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和煦的陽光,被清風吹動的樹冠,油綠的葉子沙沙作響,偶有幾片紛飛而下,調皮地落在老人們對局的棋盤上。而掛在旁邊樹丫的鳥籠里,喜鵲不怕生的驕傲演唱,引得正在沙池邊嬉鬧的孩子們哈哈而笑。
下午四點多的光景,背著書包的小孩快樂地三五結伴而行,尾隨的父母們相互閑聊著。突然,孩子們快活地叫起來,大人們連忙看過去。只見,美麗的肥皂泡盈盈而上,布滿了視線,害得忙于計較誰勝誰負的老人們不自覺地停下來,就連因為定單不夠而疲于奔命著剛好經過這個位于塵囂一角的公園的推銷員,也不自覺地伸出掌心,想要去承托那五彩繽紛的輕盈。
事情就是這樣,無論是誰,只要看到美好的事物,心情總是會發生微妙的改變。
尤其是肥皂泡,代表著童年,代表著無限可能性的繽紛,雖然短暫,卻又溢滿視線,即使終究會破掉,卻殘留了美好。
「姐姐,吹一個大的!要這麼大!」
角落里,孩子天真的童顏朝上,手上比劃著小小的尺寸。
「不,姐姐,你要吹這麼大的!」
另一個孩子見了,連忙比劃出隻果大小的弧度。早前那個孩子听了,一急,連忙又比劃道︰「不行,姐姐,要更大更大的!」
看著那兩個孩子的比劃,拿著吸管的阮蔻瞳忍不住「噗嗤」一笑,驕傲地抬起下巴,「看姐姐的!」
「等等!」
那兩個孩子突然一同喊停,害她險些把肥皂液倒吸進嘴里。
「要跟西瓜一樣大!」
「不,要比西瓜大!」
黑線……
這兩個孩子以為她手上的小小吸管能有多大本領啊?西瓜那麼大的肥皂泡?估計要買一根超巨型的吸管了。
「噗嗤……」
突然听到身後一陣竊笑,她飛快地轉過頭去,看到段皓正忍笑嗆聲著。而在他坐的石凳上,一本雜志早被扔到旁邊去了。
這家伙!
她忍不住一挑眉,把手中的肥皂液和吸管,半哄半誘地送給了那兩個孩子,然後轉過身去,坐到了他的身邊,並在他要把雜志拿起前搶先把雜志抄走。
「不是認為吹肥皂泡是幼稚的游戲嗎,你怎麼好像比我更樂在其中了?」
她得意地在他的面前甩了甩手中的雜志。而他,收起笑臉,別過臉去假裝看樹看天空,就是不看她。
事情,要回溯到一個小時以前。
當她不管死活地拖著他離開學校,來到市區時,他就一直對她板著一張臉,無視的級數直達五星。
她想盡辦法逗他開口說話,可他卻只是越來越沉默。無計可施之下,他們來到了這個小公園,剛好遇到剛剛那兩個孩子圍著小販的攤子爭論不休。因為好奇過去一看,原來是想要買肥皂液玩,可是卻因為其中一個孩子貪吃買了棒冰所以不夠錢。
于是,她便掏錢給那兩個孩子買了一瓶肥皂液。結果,那兩個孩子卻張口閉嘴都是「媽說的,不能被陌生人給騙了」,硬是不肯接受她的好意。于是,就變成了她白白做了一回好人。
肥皂液在手,基本上丟也不是,玩嘛……
童年一天到晚就泡在那堆見鬼的咒語宗典里,不是修行咒語就是學習身為祭師該學習的知識,她還真沒有踫過肥皂液,而且,似乎沒看到過24歲的老女人玩肥皂液的——雖然,她目前是住在19歲的軀殼里。但回頭,卻見段皓一副出神的樣子看著她手里的肥皂液,想起段皓跟自己一樣估計也沒有玩過這玩意,于是,她做了一個很偉大的決定——她要玩!
結果,這家伙當場瞪了她一眼,轉身,回到剛剛那個小販那,隨便買了一本雜志,坐下,就那樣對為了他而犧牲的她視若無睹地看起了雜志來。
《星運預測》——而且還是翻印的盜版。別說這種書只適合小女生看,從氣質上說就根本完全不該由風度翩翩的王子所握,並且身為翼族的族長,佔星術恐怕比所謂的大師更來得有權威,所以,她確信段皓這家伙是以行動無言地指摘她的幼稚!
不過轉頭真玩起來了,就把他給忘了。
雖然,剛開始玩的時候被其他人用白鴿眼打量著,害她只好拉著段皓跑到這偏僻的一角。可是,看著肥皂泡一下子多了起來,並繽紛了所有視線,那種感覺真的很好很好!
