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午後的湖邊，大男生坐在老位置上作畫，而女生也在一旁涂涂寫寫。
「你看，我畫得比你好吧！」
女生突然把自己的畫推到大男生的面前，大男生看了，小心地挪動了一子。
「你這是什麼反應啊！」
「你的畫有待加強……」
「就算你說我畫得不好我也不會對你怎樣，所以你干嘛溜啊……」女生說著，突然意識到他說的話，臉上馬上換上了連母夜叉看到都要心寒的表情，「你說我的畫糟糕！」
「我只是說你的畫有待加強。」
大男生退無可退，女生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衣角。
「建築工程系很了不起啊？」
「我只是以事論事，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解釋就是掩飾！」
「那你想怎樣？」
「你要補償我！」
「咦？」
「為了補償我，就當我的男朋友好了！」
大男生傻住了，看著女生既像認真又像開玩笑的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所以，既然你當了我的男朋友就陪我去壓馬路吧！」
「壓馬路？」
馬路是用壓的嗎？而且，他什麼時候答應了？
就在一刀和那個紅毛骨干在一大堆不幸淪為炮灰而抱頭四竄的人中間干架的同時，水珠回到了那個人造沙灘上，可是，卻找不見尹子浩的身影。于是她只好跟著奪命記事本的指示，來到了他的商務套房外。
有點意外，歐陽珠珠居然也在。只見她手里捧著一束紫羅蘭，正滿懷期待地按著套房外的門鈴。
水珠看著歐陽珠珠，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納悶。而門鈴的聲音一浪接一浪地傳來，更是挑戰著她的忍耐力。
如果她使用術法把歐陽珠珠變走，不知道算不算違反規則？反正，她就是不想看到歐陽珠珠，更不想看到尹子浩對她溫柔，毫無緣由……
才想著，只听「砰」的一聲巨響。
水珠傻眼，只見歐陽珠珠用力地踢了踢那堵緊閉著的大門，臉上不知道何時換上了強悍的表情，什麼乖巧、可愛、容易激發保護欲的形容詞一下子都嚇得靠邊站了。
接著，歐陽珠珠粗魯地掏出手機在回廊里刻意地壓低了聲線「密談」了起來。
「你不是說那個木頭男會待在商務套房里的嗎？我按門鈴按到手指頭都麻掉了還不見有人來開門……你說你不知道，那我還要你當我的經理人是浪費錢啊！好啦，我要回去了，我要TMD狠狠地睡上一覺，老娘我為了做宣傳都好幾天沒得休息了……什麼？你讓我去簽名會？又要對著那些白痴的家伙微笑，你以為我是活膩了嗎？」
歐陽珠珠邊說著邊往外走去，手中的紫羅蘭一下子就被她隨意地丟到回廊上的垃圾箱里了。
看到這些，水珠揉了揉眉心。
其實，死神應該是不會感到疼痛的，但是她還是這樣做了，因為她真的感到自己的眉心在隱隱地發痛。
如果不是因為喜歡，那麼歐陽珠珠接近尹子浩是為了什麼目的呢？名？利？勾取過數不清的靈魂，可她依然無法理解人類間的復雜牽系。
算了，她本來就不適合思考復雜的事情。
想著，水珠穿過門身，卻不小心地撞上了一堵牆。奇怪了，如果她不施法，人界的東西應該是不會與她產生直接接觸的啊！狐疑地想著，抬起眼楮，映入眼簾的竟然是尹子浩詫異出神的臉。
「你在？」
「我在。」
他收起詫異的眼神，眼中的溫度再次下降。
「那你……」
水珠看著他冰冷的視線，欲言又止。
「你剛剛去哪里了？」
「我剛剛回去幽冥界……了。」
水珠偷偷地抬眼看他，不知道他這樣的一句話是否代表了關心？可是他的眼神依舊冰冷，讓她好不容易騰起的奢望又跌落下去了。
不小心留意到他的著裝，發現他身穿印著夸張聳動圖案的寬松圓領汗衫，手里拿著個有型的淡紫色墨鏡，此刻正往臉上戴去遮去了他大半張臉，而他的頭上也套了個樣式奇怪的頭巾——若沒有記錯，這打扮就像是深夜里在大街上跳街舞的年輕人。
「你要上街去嗎？」
「需要你批準嗎我的守護天使？」
他的嘴角翹起了一個絕美的弧度，那笑帶著惡意夾持著奚落，深深地刺痛了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問你要去哪里。」
「醫院。」
水珠一愣，總覺得他在說「醫院」的時候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當然，即使他不允許她也會跟上去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要他的首肯。
「不，你別跟來。」
尹子浩突然擺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徑自往門邊走去，把門打開的同時，他丟下了這樣一句話︰「我不想再說一次了——我、不、想、看、到、你。」
