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驥的意志力強,在返京的路上,有一度他差點兒撐不過來。
宮里帶來的太醫直搖頭,氣得燕歷鈞暴跳如雷。
這麼嚴重的狀況,欣然竟然沒哭,她只是在他耳邊撂下狠話,說︰「好啊,你想死便死吧,反正上輩子我們兩個死在一處,這回……再度作伴同游地府黃泉。」
這話夠狠,狠狠地將霍驥給拽了回來。
太醫看著他的轉變嚇一大跳,才短短兩個時辰,沒救、有救都是他說的,弄得太醫尷尬不已。
不管怎樣,霍驥在回京的第十天清醒了。
眼楮張開,兩個小小的頭湊在床邊。
旭兒驚呼,「爹醒了。」
暄兒皺起漂亮的眉毛,說︰「我們家的爹娘真不省心,老是輪流生病,哥,咱們得厲害些才行。」
霍驥的傷口很痛,可听見兒子的話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傷口牽動,痛得齜牙咧嘴,但他硬撐著說︰「對不住。」
「不二過,這次原諒爹,往後別再犯。」
「好,不會了。」他虛弱地模模兒子的頭發,問︰「你們娘呢?」
「還說呢,守著爹,不吃不喝不睡,整個人瘦一大圈,阮阮阿姨說再瘦下去娘就要羽化成仙啦,就逼娘去休息。」
點點頭,這是霍驥第一次滿意阮阮的作法。
不過暄兒這話說得含含猢糊,阮阮的原話是這樣的︰你再不吃不睡就要化成仙啦,怕只怕成不了仙,變成聶小倩。如果這樣的話……你信不信,就算霍驥活過來,我也會想辦法把他弄死,還是別人查不出死因的死法。
後面那兩句是耳語,兒童不宜,沒讓兩個小蘿卜頭听見。
「對不住,讓你們擔心。」
「我不擔心。」旭兒氣定。
不擔心?這家伙心腸真硬?不會是肖了他吧?
「為什麼不擔心?」霍驥問。
「爹,你知道我外公是誰嗎?他是皇帝,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所有人通通要听他的,外公說你沒事就肯定沒事。」
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沒多久之前,那個人彷佛依稀是……霍驥本人,誰知短短時間,小家伙就變了心。
難怪阮阮老愛對欣然說男人變心的速度比翻書慢不了多少。
男人這種動物果然不值得信任。
在他滿意阮阮作法之後,霍驥又同意了阮阮的看法。
暄兒湊近他,壓低聲音說︰「爹,女人真的很麻煩。」
什麼?他才撻伐過男人,兒子就撻伐起女人?「為什麼?」
「娘和外祖母一樣,踫到一點小事就哭得亂七八槽,幸好有我和哥兩個男子漢在,不然她們可怎麼辦才好?」
他搖頭晃腦嘆氣的模樣可愛到讓人發笑,因此一陣笑聲傳進屋里,霍驥和兩個兒子同時轉頭,發現進來的是太子燕歷銘和四皇子燕歷鈞。
「想不到吧,霍驥不愛說話,卻生了兩個話癆兒子。」
燕歷鈞上前,一手一個把旭兒、暄兒抱起來,他們可喜歡這個舅啦,這幾天和他混了個老熟。
「你還好吧?」燕歷銘坐到霍驥床邊,眼底難掩憂色。
「沒事。燕歷堂呢?」
「在牢里自盡了。」
「告訴我事情經過。」
要談正事了,燕歷鈞把兩個小家伙放下來,拍拍他們的說︰「去找佟姑姑,四舅給你們帶好玩的來了。」
「謝謝四舅。」脆生生的聲音響起,兩兄弟手牽手樂顛顛地跑出去。
看著孩子離開,燕歷銘這才開口道︰「你的信里提及梅莊與老三的關系,我便派人去查,本以為那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組織,沒想到一點都不小哪,這些年老三陸陸續續往梅莊投了近百萬兩,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企圖得到什麼?
