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春暖花開,年關過了,慶元宵,吃了湯圓,大年十五的鞭炮聲響徹雲霄,人人臉上洋溢著過了好年的笑意。
二月二日過後,雖然是預料中的事,也做了準備,可是接到調派的行文,縣令大人一家子還是非常高興,連忙打理起行裝,收拾收拾這幾年添購的什物,能帶走的全帶走,不留下一件。
殷如素正好相反,她只讓青玉收拾簡單的四季衣物就好,旁的不心疼,她是府中最「窮」的人,任誰都知情,若是貿然搬出什麼貴重物品還不引人猜忌,以為她私底下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因此她囑咐過了,一旦她離開了,便讓隔壁的管家趙福趁夜運走小偏院的所有什物,她花了一百兩買下一間大雜院,讓街上的乞兒有個棲身之地,這些東西便是留給他們的,或賣或自用都行。
她手中有錢,還不少,某位出手闊綽的世子讓人送銀票來,她一個閨閣小姐哪用得了那麼多,身懷巨資她也惶恐,怕人偷、怕人發現、怕有錢不能痛快的花用,只得慎之再慎之,因為金錢來源無法交代。
就連最貼身的丫頭青玉也不曉得,她們帶走的那只看起來不起眼的木匣子有上下兩層,上面放著平時存下的月銀和賣酒得來的銀子,她有鑰匙能自行取用,而下面機關夾層則藏了一萬兩面額不一的銀票,唯有殷如素才知如何開啟。
這是她特意請人打造的首飾匣子,外觀廉價,選用便宜的木料,但內里大有乾坤,上下兩層是可以分開的,下頭那一層用的是香樟,可防蟲蛀,多一層保障。
「弄好了嗎?」
「小姐,這次有點趕,桃花還沒盛開,只做了十五壇。」
「才十五壇嗎?」
有點少,她以為至少二十五壇,去年又多植了十五棵桃樹,即使今年不結果也會開花。殷如素有點失望,這和她期望的落差太大。
「今年氣候有些反常,是個暖冬,雪下得少,雨水不足,延誤了花期……」不然每年一入春,密密麻麻的花苞早結滿枝椏,如雨後春筍般一顆顆冒出,趕在花季綻放。
「青玉,不用說了,我明白。」在她還是殷如月的年代,氣候反常得更厲害,一年四季的花序都被打亂,讓人有種不知身在哪個季節的錯亂。
「小姐,我已經讓阿光他們盡量摘了,可是老爺實在太趕了,所以……」青玉一臉無奈,比主子更舍不得那幾壇桃花酒,因為她知道能賣出好價錢,讓主僕幾人過上好日子。
阿光是乞丐堆中最年長的孩子,也才十五歲而已,殷如素讓青玉雇他們摘花,還教他們怎麼釀制桃花酒,以便改善他們日後的生活。
殷如素自認為不是善人,救不了太多的窮人,但是遇到了就會盡量伸援手。人都有憐憫心,她見不得孩子受苦,有能力幫助別人便出手,至少良心上過得去,不會時時惦記。
何況她們用不上了,為何不給人家一口飯吃呢?
