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夫人，奴婢有事想與夫人商量。」月兒走進佟夫人的寢居。
「你不是小花身邊的丫鬟？她有啥事？」正在繡架前刺繡的佟夫人不悅的抬首。
她對小花這丫頭沒意見，但佟笑遇因為小花的關系不肯娶妻，那她就很有意見了。
以前以為這丫頭只是個傻子，沒想到還擅長枕邊風，她想找機會將她攆走，可偏偏她又不會出亂子，與世無爭的在她的小小天地過活，真要找出個足以構成驅逐的理由，還真找不出半個！
因為如此，她對小花更為憎惡，就連她身邊的丫鬟也一樣的不喜歡。
月兒看了看佟夫人身邊左右的丫鬟，「可否請夫人單獨與奴婢談談呢？」
是啥事這麼神秘，還不能讓其它人听去的？該不會是小花那丫頭做了啥不可告人的事情來吧？
莫非，這是她將她攆出去的大好機會？
佟夫人暗壓住欣喜的心情，面無表情的屏退丫鬟。
「好，你可以說了。」
「夫人，奴婢是來賀喜夫人，恭賀佟家有後了！」月兒上前數步，壓低音量道。
「什麼？」佟夫人一時震驚過度，繡花針不慎扎入指月復，她疼得哀叫了一聲。
「小花姑娘有喜了！」
「真的假的？」小花有喜？
佟夫人此刻心情百味雜陳，不知該喜還是該悲？喜的是，佟家有後了，悲的是，這下她可就沒理由將小花給攆走。
可再想想，她千盼萬盼，不就盼佟家有後嗎？笑遇一直不肯娶親，婆婆每見她一次就叨念一次，說她養兒無方，孩子都是被她寵壞的，也不想想真的將笑遇寵上天的人是誰，卻只會狂數落她。
如今，小花有了身孕，至少可以讓她獲得耳根清靜，而且笑遇就只寵小花那丫頭，真要等他定心娶個大家閨秀回來，說不定還真要等到他五旬那年，那時她恐怕早就駕鶴歸西了。
這是喜事！是喜事呀！
「既然小花有喜，那就該辦喜事了，我得先找算命師替他們合八字……不對，小花沒有八字……無妨，這合八字選的是對兩人都有益的日子婚嫁，既然小花沒有八字，就選有益笑遇的就好……」
「夫人，你先別忙，少爺並不想成這門親事。」
「什麼？」笑遇還真的不想娶小花？「不肯娶就算了，反正有孩子……」
「他也不想要孩子。」
「怎麼可能！」佟夫人怒起，「那可是佟家的子嗣，他怎麼可能不要！」
「事實就是如此。」月兒露出哀戚的表情，「少爺一直對小花姑娘耳提面命，說他不會娶個寵物，也不要她的孩子，所以小花姑娘有孕之後，就十分苦惱，甚至萌生打掉孩子的念頭……」
「不可以！」佟夫人急急繞過繡架，走上前來，「小花若真敢打掉孩子，我就把她趕出去！」
「夫人，請你替小花姑娘作主。」月兒撲通一聲跪下，「小花姑娘也想承歡膝下，當個孝順的媳婦，更想為佟家開枝散葉，可惜少爺心性未定，不肯當名丈夫、當名父親，小花姑娘無奈，也只能求夫人幫忙了。」
「我現在就去叫他娶小花。」
「不行的，夫人。」月兒抓住佟夫人的腳，「你也明白少爺的性子，他吃軟不吃硬，強逼他沒用的。」
其實她兒子就連軟的也不吃，所以眾人才會束手無策啊！
佟夫人咬牙，「總不能叫我的孫子沒名沒分吧！就算要將他打暈，也要強迫他拜堂。」
「可這樣的話，生下來的孩子一定不得少爺寵愛，一個不得父親疼愛的孩子，恐怕人格會有所偏執，說不定會叛逆難以管教，夫人必定不樂見自個兒的孫子不成材才是。」
「難道真的沒有其它辦法了嗎？」
「如果夫人不怕犯忌諱的話，奴婢倒有個方法，讓少爺不得不心甘情願首肯。」
「什麼辦法？」
「沖喜！」月兒眸中綻出堅定的光芒。
「哎呀……我不行了……我快死了呀……」躺在床上的佟老爺哼哼唧唧唉了幾聲，然後偏頭問正焦慮眺望門外的佟夫人，「娘子，我這樣像不像個病重之人？」
「哪個病重之人唉得這麼有力的！」佟夫人沒好氣的白他一眼，「你少自作主張，等兒子來時，你只要囈語沒抱孫子終身憾恨就好了。」
「好吧！」虧他心血來潮自個兒加詞，想不到還被嫌棄。
佟老爺閉上嘴，眉頭蹙成川字裝病容。
「我看這樣也不像。」
「又不像？」佟老爺不耐煩的睜開眼，「不然要怎樣？」
「你氣色太好，一點都看不出身患重病。」佟夫人思索了一會，叫旻兒拿來她平常鋪粉用的白粉，在佟老爺紅潤的臉上撲拍，還不忘在嘴上也抹上一些。
「這樣看來比較像回事了！」佟夫人滿意的點頭。
「夫人，少爺過來了。」一名在外頭「把風」的丫鬟急急忙忙跑進來道。
「快！」佟夫人連忙將白粉拿給旻兒放好，「大家就緒。」
說完，佟夫人就跪坐在床邊，在臉上抹了兩道水痕，哀哭了起來。
「老爺……老爺，你可要撐著點啊！你若去了，教妾身怎麼辦啊……老爺啊……」
佟笑遇一跨入房中，就看到母親哭得肝腸寸斷，身邊丫鬟一臉愁容，整個室內滿布愁雲慘霧，證實來通報的家丁所言未假，父親的確病重，恐已回天乏術。
「娘！」佟笑遇扶起佟夫人，焦急的問︰「大夫怎麼說？」