「我才剛查出些許線索,父皇便在朝堂上昏倒,太醫診治說是積勞或疾,可你說過梅莊里有人擅長使毒,就當以防萬一吧,我背著人央求父皇把近畿兵馬交給我,早在歷鈞把宮衛及消息帶到冀州的時候,我已經開始在京城做布置。
「你讓歷鈞去太蒼山尋找神醫,消息傳來,幾經考慮後,我命人扮成歷鈞前往太蒼山,讓他暗中潛回京城。不久,你把孫晉山送來,他的口供相當有用,梅雲珊一個婦道人家要那麼多錢做什麼?正是此事讓父皇相信老三的不臣之心。
「也是父皇鴻福齊天,去太蒼山的人把神醫給帶回來了,證實父皇果然身中數毒,要不是後來父皇的飲食有母後把送,否則讓他多搞幾次,恐怕父皇性命危矣。
「孫晉山進宮本是秘密,消息卻透到老三耳里,可見得宮中有老三的眼線,因此我趁著你打算把梅莊釣出來之際,在宮里演一出戲——父皇病重、歷鈞出宮尋醫、太子妃小產、東宮大亂……你釣梅莊、我釣老三,多年疙瘩總算鏟除。
「對不住,你受苦了,沒想到老三會把梅莊大部分的人派去圍攻你們,我以為老三會把多數人力放在京城,他是真以為宮中大亂,很有信心自己能順利逼宮。」
「太子想這麼做,怎不提前知會一聲?」
「那時候風聲鶴唳,我根本不曉得宮里有多少老三的人馬,一心想把戲給演逼真了,半點消息都不敢透出去。」
霍驥微哂,盡管過程不如人意,但事情已成定局,他與燕歷堂的糾結過去塵埃落定,他可以真正放下心。
「梅府有無參與這次的事件?」霍驥問。
「有,梅府二房,他們長期為老三拉攏朝臣,這次的宮事也有他們的影子,如今梅府上下百余口人都關在地牢里。」
「長房能不能月兌身?」
話出口,霍驥覺得自己蠢得過分,同在一個屋檐下,長房怎麼可能渾然不知二房動靜?說不定只是不說破,卻暗暗縱容。
燕歷銘心知霍驥始終記取梅家恩情,只是事關逼宮,想月兌身太困難,但他擔心霍驥的傷,斟酌出口。
「父皇日前召見梅相爺,他向父皇請罪,願以自身性命交換無辜家人,父皇沒有應允。」
「意思是……」
「梅相爺對朝堂的付出有目共睹,若他能夠提出足夠證據,證明此事僅僅是二房所為,不干其它人的事,長房或許有機會月兌身,不過我想也僅僅是月兌身,想重返朝堂怕是再無可能,你別想得太多,好好安心休養,父皇那里我會再想辦法。」
「梅老太爺呢?他年事已高,天牢……」
燕歷鈞接話。「我就知道你會擔心,已經去過天牢見過梅老太爺,他是個豁達的長者,情況沒你想的那麼糟,我已經關照過,牢頭不敢委屈老太爺。」
「那……雲珊呢?」」
听他問起梅雲珊,燕歷鈞蹙眉,不樂意了。如果霍驥不是他的好哥兒們,自己肯定要一拳揍斷他的鼻子。「你還想看梅……」
話沒說完,欣然的聲音傳來,「別舊心,她沒事。」
款步進屋,她試著微笑。
雖然早已經想好,沒關系的,算了,他與梅雲珊的感情是無解的習題,誰讓他們青梅竹馬,誰讓他們的感情歷經兩世遺憾。
只是,「沒關系」說過千百次,到頭來……知道他清醒後仍對她放心不下,欣然心中難免傷情,真真是頑固的男人、頑固的愛情哪。
燕歷鈞看著強顏歡笑的欣然,早在五年前他就曉得欣然非要離京的理由,那時他還覺得欣然小題大作。
男人嘛,總會有那麼點兒三心二意,但正妻就是正妻,時間久了,他還能不把心收回家里?可如今……
不滿的情緒使他拉起欣然的手,賭氣道︰「走,休息去,也不看看自己瘦成什麼樣兒,先照看好自己,這里自有人照料。」
欣然感激地望一眼四皇兄,搖搖頭,柔聲道︰「四皇兄,我跟他好好把話說清楚,兔得他掛心,傷口養不好。」
燕歷鈞白眼,她擔心人家掛心,人家可不介意她傷心。他怎麼會交了這麼個沒良心的莫逆?