「青玉,別再喊我小姐,要改口了,回了本家就照府里的排行喊九小姐吧。」一下子又往後退了,三小姐成了小九。
「是,九小姐。」青玉低眉一應。
這一回京,小姐也該說親了。
「我讓你買的東西你送去了嗎?」明明是歡喜的事兒,她卻有著淡淡的惆悵,總覺得要離鄉背井了。
對她而言,齊南縣才是她的故鄉,她一住住了六年,這里有她熟悉的味道,熟面孔的百姓,往返好幾回的街道,以及讓她免于病死、餓死的桃花林,這麼一念及,她秀氣的鼻翼間彷佛又聞到撲鼻的桃花香氣,縈繞不去。
「兩百斤糖米、一百斤粟米、一百斤白面和玉米粉,奴婢讓伙計分批送到大雜院,免得太顯眼。」小姐心善,沒忘了乞兒們的困頓,有了這批糧食,他們至少能撐到桃子酒熟成。
「再送二十兩過去吧,這天氣時冷時熱,要是有人病了就不好了。」懷里藏著銀子也好應付萬一,再窮也要吃飽飯。
「是,小姐。」青玉一時改不了口,仍照著以往的喊法。
三月中旬過後,縣令殷重軒辦好了交接,便帶著吏部下來的行文和家眷啟程返京,他歸心似箭,迫不及待。
臨行前,殷如素又取出刻有貔貅的玉扳指,要求隔壁管家趙福每年的三月到六月打開桃花林後門供小乞兒們進入,林子里的花和果子只供他們采摘,旁人不得阻攔。
殷如素不曉得她的一時心善竟造就了本朝大酒商,在若干年後,阿光帶著他的乞丐兄弟們將酒賣到各地,每年利潤驚人,其中以桃花酒最為搶手,往往供不應求。
交代完一切,直到要上馬車的前一刻,殷如素才發現她坐的是一輛最寒酸的馬車,又破又小還會漏風,車頂破了幾個小洞,在日頭底下行走會透進幾道光,叫人哭笑不得。
不下雨還好,勉強能用光看書,可是一旦有雨絲落下,不論雨大雨小,馬車內的人都會淋成落湯雞。
而且別人的馬車是兩匹馬拉車,殷重軒的馬車更用上四匹毛發墨黑的駿馬,而她這邊的卻是老馬一匹,還喘著大氣呢。
原本要和她坐同輛馬車的雪姨娘探頭一看,馬上嫌棄地帶著兒子走開,和月嬤嬤三人擠上了杜姨娘的馬車。
好在殷如素和丫頭的行李並不多,一大一小兩個箱籠和兩只大包袱,往馬車一塞還能空出一大塊位置,能躺能臥,且不受打擾。
反觀其他人的箱籠少說十來口,簡琴瑟的更多,三輛馬車還裝不下,小點的什物得拿上載人的馬車,反而顯得擁擠。
殷如素自個兒覺得沒什麼,倒是她的丫頭看不過去,替她不平。
「小姐,夫人這回真是太過分了,載貨的馬車都比我們的好,這不是存心欺負人嘛!」這輛破馬車能坐人嗎?不會行駛到一半就散架了吧?
殷如素聞言,淡然一笑。「能走就好,不要在意太多,母親沒落下我們就該知足了,咱們這些庶子、庶女能少一個是一個,要不是她不夠心狠,今天你家小姐早歿了。」
簡琴瑟是刻薄,從未善待庶出子女,但她還沒到喪心病狂的地步,為了親生兒女而不容許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活著。
不過眼看庶子、庶女一日日長大,想到要多準備兩份聘禮,兩份嫁妝,日後還要將屬于
兒子們的家產分給庶子,即使只有幾間鋪子、一些田地和幾千兩銀子,也夠簡琴瑟肉疼老半天了,她半兩銀子也不想拿出來。
「她敢落下我們,不怕沒法向老爺交代?」青玉面有慍色,不相信夫人有膽背著老爺遺棄殷府骨肉。
她輕笑,笑丫頭的見識少,不懂得宅斗的厲害。「母親還算好的,她只是苛待我們的日常用度,不待見我們而已,有些心狠的嫡母還會凌虐毒打庶子、庶女,吃不飽、穿不暖不說,還毀去他們前途,能活到成年便是老天保佑了。」她算是幸運的,簡琴瑟的放任正好遂她心意,讓她過了六年不受拘束的日子。
她感謝嫡母。
嫡庶之間始終有差距,那是跨越不了的鴻溝。
「真的嗎?小姐。」青玉听得一臉驚懼,同時也慶幸門風嚴謹的殷府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沒見過真正陰私的丫頭還是把殷府想得太美好了,要不是殷老夫人還壓得住小輩,底下的魑魅魍魎早跳出來蹦了,是人沒有不喜權力的,誰都想獨擔大權、掌控一切。
「什麼真的假的?哎呀!三妹妹這馬車可真破,你還不跟母親商量商量換輛車,你認為這輛馬車能走遠路嗎?」嘖嘖!這馬也太老了,一看就快斷氣似的……
姍姍來遲的殷如惠一瞧見這輛破到她連多看一眼都不肯的馬車,抑不住的噗哺一聲,落井下石的嘲弄。
