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等人都走了,荷塘里重新傳來動靜。
一葉扁舟穿荷而過,來到岸邊。
船上一素衣男子迎風而立,衣袂飄飄發絲飛揚,飄然若仙,此人卻正是方才嫌大殿之中太吵,所以出來散心的王敬之。
剛剛安寧公主和她的侍女的對話,他都听見了。倒不是他故意要听的,他本來打算在船上小憩一會兒,才剛閉上眼楮,就听到有人來了,他要避開時已來不及,于是被迫听到了一些不該听到的東西。
他曾故意扔了手里的酒壺在水里,意圖提醒二人慎言,誰知道這二人竟心大若此。
王敬之笑了。
選他作幌子拖延婚姻大事,這等荒唐的想法也就安寧公主才想得出來,不過細細想來,他不得不承認,她這想法其實也很聰明。
他作為王家未來的繼承者,必須承擔家族賦予的責任,比如出仕,比如擔起整個王家,而陛下對他的欣賞,也注定了他不可能與皇家有一絲其他任何羈絆,更不能尚公主。
他必須按父親和陛下為他規劃的路走,做一名清清白白的純臣,成為能流傳千古的一代名臣。
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根本志不在此,他不滿足于成為一代名臣,他希望他做的事情可以給大夏帶來幾百年的安穩和平寧。
王敬之曾與父親深談過這些,然而父親卻不能理解,覺得他太務虛,希望他可以務實一點。
到底是務虛還是務實,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現在做的每一步都在朝著他的目標前行,他相信,用不了多久,父親會明白過來的。
只是這段時間以來,父親已經催了他許多次,希筌他可以盡快出仕,陛下那邊也是這個意思,他不想被朝堂之事束縛,所以一直用各種借口拖著。
他這種不配合的態度惹惱了父親,于是母親建議先讓他成家,她覺得多個人管著他也許他會配合一點,父親竟深以為然,立刻便讓母親張羅起此事。
王敬之弄巧成拙,哭笑不得,連家都不回了,干脆在兵部,借口研究武器不回家。
如今武器研究已告一段落,家里也已經來催了多次,他實在躲無可躲。
他正有些犯愁,眼下這小公主的計謀也實在不錯,她可以藉他來讓皇上為難,他不也一樣……能藉她來讓家里長輩為難?
王敬之微微一笑,順手掐了一支荷花,慢悠悠地回了拾翠殿。
這邊只見殿中眾人的面前都擺放著紙墨筆硯,而世家子弟們或坐或立,或寫或畫,或沉吟或抓耳撓腮,或喜悅激動或愁眉苦臉……總之人生百態,似乎種種都有。
王敬之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又問旁邊一位表情不善的少年,「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少年倨傲地揚起下巴,冷嘲熱諷道︰「太子妃說,請大伙兒現場或詩一首或畫一幅……以賀太子生辰,但明眼人都知道,不就是為了考試嘛,為著選駙馬,所以,孔雀開屏,還能有什麼。」
王敬之差點笑出聲來,這少年的嘴很毒,不過他說的也沒錯。雄孔雀開屏是為了吸引雌孔雀,這些世家子弟此刻絞盡腦汁為的也是能博佳人垂青。
「那你為什麼不開屏?」王敬之想逗他一逗,反正無聊得緊。
少年這才掃了他一眼,「……你不也沒有?」
王敬之微微一笑,嘆氣搖頭,他馬上也要加入這些孔雀中去了。
二人正說著話,公主身邊的大宮女素英突然過來了,還朝著王敬之請安行禮,「請公子安,我家公主素聞公子書法了得,特求墨寶一幅。」
大殿之中的人們頓時齊齊地朝這邊看了過來,又齊齊地屏住了呼吸。
王敬之的書法冠絕天下,甚至皇上御書房里都掛著一幅,許多人上門求賜墨寶,然而他性子冷,從來都不肯寫,是以世人都以能得他一副字為榮。
今兒安寧公主主動求字,不知道他是拒絕呢,還是不拒絕呢?
王敬之猶豫了片刻,然後頷首應允,「獻丑了。」
素英頓時眼楮都亮了,里面像是點燃了小小的火苗,興奮之意差點沒掩飾住。
眾人登時心涼了半截,卻又不敢相信。
瑯琊王家的嫡長子是要繼承家業的,根本不可能尚公主,所以他來這兒湊湊熱鬧也就算了!但是看起來,他好像……不是來湊熱鬧的,他若是一出手,還有他們這些人的機會嗎?
