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聲帶非常非常艱澀沙啞的,她的咳嗽嗆氣聲讓野夜龍下意識離開她的嬌軀,坐到一旁。
「咳……」她似乎比較氣順了些……野夜龍垂睫盯著她每一分細致的表情,黑發濃濃地半遮掩住他的臉孔,存心教人瞧不清他的思緒。
「咳……呼……」好不容易順過一口氣,劉淨心亦勉強翻身坐起。盡管一張床鋪實在不大,但她仍盡量的縮到他對邊的角落,連一只裙角都不大願意觸及的模樣,重新勾撩出他的不悅。
「你還沒回答我問題。」雙臂交疊抱胸,野夜龍心知肚明對方在逃他,卻仍霸道地阻在她的面前,存心斷去她的生路。「誰多嘴了些什麼?」天殺的!真的有誰看出了些什麼嗎?單單只是這種簡單的想象,便不知能勾撩出他多少的恐懼。
這問題,問得好蠢哪!
劉淨心發出歇斯底里的輕笑聲,似嘆息、似嘲弄地頻頻搖頭︰「沒有人對我說了什麼……你自己難道毫無所覺嗎?太明顯了!只要別人有心,再見過鳳兒妹妹……那兩張臉早就可以輕易的比較出來呵!」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很小、現在才豁然領悟的事。「你抱著明兒的時候,是不是也風呀風的喊個下停?哦不,我說錯了。你不是在喊『風』,而是喚著鳳兒妹妹——『鳳』對不對?」
因為現在才想通,劉淨心立刻感覺受到傷害,遲來的傷害比及時發現要重創得更深更痛!她哭在心里,表面嘴角卻大大笑開了,「好可惜哪,鳳兒妹妹人那麼好,卻是你的妹妹,是你永生永世都觸及不得的人兒呀!哈!你只能找替身來一解相思苦,抱著別的女人來假裝她是鳳兒妹妹!哈哈哈哈……」
「不準笑!」野夜龍重重一拳擊在床鋪上。「我命令你不、準、笑!」
劉淨心也不知自己有這麼邪惡的一面。她咯咯笑著,根本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妾身不該笑相公的。相反的,還該為相公掬把可憐的淚水哩!相公呀相公,得不到名卉,替代的小花朵不是也不錯嗎?您怎麼不在明兒那里歇息,來找我做什麼呢?別說明兒同我一樣,不識大體地拒絕服侍您吧?」
「我不要她的服侍,」野夜龍道。「我要的是你!」是的,連他自己都感到訝然的,這幾夜來雖然人是留宿在明兒房內,明兒也乖巧溫馴地要盡心服侍他,但反而是自己不對勁了,親了吻了了……卻始終無法更進一步對明兒產生欲 望反應,反而不時有股想馬上見到劉淨心的沖動……
終于,持續好幾個晚上後的今夜,他順應了自己的念頭,離開了明兒的廂房來此。
「要我?」故意眨動眼睫,盡管知道自己實在不該再加以刺激挑釁,但是頸項似乎毫無減輕的疼痛,與對他情意破碎所產生的傷心,一在都激起她從未有過的情緒,是丑陋也罷、是惡劣也好,反正她都不管了、不在乎了。「相公確定?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可沒一處神似鳳妹妹。」
「住嘴!」還以為她終于要安靜下來,野夜龍才伸臂強勢勾住她的腰肢,就為了她後續所說的話陰冷了雙眼,怒火暗生。
他以為自己的咆哮是不管用的……豈料劉淨心還真的將嘴一抿,拿眼楮瞪他,不再吭聲。
不過,野夜龍安心得還太早——當他將她放倒在床,動手想剝除她的衣裳,一開始,野夜龍因眼前逐步果裎的肌膚而意亂情迷,不曾留意到任何不對勁——
她在他的身下,僵硬、不反抗,卻也死板板的沒有一點反應。
野夜龍發現這點,不敢置信的瞪著她,旋即俯首更加賣力進行挑逗,但她反應全無的態度讓他擰眉抿唇,整個人幾近瘋狂,「你究竟想如何?劉、淨、心,夫妻敦倫是正常的事,你為什麼要抗拒我?」
怒氣讓他忘卻顧忌她是個柔弱女子的事實,毫不知輕重地抓住她的雙肩,粗蠻的搖晃,十指因暴怒的力道而深深嵌入她細致的皮肉內。
但是她不覺得痛,只是就那麼清清冷冷看著他,然後狀似倦極亦厭極地把雙眼一閉,不過這回她的身子倒是不再僵硬如木板,反而放得軟軟的沒有任何力道,雖然沒開口出聲音卻仿佛在無聲抗議著︰瞧,我並沒抗拒啊!瞧,我可不是任你擺布了嗎?瞧——
「你!」很奇異的,野夜龍竟然當下就看懂了她的心意。
這招夠高!她表面上是任人擺布,但骨子里卻是一種對他的挑釁!