「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大不了和二姊姊擠一擠,我們就主僕兩人,不佔位。」殷如素垂目說道。
「呿!別想賴上我,我東西多到擱不下,沒有你能坐的位置,去找大姊姊吧!她和母親的馬車又大又寬敞,任你又翻又滾都行。」回京變六小姐的殷如惠揮手趕人,守著自個兒的馬車不讓人有機可趁。
已在馬車上的殷如素看到她小心眼的舉動,抿唇一笑,趁著等人的空檔拿出醫書來看。
簡琴瑟和殷如卿還慢吞吞地走著,磨磨蹭蹭的怕丟三落四,一家子的行李她們就佔了一大半,七輛載什物的大馬車中就有四輛馬車載她們的東西,兩輛是少爺們的,一輛是姨娘和下人們的。
殷重軒的行李放在簡琴瑟的馬車中,簡琴瑟聰明得很,她不讓其他人經手,確實的掌控住丈夫的財物和貴重物品,放在自個兒眼皮底下盯著就不怕有人順手模走了。
一家人要回京,瑣事也挺多的,笨重的家什先行,輕點的被褥壓後,老爺、少爺的車駕在前頭,女眷們的馬車跟著前車走,浩浩蕩蕩的車隊有十多輛,十分壯觀。
再加上百名護院和五十名官兵護送,聲勢更為浩大,一群人有兩百多名,讓人不禁感慨當官真好。
「小姐,奴婢陪著你,你不要難過。」這樣的姊妹還不如沒有,太叫人心塞了。
看青玉面有忿色又不忍的神情,真的不在意的殷如素笑出聲。「好,你陪,我讓你當陪嫁丫頭。」
她臉一紅。「小姐,奴婢是擔心你傷心,你反過來取笑奴婢,你真壞心……」
「心壞沒藥醫,你受著。」她開起玩笑,苦中作樂。
當車隊真正出發後,殷如素才又意識到自己的馬車到底有多破,一出了城門,考驗就來了。
前兩天下了一場雨,雨水沖刷路面,馬車輪子一駛上官道,那坑坑疤疤的水洞顛得人像在騎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顛簸,坑洞大一點的還會讓人坐都坐不穩,險險撞上車壁。這還只是剛開始而已。
馬車越走越近中午,三月的天氣雖然微涼,但近午還是熱了點,車頂的破洞射進好幾道光,叫人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熱熱的光線照在身上,久了會有灼熱感,得不時移動位置免得被曬黑。
中午殷府包下一間客棧用膳,吃完飯再啟程。
顛得胃難受的殷如素其實有點吃不下,她讓青玉偷買了幾塊蔥花大餅,又切了兩斤鹵牛肉及半只燻鴨帶在車上吃,等她頭不那麼暈再說,這時吃什麼都想吐。
這幾年她身體調養得還不錯,但和殷如卿、殷如惠比起來,她還是差了些。
果然,才走了三天她就瘦了一小圈,全是暈車作祟,入口的食物都覺得沒味道,暈車暈得厲害。
沒辦法,馬車太破了,一動就顛,不像前頭那幾輛車大輪子大,駿起來穩妥又不顛,連被排擠的雪姨娘都紅光滿面,可見有多舒坦了,這些主子們厭食的情況都沒殷如素嚴重。
不過也怪殷如素這些年把自個兒養得太嬌了,渾然吃不慣非精食烹煮的菜肴。
自從釀酒賣了錢後,私下開小灶的她就很少吃蔚房里送來的飯菜。她院子里有菜圃,養了能下蛋的雞,還能不時到外頭買些肉呀、魚的來加菜,在飲食上她不虧待自己,什麼好吃的都來者不拒。
如今以簡琴瑟苛待庶女的性子來看,一路上的伙食有多好可想而知,胃口被養刁的殷如素肯定沒法接受。
所以她只好先餓著,等丫頭弄來美食再慢慢享用,顛簸的馬車讓她吃得不多,只能不定時進食。
只是了小姐,卻胖了丫頭。主子吃不下的食物全入了青玉的肚子,她不時撫著小月復喊脹。
「這輛車怎麼這麼破,虧你坐得住,沒把這身小骨頭顛散了,你呀你,你是什麼命呀……」
一路顛得慌的殷如素有些昏昏沉沉的想睡,忽地耳邊傳來男子埋怨的聲音,她以為在作夢,不以為意。
她這輛破馬車有誰會劫嗎?打劫的都曉得要往前頭那輛華蓋綴纓絡的大馬車去,那兒才有金銀珠寶可搶,一看就是大肥羊。
而且行駛中的馬車說快不快,說慢不慢,一個人要跳上來著實不易,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卷入車輪底下枉送性命,所以一定是作夢……
但是,她肩上突然增加的重量是怎麼回事?還有那呼吸聲和鼻孔噴出的熱氣,作夢有這麼真實?
