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就是我用那布做的裙,穿起來像沒穿一樣,好輕盈呢!」杜若漪拉起裙擺,「而且啊!你看這圖樣,這可不是用印染的,而是直接織入布中的,神不神奇?」
「我看看!」
杜老夫人才想湊近仔細瞧,冷不防有人硬生生插了進來——是正打算出門的杜若笙。
「大哥,你拉小力點,會扯壞的!」杜若漪急嚷。
杜若笙瞪大眼,仔細看著上頭的紋路,指月復拂過彩蝶圖案,那微微突起,仿佛與布料融為一體的織法,除了「她」以外,還有誰擁有這門技術?
「這布哪來的?」他抬眼厲聲問道。
「就錦羅莊買來的啊!」這布就是稀奇,難怪只愛奇珍異貨,具備極佳監賞挑貨能力的大哥也有興趣。
「錦羅莊自哪進的布?」
「這我就不清楚了,听說是個寡婦織的。」
「寡婦?」不是她?
難道這世上還有第二人擁有這樣的技術與手藝……或是「她」傳了這手藝給那名寡婦?
「寡婦住哪?」杜若笙捏住妹妹雙肩的大手用力得將她給捏疼了。
「大哥,好痛!」她的肩膀快瘀青了。
杜若笙這才發現自己用力過當,連忙放開妹妹。
「你快告訴我,寡婦住哪?」在那寡婦身上,說不定就有湘湄的消息!
「這我不清楚,只有錦羅莊老板知道。對啦!大哥,若是你要找那寡婦的話,拜托你跟她說,我直接要一匹布,不管多少錢都……喂!大哥,我還沒說完,你干嘛走這麼快?」杜若漪追到門口大喊,「記得幫我要,一匹不行,半匹也行,有沒有听到啊?一定要幫我要到,大哥……」
唧唧……
唧唧……
規律的織布機聲在大雜院內回蕩,一名小朋友在九號房外探頭探腦。
「湘湄姨。」
秦湘湄停下織布的動作,轉過頭來微笑問道︰「什麼事呀?大寶。」
「我剛才在門口那,听見好像有人要找你呢!」
「找我?」
秦湘湄想,清玉城她沒認識幾個人,除了大雜院的鄰居,就只有錦羅莊的掌櫃了。
「那個人一直說什麼雲的,說要找會織布的寡婦,王大娘正在跟他問事,說他一個大男人,沒說清楚來由,不可以隨便進入寡婦的家。」
男人?
「那應該是錦羅莊的掌櫃吧!」
房東王大娘平常沒事最愛在門口那抽煙發呆,少笑的她看起來挺冷漠,可與她說話時,每一句都是關懷,現在又怕她「寡婦」的名節被毀,像保護小雞的母雞一樣,就怕她受到傷害。
這讓她有種平空得了個娘的溫暖。
不過,掌櫃突然找她有何事呢?
該不會是要催布疋的進度吧?
最近每次送布過去,都要听他叨念半天,說什麼布賣得很好,要她織快點,否則他快被城里那些搶破頭的千金大小姐咒罵死了。
可她只有一個人啊!能做的也有限,她也試圖把這門技術教給大雜院的鄰居,不過她們對于織布都還在初學階段,要學到「雲」的技術,恐怕還要好些時日呢!
「我現在就去看看。」
她才踏出門,猛然就跟一個結實的軀體撞了滿懷,鼻子差點撞扁了。
王大娘急切的嗓音則在不遠處嚷著,顯得氣急敗壞,「喂!你怎麼這麼不講理?人家可是個寡婦,怎麼可以隨便見的?」
秦湘湄退了一步,正要抬起頭來,就听到一聲驚喜的呼喊,「湘湄!」
就算摘掉她的耳朵,也忘不了的醇厚嗓音讓她心神一凜,俏顏生變,兩手一張,就要關門。
「湘湄,是我,若笙。」杜若笙擋住她關門的勢子。
果然是他!
「這位公子,請自重。」秦湘湄低著頭,始終不願與他四目相對,堅決要將門關上。
「湘湄,你該不會是忘了我吧?」她為何變得如此冷淡疏遠?
「這位公子,湘湄可是個寡婦,寡婦的名節多重要,你可不要害人家。」王大娘手拽上他的肩。
「寡婦?你什麼時候成親了?」完全不搭理身後王大娘咆哮的他,臉色大變,「夫婿又是什麼時候過世的?」
「這位公子,這似乎與你無關,請讓讓,我要關門了。」秦湘湄表面一片平靜,其實內心波濤洶涌。
她不清楚為何他會突然出現,她唯一曉得的是,這男人當初拋下了她,視她如敝屣,給了她甜美的夢幻希望,卻又狠心的直接將希望與她的愛情一起狠狠捏碎。
她的付出是她的一相情願,也是心甘情願,他可以不接受,可以視若無睹,可以狠絕的離開,但就是不該玩弄她、欺騙她!
