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這門婚事。」
誰啊?誰說的?這是向老天爺借膽不成?
殷府宗親們心里這麼想著。
听著蘭姑越提越多的好處,允諾九小姐進門之後就能當家,不用侍奉公婆、大伯子不與之同住,小姑德音郡主也偶爾才進京住個兩、三個月,府中財物全掌控在她手中,隨她花用……這是娶媳婦嗎?根本是供菩薩了吧!
這種天上掉金子的好事還不趕快伸手捧著,誰會傻得往外推,這不是有福不會享嗎?把上門的財神爺往外攆。
偏偏一肚子火的簡琴瑟就做了這種事,她越听心火越大,越覺得庶女不配擁有這麼好的婚配,殷如素就是個命賤的,憑什麼嫁入高門中的高門,而她女兒卻只能屈就六品官之子,而且容貌還沒人家世子爺出色。
此時的她已然氣到忘了汝南王世子紈褲的渾名,整天斗雞走狗,玩世不恭,她只看見對方高人一等的身分和皇家這座大靠山,嫡女與庶女的婚事猶如雲泥之別,叫她怎麼甘心。
她一心只想著搞破壞,絕不允許殷如素踩在女兒頭上,讓女兒仰望向來不如她的庶妹。這件事必須黃了,這是她唯一的意念。
「你再說一遍,剛剛你說的話爺沒听明白。」沒規沒矩的趙無疾斜著身子,半坐半躺的靠在把手上。
黑瞳冷冷一睨,原本喊得氣勢十足的簡琴瑟忽然感覺手腳無力。「我、我是說……呃,門戶不相當,所、所以……我們不能答應……」
「好好說一遍,爺耳朵好得很,再斷斷續續像斷了氣般語焉不詳,爺直接拔了你的舌頭,省得爺听了鬧心。」哼!這事她說了算嗎?以為有多大的臉面,真是恬不知恥。
聞言的簡琴瑟兩股一顫,夾著雙腿不讓自己顫抖,但看到女兒羨慕又失落的神情,為母則強的心又壯大了起來。「我的意思是九丫頭還小,不急著議親,等及笄後再商議。」
一聲冷笑逸出。「本世子只要一句話,行,或不行?」
糊弄人的老祖在此,由不得她竄位。
簡琴瑟一窒,臉白了白。「……不……」
她話還沒說完,趙無疾的長腿驀地掃向離她最近的椅子,四只椅腳斷得整齊,砰一聲倒向她腳旁。
「拿紙筆來。」
「是。」
一名玄衣男子立現,手上捧著磨好墨的文房四寶。
暗三身一轉,背著主人跪地,不學無術的世子爺便大氣地將灑金宣紙鋪在他背上,白玉狼毫揮筆一灑,龍飛鳳舞的字跡一一顯現,字如其人的游走紙上,筆尖透力暗藏鋒。
寫完之後他特意放在嘴邊一吹,等墨跡干了再丟給簡琴瑟,讓她從頭到尾逐字逐句的看個仔細。
「這、這是什麼?」她渾身發抖。
「你不識字嗎?還是要爺一個字一個字念給你听。」在他面前搞什麼小伎倆都無濟于事,盡是他早玩爛了的老把戲。
「不……」看了看上面的字,兩個斗大的字映入眼中,她又急又氣的想一把撕成碎片。
「你敢撕爺就剁了你的手。」沒把他放在眼里是吧!
趙無疾剛一說完,一旁來送禮的王府侍衛便將腰際的刀抽出。
爺說砍就砍,絕不眨眼。
「老、老爺……」身子一僵的簡琴瑟啞著聲音一嚎,她捏的那張紙彷佛重若千斤,沉得拿不動。
看到老妻哭喪著臉,殷崇軒苦笑著求情。「兒女親事但求合情合理,世子爺莫過于強求。」
他未出口之意是,莫嚇唬拙荊了,婦道人家沒見過世面,禁不起嚇,世子爺就高抬貴手放過她吧!