不,這分明是有人,听那口氣還是熟人。
「小、小姐……男、男人……」青玉臉色發白,抖著唇指著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殷如素睜開眼,瞥了她一眼。「我瞧見了,你不要再抖了。」有那麼驚恐嗎?太大驚小怪了,見過的世面還是少了點。
「可是他……」
青玉的話說到一半突然發不出聲音,她發現自己啞了,捉著喉嚨眼淚直掉,啊啊啊喊個不停。
「真吵。」啞巴還不安分,干脆直接連脖子也抹了。
「你干麼點她啞穴?」這手法不錯,有空學學。
男子微訝,一雙桃花眼魅惑眾生。「你看得出來呀。」
殷如素沒好氣的一嘆。「我又沒瞎。」
就當著她的面伸手一點,雖然動作很快,只在眨眼間,但是身為看金庸小說長大的現代人,很難不看出端倪,用猜也猜得出來他做了什麼,一是下藥,一是點穴,沒了。
「她話太多。」哼!他還得屈就一個奴才不成。
「無疾哥哥,你別玩了,我家青玉該閉嘴時就會閉嘴,你不用擔心她會大喊車上有賊人。」唉!怎麼走到哪都擺月兌不了這個煞星呢。
小姐,你認識這個不要臉的登徒子?快趕他下車呀!別壞了你的閨譽……
青玉嗚嗚啊啊的「說」了一堆,可是沒人听懂她在說什麼,只見她把殷如素擋在身後,怒視那好看得叫人涎水直流的男子,她臉紅通通的,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她那樣像是會閉嘴的樣子嗎?」趙無疾一手揮去,青玉撞上車壁又彈回來,面朝下趴著。
啞穴解了,人卻暈了。
「欸!你干麼這麼粗魯啊!」殷如素眯眼觀察一下昏迷的丫頭沒大礙後,將人扶到一旁躺好,旋即抬頭斥責他。「鬧這麼大動靜,不怕被外面的人發現啊?」到時就會知道她車上有陌生人,還是個男人。
「那車夫是爺的人。」不然豈能至今都平靜無波。
「你的人?」她腦子有些胡涂了,為什麼車夫被換了她毫無所覺,還換上他的人?