外頭圍了一堆看熱鬧的人,其中似乎有人認出他的身分來了。
「他不是專營玉石珠寶的杜家大少爺嗎?」
專營玉石珠寶的……杜家大少爺?秦湘湄愣了愣。
「不只經營玉石珠寶,杜家專賣奇珍稀貨,家大業大,清玉城有半數人口專靠杜家吃飯的,而且朝廷上貢的貢品,也要先經過他監定才行呢!」
清玉城有半數人口靠他家吃飯?秦湘湄這才低眼細看他長衫上的質料。
果然是尋常人家穿不起的綾羅綢緞,腰間系掛的玉佩她雖然不懂,可瑩綠的色澤必定也是稀世真品吧!
原來……他連身分都是騙她的。
他家大業大,卻騙她是名雜工,他乃一方首富,卻騙她負債累累……
他……是在防她嗎?
是怕她覬覦他家財產,所以編了謊言防她嗎?
或許這跟他的不告而別有關。
他下了承諾,卻後悔了,她一個小小的織娘,家境貧窮父母雙亡,一個早過出嫁年齡的老姑娘,怎麼配得起他!
為怕她糾纏不休,所以趁她出門抓藥時,趕忙跑了。
既然如此,為何又突然出現?難道是……
她心中大驚,小手下意識的按上肚月復。
該不會是為了月復中孩子而來?
「我不會讓!」杜若笙未查覺她心中思緒百轉,執意推門進入。
她一個婦道人家,又怕胎兒有萬一,自然不可能跟他力拚。
她退了再退,直到踫上了織布機才停下。
「公子。」自重逢以來,她第一次昂首直視他,「我是在你走之後就嫁給了隔壁鄰居趙伯的兒子趙大山,成親不久後他就去世了,這樣你明白了嗎?」
詛咒人死似乎不是件厚道的事,可想到他那日對她強暴未遂,她心中的愧疚感登時少了大半。
「你為什麼要嫁給趙大山?」
他知道那男人,他常用不懷好意的猥瑣眼光盯著湘湄瞧,好幾次都是被他瞪開的。
「我年紀不小,有人要就該萬幸,幸虧我夫婿不嫌棄,只可惜他福薄,成親後不到一個月就過世了。」
沒想到她說起謊來也挺溜的,是這段時日老是對街坊鄰居欺瞞她的過去,久了,自然成習慣了。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不在家鄉守寡,來到百里遠外的清玉城?」他咄咄逼人,擺明不信。
秦湘湄淒然一笑,「我才成親一個月,丈夫就過世,命硬克夫,婆婆豈容得下我?」
「就算你已有孕也容不下?」他怒目瞪視著她明顯凸起的肚子。
秦湘湄暗暗細喘,「因為……因為我被趕出門前,尚未發現有身孕。」
杜若笙大步上前,長指抬起小臉,質問的眼神犀利,「這是趙大山的孩子,還是我的孩子?」
他果然是為孩子而來!
「趙大山的!」她堅定道。
「沒有質疑?」
「是誰的孩子,做母親的會不清楚嗎?」她無畏的回視。
他微眯了眯眼,「湘湄,你真狠的心。」
他說她狠?
「你不肯等我回去接你,反而嫁給趙大山,其實是怕我連累了你吧?」
「怕你連累?」是誰怕誰連累?他到底在說啥?
「不是嗎?」他輕蔑冷哼,「你看不起我窮,背了一債,還早就有妻有子,所以我一走,就趕忙嫁給趙大山,不是嗎?」
「看不起的明明就是……」
「就是你!」他咬牙低吼,「你表面說得好听,說不在意我的出身、我的工作,不在意我回家鄉後還要賠償老板高額費用,說要幫我還債,這些其實都是騙人的!也許你一開始的確是真心的,可是在我離開後卻反悔,不想跟著我吃苦,所以我前腳一走,你就馬上嫁給了趟大山。」
這是做賊的喊捉賊,惡人先告狀?秦湘湄氣白了小臉。
況且明明是他說謊,他卻反而藉此晈她一口?
「你變了,湘湄,你變得我都認不出來了,如此的面目可憎,如此的心機叵洌,還是說這才是你的真面目,我當初只是被一個假裝單純良善的女人給騙了?」
「明明你才是騙子!」秦湘湄聲淚俱下的反擊,「不告而別的是你,欺騙感情的也是你!當初你就這樣走了,你可知我一個人是怎麼過下去的?如果不是我們的孩子支撐著我……」
她的心陡地一驚。
「我們的孩子?」終于承認了?
她連忙別過頭去,「我是說我跟我丈夫的孩子……」
「你可以再不承認,等你孩子出生後,我就來個滴血認親,到時別怪我無情無義。」
秦湘湄聞言全身僵直。
「你到底想怎樣?」她紅通通的眼兒控訴般的瞪著他。
果然是他的孩子!
她會被趕離開天香山,恐怕也是因為懷孕之故吧!
可憐的湘湄,他到底害她吃了多少苦?
「我只想要回我的東西。」他咬著牙使得語氣听起來強硬。
他要奪走她在人世間唯一的精神支柱?
他若真是地方上有權有勢的富紳,她斗得過他嗎?
萬念俱灰的她閉上眼,一滴清淚滑下,「好呀!那你就拿回去吧!等孩子生了,我會通知你的。」
「誰曉得你會不會趁我不注意時又溜走?我要你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