「過去看看。」
看什麼?見到世子爺玉顏一冷,殷重軒才了然他所指的是適才寫好的紙,便走向簡琴瑟身旁想拿來一閱,但簡琴瑟不給還退後兩步避開他,讓他大為疑惑,更想知曉紙上寫的內容。
「啊!」手臂忽地一麻,簡琴瑟手一松。
退回原處的暗三面不改色,任由世子爺親自書寫的墨寶輕輕落地,殷重軒上前拾起。
「休書?!」他大驚。
這_……未免太嚴重了,簡琴瑟為人是偏激了些,有些不能容人的小性子,但還不至于到了休離的地步吧。
「冒犯皇族,誅連九族。」趙無疾冷酷的說道。
此話一出眾人才陡然憶起,是了,此人果然是京城一霸的世子爺,還是出自皇室的正統,若先帝無子,如今坐上皇位的便是世子爺的爹汝南王,其身分之尊貴無人能及。
「拙、拙荊她不是有意冒犯的……」他冷汗直冒,連話也說不出來,滿心的驚恐。
「休書和嫁女兒選一樣吧。」爺很大量,給你們死里逃生的機會,不要辜負爺呀!
趙無疾展現出至高無上的權力,在絕對的皇權前任誰都要低頭,無人敢違背。
怎麼,爺就紈褲,仗勢欺人,不服氣的人抹脖子投胎去,看下輩子能不能找對娘胎爭回這口氣。
簡琴瑟被逼著認輸,淚珠兒在眼眶打轉,她再不服也得服,壓下滿月復的不甘強裝歡喜,和蘭姑討論起嫁娶事宜,冷不防的,媒人蘭姑又冒出一句聘金要多少。
「聘金?」不是已經送了嗎?
看看正廳前放滿一院子的聘禮,簡琴瑟心寒的眼不見為淨,她以為這便是最高規格了,以一個庶女而言算是高抬她了,京里多少嫡女出閣還沒一百二十抬重禮。
堂下不只是她,眾人都傻眼了,怎麼還送呀!世子爺到底有多想娶老婆。
「哎呀!送聘金、聘禮不是習俗嗎?世子爺說了,一百二十抬聘禮是小聘,等定下日期後再送來正式的禮數,你們最好清出兩個大院子來放,這都是給九小姐的體面。」蘭姑話中不無暗示是給九小姐的私房,府里的人可不能動,一抬一抬都要抬回王府。
「我們門戶不能跟汝南王府相提並論,聘金、聘禮什麼的不用多給……」不怕丟臉的簡琴瑟直截了當的告知沒有嫁妝,王府給再多他們也還不起這個禮,還不如不要。
照一般習俗來說,男方抬了多少聘禮來,女方揀拾幾抬聘禮留下再還以相同的抬數,以兩倍的嫁妝送女兒出閣。
因此听到王府還不罷休,連聘金都不能免,殷府宗親膽顫心驚的想,這下得破多少財來填這個窟窿啊?
「爺說給就給,你唆個什麼勁,爺銀子多得花不完,想搬出來曬曬。」眼饞死你們這些不識金瓖玉的家伙,敢對他的女人不好,看你們好到哪里去。
曬銀子?
趙無疾擺明了炫富,趁此機會擺譜兒,爺就是有錢,難道不能花錢討個娘子嗎?其他人盡管羨慕嫉妒恨吧!爺就是爽。
世子爺一開口,簡琴瑟就焉了。「那世子爺要給多少?」
「問果兒……九小姐要多少,她開口爺一定給。」一想到心愛小姑娘一听見銀子就兩眼發亮的神情,黑瞳突地生出柔情絲絲,心上人尚未入門已先開始寵妻了。
耳尖的人都听到那聲自然而然喊出的「果兒」,有些人不贊同,有些人倏地了然于心,想必兩個年輕人私底下早有往來,才會有今日這場大戲。
「叫九小姐過來。」殷重軒讓下人去請。
一會兒,一頭霧水的殷如素從後宅被叫來,因為簡琴瑟不想庶女的風頭壓過嫡女,便以身子不適為由將她和殷如惠留在後面,故意不把兩人當殷府女眷看待。
「祖母,父親,母親……」咦!怎麼他也在?