趙無疾低笑。「北墨,問候一下小姐。」
他本來想說我家小寵,但怕某寵躲他而改口。
「暗七北墨,見過九小姐。」草帽壓得很低的「車夫」聲音很醇厚,听起來是個內力深厚的高手。
頭一回被外人稱九小姐的殷如素嘴角一抽,這家伙的消息果真靈通。「無疾哥哥,你不會一路上都要與我同行吧?」她頭皮發麻,有不好的預感。
「小果兒,爺有沒有說過你聰明伶俐?」果然是他家小寵,聰慧程度和他有得比。
「忘了。」智者多慮,當傻子好。
他低低笑了起來,胸口發出陣陣鼓動。「爺受傷了。」
「傷了?」忍著暈車之苦,她連忙坐正。
「給爺上藥。」他指向受傷的肩頭。
一絲血色滲出絳紫色錦袍,感覺傷不重,但是……趙無疾蒼白的臉色可不是這麼說。
「你就知曉我這兒有藥?」賭得真大。
看她一臉不甘,他又笑了。「爺說你機伶,凡事有備無患,連燒雞都能偷藏,找上你準沒錯。」
他算是踫踫運氣,也不知哪來的信任感,他相信她不會出賣他,這丫頭太重情了。
「你想吃就吃,但別吃光了,留一只雞腿給我。」拉開衣服一看,見慣傷口的殷如素驚呆了,她沒見過如此草率的包扎法,他整個肩頭被洞穿了,前薄後厚,前三寸,後兩寸,是長劍穿過又拔出的傷口,他居然塞兩塊布再用一塊油布扎緊,堵住傷處讓其不冒血而已。
簡直是太胡來了,把命當兒戲。
抿著唇的殷如素一言不發,她手邊正好有類似西醫縫合的器具和消毒用的烈酒,她先將傷口清理好,用烈酒澆一下鉤針和羊腸線,然後進行縫合,以免傷口再流出血來。
「好,雞腿給你……」另一手撕下快半只雞的趙無疾猛地吸氣,眼楮、鼻子擰成一團,痛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擁有多年急診室護理師的經歷,沒親自縫合過也看過多次醫師作業,她有模有樣的照做,很快地完成動作,再在傷口上淋上烈酒進行最後消毒,接下來是防止術後感染。
她沒想過用麻沸散,因為她忘了。而幸好這個歷史上不知名的朝代已經有西醫的技術了,所以她才會備有這些器具。
「只要撐過這三天就沒事,還要準備退燒的藥……」
「是,九小姐。」外頭的北墨聞言一應。
「這輛車太破,爺給你換一輛。」
趙無疾一說完,隔天就神不知鬼不覺趁著殷家人睡著時,偷天換日換來了一輛外觀極為相近的馬車,只不過這里面卻大為不同,是鐵木制的車廂,底下有避震的木頭支撐,看似平凡無奇的椅墊下墊了三層蠶絲,再下面有兩層暗櫃,能擺放一些隨手可取的小食和糕點。
他連馬都換了,將原本的老馬換成長得極像的健壯馬匹,若不是怕被發現,肯定連汗血寶馬都給殷如素換來。至于車內則多了煮茶的紅泥小火爐、能讓車內降溫的冰桶,還有書和一些打發時間的小玩意,吃食更是上了一個檔次,全是宮廷名菜。
把御廚都帶上了會不會太過分,也不知他把人藏在何處,居然一到飯點就有熱騰騰的飯菜送上車,饞得殷如素主僕都不想下車,先吃上幾口再說,然後再慢吞吞的跟在殷家人後頭去吃飯,囫圇吞棗吃個兩口後假裝沒胃口又回車上繼續搶食。
吃得比以往少的兩人應該瘦了,沒想到臉兒卻一日日圓潤起來,看得一頭霧水的殷如惠十分納悶,不時偷覷她倆有沒有偷帶甜食回馬車。
「你不問爺為何受傷?」
本想等人先開口,但是殷如素就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絕口不提此事。
反倒是養傷的趙無疾很不痛快,他原本不希望他人知曉太多隱私,人家不問是識相,省得他得將人收拾了,以絕後患,此時朝廷的風雲變化太多,稍有一點小疏忽便萬劫不復。可是殷如素的不聞不問讓他脾氣一天比一天大,心里那股邪火呀,燒得他想砍人頭玩!他傷得這麼重她難道不關心?
這只小寵太目中無主了,只知道吃,她看不出來他、很、想、聊、嗎?
「傷了就傷了,反正不是我砍的。」殷如素邊看醫書邊吃松瓖鵝油卷,一副雲淡風輕的連眼皮都不抬。
她越是不想听,越想置身事外,不懷好心的趙無疾越要將在岸上看熱鬧的她扯下水。
「爺遇到襲擊。」
「喔。」她反應很淡漠。
「三波人馬。」以為爺是好惹的嗎?不長眼的狗東西。
「恭喜。」她回答得很馬虎。
「恭喜?」他挑眉。
何意?