佟夫人擦掉頰上的淚痕，搖頭道︰「大夫說……」
佟夫人先是啜泣兩聲，「大夫說……」再啜泣一聲，「你爹不行了！」
最後佟夫人嚎啕大哭。
「怎麼會？」震驚過度的佟笑遇腦中一片空白。
昨兒個爹明明人還好好的，笑聲爽朗，聲若洪鐘，怎麼才不過一個晚上的時間，就突然倒下，命在旦夕。
「爹！」佟笑遇抓起父親的手，明明那手還挺溫熱的，怎麼會是將死之人？他實在難以置信，「你醒醒，爹，笑兒來看你了。」
「笑兒啊……」佟老爺掙開一條眼縫，氣若游絲的低喃，「爹不行了……佟家木材行以後就得靠你了……」
「我不相信！爹，你平常身體這麼硬朗，怎麼可能突然說有事就有事？」
「誰曉得啊……唉……」佟老爺重嘆，「我也只是早晨下床時，突然頭一陣暈，暈過去之後就再也起不來了……我的手腳……都無法施力了呀……」
「爹……」佟笑遇悲痛咬牙，紅紅的眼眶蓄滿淚水，「你會好的，我會去請最好的大夫來為你看病，你一定會好的！」
「沒用了啊……你娘已經找了好幾個大夫來，都說爹不行了……咳咳……咳咳咳……」佟老爺用力咳了幾聲後，續道︰「爹其實也沒什麼憾恨了，佟家木材行在我手中業績蒸蒸日上，還有兒子繼承家業，也娶了最心愛的女人為妻，人生實在圓滿了，只是啊……」他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佟笑遇焦急的問。
「只是爹有一個願望未完成，卻已時日不多，恐怕就要帶著遺憾走了……」佟老爺閉上眼。
「老爺，不要啊！老爺……」一旁的佟夫人抱著他的腰有模有樣的哭號。
「什麼願望？爹，你告訴孩兒，只要孩兒辦得到，一定幫你完成。」佟笑遇見父親沒反應，著急的搖了搖，「爹，你醒醒啊！」
佟老爺忽然睜開眼，「你真的願意幫我完成？」
「是的，爹。」佟笑遇用力點頭。
「我唯一的心願，就是抱孫。」
佟笑遇面色微凝。
「不過我恐怕是等不到那時候了……」佟老爺嘆了口氣，「就算抱不了孫，能看到你成親也行啊……」
「爹，你就不能換個願望嗎？」
「我就只有這麼一個願望啊……」佟老爺嘆氣，閉上了沉重的眼皮。
佟夫人將佟老爺的手自佟笑遇手中抽開，緊握住兒子的手，「笑兒，你就完成你爹唯一的心願吧！」
「這……」
「而且這說不定還能救你爹一命！」
「怎麼說？」
「沖喜啊！」佟夫人激動的說︰「大夫說，你爹的狀況已是藥石罔效，我左思右想，為今之計，除了沖喜，別無他法。」
「這……」佟笑遇猶豫。
此時，床上的佟老爺忽然激烈的咳嗽起來了。
「老爺！」佟夫人連忙使喚丫鬟，「快拿水來！」
旻兒連忙倒了杯清水過來，佟夫人試圖讓佟老爺喝下，可水竟然全都溢了出來，無法入喉。
「你爹連水都不能喝了，這下恐怕真的撐不了多久了。」佟夫人悲泣。
佟笑遇深吸了口氣，沉重的點頭，「好，我娶親，替父親沖喜！」
聞言，兩老心中大樂，佟老爺更是樂得笑歪嘴角，佟夫人怕被兒子看出端倪，連忙拉被蓋住佟老爺半張臉。
「可你爹病情危急，要在短時間之內馬上找到一個沖喜媳婦恐怕不容易，我看你這麼喜歡小花，不然就娶小花吧！」
「娶小花？」佟笑遇面色僵凝。
「娶小花不是挺好，她又得你喜愛，當你媳婦正好。」而且連孩子都懷了呢！
佟笑遇面露猶豫。
這個世界上，他最希望不變的女人就是小花，可偏偏母親要他娶小花……
霎時，小花那張可愛的嬌顏換上母親生氣的怒容，他用力閉上眼，兩指用力揉眼角。
他不願意！
非常不願意！
「我不想娶小花。」他沉痛的拒絕。
「為什麼？你不喜歡小花嗎？」怪了，為何兒子這麼疼小花，卻又不想娶小花，難道小花有什麼難言之隱或秘密？
「我喜歡她……」最喜歡！「但我不想娶她。」
「小花哪不好？還是她有病，不能娶？」
當年撿她回來時，她身子骨的確極差，可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調養，除了怎麼吃都吃不胖以外，沒什麼其它問題了呀！
「她很好，她沒病，只是我不想娶她。」
「可你不娶她，現去哪找一個女人來當你的沖喜妻子？」
佟笑遇忽然抬頭，在屋內的丫鬟臉上巡視一輪。
意識到主子觀察她們的意圖，丫鬟們全都繃緊了神經。
如果讓主子挑上，就算只是個小妾，也可以像小花姑娘那樣過著備受疼寵、豐衣足食的好日子，而且還是有名有分的……
大伙心里不停的喊著︰選我！選我！
佟笑遇審視了一遍又一遍。他不想娶最愛的女人，可又不想娶一個不愛的女人。
混帳！他根本不想成親！
可是他又不能眼睜睜看著父親撒手西歸，而他這個做兒子的連唯一可替父親延命的可能都不願去賭。
「好，我娶！」他聲若壯士斷腕般的決絕，「我娶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