「好,你好,你可真好!」老虎豈能不發威,還真被看成病貓啦!「你以為我會這樣就放棄了嗎?我偏不!」
她的心,正事不關己似一片漠然,而他卻是覺得空虛……且疲倦。
野夜龍納入新的小妾後不久,終于有新一代繼承人的喜訊傳出。
只不過或許听起來稍嫌諷刺,有喜訊的並非眾人所想的新納小妾,而是眾人都以為將要下堂的元配劉淨心。
爐火猶如朵朵燦開的、明紅耀眼的花卉,卻又似地獄中猙獰的惡鬼,正爭先恐後地撲向人,恨不得噬肉吞骨。
汗水透明且無聲無息落下,「嗤」的一聲,滴入正慢慢成形、凝固,約有半人高度大小的琉琳飾板上。它那半透明半青的色彩,正符野夜龍的需要。
接下來才是真工夫展露時刻,趁著整片尚未修飾的飾片呈半凝固、高溫余存的狀態,整片小心反蓋倒在一方草紙上,再左右手各自拿起雕塑的工具開始雕琢。
飾板以乘雲駕霧為背景,右上角是只展翅的鳳凰,帶著青淺色調的翼羽栩栩如生,一飛沖天的姿態非常自在且驕傲。
而和這只鳳凰相互呼應般,左下角則是盤踞著一條龍。那龍也是逼真精細地片片龍鱗清晰可見,前爪微低讓須垂胡收的龍首倚靠,和那雙精神抖擻的鳳凰相較,彷佛是倦累了,所以正在盹眠。
未了,小心翼翼扶起這塊厚度約有半截指長的飾板,他拿起一節削尖的竹片,沾上備在一旁的朱砂顏料,飛快地以飾板為紙張,揮毫而下︰
鳳飛青日舞九天,龍騰夜半不思眠,
峻工了!隨手將竹片一丟,野夜龍有些怔仲,半晌才拿起刻有「琉琳,夜龍」字樣的印子在飾板上印下落款,標明作品出于何人之手。
然後,他任自己跌臥在一旁的貴妃椅上,暫時的喘氣、歇息,汗濕的黑發被修指不耐地綰成整齊的-束。
此時此刻,他多麼渴望有個柔軟的嬌小人兒能夠擁在懷里,好供自己嗅聞那發頂淡淡馨香,或是享受那輕盈重量坐在自己大腿上、螓首依偎在自己胸膛上的存在感。
但是,當他舉起一邊手臂做出或勾或抱或摟的動作時,那份存在感卻是空虛的,只有空洞洞的空氣罷了。
他起身離開躺椅,拿起上一餐用膳的托盤打開門扉,並不意外門口又擺上一盤盛滿食物的托盤。
這是第幾頓餐飯了?他在煉室中待得沒日沒夜,早已經失去對時辰的觀念,彷佛這麼做便連帶可以消去一些不該有的念頭。
自從劉淨心被診出有喜後,蓮老夫人又驚又喜、忙不迭噓寒問暖的模樣,和先前以媳婦不孕,堅持要兒子再娶小妾的情勢,可不知相差了多少。日前不停被拉著小手示好的明兒似乎順理成章地被冷落到一旁。
至于自己呢?野夜龍其實至今都還弄不清楚自己對劉淨心有了孩子,自己亦將成為人父——該有什麼樣的反應?
日子過得十分被動,在琉琳館中埋首于工作時倒是還好,但回家後,他卻荒唐地產生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因為,他發現不知該如何面對如今為孫兒熱切過頭的娘親、神態變為封閉的妻子、還有一個無辜眨著雙眼的小妾!