輕嗤一聲,他臭著臉對霍驥道︰「梅雲珊是別人的老婆,且有別人操心,你省省吧。」
燕歷銘對著沖動的老四搖頭,夫妻倆的事,外人還是少插嘴,他扯扯燕歷鈞的衣袖道︰「走了,讓他們好好說話。」
欣然坐到床邊,深吸氣後,開口,「梅雲珊的兒子年幼,在天牢里病了,我向父皇求情讓他們母子離開天牢好生養病,父皇再氣,那總是親孫子,大人有罪,小兒無過,父王已經準了。我也請太醫去看了,我想要不了多久,習兒就會痊愈的,你放心吧。」
「我沒有不放心。」
他握住她的手,欣然沒有抽開,她說話算話。在他昏迷的時候,她親口說過要給他機會,所以她不會抓著他與雲珊之間的事說嘴。
「還痛嗎?」她問。
「痛。」他皺眉頭討拍。
「我去找太醫過來看看。」欣然連忙起身,他卻拉住她不放。
欣然回眸,他笑彎兩道濃眉,因為很高興,高興她依舊在乎自己。
「不必,你在我身邊,我就不痛了。」他討拍討得很自然。
「我又不是藥。」
「卻比苦口良藥更好用。」
欣然重新坐下來。「好好養傷,在你痊愈之前,我會代替你好好照顧梅雲珊,再過兩天,我就把紫鴛送到她身邊照料。」
她試著讓口氣和緩,試著不泄露傷心,但霍驥還是從她眼里讀到淡淡的落寞。
他知道的,知道雲珊的事,終究讓她誤會難受了。
霍驥說︰「你以為我把紫鴛帶進京城,是為了雲珊?」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我是帶她來和孫晉山狗咬狗的。」
「什麼意思?」
「我將孫晉山滿府上下收押,對過名單後,發現漏掉一個姨娘,之後將孫晉山秘密押進京城,卻對外說他在獄中自盡身亡,目的是想讓梅雲珊和燕歷堂放心,可惜宮中有眼線,這件事還是泄露出去,逼得燕歷堂亂了手腳,因此太子將計就計,演一出大戲讓燕歷堂提早逼宮。
「我曾讓楊識再探孫家,他行事謹慎,找到暗屜尋到另一本賬簿。賬簿里頭還有一筆近百萬的帳和鑰匙,問題是,掘地三尺,我找不到秘密寶庫,正一籌莫展時,紫鴛的出現怡恰解決這個麻頃。」
「紫鴛?」
「嗯,原沒聯想到她身上,但她賣身葬夫的時間點太過巧合,再加上想要孫晉山做事,怎能不在他身邊安插眼線?兩相對照,我相信紫鴛就是搜查孫家時漏掉的那各姨娘。」
「如果她知道寶庫在哪里,哪需要到街上賣身?」
「也許她沒有鑰匙,卻知道地方。」
「所以,她真的知道?」
「不,你是對的,她不清楚。但我許以好處,只要她能幫我從孫晉山身上套出寶庫位置,我會饒她性命,並給她一個新的身分和財富。」
可惜紫鴛傻得嚴重,誤會他救她的理由,誤以為他與梅雲珊藕斷絲連、以為他會愛屋及烏,看上她這只蠢烏鴉。
于是她經常往自己身邊蹭,還企圖傷害欣然以便到梅雲珊跟前討功,幸好楊識盯著,所以……他與她之間再無交換,只余逼迫威脅。
「她同意了?」
「她別無選擇。」而今她的選擇更少。「欣然,你多心了,在我決定把孫晉山送到京城那刻,就沒有打算保下雲珊。」
盯著他,欣然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的話。
「你始終不信我,對嗎?不相信我和梅雲珊只是兄妹之義,不涉男女感情?」
「對不起,這句話很難有說服力。」
「因為我時常維護她?」
「難道不是?」
「你知道的,雖然安南王府的平輩眾多,事實上我並沒有真正的兄弟姊妹。我從小跟雲珊一起長大,我習慣照顧她、習慣把她當成妹妹,只要她沒犯下大過錯,我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這次她做得太過,她不該讓人對你動手,這點讓我無法繼續縱容她。等她的兒子身體好些,就讓雲珊回天牢里吧。」
「你不介意她死?」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任,我盡希望太子能夠保下老太爺及長房。」
叛亂罪株連九族,但這會令太多無辜的人枉死,前世的欣然不該死,旭兒、暄兒不該死,霍家上下除自己之外,全都不該死。
「你是認真的。」
「再認真不過。」
所以,可以相信,他對梅雲珊沒有她想象的那種感情?
