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丹雲,你怎麼又來了?!」
時間像指縫間流失的細沙,一轉眼間就過去三年了,沈未塵多了一個一歲的妹妹,小名叫朧朧。
據她爹高瞻遠矚的說法是,蒙蒙朧朧剛好湊一雙。
但沈未塵很想告訴她得意忘形的爹,她的蒙是水字旁,不是月字旁的朦,和朦蒙朧朧扯不上關系,而且蒙蒙朧朧念快了,倒成了懵懵懂懂了,這可不是好詞。
不過她不揭破,由著他沉醉在再一次為父的懵傻中。
將軍府的日子很平靜,平靜到讓人感到無聊,一直想打壓辛靜湖三人的大夫人趙曼青始終未能如願,還被母女倆聯手反制,中了幾回暗箭,連連吐了好幾次血,神色憔悴的病了。
但她仍撐著病弱的身子主持中饋,隨著沈萬程、沈萬揚的孩子越生越多,又多幾個姨娘、小妾,府里也過得越緊巴,她多次想打大房的主意。
沒辦法,沈萬里那房有錢,這幾年他奉命前往山東、陝西剿了幾次匪,一次比一次豐厚的賞賜教人看了眼紅,她看到滿庫房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皮毛和藥材,直想著若是她的該有多好。
但她不曉得繼孫女沈未塵賺得更多,她私底下透過凌丹雲的關系販賣自制的藥丸,買了上百名賣身為奴的下人在城外莊子開了制藥廠,每年的入賬相當可觀,不亞于剿匪所得。
沈修文跟著父親入軍營歷練,從小兵做起的他,如今已是從六品振威校尉,穿著一身軍服顯得英挺闊朗。
不過有時沈未塵手癢也會接幾個病人,在凌丹雲的牽線下,沒人知曉「素手仙醫」是何許人也,只知她是名女子,醫術高明,素以紅紗蒙面,凡得她素手醫治之人皆痊愈,從無失手。
「蒙蒙寶貝兒,你這悍脾氣越來越讓人中意了,要不我去向皇上請旨,讓你嫁給我。」臉皮越來越厚的凌丹雲葷素不拘,講話越來越露骨,桃花眼一勾,輕佻又風流。
他回回叨念著這件事,不累嗎?
「你今兒個沒挨揍嗎?我爹說過了,你要是再翻牆就打斷你的腿,看來你的腿還在。」
爹又要爆跳如雷了,府里的侍衛肯定叫苦連天,他們每日的訓練又會加重,輕易讓人模進府,要他們何用。
這三年來凌丹雲像回自己家似的,時不時出入沈未塵閨房,一次、兩次還好,次數一多哪有可能不被發現,在某一次被逮個正著時,遭到寵女狂魔沈萬里狠狠教訓了一回,警告他不許再來,否則就等著一輩子坐著過日子。
但是凌丹雲又來了,還帶著他爹寧王。
他這一招用得絕了,直接拜師學藝,在沈萬里有苦難言的氣悶下,他成了征西將軍的入門弟子。
這下子他更有理由常常來了,如入無人之境。
氣得嘴都快歪了的沈萬里根本拿他沒轍,人不要臉還有什麼阻止得了他,每一回借著給「師父」送禮為由登堂入室,直接抱著一匣子女用的珠釵首飾往後院走。
凌丹雲的心思昭然若揭,有幾人看不出來?將軍府中有些人已笑稱他是小女婿,讓沈萬里把嫁妝準備好。
為了此事,氣得不輕的沈萬里特意教了上百名身手不錯的侍衛,他用雷霆手段磨練,就為擋住不時來夜訪的寧王世子。
沈萬里從來沒有和寧王府聯姻的念頭,一是高攀不上,無翼哪敢上雲霄;二是他是手握兵權的重臣,與皇族往來密切易引人猜忌,但最重要也是他最在意的是——
他看凌丹雲不順眼,任何覬覦他女兒的人都該千刀萬剮。