尤其,公主主動求墨寶,這代表什麼,眾人心知肚明。
少年冷笑一聲,轉過頭不再看王敬之。
王敬之不以為意,他握著筆凝神想了一會兒,然後快速寫下幾個字,待墨漬干後,便同他先前摘下的那支荷花一道交給素英。
素英連忙雙手捧著,像捧著什麼不得了的寶貝似的,小心翼翼地邁著小碎步,往台階那邊去。
簾幕後面,素英將紙和荷花里上。
還有荷花?李曼馨一見,小臉登時便紅了,心中忐忑,王敬之這是什麼意思?
等看到紙上的文字,她的心徹底落回了肚子里,她拿著那支荷花,翻來覆去地看,眼楮里有星星在閃爍,笑意盈盈。
與李曼馨的興奮不同,太子妃的心開始下沉,這都什麼事,這倆冤家……根本就不可能,她和太子要怎麼向父皇和王家交代?
安寧會看上王敬之她一點都不意外,她意外的是王敬之竟然沒有拒絕,不但沒拒絕還寫了那麼曖昧的句子,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這心思簡直昭然若。
無論作為王家未來的繼承人還是父皇特意培養的人才,他都不應該作此舉動。他的身分注定了他絕不能尚公主,他原本就不在參選之列,就算安寧要他墨寶,他也完全可以拒絕啊。
難道說,王敬之真對安寧有意?
太子妃有心想要提醒李曼馨,但這時,帝後派人送了賞賜過來……太子妃沒法子,只得先舍棄了這邊,去那邊接旨謝賞去了。
太子妃一走,素英笑嘻嘻地對李曼馨道︰「奴婢恭喜公主,賀喜公主。」
李曼馨瞪了她一眼,「不要亂說話。」她雖在責怪素英,可嘴邊漾出的笑容卻誠實地出賣了她此刻心中真實的想法。
素英知道她高興,繼續道︰「公主,我們不能就這樣白白得了人家王公子的墨寶吧?這有來有往嘛!」
李曼馨羞澀地啐了她一口,「你到底想說什麼?」
素英笑道︰「奴婢听說,王公子生平最愛桃花釀……特別是,東宮的桃花又開得與別處不同,釀出來的酒,清冽又甘香……」
李曼馨看了眼自己桌上剩下的半壺桃花釀,紅著臉說︰「賜酒。」
「是,奴婢遵命!」
素英笑著用托盤將那半壺殘酒拿了,欣欣然捧著來到王敬之面前,「我家公主說多謝王公子賜墨寶,無以為謝,唯有這半壺桃花釀,望公子不要嫌棄。」
王敬之起身,朝李曼馨的方向行了一禮,「謝公主賜酒。」說罷他拿起酒壺,將壺中酒一飲而盡。
這桃花釀酒香濃,那酒味回甘,是好酒。
飲完酒,王敬之再次望了望李曼馨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了拾翠殿。
周圍頓時哄的一聲熱鬧起來,發出嚼嘴的議論聲。
一個賜墨寶,一個賜酒?這倆人有來有往的,情意無限,眾人再看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就是白痴了。
萬萬沒想到,他們準備了這麼久,竟然教王敬之給奪了個頭籌。
眾人有激動的、有開心的、有看熱鬧的,也有不滿的、嫉妒的、酸氣撲鼻的,拾翠殿再次變得熱鬧非凡起來。
宋連城氣得臉色鐵青,撇下所有人,追了出去。
太子帶著太子妃接完旨回來,見眾人皆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樣子,十分不解。等問過宮人,夫妻二人才知道剛剛所發生的事情,不由得齊齊一愣。
太子心知此事棘手,得趕緊處理,否則父皇怪罪下來,他可不好解釋。
于是,太子起身說了一頓勸勉之語安撫眾人,然後借口醉了讓眾人散了。
世家子弟們紛紛離開,趁興而來,敗興而歸,拾翠殿所發生的事情就像一場夢,既虛幻又不真實。
王敬之剛走出拾翠殿便被人給截住了。
來人十分憤怒,像要殺人一般。
王敬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宋公子有何事?」
宋連城握著拳頭,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怒火,「王敬之你要看清楚,她是我的!你堂堂瑯琊王家的嫡長子……你又不可能娶她,干嘛橫插一腳?」
王敬之淡淡一笑,「……她是誰?」
「當然是安寧公主,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誰讓你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她的?說,你到底寫了什麼給她?她居然將她喝剩的酒賜了給你!」宋連城委屈得要命!
都是貴冑子弟,王敬之當然知道……宋連城與安寧公主李曼馨年紀相仿,兩人幼時曾經一塊兒玩過,宋連城也普揚言長大了要娶安寧公主為妻。
所有人都以為這不過是稚子戲言,倒是沒料到,他居然會如約前來求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