世不是事事都能順心如意,如果真的迫在眉睫就去吧,我只要你毫發無傷的回到我身邊。」
「好,我答應你,以後我到哪兒都帶著你……」趙無疾俯輕含住妻子的櫻紅檀口,雙手扶著她後腰摩挲,驟起的翻涌,今日終于可以開葷了,他忍了一個多月……
「主子。」
暗九的聲音忽然揚起,面帶濃情的玉顏突地浮起可怕的戾色,森寒目光射向某個膽敢壞他好事的家伙。
對周遭變化很敏銳的暗九感覺到一股不善之意,他脖子一縮,盡量淡化惹人嫌的存在。
「說。」
「是,屬下們已破壞藏金庫的機關,運出里面的大量財物,還發現將近二十萬斤的糧草,因撤退不及無法悉數帶出,便用火燒了。」熊熊燃燒的大火燒的是百姓一年的口糧。
「好,干得好,饒你死罪。」收起的躁動,可以放手一搏了。
意思是活罪難逃,起碼要挨二十大板,有功無賞還得被懲罰,不過對喜怒無常的主子而言,這算輕的。
「是,多謝主子不殺之恩。」一閃身,原本跪地的玄衣男子不見了。
「要開打了?」
摟著妻子還縴細的腰身,趙無疾將頭靠在她雪頸磨蹭,嗅聞馨然幽香。「嗯!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了。」
「好,我和孩子都等你。」撫著肚,她眼中有不舍的淚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總是奮不顧身的往前沖。
細細看了妻子一眼,撫了撫微隆的小月復,英雄的笑容總是那麼耀眼,接過親隨遞來的長劍,他轉身離開。
這一走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沒多久,安南境內傳出野獸發狂的事來,大批的獸群從山林中急奔而出,逃難似的沖向安南王軍隊的駐扎地,因發生的時間在深夜,來不及逃生的兵士們死狀慘烈,不是被踩成肉餅便是遭到撕咬,只剩一把骨頭。
十萬大軍一下子去了七萬,另三萬名倉皇逃出,可是逃得太急卻把吃的、喝的落下,饑渴交加的他們便搶起鄰近鄉鎮的糧食,把百姓當牛羊給殺了,引起軒然大波埋下積憤。
同樣的情形陸續發生,安南王引以為傲的軍隊大量減少,少到他惶恐不安,不知道擋不擋得住朝廷大軍。
更讓他焦頭爛額的是來自百姓的動亂,他轄內的子民不只有漢民,還有不少夷人、苗族等,他們肯和他合作是他允諾了漢、夷、苗共治的大同,戰爭不會打到他們的土地,他保證他們的生命財產不會有任何損失。
可是先攻擊夷苗地區的卻是安南王的人,那些游離散兵為了生存見人就砍,雖身著軍服卻形同盜匪,殺紅眼的士兵已顧不得敵人或自己人,在殺戮中養成了匪氣。
此時的趙無疾也率領他的軍隊朝安南王逼近,為求自保,安南王祭出最後的殺手 ——毒蟲大軍。但他很快就發現他的得意之作被摧毀,成千上萬的毒物一去就無法回來,烤蟲子的氣味幾里外都聞得到。
他的蟲子們全在火中翻攪。
「王叔,你輸了。」
當趙無疾的刀放在安南王頸上那刻,他笑得比哭還難看,臉上血色盡退。
勝者王,敗者……寇。
「臭小子,你來干什麼?」
「路過。」
「從西南邊境路過我汝南地頭,你這一圈也繞得太遠了,相距一千五百里路。」再怎麼走也不會偏這麼多,除非是個眼瞎的。
「爺高興。」某紈褲一派吊兒郎當。
「在老子面前你敢自稱爺,活得不耐煩了。」沒人教的狼崽仔,今日非好好教訓他不可。