「師父心疼我,舍不得有個瘸腳女婿,你看我這沉魚落雁的容貌是不是更令人沉迷了?你趕緊嫁了才能日日夜夜瞧著,多瞧一回是你賺到了,還不快點頭。」戲謔的挑著眉,舉止越發放肆的凌丹雲以指勾起她黑亮發絲,感受著指間那柔滑的觸感。
這幾年他和寧王妃的母子關系越鬧越僵,因為沈未塵當年一句「人生苦短,何須為別人而活」的當頭棒喝,他一向嚴守的理智和謹慎全放開了,向來冷酷的面容多了笑意,變得有些吊兒郎當。
凌丹雲與母親幾乎不交談,一說話就吵起來,互不退讓的各持己見,劍拔弩張的對峙,更甚者,在他有意的追查下,真查出一絲端倪,他還有一位從未見過面的姨母,是寧王妃的孿生姊妹,她在他出生那一年過世了,楊國公府再無人提起這位才貌雙全的嫡長女,她的存在被刻意抹去了。
「凌丹雲,你要不要說句正經的話,老是來鬧我,哪天真把我爹給激怒了,你的腿就保不住了。」她不是沒看出他對她的情意,可是她還沒有做出交付真心的準備。
看多了趙曼青的丑陋嘴臉,她對大戶人家的後院生活沒什麼期待,雖然她爹娘感情好得插不進第三人,可那畢竟是少數,要不是她和老鄉娘鎮得住,趙曼青不只一次以長輩之名送女人,還強塞娘家佷女給她爹做妾。
區區的將軍府已如此波濤洶涌,處于風尖浪頭的寧王府更是急流湍湍,一個過彎的礁石沒避過,船底就要破洞進水,船上的人不論跳不跳水都活不了。
輕笑聲一揚,凌丹雲一個縱身上榻,頭枕在她腿上。「蒙蒙的關心我收下了。」
沈未塵拿著醫書的手一頓。「下去。」
「不。」這兒挺舒服的,有著姑娘家的軟女敕馨香。
「凌丹雲!」她一惱。
睜一眼閉一眼的丹雲伸手攬住她的細腰。「蒙蒙,我心悅你,考慮下成不成?」
「如果我不同意呢?」
她結識的人並不多,論理說,滿京城的權貴子弟中,唯獨寧王世子她看得最順眼,都是熟人了,哪能不順眼,他那股纏膩勁,讓她感到無奈又好笑,沒一絲絲心動絕對是自欺欺人。
古來有皇上奪嫡之爭,但在攝政王,也就是寧王的強力鎮壓下,先皇那一輩的兄弟都灰溜溜的回到封地去,不敢再有絲毫動靜,他們被打怕了,有寧王在,哪敢輕舉妄動。
身為皇長孫的皇上繼位時才五歲,如今二十,他的皇子最大的還不到四歲,因此十余年內不會再有皇子亂朝一事。
凌丹雲表面上是越來越放蕩,吃喝玩樂樣樣行,因和寧王妃之間母子關系惡化,故意放浪形骸就為和她賭氣,但事實上他是皇上的暗樁,專為皇上辦事,許多明面上不方便做的事就由他出面。
外傳寧王功高震主,有謀朝篡位之嫌,皇上早已厭棄多時,等皇上掌穩朝政後,寧王府這條大船就要翻覆了,但這種種挑拔君臣之情的言論都不是真的,寧王和先皇是一母同出的親兄弟,先皇自幼體弱,因此皇上的武藝是寧王教的,于皇上而言,寧王等同半師半父,皇上從小就把寧王當成另一個父皇看待,直到皇上親政了,仍視寧王為父,十分敬重。
所以滿門覆滅是不可能的事,皇上和凌丹雲這對堂兄弟感情好得有如親手足,只不過對外表現出早已疏遠的模樣,好堵住文官御史的嘴,省得他們日日上奏折彈劾寧王專權。
「那就動手搶。」凌丹雲玉容帶笑,眼眸多了誓在必得的狠勁。
氣笑了的沈未塵往他眉心一戳。「出息了,會放狠話,寧王世子不做改當土匪,你真給寧王長臉。」
他一笑,眉眼像染上桃花色,充滿誘人春光。「我說的搶是請皇上賜婚,一紙聖旨下來,莫敢不從。」
「算你狠。」狡滑。
「等我,蒙蒙。」凌丹雲眼神迷離,望著她日漸姣美的容顏,他有著患得患失和不安,他怕他若沒看緊,她就被人給偷走了,偏偏她還有兩年才及笄,真難熬。