「恭喜無疾哥哥全身而退,沒缺胳臂斷條腿。」美人的顏值還是具可觀性,好手好腳更有看頭。
連看了數日「美色」,殷如素都有點視覺麻痹了,她現在是心如止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不會為美色迷惑……呃,不過偶爾也會看一眼保養眼楮。
趙無疾滿意地一點頭。「一波是安親王的人馬,為子報仇,一波是靖王,皇上的兄弟,他看爺不順眼已久;另一波是秦相爺,他女兒尋死覓活非嫁爺為妻,爺成全她去死,一腳將她踢下結冰的池塘。
「喔!忘了一提,冰層很薄,她一下子就沉下塘了,一群家丁、婆子撈了很久才將人撈起,听說還沒死,仍嚷嚷著要當爺的正妻,爺放話丑女別來,她又上吊了……」
一哭二鬧三上吊,老把戲。「死了沒?」
「沒死成,梁柱斷了。」他語氣中多有惋惜。
這麼想死為何死不了呢!
真是老天不開眼,人家活膩了還不成。
「好巧。」好好的梁柱會斷了?
八成是人為。
「是很巧,爺的挽聯都寫好了,偏偏送不出去。」
諸如「一代賤人」、「賤人賤事」,「賤到黃泉終不悔」……可惜沒派上用場。
「留著下一次用。」這麼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人,成天尋短,總會有機會。
她這話對他胃口,黑瞳倏地一亮。「你說她下一次能死成,不會再留一口氣苟延殘喘?」
說到苟延殘喘四個字,那桃花眼里迸出一絲冷冽,冷得能將河川凍結,山木掛冰。
「你會讓她死不成?」連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能允許別人以死威脅他?那才是自找死路吧!
聞言,趙無疾冷酷的冰霜表情融化,找到知音般朝她湊近。「給她什麼樣的死法較有趣,爺再送上百對金童玉女。」
紙扎的。
殷如素隨口說了一句。「把你在戰場上拿來對付敵人那套全用一遍?」
「好主意……」他家小寵腦子真好,連這種陰損的法子也想得出來。
「一點也不好,公子離我家小姐遠一點,男女授受不親,請自重。」一旁始終沉默裝隱形人的青玉白著臉,介入兩人之間。
「還想當一次啞巴?」趙無疾冷笑。
一听,青玉連忙捂上嘴,急急搖頭。「不當啞巴、不當啞巴,可公子也不能害了我家小姐……」
話說到一半她又被點了啞穴,氣憤填膺。
「哼!爺活了十七年還不知道‘自重’兩個字怎麼寫,要你一個賤婢來教。」多大的面子呀!
青玉急了,拉著小姐的衣角叫屈。
「別老動手動腳,你要是管不住脾氣將人踢出馬車,你在車內的事可就瞞不住了。」殷如素涼涼警告他,萬一曝光了,她便說自己是被劫車,受制于人。
她早就想好了退路,一旦被發現就往始作俑者身上推,他紈褲的聲名太響亮了,眾人只會認定他又欺負人家小姑娘,絕不會料到她膽大的收留妖孽,一路同車同行。
大不了她再擠兩滴眼淚,表示出受欺辱的委屈樣,為了家族名聲,父親頂多送她到城外的莊子住兩年,等兩位姊姊嫁了再接她回府,那時誰還記得她曾被汝南王世子調戲過。
說不定為了補償她,父親和祖母會多給她一些陪嫁的壓箱銀呢。不管她以後的丈夫渣不渣,只要守住嫁妝就有好日子過,婚姻對她向來可有可無,有也好,無也罷,對她不會有任何影響。
兩世為人她都是一個人過,早已習慣了孤獨。
親緣不深也是沒辦法的事,她身邊的人總是一個個離她而去,不牽掛也就不心傷。
殷如素對感情事看得很淡,也沒有任何期盼,順其自然,她相信老天爺自有安排,要不然她怎會由二十九歲的護理師殷如月一下子變成只有七歲的小蘿莉,病了幾年又活蹦亂跳,現在還和個紈褲扯上關系。
正要抬腳踹人的趙無疾一僵,面帶惱意的把腳放下。「你怎麼曉得爺不能見人?」
「要是你能現身就不會躲進我的馬車,甘願當只困獸擠在這小小的馬車內,肯定是你受傷一事不能為人所知,而且必須瞞過某些人耳目回京。」堂堂親王之子不能堂而皇之的招搖過市,若無內情誰會相信?