念頭一通,欣然有說不出口的輕松、形容不出的愜意,即使他的話推翻她的認定。這樣很好,真的,再大度的女人都很難容得下青梅竹馬在丈夫身旁虎視眈眈。
所以……有那麼一點點可能,他喜歡她、想真心待她?所以他們有機會發展感情,愛情不再是她的一廂情願?
松開眉心,欣然道︰「謝謝你告訴我這個,你幫我消滅了假想敵。」
「我很樂意幫你做任何為難的事情。」
欣然把帕子揉成團、放開,看著上面的皺痕,那一道道痕跡像過往記憶刻在她生命里,甩不掉、燙不平。
沉吟片刻,欣然道︰「前輩子在行刑之前,貴為皇後的梅雲珊曾召我入宮。」
「她找你做什麼?」
「誠如你所說的,她敏感而偏激,當伴讀那幾年我視她為知己,她卻拿我做對手,我自認不曾虧待她,但她卻認為被我虧待,她不甘心我受注目,怨恨她低我一等。」
「明知道她的召見目的是羞辱,可我還是去了。我想求她看在你的分上,放過旭兒和暄兒,可是她說……」
「說什麼?」
「斬草除根。」
四字出籠,換來片刻沉默,霍驥沒想過自以為的兄妹情誼,不值一哂。
霍驥的哀愁讓她不忍,可……欣然想說清楚,想要對他開誠布公。
「我以為她待你有情,殊不知在她眼里,感情比不上權勢名利,天牢里的最後一面,我是真的很想罵你愚蠢。」
她笑著輕拍他的手背,等他回神,欣然又道︰「我跟她是不一樣的人,她能不放過旭兒、暄兒,但我不能殺死她的兒子。再看看吧,找個人盯著,如果她能夠定下心好好教養習兒……母親能待在孩子身邊總是好事,如果她不甘寂寞,再按你說的辦?」
霍驥緩緩吐出心中郁氣,握住她的手,靠在她身上討拍。
「我受傷了。」霍驥道。
「我知道,傷得很重。」她明白被親人背叛是什麼感受。
「安撫我一下,好嗎?」
「我該怎麼做?」
「陪我睡一覺。」他看見她眼下的墨黑。
「好。」欣然月兌掉鞋子,上床躺在他身旁。
「可以抱著我嗎?」
「你受傷了。」
「你抱著,傷口才能得到安慰。」他堅持撒嬌。
欣然失笑。「好。」
小心避開他的傷口,輕輕擁抱。
他的體溫溫暖了她的心,然後他的傷口、她的傷口,都被撫平。
原來,如果霍驥願意,可以對人這樣好?他的好……每天都在更新欣然的認知。
「為了讓自己好過,男人很能演的。」阮阮看著櫻桃,輕嗤一聲。
「他從未下過廚房,卻……」卻為她清洗櫻桃、剔除種子,再一顆顆排列完美,這得花多少心思。
「哼,不過是幾顆櫻桃,如果他是為你洗老虎剔骨、去皮,再燒一道老虎肉,你更感動也來得及。」阮阮瞄霍驥一眼,她依舊看他不順眼。
霍驥懶得與她嗦,握起欣然的手,問︰「你想要嗎?」
「想要什麼?」欣然不明白。
「吃虎肉、蓋虎皮?我馬上去打一只回來。」如果是那個刻薄女人嘴里的外星人,或許會難一點,但……不過是只老虎,算什麼?