瞧見了趙無疾,殷如素十分訝異,再看他目中無人的朝她挑眉拋眼,她好笑又好氣的裝作目不斜視。
「九丫頭,來祖母身邊。」殷老夫人在簡琴瑟開口前先將人招來邊上,一副護孫的姿態不許人挑她毛病。
「好。」她走動的動作很大,一雙藏不住的大腳忽隱忽現,其他房頭的伯娘、嬸娘一瞧,皆露出輕蔑表情。
「你認不認識汝南王世子?」她以眼神示意正坐在一旁的世子爺,對方則似笑非笑的看著殷如素。
「見過。」她模稜兩可地說道。
「不要臉。」一旁的殷如卿不屑的一啐。
殷老夫人看了五丫頭一眼,又轉回殷如素。「見過?」
「在德音郡主的賞花會中,我不慎被茶水潑濕了裙子,想找個地方晾干,不意汝南王府太大了,我一時繞錯了彎就遇到在湖邊釣魚的世子爺,我們聊了幾句等裙子風干,我回去時五姊姊、六姊姊已經離開了。」沒人等她。
她的話半真半假,當天趙無疾出手擄走了她,誰也不曉得她是不是真的裙濕了,等她再出現時,所有人都散了,趙寶華紅著雙眼安排王府的馬車送她回府,對外宣稱說她身子不適在水榭中小歇了一會,看了府醫後並無大礙,壓下所有可能升起的流言——這應當也是某紈褲對妹妹施壓的手筆吧。
「原來如此……」不是私相授受,她放心了。
不過殷老夫人看向五丫頭的眼中多了失望,姊妹仨一同赴宴,做姊姊的不照應妹妹也就罷了,還丟下妹妹先行離開,這種小家子氣的行徑讓人喜歡不起來,她輕嘆。
「祖母,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左右等不到妹妹才以為她先回府了……」看到祖母不喜的目光,心一慌的殷如卿連忙解釋。
但她不說則已,越描越黑,反而招來更多的輕視。
做錯事認了就是,人家看你有心悔過還能不計前嫌,可犯了錯還要狡辯便是品性有問題,極有可能會再犯,一而再再而三做出損人不利己的事。
「不用說了,你退下,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以後你的事歸夫家管。敬之,她有不對的地方盡管說她,我們娘家人不插手你們小兩口之間的事。」殷老夫人此話也在警告簡琴瑟手別伸得太長,管到小夫妻的屋里事。
敬之是新女婿的字,本名蕭謹。
「是的,祖母。」以為是正派人家出來的閨女自是性子賢良,誰知十指有長短,他好像娶錯了。
夫妻的事殷老夫人不插手,她關心的是小孫女的終身大事。「今兒個世子爺遣媒來提親……」
「什麼?!」他湊什麼熱鬧,不能往後延一日嗎?非得和五姊姊的回門日踫在一起,五姊姊非恨死她不可。
殷如素的驚訝是不敢認同趙無疾的惡趣味,三月的好日子何其多,偏他閑得發慌,不鬧點事來不甘心。
不過她的難以置信落在其他人眼中又是另一番解讀,他們釋懷了,相信她並未私下與外男往來,那一臉的訝異不是作假,她也料不到汝南王世子會向她提親,此舉把她嚇得不輕。
「別慌,別怕,你要是不想嫁,咱們再想辦法。」輕雪的事她做不了主,自家小孫女的婚事她還能說上兩句。
「不想嫁?」一旁的趙無疾陰陽怪氣的笑。
殷如素忍著不瞪人,裝出小女兒羞狀。「祖母,孫女的終身大事你做主就好,你說嫁誰就嫁誰。」
再裝模作樣,小心娶不到老婆。杏眸斜瞥了一眼。
「好,好孩子,不枉祖母疼你,這會兒祖母倒有件難事要你出面。」她欲言又止,擔心誤了孫女一生。
