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容嬌嬌緊張地看著他,好像被檢查作業的學生。
他拿起冊子認認真真地看,不時指出戲本子里的不足之處,容嬌嬌認認真真地听,不時地與他討論著。
「還有這一處……」周沖侃侃而談,說得頭頭是道,容嬌嬌听得一愣一愣的,漂亮的眼楮里滿是崇拜的光芒。
鋪子里的人聲彷佛都消失了,世界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講得耐心,她听得用心,喧囂被摒棄在外,二人世界溫馨而美好。
掌櫃有事兒要請示容嬌嬌,然而他看了幾次,發現二人聊得太投入,他不敢打攪,但事情又比較重要,于是讓伙計給二人上茶,意圖提醒她。
直到伙計來上第四次茶,容嬌嬌才注意到他,「茶還滿著,不用上。」
伙計膽子小,支支吾吾的不敢說話,只是回頭向掌櫃求救,容嬌嬌這會兒才想起自己的身分來,她問掌櫃,「何事?」
掌櫃連忙跑了過來,一個勁兒道歉,然後同她解釋,「染簾坊那邊出了新樣子,想請您去看一眼,要不要多染幾匹。」
這……容嬌嬌回頭去看蔥頭兒,他們正討論到興頭上。
周沖起身,沖她一笑,「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排練了,告辭。」
看著蔥頭兒的背影消失,容嬌嬌頓時覺得有些掃興,她將本子收好,意興闌珊對掌櫃道︰「走吧,去看看。」
有了蔥頭兒的講解,容嬌嬌茅塞頓開,有些細節上的東西總算是有了概念。
回家之後,她又靈感爆發,點著蠟燭繼續奮筆疾書。
娘親宋氏過來看她,見她如此用功,欣慰又心疼,親自下廚炖了燕窩給她送來,還說道︰「嬌嬌可不要熬夜,對身子不好,女孩子家也不用那麼用功,能寫會算就可以了。」
容嬌嬌有些內疚,她抱著娘親親了一口,「娘你真好,快把我寵壞了呢。」
「你是娘唯一的閨女,不寵你寵誰呀。」宋氏笑咪咪地看著她,幫她把頭發理了理,心中卻暗暗嘆息,她的寶貝閨女長大了,不知道會便宜了誰家臭小子。
容嬌嬌嗯了一聲,放下毛筆,開開心心吃燕窩。
宋氏看著她吃完,拿了帕子給她擦了擦嘴角,然後收拾了碗勺,再三囑咐她早些休息。
「知道啦,娘,你回去休息吧。」容嬌嬌笑著將她哄了出去,然後關好門窗,繼續。
容嬌嬌決定繼續去太白樓看戲,不過她的目的已經不只是看戲了,看完之後她還要去找蔥頭兒討論戲本子,這一點成了她最大的目的。
這曰,容嬌嬌來到太白樓,準備去賣票視窗賣票,恰好遇見班主劉大海。
「是容家小娘子啊,喲,許久未見,我還以為你再也不來看戲了呢?」劉大海走了過來,笑咪咪地同她打招呼。
容嬌嬌笑著應道︰「最近家里忙,得空就過來了,對了,蔥頭兒今天有戲吧?」
劉大海笑咪咪地道︰「有,他還說以後你看戲他買單,走,我親自帶你去你的位置,他親自給你挑的位置。」
蔥頭兒,他為什麼要對她這般好?
容嬌嬌嬌羞地抿了據唇,甜甜地笑道︰「我自己買票,票錢你記得還他。」
「你不要客氣,他說了請你,你只管接受就是。」
容嬌嬌搖頭,堅持要自己買票,劉大海拗不過她,于是只能依了她。
容嬌嬌沒有去頭排留的位置,而是去了之前她的位置,她要了盤水果,然後安靜坐著,等戲開鑼,等蔥頭兒出場。
可戲還沒唱完,蔥頭兒戲分唱完,下台,容嬌嬌不由自主就起身跟了過去。
「你等我會兒,我先卸妝。」周沖彷佛知道她要來似的,站在門口等著。
「好。」容嬌嬌甜甜一笑。
周沖卸妝比往常還快,容嬌嬌在院子里才數完一只水缸里的魚兒有幾條,他就出來了。
「最近戲本子寫得如何了?」周沖笑著問她,大概是剛才太用力,他的臉有些紅,耳朵上沾著一點油彩。
容嬌嬌拿了帕子遞給他,「你耳朵上還有油彩。」
周沖愣了一下,然後接了過來,「在哪兒?」
「右邊耳垂上面一點點,對,再往上一點點,算了,我來。」容嬌嬌見他笨手笨腳的,一著急便抓住他的手,把耳朵上的油彩擦掉了。
「好了。」擦干淨了,容嬌嬌舒了一口氣,然後後知後覺自己剛剛做了什麼!