「我要那個干什麼?」
他驕傲地朝去一眼。「听見沒?我只給欣然她想要的。」
欣然抿唇,這兩人又杠起來了,前輩子他們肯定是宿敵。
「你知道欣然要什麼?」阮阮站起來,居高臨下看他。
對不起,他剛好不小心知道了,在那個安寢的夜晚,他們終于學會剖心,學會坦誠以對。
因此他也站起來,而且他一站,恰恰好高阮阮一顆頭,怡恰好把居高臨下這件事換了個角度。「欣然想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你給得起?」這年代的男人,連又窮又賤的劉玉都還吃著碗里想著碗外的,她不信一個靖北王能做到。
阮阮的下巴抬得老高,正是所謂的人短無妨,氣長就好。
霍驥不必抬下巴,就讓阮阮仰自己鼻息。「你說呢?」
「口說無憑,立下字據。」她從懷里掏出契書,重重往他胸口一拍。
霍驥打開契書,上面寫著房子、錢財歸在欣然名下,兒子、婆婆算在欣然頭上,如果他移情就得淨身出戶。
「敢簽嗎?」她的口氣無比挑釁。
霍驥把契遞到欣然手邊,問︰「你要不要我簽?」
欣然飛快讀完里面的內容,拉過阮阮在她耳邊低語。「不必多此一舉,他所有的身家全都交給我了。」
阮阮瞠目結舌,真的假的,這個渣男對欣然……
好吧,事已至此,她沒啥好說的,撇撇嘴,她用兩根指頭指指自己的眼楮再指指霍驥。
「我會監視你一輩子,希望不要被我抓到把柄。」
說完,她抬頭挺胸走出屋外。
霍驥不以為然,「性子這麼苛,難怪變成老姑娘,沒人敢娶。」
「這你可錯了,想娶她的男人滿街跑,只不過……」
「還沒有人跑得過她?」
欣然噗哧一笑,「別這樣,這些年是她在撐著我,沒有地,我撐不到現在。」並且,阮阮撐了自己兩世,這輩子她非要看到她幸福!
幸好,巫鎮東出現了,有他接手阮阮的幸福,她很安心。
「我知道,要不,她這種態度……墳上的草都可以蓋茅廬了。」
欣然笑趴在他身上。
霍驥問︰「前世的阮阮,後來怎樣了?」
想到這個,欣然無法不心痛。「她和梅雲珊對抗,不肯透露我們藏錢的地方,她被刑求,送進牢里的時候只剩一口氣,她告訴我她沒說,她要生生噎死梅雲珊。阿驥,我欠她良多。」
攬住欣然,霍驥道︰「沒關系,我們一點一點慢慢還她,這輩子咱們找個愛死她的男人,把她給嫁掉。」
然後,黏得阮阮沒時間算東管西。
「好。」靠進他懷里,滿足嘆息,欣然道︰「等你的傷好得差不多,我們就出宮吧。我打算讓阮阮幫我買一處……」
「不必買,靖北王府已經蓋好,再布置幾天就能住進去,欣然……」
「我想與你再成一次親。」
「為麼?」欣然訝異。
「因為我想娶玉華公主,想當個快樂的駙馬,想要一個沒有逼迫勉強,注定要走入幸福的婚禮。」
她听明白了,他想要恢復她的公主身分,想要彌補缺憾。
「你可知道這意謂什麼?」欣然問。
「明白,意謂我的仕途到此為止,我再不會受朝堂重用。」
「不難受嗎?」他是那樣一個志高氣昂的男人呀。
「有點,但我現在明白再燦爛的前途都比不上一個幸福家庭、一群快樂的家人,我再不想用這些去交換權勢。」
這話真甜,她沒想過他會這樣說,老天待她優厚,重來一遭,果然很有意義。
「再想想吧,朝堂需要你,父皇也需要你。」
「如果父皇需要我就必須改變制度,而不是改變我媳婦的身分。」他霸氣道。
看著自信自傲的霍驥,欣然笑得滿眼驕傲。
他再不是那個自卑自鄙、汲汲于名利的男人,歷經歲月洗煉,他已然不同。
「多住一段時間吧,父皇舍不得你,母後更舍不得旭兒、暄兒,待大婚那日,我親自進宮迎娶。」
兩個小家伙在後宮闖出名堂了,分明年紀不大,卻成了孩子王,從早到晚帶著一群皇子皇孫到處跑,還老往皇後那里鑽。