沈未塵一怔。「你又要出京了?」
她很習慣他時不時失蹤一段時日,短則十數日,長則四、五個月,沒幾人知曉他的去處,包括寧王和寧王妃。
「嗯!」他不想走,但是……
「有危險嗎?」她不會問他去哪兒,干什麼事,因為她知道他曉得自己在干什麼,皇家人從來都不簡單。
凌丹雲笑了笑,把臉埋在她腰月復。「也只有你會問危不危險,為我的安危惦記著。」
她這麼好,教他怎麼不把她往心上擱,連他的親生爹娘都不見得在乎他的死活,唯有她說——
「活著回來,再重的傷我都能治。」
不論她對他是否有情,相識多年的情誼總是在,她不會眼睜睜看他去死。
「為了你,我就算拖著一口氣也要爬回來。」就算死在她身邊他也甘願,這一生能遇到她,是他的福氣。
誰曉得當年那個長得有點黑的山村姑會成為他里最重要的人,那一句「我能治」牽起了兩人的緣分,讓他貧瘠的心有了雨水的滋潤,在逐漸荒蕪的心中開滿稻花。
短短幾年內,她眉眼長開了,靈眸美若秋水含波,美目一睞暗生流光,瓊鼻挺直,秀致月兌俗,菱形小口抹了朱砂般,紅艷透潤。
沈未塵發誓要變美,她真的做到了,每且飲一碗加了茶葉煮開的羊女乃,又洗牛女乃浴,還把美白面膜給弄出來了,母女倆隔三差五的敷臉,做臉部保養,昔日鄉下出來的衣家女大變身,成了奪人目光的雙美。
看他年紀輕輕在刀光劍影中闖蕩,沈未塵繼續翻閱看了一半的醫書,好掩飾心頭的不舍。「離開前來我這兒一趟,我給你準備一個救急袋,有外傷藥和內服藥、鹽、打火石等物,出門在外,有備無患。」
「賢內助。」她的腰真細,柔若無骨。
唇一揚,她回敬一耙。「靜柔郡主還在痴痴等著你,你不回報人家一番深情嗎?」
一提到苦纏多年的楊丹霓,原本一臉滿足的凌丹雲忽地臉色一冷。「你是故意的。」
「我是。」只準他取笑她,不許她揶揄他嗎?
不知為何,寧王妃特別偏愛小兒子一歲的楊丹霓,還特意向當今太後替她求了沒有封地的靜柔郡主封號。
楊國公府的人向來高傲,楊丹霓也不例外,但她一眼就瞧中凌丹雲,打七、八歲起就追在他身後,以他的小媳婦自居,她一直以為這個表哥是她的囊中物,誰也搶不走。
可是直到議親時遭拒,她才意識到凌丹雲有可能不是她的,她的篤定成了笑話,因此她慌了。
不是非他不可,但以為握在手中的表哥傷了她引以為傲的自尊,所以她開始緊迫盯人,甚至還住進寧王府,盼著朝夕相處能日久生情,幾乎一回頭就能看到她緊跟在後的身影。
要不是凌丹雲的院子她進不去,只怕自薦枕席的事她都做得出來。
「沈蒙蒙,你一點也不吃味。」他不平。
楊丹霓的戰斗力和她不是同一等級,她出手勝之不武。「我不是沈蒙蒙,而且你該走了。」
凌丹雲恨恨地笑著。「等我把你娶進門,定把你壓在床上三天三夜,讓你沒力氣下床。」想到那情景,他身子熱了,沒嚇到人,反而苦了自己。
涼榻上,一名氣悶的男子冷著臉,俊雅的面龐浮著暗色,他身體繃緊,緊擰的五官似在忍受什麼。
「我爹快來了。」沈未塵將腿上的頭移開,在兩道不滿的目光下榻穿鞋,攏了攏微亂的衣裙。
少有意外,凌丹雲一到,沈萬里後腳隨之而至,兩人說好了似的,每次一對上便風雲變色。
「我要往北。」凌丹雲不想有天他死了,卻無人知曉他死在何處,至少有個人為他收尸。
他有預感這次出行不會如往日順利。
「北邊。」她眸光一閃,北邊有什麼?