「祖母但說無妨,不能為尊長分憂是孫女不孝。」肯定這廝沒事找事,又出了難題考人。
殷老夫人欣慰地握住她柔白小手。「世子爺提親一事你母親已應下,如今苦惱的是聘金問題,咱們家的情形你也明白,別把幾代人的老底一次挖空了,咱們傷不起……」
如果是一般人家,五千兩的陪嫁也算多了,殷如卿出嫁時的壓箱銀是一萬兩,其中五千是簡琴瑟私下給的,以嫡女的規格置辦了六十六抬嫁妝也著實讓人羨慕了一番。
而殷如惠次一點,五十四抬嫁妝,府里的壓箱銀是三千兩,另杜姨娘準備貼補三千兩,一共六千兩銀子。
前頭有兩個姊姊可比照辦理,若殷老夫人私底下多給殷如素一些也不能超過嫡女,九千兩壓箱銀和六十抬嫁妝算是對得起她了。
偏偏她嫁的對象不是文人之家的子弟,而是站在雲端上的天人,幾萬兩銀子的陪嫁都算少,可要為一名庶女拿出幾萬兩的陪嫁又實在難為,他們還未富有到這種程度。
「祖母,我省得,一文錢也不叫你出,咱們花世子爺的。」殷如素打趣的反握祖母的手,小聲的表示一切包在她身上。
「你呀!又胡說了。」她無奈的笑笑,不認為孫女辦得到,但心中又有一點希望的小火苗盼能成真。
「祖母,世子爺中看不中用,外強中干。」她一眨眼,表示世子爺很好對付,她一下子就能搞定。
殷如素說得很小聲,僅祖孫倆听見,旁人只看得見兩人的嘴巴在動,可聲音再小還是飄進某人耳中,一雙勾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中看不中用,外強中干……」真沒想到她有這麼多的埋怨,看來他下手還是太輕了。下次直接剝光她,看他有多麼不中用。
「無……世子爺,此事不該由我跟你提,父親和母親健在,該由他們主事……」這般咬文嚼字真不習慣,還是直來直往痛快,可正廳滿是人由不得殷如素放縱。
殷如素終于找到嫁給趙無疾最大的好處,那就是她在他面前能暢所欲言,做她自己,他自個兒就是無法無天的人,自是不會約束她的言行舉止,兩人非常合得來。
「一百。」
一百……他也跳得太快了,一下子接招不及。「十。」
「九十。」十?他拿得出手嗎?太丟人現眼了。
「二十。」不能再多了。
「八十。」再少,爺沒面子。
「二十五。」剛好就好,別太過分。
「七十五。」你增五,我減五,公平。
「三十。」趙無疾,我會被府里人去皮拆骨的。
「七十。」乖,別哭,爺替你報仇。
惱在心底的殷如素一咬牙。「五十。」
「好。」成交。
可惡,你不會在這里等著我吧!「世子爺真風趣。」
「好說好說,討媳婦總要順著點,以後我都听你的。」僅此一次,再無下回,娘子別用大腳踹我。
兩人眼波交流了好幾回,光看對方的眼神就知道他(她)在想什麼,「愉快的」完成一次溝通。
但只有趙無疾愉快,殷如素卻被他氣得快丟刀子了,哪有人把聘金當兒戲來玩,要不是知道他銀子多,她真要翻臉說不嫁了。
「九丫頭,你們到底在說什麼?」霧里看花越看越胡涂,殷老夫人怎麼也看不懂兩人在打什麼啞謎。
十、一百、二十、八十……一堆瞎喊的數字。
殷老夫人問的正是大家想知道的,他們同樣茫然一片。
看了看眾人狐疑的目光,內心壓力頗大的殷如素先要大家坐穩,不要給顛了。「世子爺的意思是給我們五十萬兩白銀的聘金,不用還禮,那些全給我做壓箱銀了。」
「什麼?!」
「五、五十萬兩……」
「……聘金。」
「他瘋了嗎?」