以他的張狂,誰敢攔他,他打回京城都有可能。
「小果兒,慧極必傷,你別太聰明,讓爺很心寒。」趙無疾一臉不快,覺得被削了面子。
將醫書一闔,她拿起繡針繡荷包。「所以我一直在裝傻,傻人有傻福,你沒瞧見嗎?」聞言的趙無疾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一張貌如美玉的容顏木然著,他頭一回有被打敗的感覺。
不用刀,不用劍,一句「傻人有傻福」完勝。
那到底是誰傻?
自作聰明的人?
兩人之間停頓了很久,沒人開口說一句話,連一心護主的青玉都無言了,車內的氣氛十分低迷。
直到殷如素收針,繡好蝴蝶戲貓的荷包上,栩栩如生的小白貓睜著一雙藍眼楮,伸出一只前足要捉蝴蝶,要飛不飛的五彩鳳蝶停在貓鼻頭上,小白貓的貓眼往中間一溜成了斗雞眼,盯著隨時要飛走的蝶兒。
一只玉白的手驀地伸了過來,直接搶走荷包,將之佔為己有。
「爺的。」趙無疾喜孜孜的往腰上一掛。
「那是姑娘家用的,無疾哥哥不適合。」掛個女用荷包能看嗎?太娘了……呃!等等,好像挺襯這妖孽的氣質,剛中帶柔,柔中有剛,別有一番動人風情。
唉,人美戴什麼都好看,還給不給其他人活路呀!
「嗯嗯!手藝不錯,多做幾個,爺有賞。」他扯了扯腰封,表示有點舊了,隨即又從袖袋中取出鴿卵大的粉色珍珠,放在手里上下的拋玩,眼神說有多輕佻就有多輕佻,明擺著勾人自投羅網。
「無疾哥哥看仔細了,翻過來再看。」遇到這個霸道的主兒,打仗打出匪氣了,在戰場上搶到什麼就歸搶的人所有,不論馬匹、武器、金銀財寶,甚至是女人,見者有分。
趙無疾年紀不大,但勇猛不輸當年的汝南王,會打仗的紈褲相當可怕,沒什麼事干不出來,他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一百多回,每回都把對方打得很難看,將人家的主將殺了不說,還拔下將領的褲子要人家贖回去,否則一條條寫上名字掛在城牆上,讓人看笑話。
多可恥的作法,自然引來衛道人士的罵名。
但是他卻因此籌到一百萬兩白銀的軍餉、五十萬兩白銀的撫恤金,三百車的糧草和五十車軍需品。
他無恥,無恥到可以為君分憂,又為戶部省銀子,因此成了皇上默許的紈褲子弟。
這意思是說只要他不殺無辜百姓,得罪再多權貴、皇親國戚都無罪,畢竟皇上之下的九千歲誰敢招惹。
「看什麼……咦!里面還有畫兒,是蜂螫小羊,小羊找母羊……啊!是雙面繡。」他驚訝的翻過來翻過去,兩面都瞧不見藏線。
「一只可以當兩只用,別再叫我繡了,我還要準備一些繡件給京里的長輩、姊妹們……」她很忙的,要體諒。
「爺給你銀子,用買的。」何須那麼費心,她對人家好,人家還不見得領情,送禮要送對人,譬如他。
殷如素失笑。「你要害我進家廟呀!我一個爹不疼、嫡母不喜、姨娘只想往我身上撈好處的庶女,我能有什麼錢?真讓我用銀子買上我能力以外的見面禮,只怕還沒說上話就先挨板子了。」
父母在,不置私產,這也是她從來不說自己有錢的原因,即便是庶女,她也是官家千金,出身世家,黃白俗物不得輕意沾手才是。
「……高門之內是非多,能低調盡量低調,我不是你,張揚不得,世人對女子的要求嚴苛,尤其是庶女更難生存,我們是嫡女的絆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