「北戎。」凌丹雲解了她的困惑。
「北戎……」她在腦中描繪本朝地圖,驀地一驚,了解他話中之意。「那我爹他是不是——」還有哥哥。
她忽然覺得呼吸困難,胸口仿佛壓了一顆重石,好不容易才安樂幾年的日子又要再起烽火,多少骨肉離散。
「北戎異動,還不確定要不要大軍先行,因此我要先去瞧一瞧情形。」黑眸中迸出厲光。
「你……」她想說讓他別去,可話到舌尖卻發不出聲音,他身為皇室宗親,有責任守護凌氏皇朝。「我給你的救急袋一定要隨身攜帶,非到緊要送頭不要用,量不多。」
救急用,簡便為主。
「蒙蒙,要是我回不來,你會想我嗎?」到時他希望她忘了他,死人沒有知覺,活著的人卻要承擔他們的死亡。
沈未塵心口一緊,感覺到微微的刺痛。「胡說什麼,「素手仙醫」沒有救不活的人,你給我挺住,回來再死。」
除非腦死,否則只要斷氣三十分鐘內,她都有把握把人救回,她左手診脈,右手下刀,中西醫並進,從閻王爺手中搶人。
听她微惱的喝斥,凌丹雲寵溺的笑望著她。「如果我能回來,你就嫁給我。」
「這是威脅。」她怒喝。
眉一挑,他氣勢凜然地朝她走近。「我總要未雨綢繆,等我能月兌身的時候,你已經十四了。」到了那個年紀,她不可能還不議親,而他的娘更不會代他上門提親。
「要那麼久?」她難掩驚訝。
「也許更長,說不定要等到打完仗。」他也需要戰功,唯有打仗才能更快達到他的目的。
聞言,沈未塵眉頭一蹙。「跟著我爹,好歹……」爹的經驗豐富,總能護著他一時。
「好,听媳婦的。」凌丹雲一副「娘子的話絕對沒錯」的模樣。
「凌丹雲——」她軟甜的嗓音帶著幾分羞惱。
「讓我親一下,解解——」饞。
心熱的凌丹雲正要一親芳澤,雷聲震動般的咆哮聲頓時鋪天蓋地而來,他一臉懊悔,手不夠快。
「臭小子,給老子出來——」
由世子爺變成臭小子,落差之大近乎神速,在沈萬里第三次逮到寧王世子潛入女兒屋子時,他高不可攀的家世就一文不值了,被大將軍像趕貓般的驅逐。
「師父,我老子是寧王,你別跟他搶兒子,他就我一名嫡子。」凌丹雲痞痞地回道。
「別叫我師父,你這大逆不道的孽徒,竟然趁我在軍營練兵時又來行宵小行徑,我今天滅了你這個欺師滅祖的魍魎!」沈萬里手持百斤重大錘,就要往人身上一送。
「師父別動怒,小心肝火太旺,徒兒是來幫您老檢查門戶,免得歹徒入侵。」嚇!來真的,被重錘砸不死也半條命,北戎一行就去不成了。
閃得快的凌丹雲一躍躍到花壇上,正在盛開的杜鵑花搖晃不已,由淺紫漸深,染成紫紅。
「少給我嘻皮笑臉,跟你說了多少次少打我女兒主意,你是不長記性還是跟我一樣失憶了,老子不介意打到你腦子靈光。」還敢躲?他也不想想他養個女兒容易嗎?他早早惦記上是什麼意思,他還想給女兒挑個上門女婿。
「師父,我也老大不小了,可憐我衣破無人補,春寒露重無人噓寒問暖,小師妹人美心善,徒兒我高大俊朗、玉樹臨風,師兄師妹配成雙乃千古佳話,你狠心辣手拆毀鴛鴦嗎?」自個兒抱著娘子夜夜春宵,全沒想過別人如何孤枕難眠。
「休想!」過去他太縱容了,才會被得寸進尺。
凌丹雲往上一跳,避開差點砸在腿上的刺錘。「師父呀!你真要廢了徒兒,差一點腿就沒了。」
「少說廢話,先吃我一錘!」沈萬里虎虎生風一甩臂,幾十年老樹斷了一根粗枝,樹葉掉滿地。
「要打出去打,我院子里的花木具有藥性,是我種來煉藥的,誰敢折損一花一木,我跟他沒完。」這兩人就不能消停一下嗎?一踫面就互咬,幼稚到讓人看不下去。
「蒙蒙……」
沈未塵面無表情的縴手向外一指。「出去。」