「唔,戲本子我帶來了,我們,我們去那邊看吧。」她假裝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轉開頭躲避他的目光,然後指著旁邊樹下的石桌石凳說道。
周沖看著她紅通通的耳朵,低笑出聲,「好的。」
容嬌嬌的戲本子寫作很順利,和蔥頭兒接觸越多,容嬌嬌越發覺得他的好。他似乎什麼都會什麼都懂,能文能武,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優秀得多。
而且,他還很潔身自好。
其實時下戲子的身分低,有時會論為權貴的玩物,為了立足,他們會想盡辦法討好權貴金主,以期從他們那里獲得更多賞賜,多一份安身立命的本錢。
但蔥頭兒和他們不一樣,他唱完戲就回後台,卸完妝就回家,就戲院和家兩頭跑,並不會為了金錢和利益去討好貴族和富人。
容嬌嬌親眼見過,也有看信喜歡上他的戲,要他出來接受打賞,然而他一次也沒出來,都是班主劉大海親自出面來處理的。
想來,是他跟劉大海表明過態度吧,否則他一個新人憑什麼讓坊主親自出來幫他處理。
身分低微輕賤而不自賤,這樣清高孤傲的他,特別讓人稀罕。
容嬌嬌對他的印象更好了,他在她心目中成了最完美男人的代表。
哦,不,若是他不是戲子才是完美。
容嬌嬌頓時又雞血滿滿,她要快點寫完戲本子,早早幫他出名,等他攢夠後半生的錢,她就勸他離開戲班,哪怕做點小生意也好,總之比做戲子好多了。
容嬌嬌連續寫了好幾日,終于寫完了一半戲本子,她自己反復看了好幾遍,總覺得哪里還有些不妥,但她自己看不出來,想著去找蔥頭兒再看看,沒有問題了,她再繼續往後寫。
路過一家賣冰粉的,她買了兩碗,打算一會兒與蔥頭兒一起吃。
冰粉加了紅糖水,聞起來冷甜冷甜的,甚是解暑,蔥頭兒應該喜歡吃吧。
容嬌嬌心情雀躍,一路步履輕盈來到太白樓,才到門口,她便見到了蔥頭兒。容嬌嬌眼楮一亮,抬起手正準備同他打招呼。
可是,幾個粗獷的男子跟著他走了出來,他們嬉皮笑臉地朝著他圍了上來,有人抓住他的手、有人摟住他的腰,然後以一種……像綁架又不像綁架、像哥們兒好又不像哥們兒好的姿勢,把蔥頭兒架了起來,硬拖著走了。
容嬌嬌呆住。
這些人粗魯無狀,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容嬌嬌看不到蔥頭兒的臉,不知道他的表情是怎麼樣的……憤怒?害怕?還是……妥協?
容嬌嬌越想就越覺得不對勁!她記得之前有一次,有位公子哥兒看了蔥頭兒的戲,對他很是欣賞,守在後台一定要請蔥頭兒去他的別院吃酒,蔥頭兒不答應,那公子哥兒便放狠話說,總有一天要他主動求饒。
會不會是那個公子哥兒派人來綁架蔥頭兒了?
容嬌嬌听過很多權貴富人都有一些變態的癖好,比如喜歡玩男人之類的。
蔥頭兒個性剛硬,哪里受得了這氣,他若真被抓走,要嘛魚死網破要嘛你死我活,斷不能輕易了結。
蔥頭兒不能被抓走,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就這樣被人抓走!
略愣神的工夫,蔥頭兒已經被那群人架著走出了老遠,容嬌嬌擔心他,連忙跟了上去。
那些人人高腿長走路飛快,容嬌嬌一溜小跑著才勉強跟得上。
容嬌嬌氣喘吁吁一邊跟著蔥頭兒、一邊想著要怎麼樣才能解救他,然而事起倉促,她根本沒辦法求助,只能緊緊跟著。
蔥頭兒似乎在掙扎,但是對方人多勢眾,他根本掙月兌不開,那些人嘻嘻哈哈挾持著他,然後齊齊進了他的家門。
容嬌嬌追得氣喘吁吁,熱血上涌,什麼都顧不得了,直接沖進了院子。
可那些人已經押著蔥頭兒進入了堂屋,堂屋里還傳來了猥瑣大笑的聲音、跟打雷似的大嗓門的聲音,鬧哄哄的幾乎就快要將屋頂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