所以他逃開了。
他逃來琉琳館,好一段日子都不曾回野府,叫小胡子幫他預備換洗衣物,就在琉琳館內吃喝拉撒睡——盡管明白他這樣是種很懦夫的逃避行為,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野夜龍意興闌珊地出關時,雙眸不禁掃向門口,不由自主想起上回看見一個縮在牆角,為他等候得入睡的女子……
如果現在有面銅鏡擺到他面前,他就會發現自己的表情倏地泛出一抹柔軟,向來冷峻的眼流露近乎心疼……與悔恨的情緒,而那種情緒讓他呼吸無法頤暢,隱約中,他似乎知曉自己已經失去一項非常珍貴的寶物而心疼,悔恨的則是——他不知道該如何找回。
那種心疼開始如影隨形跟著他走,從吃東西跟到洗澡、從琉琳館跟回野府,無所不在,尤其是面對日復一日大月復便便的劉淨心,心疼便逐漸扭曲再扭曲,和悔恨纏結成一起,一再壓迫著他。
是夜,他不再返回琉琳館。
野夜龍出席在空缺了好一段時日的晚膳席間,眾人都對他投以驚訝的神色。
但他只注意她的——劉淨心驚訝的神色快如曇花一現,接著便低下頭來繼續用膳。
盡管妻子這種反應早在他的設想當中,但他仍感到失望。他想念並渴望看見的,是最初劉淨心對自己關切並急于討好的神情……如今恐怕是難如登天了。
人啊,犯賤!擁有珍寶時不懂愛惜,偏偏要等失去之後才來飲恨不已。
是夜,刻意打發所有下人,他直直往妻子的廂房走去,推開門時看見她竟然靠著床頭坐著睡著了,並攏的膝蓋上整齊地擺著縫制到一半的衣物及針線。
她本來在縫制些什麼?輕手輕腳,他從她覆蓋的雙手下抽走那件衣物並拿到眼前瞧個仔細。
那是件小小的孩兒衣服——由那緊細的針腳及挑選柔軟的布料來看,任誰都知道這件小衣服會有多好看又耐穿,也任誰都會感受慈母手中線的那份暖和心意。
野夜龍在一片靜默中動容了。
他深吸口氣,閉上眼,發現野日鳳的臉孔雖一如往常浮現腦海,卻不再一如往常堅定清晰,反而開始是眼花模糊。
「鳳兒……」不覺低喃出聲,當他再度張眼,卻赫然發現原先睡著的劉淨心竟也是睜眼清醒著,表情勾著一絲來不及掩藏的氣憤及悲傷——但是在下一瞬間便全數斂起,只剩一片謹慎處理過的漠然。
「相公要來怎麼不先差人通報一聲?」劉淨心一逕低頭垂頸,表現出生疏、不願多加交談的模樣。「相公現下事業繁忙,這麼晚了一定很累了吧?請盡早歇息吧。」語畢便刻意裝出忙碌的模樣,整理針線並極其自然般要抽走野夜龍手中衣物。
野夜龍飛快反手一抄,背到身後,讓撲個空的劉淨心詫然抬頭。
「請相公將衣服還給我。」劉淨心發現這下可糟了!因為她一抬頭對上他後,便發現自己的眼光著了膠似地再也挪不開了!
數個月了,她都不曾這麼面對著面仔細看他——他看起來是不是瘦了點?怎麼下巴的胡碴不清干淨呢?什麼時候,他的細長峻眼競累出兩道細微卻明顯的小小皺紋?盡管那讓他的俊美颯然更添一分成熟的氣息……但她看在眼里、不舍在心底呀!
莫可奈何!莫可奈何!情字唯一解釋,不過如是!劉淨心表面上平靜從容自如,但實際上心跳得又急又快。
突地,彷佛是察覺到娘親本身的心情激越,月復里忽然一陣騷動。「噢!」劉淨心若無其事的表情驟然變色,野夜龍立即也跟著緊張起來。
「你怎麼了?」怎麼突然用雙手蓋在月復上?野夜龍心思跟著一轉,該不會是有什麼差錯吧?「我立即喚人請大夫過來。」話說著,身形就已轉向,擺出要奪門沖出去的架式。
「沒事的,」劉淨心趕緊出聲喊道︰「這是胎動,不過是小孩兒在肚子里伸伸手、揮揮腿罷了。」先前也是有過這種現象,當時她也是嚇得去請教住在胡同拐角處的李穩婆。
「真的?」暫停動作,野夜龍轉身,回眸打量的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慌張、恐懼——原來,平素冷然、不近人情,竟都是隱藏著這些嗎?這下子劉淨心可真算是……大開眼戒了,心房那柔軟的一角,原本強硬覆上的寒冰,開始有著融化的傾向。
「你……」動容地伸出手,但在觸及他之前,野夜龍先前強迫她敦倫行房的痛苦及恐懼又席卷上心頭,劉淨心又迅速收回手,恢復原先的靜默不再有所動作。
原本見她似是想對自己伸手挽留,野夜龍亦半側身軀回過頭來等待著——可劉淨心突兀的退縮教他有些慍惱。
「你自己好好保重身體。」死鴨子,嘴巴就是硬的!明明心下已然動容,表面偏偏要裝得無動于衷。野夜龍一面罵著自己的口非心是,一面冷言冷語仍是不斷︰「別忘了你懷著我野家的後代,有個損傷你可擔當不起。」
該死!話才說完他就想把自己的舌頭咬掉,他明明要說的不是這些,現在話卻反倒講得好似他肯關心她,是因為——
「古有明訓︰母憑子貴,原來果真是這麼回事呀!」劉淨心忽地笑了一聲,很干很澀,比哭聲更難听。「請相公不必擔心,我一定會好好保重身體。」
「你知道便好。」野夜龍緊繃地丟下這句話,原先自覺說錯話而試著要放段的念頭煙消雲散,僵硬地再望她一眼,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