面上一訕的沈萬里和訕笑不已的凌丹雲沒有二話,頭一低走出內院,腳步很輕。
將軍府內最不能惹的不是霸氣側漏的辛靜湖,而是測不出深淺,醫毒雙絕,內心強大到鬼神都懼的沈未塵。
她一句話勝過千軍萬馬。
「會打仗嗎?」
「不確定。」
「皇上讓你往北戎走一趟。」
「是的。」
「……要保重,雖然我不曉得蒙蒙的醫術有多高,可是她用銀針就救回我沒了氣的手下,我想她還是有幾分本事在,若是你……」沈萬里話留一半,並未說全。
「我知道,真要中了埋伏,我讓人把我綁在日行千里的汗血寶馬上,載著我的尸體回京。」他的歸處只有她,無論如何他都要見到她最後一面,否則死也不瞑目。
「啐!說什麼喪氣話,大丈夫頂天立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尚未建功立業前都不許言死,你看我打了多少年仗,還不是好生生的回來,還找著妻子兒女,一家團聚。」沈萬里原本以為要孤老終身呢!投懷送抱的女人他沒一個瞧得上眼,原來他的阿湖等著他,不畏流言,不懼辛勞地守著他們的家,拉拔大一雙子女,這世上哪找得到這麼可敬可倔又有點小潑辣的女人,而且還是他的娘子,簡直是老天賜的福氣。
一想到個性偏硬的妻子,百煉鋼化為繞指柔,沈萬里冷硬的臉龐變得柔和,眼中多了一絲愛妻愛家的柔軟。
他的記憶中斷在十五歲那年,又在二十二歲時接續,中間的一段完全空白,他不記得如何為辛老頭家人所救,更不知怎麼和妻子相識、相知,最後結成連理,生兒育女。
可是那份殘留的感覺騙不了人,見到她,他的心就活過來了,好像渴了多年的人忽然喝到水,入口的甘甜頓時令枯木逢春,涸湖成澤,漫漫荒漠綠意成洲。
不過他還是更喜歡她全無遮掩的脾氣,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直來直往的坦率,如果夫妻間還不能坦然相對,整天猜來猜去的疑神疑鬼,那還能是夫妻嗎?
妻子的直截了當十分合他的胃口,不論他想不想得起他們的過往,他都認定她了,願生而同寢死同槨,一生不分離。
「是,岳父大人說的是,小婿謹記在心……啊!怎麼又動手?」故意沒閃過的凌丹雲撫著後腦杓,他是真疼,大將軍的手勁沒幾人招架得住,一拳能打死百來斤的山豬。
「叫師父。」沈萬里從鼻間重重哼了一口氣。
「師父,早喊晚喊也要喊,你就別憋著,看你項頸的紫筋都要爆開了。」師父、岳父只差一個字,無礙。
「住口,臭小子,給你三分顏色就開起染房了,我家蒙蒙要留著招贅,你沒事滾遠些,少去招惹她。」哼,越看越不順眼,男人長得太好看都是負心漢,見一個愛一個。
「我可以。」凌丹雲厚臉皮的道。
沈萬里冷哼道︰「你確定你可以嗎?立寧王世子當上門女婿,你是想讓人笑話皇室無能,還是要害我將軍府被百姓唾沫淹沒?堂堂的未來親王淪為贅婿,你敢見人,我還不敢走出將軍府大門。」
他臉沒那麼大,膽敢觸犯皇家威儀。
「師父,我還算寧王世子嗎?」丹雲突地神色一凝。
眉頭一皺的沈萬里不發一語,寧王府的隱私他不清楚,但寧王和寧王妃的相處的確不太對勁。
「我的武功是大內侍衛教的,父皇從不曾指點一二,我們父子倆一年說的話,還沒有我一天和你說得多……」他的眼神仿佛黑沉的死水,得猶如死人。
「寧王以前不是這個樣子,我記得他是個意氣風發、快意恩仇的俠客,一度想仗劍走天涯,帶上他的心愛女子…」他回想起少年時期的寧王,因為先皇的駕崩而不得不收起滿懷的雄心壯志,進入朝廷擁立幼主。
「父王有心愛女子?」難道兩人是被迫分離?