最後一句深獲眾人的贊同,世子爺真的瘋了,本朝公主出嫁也才二十萬兩銀子,一千兩黃金,他們家小九能比公主矜貴嗎?他這一搞以後別人怎麼嫁女兒,三、五千兩能看嗎?殷府的男人抑郁了,想著自己也有女兒,他們得努力才能賺夠閨女的嫁妝銀子,世子爺一出手把世間男子都坑慘了。
而女人們正好相反,她們是嫉妒又羨慕,盼著和殷如素交換,世子爺是渾不吝了些,可架不住他有錢,人又長得好看,若他肯高看一眼,拋夫棄子也跟他走了。
「原本他想送一百萬兩白銀,可一百萬兩要搬到什麼時候,我是出嫁不是入贅,一來一往要好幾日功夫,咱們干麼做那些招嫌的事兒。」怨富不妒窮,財多易招禍。
「一百……萬……」兩。
咚!有人倒地不起。
更多人則是兩眼發紅,盯著趙無疾像在看一塊上等肥肉,人人都想上前咬一口。
趙無疾打算用一百萬兩白銀迎娶吏部侍郎殷重軒的三女兒為妻……沒錯,他準岳父大人又升官了,官居四品。
不知是誰把這事兒傳出去,一百萬兩灌水成了兩百萬兩,登時百姓群情激憤。
汝南王世子哪來的兩百萬兩,該不會是魚肉百姓,搜括民脂民膏吧?這百姓可不依。
因此有那自詡滿腔熱血、報效朝廷的言官上奏,要求嚴查是否有貪污情事,絕不允許國有蠹蟲危及朝堂。
這一查倒是明明白白了,人家哪有兩百萬兩,分明「只有」五十萬兩,直接裝在打開的箱子里招搖過市,八個壯漢抬一口箱子,抬了老半天才走到侍郎府,人家也很大方的就在門口一錠銀子一錠銀子的點收,讓百姓來監督。
可光是五十萬兩銀子的聘金也夠令人咋舌了,眾人竊竊私語地談論殷侍郎的三女兒是何許人也,怎麼收服了目無君父的紈褲爺。
為了這件事,言官們又上奏說汝南王世子奢靡,要朝廷停了他的俸銀以茲告誡,可趙無涯卻語重心長的暗示文武百官︰行呀!你們去轉告汝南王世子,他為朕帶兵是做白工的,以後外敵來犯就你們上陣吧!誰辦得到就誰去,朕允了。
皇上這意思是,不管大小官員全是用朝廷的銀子養著,每個人只管干分內的活,干得好自然大大有賞,干不好通通沒俸銀,朕扣你們俸銀,朕對臣子向來一視同仁。
至于趙無疾另外未送出的五十萬兩則充作了軍資,坦坦蕩蕩的送往皇宮,跟下聘一樣用八個壯漢抬一口箱子,還把箱子打開讓沿途百姓看清楚里面真是一錠錠白銀,還特別挑幾個德高望重的老學究來數銀子,以茲證明他並未做假,偷奸耍滑。
這便是趙無疾聰明的地方,人家是財不露白,他是刻意顯富,然後將家產公諸于世,又捐了一大半給朝廷,因此百姓們會在心里估算這敗家世子還剩余多少財產。
造反需要銀子,連世子爺都沒錢了,還造什麼屁反,他不反過來哭窮就不錯了。
于是一時間滿天飛舞的奏折消寂了,沒人再大罵汝南王有竊國的野心,反倒同情他晚景淒涼,養了個燒銀子的兒子。
趙無疾一石兩鳥的計策奏效了,同時也平息了朝廷官員對汝南王的排斥,紛紛轉為同情,「造反」兩字從此不再提起。
殊不知這滑頭小子買了幾座山,挖空山月復造銀庫,把半路劫來的銀子分別藏在幾個山洞里,只有他知道藏處。
遭竊的安南王還不曉得劫銀者是誰,他當是黑吃黑被人坑了,到現在還十萬火急的捉人找內奸,鬧得整個安南天翻地覆,雞犬不寧。
殷如惠在六月中旬嫁了,事隔三個月,還剩幾個月就要及笄的殷如素也要嫁人了,原本趙無疾想將婚期定在八月中秋,月圓人團圓,但殷如素硬是往後延一個月,改在九月二十。