「為什麼不敢,爺就是狂,爺在皇上面前也稱爺,他眉頭都不皺一下。」他有張狂的本錢。
「不忠不孝,老子打死你,連皇上也敢不敬,你……」他把皇上帶大容易嗎?也是一把辛酸淚。
「小心點,老頭,別傷著我兒子、你孫子,他可比你我金貴。」護身符一出,萬怒消。
手扶著後腰的殷如素被丈夫往前一推,不滿的白了他一眼,拿個大肚婆當擋箭牌好嗎?你能不能再無恥一點。
看到那隆起的大肚子,汝南王趙天極眉角一抽。「這是你娶的那個女人?」
「什麼那個女人、這個女人,爺可沒你爛心爛肺,一個接一個的女人聞你的臭腳,爺就這一個。」趙無疾小心翼翼的扶著妻子,當著父親的面搶過他的虎皮坐墊鋪在椅子上讓妻子坐下。
十足的妻奴。
「听說是個腳大的?」趙天極惡聲的說道。
做兒子的無恥一回。「腳大旺夫。」
「不裹小腳非良家子。」唯有賤籍才不裹腳。
「裹了小腳就是好女人?」他反譏。
「至少小腳美。」賞心悅目。
「擋不住心壞。」他老婆的腳美如白玉,每每令他愛不釋手。
這點小秘密他會瞞到死,別想從他口中撬出一個字。
老子一听可不高興了,虎目瞪如牛眼。「你知道普天之下有多少裹小腳的女人嗎?」
他一句話得罪了所有人。
「關爺屁事。」趙無疾一臉不屑。
「敢在老子面前爆粗口,你欠揍。」老當益壯的趙天極卷起袖子,準備大開殺戒。
「你老了,打不過我。」他一副「我不跟你計較」的踐樣,讓人更想往他頭上敲幾栗暴。
「老子打不過兒子?哈!天大的笑話,你那兩下子還是老子教出來的,沒老子你還不知在哪等投胎。」看來翅膀長硬了,不把他爹放在眼里。
「風大容易閃了腰,你老人家保重點,兒子不能時時在你跟前盡孝,你多活幾年好讓我兒子給你摔盆。」他不無得意的炫耀,他的兒子是嫡出,沒什麼亂七八糟的庶長子。
庶長于嫡是趙天極人生中最大的污點,他始終耿耿于懷,將原本可抬為側妃的婉夫人降了位階作為征罰,卻改變不了庶長子的出生。
皇家的孩子很少能活到成年,即使他十分不願也還是讓庶子出生了,多生幾個確保萬一,他總要有個兒子送終。
可這一留卻留出嫡子的怨慰、王妃的冷淡,以及婉夫人的野心,企圖以庶代嫡加害嫡子,讓他不得不將最鐘愛的兒子送往京城,以質子的身分長居天子腳下。
「不孝,大逆不道,你敢詛咒你老子,不打死你實在對不起自己。」吹胡子瞪眼的趙天極作勢要教訓兒子。
「夠了,鬧夠了沒,沒瞧見媳婦坐在這兒嗎?那麼大的肚子也不怕嚇著她。」輕柔的女聲細軟好听,卻含著令人不得抗拒的威儀。
「誰在鬧了,分明是你兒子不規矩,我念他幾句又怎樣。」趙天極別扭的偏過臉,又忍不住回頭偷覷殷如素圓挺的肚子。
他真的只看肚子不看人,好像十分稀罕未出生的孫子。
其實他的庶長子已為他生了兩個孫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可是不知怎麼長的就是不順趙天極的眼,他嫌孩子被寵得太過娘氣,毫無趙家人天生的皇家氣度和唯我獨尊的霸氣,活像小娘兒們。
不喜、不喜,真不喜,什麼隔輩是假的,他一次也沒抱過兩孫兒,一看到就嘆氣。
汝南王妃沒好氣的嗔睨。「我兒子不是你兒子?你要他改換祖宗也行,我南宮家也是名門大家。」
「別別別,我說錯了行嗎,你別老挑我語病,老夫老妻了還搞什麼情趣。」他們母子倆連成一氣,他倒成了外人。
「說什麼胡話,老流氓。」一把年紀了還胡說八道,也不看看場合,這話能在小輩面前說嗎?