然後，大門「砰」的一聲關閉了。
水珠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果然很厭惡她呢，給她的眼神連溫度都吝嗇……
就在這個時候，清脆的孩童笑聲從她的背後響起。
水珠一驚，轉過身去，赫然地看到一個相貌討好的小女娃正開心地呵呵笑著，而讓她目瞪口呆的是這個小女娃的背後拍動著的雪白色翅膀，這不是天使的女圭女圭兵又將是什麼！可是，一直以來天使與死神是不會在同一處地方共存的，有死神的地方就不會有天使，反之亦然，而她當見習死神以來，還從沒有踫到過與天使共處一室的情況呢！
「見習死神953，看來你還是不適合當死神。」
那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樣子的天使笑呵呵地說著些與她的臉不相符的成熟話語並一下子就飛近了水珠。
兩人的臉無比地貼近。天使可愛的大眼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那種似乎能夠洞悉一切的眼神讓水珠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也無法細想為什麼對方會知道她的死神編號。
「你到底是誰？」
那名可愛的天使听了水珠的話後呵呵笑了，似乎覺得很開心，「我啊，是V2，守護天使V2。」
「你……你是尹子浩的守護天使？」
「對了一半。」
守護天使V2突然湊前，在水珠毫無防備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你做什麼？」
作為一名死神，被天使親吻是件怪惡心的事情，所以水珠也不管腳下踩的是輪子了，直接往後跳了開去，又因為幾乎失去平衡而死命地滑動著，還好最後可以幸運地抱住了用大理石鋪面的大方柱。可是，才站定連氣都沒來得及順過來，守護天使V2已經飛過來了，停在她的面前，「別忘記了你腳下的輪子，我可不想承擔害死神丟臉的罪名。」
「你……你是來破壞我的工作的嗎？別忘記了守護天使不能干預人類的死亡……」
「我對破壞沒有興趣啊。」
水珠閉嘴，瞪著守護天使V2那張似乎人畜無害的臉，滿眼寫滿了戒備——因為天使們總是用無害的笑容和純粹的聖潔外表欺騙世人，然後再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他們幽冥界的頭上來，其卑劣的行徑一直讓人不恥，她雖然從沒有與他們正面交鋒，但也實在听得不少。
「那你為什麼出現？」
守護天使V2只是笑，然後飛起，在消失以前這樣說道︰「至于你沒有猜對的另一半是——我，守護天使V2同時還是你的守護天使，這一點你得記著了。」
水珠張口結舌地瞪著守護天使V2的消失方向，其實也不能責怪她，因為有什麼比听到死神也有守護天使更讓人感到駭然與不安呢？
「Be……」
奪命記事本又響了，這次居然是要她在人界現身！
水珠無力地順著方柱滑坐在地上，這個時候大門突然被推開，站在門後的正是不知因何折返的尹子浩。他的目光，很快就鎖定了跌坐在地上臉上有點蒼白的水珠，眼中滑過一絲的不安，但很快又恢復如常，極不自然地開口道︰「一起去吧。」水珠愕然，本來就沒有從守護天使V2的話中清醒過來，現在卻又听到他沒頭沒腦地說上這樣一句話。所以，她只好舌忝了下有點干燥的下唇，而其實，她也不了解為什麼她會感到唇干舌燥，明明死神是沒有這些身理反應的才對。
「去哪里？」
「醫院。」
寂靜的醫院里偶然會有拿著記錄板的護士巡房。
「知道……在里面的人是誰嗎？」
他們在某一扇門前停住的時候，他的手輕握著門柄，這樣說道。
「誰？」
「一個……讓我必須以工作麻木自己才能夠忘記的人。」
看著他那苦笑的側臉，水珠的視線轉移到他的長發上。
「你蓄發，是為了許願嗎？」
「許願？死神也相信這些的嗎？」
他看向她，握住門柄的手更用力了。
跟他無法溝通，她只好沮喪地低下臉去。
門柄扭動，發出了「喀嚓」的金屬摩擦聲音。她尾隨著他，走進了病房里。
漆黑中，只听見維持生命的機器運轉著發出有節奏的冰冷聲音。這是一間特別看護病房，經過玄關，是一個小小的會客區，皮沙發在走廊燈光的微弱照射下反射出凹凸的光點，靜靜地停放在一角。穿過會客區的門洞，視線豁然開朗，只見一張冰床孤零零地躺在中間，而旁邊是數不盡的大型機械，這些機械上跳動著水珠無法理解的數字，光帶發出的幽綠光線映在床上年輕女性的臉上。
耳邊突然傳來了沉重的呼吸聲。
只見尹子浩咬著下唇，半垂著眼簾，踏出的步伐無法繼續向前，就像前方有一堵無形的牆阻擋了方向。
「你沒事吧？」
她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衫角，他渾身一震，突然轉過頭來，以一種失魂落魄的表情。