寂寞的後宮有了孩子的笑聲相伴,便是皇後也年輕精神了不少。
欣然自然不反對,他已經把所有事全計劃好,她需要配合。「對了,紫鴛她……」
「百萬兩入庫,這陣及時雨解決了江南的長堤工程。」
這樣啊?真好。「我听說四皇兄堅持娶梅府千金?」
雖然到最後,二房的事沒有連累其它房,但叛亂是何等大罪,因此梅府還是沒落了。
梅相爺致仕,梅府在朝中擔任要職的子弟也跟著辭官,如今只剩幾個五、六品的小官員還在位。
這樣的梅府,就算沒有嫡女被擄失節的事件發生,梅雨珊也匹配不了肅莊王,皇帝豈會滿意這門親事。
「嗯,歷鈞總覺得梅面珊是因他而受累,但父皇、母後都不喜,幾番周旋後,歷鈞妥協想迎她為妾,可惜梅雨珊反對。」
反對?逼宮事件尚未發生之前,梅府曾經逼迫梅雨珊自盡以示貞潔,如今失節女子還能嫁進肅王府,已是皇恩浩蕩。
霍驥哂道︰「梅雨珊說,寧為貧人妻,不作富人親,她挺有骨氣的。」
「阮阮經常感嘆,這世道對女人不公平。」
「別听她的,世道再壞,只要有個男人願意對你公平,也就夠了。」
聞言,欣然輕笑,對啊,她何必要那麼多男人的公平,從過去到現在,她想要的不過是他給的。
「阿驥。」
「嗯?」
「我想見見梅雲珊。」
「好,我陪你。」
「擔心我欺負她?」欣然調侃。
「你有本事欺負她?不,我擔心你被她欺負。」
欣然眉開眼笑,是真的,世間只要有一個男人願意對你公平,也就夠了。
巍巍宮威奢華榮貴,殿宇樓台處處尊崇,目之所及、步之所觸盡皆精致。
走進慈暉宮,舉目是單翹雙昂七踩斗拱房檐,側望是三交六菱花的隔扇門窗,俯看是白玉鋪就的走道……
微微一笑,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呀。
她曾在這里頻頻進出,直到欣然嫁入安南王府。
她是梅雲珊,梅府長房庶女,寄在嫡母名下,她從小苦學琴棋書畫,才華洋溢,她自視甚高,認為自己的美無人能比,更覺得因為她這樣好,所以她該站在高處俯瞰眾人,該被眾星拱月。
八歲入宮,她成為燕欣然的伴讀,燕欣然不如她聰明美麗,不比她慧黠可愛,但就因為出生幸運,只要兩人出現的場合,所有人的目光中只有燕欣然,沒有梅雲珊。
她恨透欣然,卻要對她表現真誠,她經常背後詛咒欣然的存在,卻不得不當她的閨蜜。
不過,她知道自己會嬴,因為燕欣然那麼蠢啊,她幾滴眼淚、幾句話就說動燕欣然自毀名節,代替自己嫁給霍驥,雖然事到臨頭她後悔了,但……結果未變。
她並非對霍驥無情,從小到大他為自己做的可多了,可惜他不是皇子,無法讓她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她只能舍棄他。
盡算她不要霍驥,卻也不願意見欣然好過,誰讓燕欣然長久以來處處傷她自尊,這樣的燕欣然合該出代價。
代價就是——丈夫的漠視、不喜。
所以她勾著霍驥,榨取他的罪惡感,她不讓他對燕欣然認真專心。
她以為自己做得很成功,沒想到……她失敗了,還敗得一塌糊涂。
是因為選錯男人嗎?她是不是該逃選燕歷銘或燕歷鈞?唉,她真希望能夠從頭來過。如果從頭來過,她就不會在聚緣樓開滿大燕王朝上下時才曉得吳憶就是燕欣然,就不會下手太慢使得孫晉山行徑曝光,使得欣然平安逃月兌。
如果從頭來過,她就會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而非成為階下囚,唉……要是能夠從頭來過就好了。
踏進廳中,燕欣然端坐在高位上。
梅雲珊把頭抬得高高,冷眼與燕欣然對望,她不跪拜、不低頭,因為知道燕慈欣然絕對不會放過自己,既然如此,她何必卑微?