即便如此,離別的時刻終要來到,再過幾個時辰,此刻正穿著大紅嫁衣的殷九小姐也要轉變為世子妃,在眾人傾慕的眼光中坐上紅轎,搖搖晃晃地嫁到汝南王府去了。
「祖母,我把二十萬兩留給正書,你先幫他管著,看要買鋪子還是置地,等他要用錢了再給他。」弟弟還小,而且十分黏她,殷如素實在不放心,趁著屋內只有祖母來和她說些體己話時,趕緊交代。
「傻孩子,怎麼不留在自己身邊,在那樣的人家要多備點銀兩傍身,祖母還有一點私房,餓不著小正書。」看似一門好親事,誰知暗藏多少凶險,皇家的人向來都不簡單。
殷如素笑著寬慰祖母。「三十萬兩夠我花用了,還有你們為我置辦的嫁妝,我一個人哪用得了那麼多,何況我都要嫁人了,還怕王府沒得吃嗎。」
「話不是這麼說,做人不能太天真,如今你的地位今非昔比,用銀子的地方比你想象的多,你以後來往的人家是勛貴、是皇親國戚,一些人情往來的用度必不可少,等你發現真要用錢時才知銀子不夠。」她是過來人,知之甚詳。
殷老夫人也掌過家,知道用錢調度的不易,她原以為有時間多教教孫女如何理家,掌管財務,誰知才剛起頭就要嫁作人婦,讓人有千般的不舍,總想再多留幾年。
她搖頭,小聲的在祖母耳邊說著。「世子爺有銀子,花不完的,他那人紈褲雖紈褲卻十分會攢銀子。」
「真的嗎?」殷老夫人一臉不信,認為孫女是說來安撫她,不想她太擔心,一輩子欠兒孫債。
「祖母,我不騙你,等我過門後就把他的銀子全攥在手中,到時我帶祖母搬銀子去,你想要多少就搬多少,別人家的馬車載人,咱們家的馬車專載銀子。」這些年她都沒有好好孝順祖母,若無祖母的偏心,她怕是得受不少活罪。
殷老夫人被她的話逗笑,撫著孫女的臉頰忽地紅了眼眶。「九丫頭,祖母舍不得你,若能多留兩年……」
人和人的緣分十分奇妙,自從殷三老爺一家子從齊南回來後,祖孫倆比以前更親了,殷如素每天都會到祖母屋里請安,待上個老半天和祖母聊天、念書給祖母听、幫祖母抄經,直到祖母累了才轉回自個兒院子。
幾乎是一天也沒漏過,朝夕相處二老一少有如忘年之交,聊著聊著就會忘了彼此年歲,開懷大笑。
感情是相處出來的,殷如素和殷老夫人的祖孫情便是一點一滴累積而成,兩年多來她們說過的話勝過其他人,什麼都少有隱瞞的無所不談。
「祖母,我不嫁了,留下來陪你。」十四歲真的太小了,若懷了孩子,十之八九是難產。
古人的夭折率很高,很多孩子都養不活,母體太早生育同樣壽命不長,難怪人生七十古來稀。
在現代,七、八十歲的老人家還能跳廣場舞。
「又說瞎話,快把蓋頭蓋起來,一會迎親的人就要到了。」再不舍也要放手,鳥兒長大總會離巢。
「祖母……」殷如素忽然感覺一陣鼻酸。
「乖,別哭了,小心妝花了就不好看了。」唉!老三家的忒是無情,庶女要出門了也不來瞧一眼,枉費孩子喊了她十幾年母親。
「祖母、祖母,姊姊好了沒,花轎在門口了,我來背姊姊上花轎。」他是她的親弟弟,理應他來背。
殷府的男人都挺高的,十一歲的殷正書個頭也不小,可是要背人還是差了點,力氣上不來。
「又胡鬧了,你哪背得動,得你正棋哥哥來,你站一邊去,別擋姊姊的路。」殷如素笑罵了兩句,弟弟人小鬼大,豆丁點大就想逞強。
「背得動、背得動,姊夫送我一匹小馬駒,我天天騎、天天練,很有力氣,姊姊不怕,絕不會摔著你。」上跳下蹦的殷正書穿得一身紅,顯得非常喜氣,頭上戴著姊姊送他的小玉冠,上面還瓖了幾顆寶石。
「姊夫?」哪一個?