「為什麼不說話？你沒事吧？」
「我……已經有四年沒有跟她見過面了。」他用汗濕的掌心捂住了臉，也成功地遮住了眼前的她，「听以前日本的友人說過蓄發可以許願，所以我留了頭發……但是，听說許願的代價是必須把想要挽留的最深愛的人或事戒掉……」
所以睡在床上的她就是那個大嘴男說的「她」？那個貌似叫應血的女孩子……
從幽冥界回來以前，她曾經到過資料庫去翻查這個女孩子的資料，可是除了她是尹子浩的女朋友，五年前發生交通事故變成植物人這些事情外，其他一律被封上了高段結界，使靈力低微的她無法閱讀，甚至至今連應雪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看著他痛苦的表情她感到慌亂。
如果是一刀，他會怎麼做？為尹子浩唱一首節奏輕快的歌曲？或是跳上一段激烈的舞蹈？可不管是哪種方式，總覺得並不適合眼前的他……
「知道嗎……是我害她變成這樣的，如果那天我沒有向她求婚，那麼她就不會因為慌亂而跑到馬路上，那麼她就不會被撞倒……」
「那是意外……」
「不是意外，是我的錯……是我的錯，你不這麼認為嗎？」
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疑惑，從指縫里傳出。她的雙手緊緊地握了握拳，走到他的背後，突然用力地摟住他。
「做什麼，放開我！」他一驚，想要掙月兌她的懷抱。
水珠咬了咬牙，摟住他的掌心忽然放出耀眼的紅色光斑，源源地匯入他的體內。
「這是什麼……」
他詫異地看著她那雙發著光的小手，無法動彈。
「覺得平靜些了嗎？」
經她一說，他才發現心里真的舒坦多了，不再有那種被荊棘纏繞勒緊的疼痛之感。這時，她的手輕輕地松開，于是他轉過身去，看到的居然是她大汗淋灕的臉。
「為什麼會這樣？」
他雙手緊握著拳，半垂著眼簾看不清表情。
「死神的靈力進入人體會有撫慰心靈的效果，所以……」
「我是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不知道我很討厭你嗎？」他打斷了她的話。
迎視著他依舊冷漠的臉，水珠卻笑了，「你討厭我的這件事……我當然知道啊。雖然……一年後我還是會取你的魂魄，可是在守護你的這段日子里，我希望你每天都能夠快樂、無悔。」
他一愣，再次用手捂住臉。
「你難道是傻瓜嗎？做這些事情我也不會感激你的，你不會有回報的。」
「可是我已經拿到足夠的回報了。」
水珠的話，讓尹子浩愣了愣，不自覺地放下了遮臉的手，看著她閃亮帶笑的大眼。
「你跟我說了很多話了，不是嗎？」
「就因為這個？」
「就因為這個。未來的一年里，我們都會生活在一起，如果相對無言，那會很可悲的。」
漆黑里，依稀地看到他臉上的沉默，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你是笨蛋。」
他的呼吸突然變重了，緩緩地走向病房里頭那唯一的病床。
水珠一愣，心想著他大概有許多話要和那個女孩子說，于是轉過身去打算離開。
「水珠，過來吧。」
她的步伐因為他的叫喚頓住。
「可是……」
「過來。」
對于他的堅持，她只好順從地走到他的身邊去。而這個時候，應雪的臉也漸漸地在她的眼中清晰了起來，無論是柳月般的眉毛或是密長而翹的睫毛，小巧挺立著的鼻子或是輕閉著櫻紅的女敕唇……
「看清楚她的臉了嗎？嚇一跳了？」
她為他的話輕輕地搖了搖頭，把手放進應雪那短細的黑發中，感受著當中冰涼而細膩的觸感，耳邊繼續傳來他那仿若來自天邊的聲音︰「車禍對她的大腦造成了極大的沖擊，當時動了手術，也就把她一頭長得不可思議的發給剃光了……如果她知道了，會恨死我們吧？」
感到他的手在拉扯她的發，于是她轉向他，發現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發上、臉上。漸漸地，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情愫在心底里膨脹。可是當感覺化做了語言，卻只能勉強地這樣表達︰「她……我？為什麼？」
她真的搞不懂，應雪的臉，她的臉……為什麼居然相似到這種程度？
她的手，不自覺地想要撫觸應雪的臉，可是就在踫觸到那冰涼卻帶著溫度的柔膩時，一股嚇人的電流從應雪的身上傳向她！那股電流來勢洶洶，讓她毫無防備地被包圍了！
尹子浩見了，想都不想就向她伸出了手，而就在快要踫觸她的同時，一把稚女敕的聲音適時喝道︰「別踫她！」
是守護天使V2。
「為什麼會這樣？」
「相信我，她沒事的。」
守護天使V2才說著，就見水珠身子一軟，昏厥了過去。尹子浩趕緊摟住她的身子，卸去所有的情感偽裝後盡是濃濃的擔心和害怕。
「我就說了，她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