嘲諷掛在嘴角,梅雲珊問︰「不知公主為何事召見?」沒等欣然開口,又說︰「等等,我來猜猜,為了炫耀?」
「我不曾在你面前炫耀過什麼。」
「這正是最可恨的地方,你根本不必炫耀,你的出身就是一種炫耀,你什麼都不必做就能搶走我所有光芒,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就當不成太陽,不過,那又怎樣?
「只要我在的地方,霍驥就看不見你,錯過我是他心中永遠的缺憾,你再能干、再好也無法取代我的存在。」
燕欣然笑道︰「為了當他的缺憾,你還真努力。」
「看來你總算弄明白了?沒錯,我不想嫁給他,又想讓他討厭你,說服你設計他是最簡單的作法,可惜你臨陣月兌逃,不肯喝藥同他一起被抓奸成雙,無妨,你是摔下池塘還是壞去名節,或是逼得他娶你,依然是讓他厭棄你,結果未變就行。燕然,哭吧、恨吧,你這輩子都甭想得到他的愛情!」
「我掉進池塘被霍驥所救,是你的手筆?」
「沒錯。」
「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臨陣月兌逃?因為我後悔了,後悔用陰私手段對待那樣一個磊落男子,我想與他開誠布公,告訴他你心怡的男子是三皇兄,請他成全你們,如果他愛你就該為你的幸福退讓。」
「我知道,可我怎能讓你這樣做?怎能讓你在他心中翻盤,我花了多大功夫才讓他相信你是個自私自利、驕縱恣意的女人,我怎舍得心血白白浪費?」
「你這麼做,能得到什麼好處?」
「你過得不好,就是我最大的好處。」
欣然搖頭,這樣的女人無法同她說理,「算了,我想與你談談習兒。」
「我兒子關你什麼事?」
「為什麼倒掉他的藥?為什麼喂他冰水?為什麼餓他、虐他?他是你的兒子,不是仇人。」
梅雲珊怒目相向,「你派人監視我?」
欣然沒有回答,卻道︰「因為你清楚能夠從天牢出來是因為習兒,你深怕他病情好轉,自己又被送回牢里?」
「你以為拖久一點,等三皇兄被處決,或許父皇會看在習兒是三皇兄唯一的子嗣分上放你一馬,因此你不允許他痊愈?連親生兒子都下得了手,梅雲珊,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忍!」
梅雲珊胸口起伏不定,她狠狠瞪著欣然,她打算把事情捅破,好讓皇帝把她送回天牢,與燕歷堂一起赴死?她就知道欣然是個狠戾惡毒的女人!
「這次你真做錯了,放你出來是我央求父皇的,稚子何辜?如果你肯好好照顧習兒,我不會看過去的事不放,可是你太壞了,你沒有資格當母親。」
欣然失望地看著對方,閨蜜?知己?她從來都不曾認識過梅雲珊。
怒目圓瞠,尖銳的指尖指著欣然的身子。「你不必說得冠冕堂皇!從一開始你就恨不得讓我去,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你嫉妒我……」
「她不需要嫉妒你,你沒有任何值得她嫉妒的地方。」
霍驥從殿後走出來,冷眼看著梅雲珊,歷經兩輩子,直到今天他才認清她,還以為她弱勢可憐,以為的她的心計是因為迫不得已,沒想到……他竟是瞎了眼!
梅雲珊吃驚地看著霍驥,猛地轉頭怒視欣然。「是你,是你設計的,你……」
霍驥攬過欣然,對她說︰「你沒人性,更沒救了,來人!」
「奴才在。」兩名內監進來。
「把她送進天牢。」
「是。」
天牢?不要!她永遠不要再去那個地方。
梅雲珊慌了,急急叫道,「霍驥哥哥,是她設計我的,你不要相信她,燕欣然是壞到透頂的女人……,」
內監見述,月兌下自己的襪子往她嘴巴一塞,將她往外拖去。
看著她掙扎的背影,欣然嘆氣,「你怎麼來了?」
「我怕你被欺負。」霍驥一把將她抱進懷里。
很高興,在她心里自己是個磊落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