發現說漏嘴的小滑頭連忙呵呵干笑。「姊夫不讓說,姊姊平時很隨和,一發起火來……很可怕。」一說到很可怕,他小心的看了姊姊一眼。
「身為小舅子你不去攔門?」殷如素眯了眯眼,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心里想著回頭得說說無疾哥哥,讓他別寵孩子,萬一又寵出個紈褲那才欲哭無淚。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殷正書下巴一抬,頗有趙無疾抬腿踹人的架式。「姊夫帶了一群朋友來踢門,他們可凶狠得咧,哥哥和堂哥、堂弟他們都不敢攔,怕一不小心被踢傷了還沒處哭訴,姊夫在廳堂等我背姊姊上花轎,他說我行的!」
小胳臂一掄,好像真的力大無窮。
「好,他說你行你就行,姊姊信你們。」大不了就是摔了,她就不信腳落地真會召來不幸。
「哼!姊姊上來,我背你。」他身一蹲,膝蓋彎曲,做好背人的姿勢,雙手向後伸準備捉姊姊的腿彎子。
「你頂著點呀!小伙子,摔著我沒糖吃。」殷如素打趣的伏上弟弟的背,兩手繞過他的雙肩在他的胸前交叉相扣。
「呿!小看我,我不吃糖很久了……天哪!姊,你真重。」他吃力的將人背起,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見狀,屋內的殷老夫人,以及守在門外的喜娘、青玉、四喜等伺候的下人都掩嘴笑了。她絕不承認自己重。「是鳳冠太重,你姊夫讓人瓖了一百零八顆東珠,又是寶石,又是金絲纏玉的,足足二十斤。」
「嗯!是很重。」難怪那麼沉。
走得再慢還是出了屋子,九月金陽有點剌眼,咬牙硬撐的殷正書確實有些吃不消,蹣跚了一下差點跌倒。
驀地,他覺得背匕輕廣些,抬頭一看,一刻咧嘴一笑。「姊夫。」
握著新娘子細腰往上提的俊美男子回以一笑。「做得很好,姊夫過幾天再教你幾招,連女人都扛不動不叫漢子!」
「別教壞他,要是再來一個紈褲我跟你急。」好的不學,盡學些旁門左道,早晚被帶壞。
趙無疾低低的笑了。「娘子的話要听,為夫一定改。」
一听他沒臉沒皮的話,她忍不住笑了。「怎麼來了,依照禮俗你不是應該在前廳等著?」反正只要他大爺一句話,禮俗、程序隨他定。
「想你了,就來了。」他說得低沉,情深意切。
玉頰一紅,她都覺得害臊。「胡來,小心祖母念你。」
汝南王世子大婚,汝南王不來,汝南王妃也不來,唯一出席的是和他同樣長了一雙撩人桃花眼的皇帝趙無涯,他是主婚人,亦是男方親屬代表。
光是這一號人物,就足以讓人嚇得站都站不穩了,誰還敢攔?
「為了能早點見你,我甘願被念,而且你祖母對你很好。」任何對她好的人他都會報以相同的好。
心口一甜的殷如素朱唇一漾,笑意柔似絲緞,忽地想起一事,她又回頭小聲交代,「正書,在姊屋子的床頭下邊有個暗櫃,先按梅花再按喜鵲的頭,櫃子便能拉出,姊在里面放了兩萬兩銀票,都換成一百兩和十兩面額,還有兩、三百兩碎銀和十串銅錢,你若有急用就去取,不用看母親臉色。」
「姊……」有親姊姊真好。
新娘子沒哭,新娘子的弟弟倒是哭了,豆大的眼淚滴濕衣襟,哭得稀里嘩啦,不能自已。
「只準哭這一回,你姊姊是嫁給我又不是進入龍潭虎穴,你哭個毛呀!」好想揍人,大喜日子有人在那哭喪,任誰都不痛快。
「你……你會對我姊姊好嗎?」殷正書抽噎著。
趙無疾輕哼。「只有她欺負我的分,我不還手。」
男人的承諾是一輩子。
「好,我信你,姊夫。」抽一抽鼻子,他止住了淚。
「說大話。」殷如素輕哼。這話騙騙小孩子還成,以他那性子絕對辦不到。
不還手不代表不欺負,男人有很多方式叫女人痛不欲生。
「娘子,是不是大話我們有得是時間來證明。」他邪笑著將人抱起,大步的走向前廳,維持新娘子腳不落地的習俗來拜別雙親。
直到大紅花轎高高起,被新郎官親自送進花轎的殷如素神情恍惚了一下,有些不曉得身在何處,突然間她感傷地想著,我真要嫁人嗎?這人會不會和我廝守一生……
「小果兒,別睡著了,一會兒還要拜堂。」
清冽的聲音響起,打了個激靈的殷如素回過神,她身上還是穿著宮制的華麗嫁衣,頭頂足足二十斤的鳳冠,滿身的香粉味道,丫頭青玉、四喜分別跟在轎子後頭,她沒在作夢。
這一切都是真的,有個人將成為她的丈夫。
下了花轎、摔瓦、跨火盆……一件件婚俗不能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禮成。
當趙無疾牽起柔綿的小手,而非無用的綢帶,此時心頭滿是愛意的殷如素想起一句雋永的話——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