「不就是你母妃,當初兩人愛得轟轟烈烈,寧王為了迎娶你母妃擺出大陣仗,讓文武百官前去迎接,我也是其中一個幫抬聘禮的人,不過……」怪就怪在新婚之後。
「不過什麼?」為何兩人會從相愛到彼此相憎?
喝了一口酒,沈萬里不禁想起寧王心如死灰的神情。「你母妃剛過門的第二日,寧王忽地面色鐵青的沖出寧王府,手持長劍快馬加鞭,那匹馬是他最喜歡的愛駒,差點被他活活打死了,一人一馬不經通報的闖進楊國公府。
「楊國公府?」凌丹雲提著酒壺為岳父大人斟酒,滿臉不解。
「是,楊國公府上下都被他狠打了一頓,你三舅臉上那道疤就是他留下的,從那天之後兩府就少有往來,寧王和寧王妃感情決裂。」當時每個人都覺得很可惜,愛侶變怨侶。
「我听說母妃還有一個孿生姊姊。」凌丹雲經過多方打探才得知這一點秘辛,但也僅此而已。
沈萬里想了一下,畢竟時間太久遠了。「听過,但沒人見過,那一位很年輕就香消玉殞了。」
「是嗎?」竟沒人知道楊家嫡長女,此事必不單純。
「你這小子也別想太多,寧王妃生你時難產,還早產了兩個多月,你娘在七個多月時動了胎氣,大概因為生你差點丟了一條命,寧王妃心中有怨才對你冷漠了些。」楊家女心性高,不能容許一絲瑕疵。
凌丹雲的神情異發嚴肅,不對,過世的女乃娘明明說他是足月出生,她從沒見過那麼壯實的孩子,一出生就重八斤八兩,真是有福氣。
到底是誰說錯了,還是內有隱情?
為了自己的身世之迷,裝丹雲陷入死胡同,他越想厘清,思緒越混亂,如一團打結的麻線,怎麼解也解不開。
此時他想起沈未塵,若她在的話,定能剝絲抽繭找出癥結,答案十之八九將浮出水面。
他不禁低聲輕喃,「蒙蒙……啊!師父,你怎麼又動手?」以為他平靜下來了,結果還是是非不分。
「臭小子,不該惦記的別惦記,你給老子牢牢記住,我家女兒是受不得委屈的,你們不相配。」其實他說反了,他認為寧王世子配不上他才智過人的女兒,世子爺是虛有其表的草包,和他乖女兒一比簡直是一坨屎。
「岳父大人此言差矣,若說這世上有誰與蒙蒙最相配,非小婿莫屬……呵!別急,听我說完,岳父大人莫是忘了明年是三年一選的選秀,舉凡五品以上官員,家中十三到十七歲未有婚配的女子都得入宮候選。」明年是關鍵。
沈萬里先是一怔,繼而懊悔,他怎麼忘了這回事?