汝南王妃南宮寧年近四十了,可面皮仍嬌女敕得有如二十出頭的女子,一雙帶俏的嫵媚鳳眼,眼兒一勾風情萬種,凡是男人見了皆得身子一酥,魂兒都被勾走了。
可她臉上那抹冷漠又讓人不敢靠近,她眼神冷冷的、語氣淡淡的,面無表情,明顯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對,老流氓,罵得真好,自個兒不正經還說我紈褲,我在京城的名聲有一半是你敗壞的。」他厥功甚偉。
「臭小子,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老子幾年沒進京了。」自個兒底子壞還怪罪苗沒育好,白生這個兒子了。
「沒進京也能裝神弄鬼,早年你那些手段誰不知曉。」他專坑兒子的,讓兒子為皇上做牛做馬。
「哼!老子還能手眼通天了,什麼事都了如指掌。」要不是為了給兒子讓路,他會這麼早退下來。
「你留在宮里的眼線可不少,連宜太妃都幫著你。」他清除得困難重重,這些心向趙天極的釘子比牙還難拔。
趙無疾怪聲怪氣的一撇嘴,倒讓老王爺有幾分不自在,當年的宜妃是他的表妹,對他是存了幾分心思,一度是王妃人選。「我叫他們撒手了,可沒人听……」
他們一心要扶他為帝,卻不知他無心于帝位。
「不用看我,你知曉我一向不在意你的風流事,不鬧到要我出面的地步我一向不予理會。」管得了嗎?男人的心不在自己身上,拿繩子拴著也沒用,還是會往外飛。
听到王妃冷淡的話語,趙天極的臉色為之陰沉。「那你在意什麼,兒子你不要,女兒礙你眼,丈夫拒于門外,只有孟雲景能入你眼嗎?我們算什麼,要不要放了你跟他過日子去?」
孟雲景正是汝南王妃未嫁前的小情郎,兩人青梅竹馬互許終身,可惜終究不能在一起,一紙聖旨打散了兩人的鴛鴦夢,他後來娶禮部尚書的女兒為妻,夫妻和睦,鶼鰈情深,生有三子兩女,舉家搬到蜀地。
「趙天極,你太過分了,分明是你先對不起我,李紅梅那件事你敢說不是出自你的縱容……」她已經認命了,這生只想好好跟他過,誰知他才剛承諾守著她一人,轉眼就傳出別的女人懷有他的孩子,叫她情何以堪。
李紅梅便是婉夫人,庶長子的生母。
「她偷偷倒了避子湯我哪曉得,我心再狠也不能殺了親兒,留下她那是因為她有我的骨血,我趙天極再不成器也養得起幾個兒子。」他氣王妃不夠大度,為了一個庶長子和他嘔氣了幾十年。
「不夠理直氣壯的話都是狡辯,你要真有心為何不把婉夫人送走,還留在身邊是想惡心誰!」要不是為了想要個兒子和李紅梅一別苗頭,她不會讓他近了身子,她要毀了李紅梅的大夢。
「你……」不可理喻。
「氣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最後陪你一輩子的人還是他。」
氣頭上的王爺、王妃口不擇言,把陳年往事都翻出來了,說得兩人都有點失去理智時,一道春風似的柔聲響起。
驀地,兩人同時一怔,眼中多了一抹濕意。
可不是嗎,氣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最後始終陪在身邊,執子之手的還是那個人。
兩人都有些後悔太沖動,在小輩面前怒目相向,正覺得羞愧,但下一句話又徹底觸動了他們的心。
「何苦來哉。」
是呀!何苦來哉,人世間短短幾十年有什麼過不了的坎,何必為了一點小事放不開,苦了別人也苦了自己。
南宮寧看向丈夫的眼神充滿歉意,抱歉這些年沒做個好妻子、好母親,和丈夫離心,與孩子也不親。
而趙天極眼中則有內疚,他怪自己為什麼不多體諒妻子一些,給予包容,是人都有脾氣,他讓著點不就得了。
「兒子,你有個好媳婦。」
王爺王妃異口同聲的說,說完後兩人互視一眼,一個咧嘴微笑,一個面頰泛紅,曾經橫梗在其中的隔閡似乎消失不見了。
看到他們有重修舊好之意,最開心的莫過于趙無疾。
「當然,我媳婦兒是最好的,不然我怎會在她還未及笄就趕緊把人娶進門。」還不是怕有識貨的人跟他搶。
「什麼,媳婦未及笄?」這孩子……有這麼急嗎?