兩年前他女兒十一歲,不在候選名單上,因此他不以為意的略過,想著過幾年為她挑選良夫佳婿,風風光光的把女兒嫁出去,他備齊十里紅妝教人好生羨慕一番。
但他沒想過皇上要充實後宮,將軍府生男為多,女兒極少,又早早定了親,所以沈家人沒有一名嬪妃。
「岳父大人當知世上唯一敢和皇上搶人的人,大概只有小婿了。」他只要事先和皇上堂兄通通氣,皇上不會不允。
听他口口聲聲的「小婿」,覺得異常刺耳的沈萬里沉下臉。「我女兒要嫁人有何難,從我的部屬中挑出十個八個任她選,趕在選秀前就把她嫁掉。」
「可他們護得住她嗎?」凌丹雲一用力,捏碎手中的酒杯。
「這……」他猶疑了。
真要為女兒擇婿他是看每個都不中意,不是眼楮小,便是鼻子塌,要不嘴巴太大,連眉毛粗都能挑剔,一個個嫌棄到不行,看來看去居然只有眼前的小子長得還算人模人樣。
「岳父大人再挑也挑不出比我出彩的,你就死心吧!有我這樣的女婿不會丟你的臉,我用我的世子之位保證一輩子對她好。」凌丹雲不遺余力的說服老丈人,先過這一關。
其實他是有幾分糊弄意味,皇上選秀這事可大可小,並不是每個進宮的秀女都會被選上,經過層層篩選、淘汰,最後再由皇上或皇後親自過目,再留下合眼的賜封位階。
有他從中操弄,沈未塵初選就會被刷下來,擇日送出宮,到時她便能另行擇婿,再尋婚配。
沈萬里嗤之以鼻。「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好騙呀!世子是日後的寧王,一旦你成了寧王,我家女兒你還看得上眼嗎?」
到時他身邊側妃、夫人一堆,哪還記得今日的誓言,美人在懷,醉臥溫柔鄉,昔日紅顏成凋零黃花。
「那麼我以血立誓。」說完,凌丹雲抽刀往手腕一劃,鮮血滴落桌面。
「你……」沈萬里驚得站起來,連酒也不喝了。
「這樣足以向你證明我的誠心了吧!」他任鮮血流出,也不包扎,堅定的眼神直視沈萬里。
沈萬里許久不開口,而後才一指點穴,替凌丹雲止住了血。「這件事我作不了主,你去問蒙蒙,她點頭,我備嫁。」
「好。」凌丹雲暗吁了口氣,這招苦肉計總算見效了,他擺平了最有可能阻攔的岳父大人,接下來是……
沈未塵不曉得她的婚事在兩男人的觥籌交錯中被決定了,她此時在藥爐前,挑選著藥材準備制藥,從頭疼腦熱到痢疾、月復瀉、蚊蟲叮咬………一共幾十種。
她把藥丸子做得很小,裝進半個手掌大小的瓷瓶里,一種藥有兩份,分別給了她爹和凌丹雲。
種種的備藥是為了救命,她想要在意的人活著,可偏偏有個人想讓她護著的人死。
「什麼,殺……殺了世子爺?!」
「怎麼,做不到嗎?」早該死的人憑什麼活著,他不死,她心中的恨意就永難消除,如蛆附骨。
「可是他是你的……」如何狠得下心?
「住口!他什麼也不是,他活著就是嘲弄我的不幸和失敗。」多年來運籌帷幄,怎會前功盡棄。
她不甘心,明明就在眼前,可怎麼也踫觸不到,仿佛隔著萬重紗,一層一層撥開後,竟是懸崖峭壁,跳下去,粉身碎骨,不跳,後退無路。
在懸崖邊徘徊了再往徊,竟連死也是件奢侈的事。
當初的選擇沒有錯,只是錯估了局勢,想要回頭已經太晚了,沒人知曉心能碎得有多細,再怎麼縫補仍舊裂痕累累。
「那件事不是他的錯,何以讓他承受?」莫名的仇恨,莫名的怨懟,莫名的……無理取鬧。
「不是他,難道是我嗎?」先負心的人才是做錯事的人,理所應當要付出代價。
「主子,你太偏激了。」錯在以為自己做的才是對的,固執己見,一意孤行。
「呵呵……偏激又如何?別人敢讓我傷心,我就要傷別人的心,憑什麼受傷的人是我!」想要從此歡喜無憂的過下去嗎?呸!去黃泉路上不離不棄吧!生亦是死。
「當年的事每個人都有錯,你就……放手吧!」再這麼自我折磨下去哪消受得起。
「放不下,而且為什麼只有我要放下?那個人始終不曾放下。」有多深的愛呢!竟然連死也阻隔不了。
她好後悔,後悔沒早點把人給殺了。
「主子,你冷靜一點……」要是當初沒做那件事,是不是就不一樣了?是不是一開始就錯了?
「少廢話,勸人的話我听得還少嗎?去,盡量模到他身邊,這一次一定要得手,我不信他如貓般有九條命,能夠一再逃過暗下死手。」老天爺再一次辜負便是不公了。
「……是。」主子的命令,他會盡量完成,即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去吧!我想靜一靜,若是沒做到就不要回來見我,我就當你死了。」該走的都走了,何須有人留在身邊,那個人的銀鈴笑聲也飄遠了,再也听不見了……
「是的。」
灰衣人起身,神色哀戚,仿佛是最後一次見面,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後轉身離去。
守護了一生的人兒呀!
永別了,曾經如此美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