南宮寧掩嘴輕呼。
趙無疾呵呵直笑。「都快瓜熟蒂落了,我要當爹了。」
「幾個月了?」肚子很大,但手腳縴細。
「七個月。」回話的正是殷如素。
「打算在哪里生?」看到媳婦嬌女敕的神態,母愛爆發的南宮寧不由得想多寵寵她,將對兒女的忽略彌補在她身上。
「回京生。」趙無疾搶話,他不放心婉夫人母子,擔心他們私下動手腳,長子嫡孫可不是誰都能取代。
「沒人問你話,滾一邊去。」他孩子出生不讓他抱,這兒子可真孝順。
知道嫡子還要走,真是「路過」而已,心里有些難受的趙天極抬腳往兒子一踢,後者輕松的閃過。
父子倆長得十分相似,都有雙桃花眼,面容如玉清逸飄雅,只是趙天極多了滄桑和沉穩,膚色偏黑,而趙無疾一臉輕佻,像是隨時要做不正經的事惹父母跳腳。
「那是我娘子你要我滾哪去,何況京里有太醫,若是有什麼不對勁就上皇宮逮人,我娘子我自己疼。」只要是為了她好的事他什麼都肯做,即使千山萬水也勇往直前。
「說的也對,生孩子像在過鬼門關,馬虎不得,我生疾兒時就怕得不行……」她怕孩子生不出來憋死在月復中,也怕自己就這麼死了,孩子的未來要怎麼辦,李紅梅會放過他嗎?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就在外頭啊!」他等得焦急,直想沖進去看她,可每個人都攔他。
看了看丈夫,南宮寧苦笑。「那時我痛得要命哪曉得誰在外面,而且我還和你嘔氣呢,才不低頭讓你看我笑話。」
「你這人呀!真逞強。」趙天極面色一柔,握住妻子的手。
「放、放手,老夫老妻了,真不知羞。」她羞紅臉。
「不放,你看那小子根本是妻奴,在咱們面前還給媳婦倒水、揉腳。」太不長進了,丟盡男人臉面。
「她腳腫。」趙無疾頭也不回的說著。
打完安南王那一仗後,殷如素的身孕已經五個月快六個月了,除了雙腿常會浮腫之外,懷相還算不錯,因此他倆並未隨大軍回京,而是繞道回到封地上的汝南王府,讓王爺、王妃瞧瞧他們的近況,也讓親子關系緊密些。
只是踫巧德音郡主正應了未婚夫一家的邀請而錯開了,因此沒能見上一面。
她定的是鎮北王世子,本朝的異姓王。
「打算待多久?」南宮寧想和他們多相處久一點。
「最多半個月,畢竟她肚子不小了,趕回京里約一個月路程,她有孕在身怕是走不快,到了京城也快九個月了……」不能生在半路,沒人照看太危險。
「這麼快?」才十來天……
南宮寧失落的神情落在殷如素眼中,她淺笑著握住婆婆的手。「母妃不如跟我們一起回京,媳婦坐月子也有人照料。」
「這……」她有些心動。
「好嘛,母妃,媳婦也想和子敬給您盡盡孝道。」殷如素撒嬌的說道,充當他們母子之間的潤滑劑。
「好吧。」南宮寧想了下,終于點頭。
半個月後,汝南王世子夫婦啟程返京,兩人坐的馬車多了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經過十來日的相處,平易近人的南宮寧和性情隨和的殷如素情同母女,感情好得讓世子爺趙無疾嫉妒不已。
封地的汝南王府少了一個王妃,趙天極忽然感覺孤獨,心里空蕩蕩的,不管身邊那些女人如何小意溫柔,他就是提不起勁,懶得多看一眼。
什麼叫無詔不得入京,那是老子立的!為了王妃和兒媳婦肚里那塊肉,趙天極也不管規矩了,不久也跟著啟程快馬加鞭追上去。
昔日的攝政王進京了,群情激奮,怕被算賬的老臣全龜縮了去。
沒多久,趙無疾的長女出生了,哇哇的哭聲揉碎了許多人的心。
從那一天起,汝南王趙天極繳回御賜的封地、撤藩,決定長住京里的汝南王府,每天含貽弄孫,和王妃南宮寧搶著抱玉雪可愛的孫女,還為誰抱得久一點而差點吵得大打出手。
可憐的趙無疾不僅不能溜女兒,還得用偷的才能逗上一時半刻,只因王爺夫婦把他當賊防著,不準他來搶。
原本冷冷清清的汝南王府,因為多了殷如素,以及她和趙無疾愛的結晶,從此熱熱鬧鬧起來,終于像個家了,而他們也一家團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