「看你剛剛笑得那麼開心,我買一瓶給你玩?」
發現他還是不理會她,她討好地問著,可是他對她依然充耳不聞。
今天,她是為了一掃和他之間的尷尬氣氛,才特地拉他出來約會的。可他這樣愛理不理的,分明就是不給她面子。
突然感到納悶,她整個人癱軟在石凳上,無意識地把玩著手里的雜志,然後又無意識地翻起來。
其實,身為祭師的她也多少學過一些佔星、紫微之類的雜學,雖然因為心不在焉而只是半桶水,但應該也比這盜版的書要精準些。可是,她從來不相信命運之說,所以,也就從來不會替自己佔卦問卜,她只相信,未來是自己把握自己去創造的。
但當她的目光,無意中瞄到天秤座本日運氣預測時,眼狠狠一眯,忍不住朗聲說道︰「啊啊啊,天秤座本日運氣平平,尤其要注意會遇到小人,心情會因為小人而毀壞,小人星座是……」
最後一句話,故意拖得老長的,注意到他的耳朵微微動了動,她偷偷吐了吐舌頭,說道︰「雙子座!」
果然,他站了起來,一副要離開的樣子。
「哼。」
雙子座的男生果然討厭,翻臉比翻書快!
她轉過頭去,不看他。
人家是女生,也是有脾氣的!最討厭男生擺款了!
這般想著,也就不管段皓是不是要丟下她自己先走了。本來嘛,若不是昨天晚上害他心情很不好的樣子,她今天早早就跑去找程思亮了。可是,這麼善解人意的自己卻遭到他這樣的無視,這段皓……簡直就是找死!
等方燁影的問題解決了,以後真嫁給他了,絕對不讓他有好日子過!
想到這里,忍不住又開始盤算了起來。
到底是罰跪算盤好呢,還是跪榴賨比較好?
跪的時候一定要他擰著自己的耳垂,還要以很誠懇很誠懇或者加一點點敬畏的語調對她說︰是我不對,請你原諒我。
冬天呢,要為她暖床——雖然有暖氣,但還是看到某人冷得直打哆嗦好不容易熱了被窩卻被她趕開比較有趣。
夏天呢,要為她扇扇子——雖然有冷氣,但還是被人服侍著扇扇子比較有成就感。
她要吃橙的時候要為她剝好皮,而且是要用手去剝,因為听說這樣剝的橙吃起來比較香。然後,她要吃提子的時候要幫她剝皮挑核,西瓜要一勺一勺地喂進她的口里,還有荔枝啦、紅毛丹啦……對了,最好每天幫她按摩,哄她入睡。
在外面嘛,目不能斜視,不能被女人勾引——自然,帥哥歸她看,帥哥歸她泡。
還有還有,每年為族人祈福寫暉春這種雜事就全丟給他好了,反正他是族長,本來就責無旁貸。最好生孩子的事也歸他,反正現在科學進步,早幾年國外不是也進行了孕爸實驗並取得了成功嗎?
不過……
想是這麼想,真要跟段皓這種木頭生活在一起,一定會因為被他長年無視而自己先發狂,然後不小心釀成砍夫的新聞頭版,接著,她因為精神分裂而逃過刑法卻從此被囚禁在精神病院里永無天日。
才這般沮喪著,臉頰突然一冰。
她意外地回過神來,只見眼前彌漫著數不清的肥皂泡。
而當那些濃密繽紛的肥皂泡漸漸散開時,卻見一臉沉默、手里拿著肥皂液和吸管的他尷尬地被早前那兩個孩子好奇地看著,接著……
「大哥哥!大哥哥!你會吹比西瓜更大的肥皂泡?!」
「不,大哥哥,你要吹比我們更大的肥皂泡!」
「對,比我們更大,比我們更大!」
尷尬的顏色,在他的臉上越來越濃。
而因為意外所以微愣的她,終于被他的表情給逗笑了。
「給你。」
他被那兩個孩子纏得快瘋掉了,若不是想要離開時又忍不住回頭看她,見她氣呼呼地漲紅了小臉,他也不會當著一群剛好放學的孩子的奇異目光從小販的手里接過這瓶肥皂液。
可是,她呢!
現在卻因為他的尷尬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看他把肥皂液遞過去,居然也不接,只是莫名其妙地拿一雙漂亮的大眼看著他。
「你到底要不……」
手,猛地被她握住,他因為愕然而差點咬到舌頭。
「走了!」
她拉著他就跑,而他手上的肥皂液幾乎潑了滿手。
尾隨著如瘋丫頭一般飛快跑著的她,他忍不住想要翻白眼,卻又因為看到她快樂的側臉而換上了嘆息的淺笑。
而這一個表情,卻被剛好轉過頭的她看到了。
見她一愣,唇上瞬即換上了有點討打可恨的嬉笑,他不由得尷尬地轉過頭去,耳根微微發熱著。
突然,她拉著他跑進一間雪糕店里。
雪糕店里,盡是休閑打P的少女們,看到他後,竟然都借故跑到收銀台邊,不是拐到腳摔過來,就是不小心撞上來。而身邊的她見了,居然幸災樂禍地嬉笑著。
「快點。」
他忍不住尷尬地催促著,看到她接過軟雪糕,不由分說地就當著一眾痴女的焦慮目光把她拉了出去。
發現那些痴女居然一副要奪門而出追過來要他手機號碼的表情,他走得像是在跑一般飛快,而小跑著追上來的她,手里拿著雪糕笑得老賊老賊的。
以前總以為倔強是她的全部,真認識了,才知道倔強其實是錯覺,在她身上的是任性與頑劣。
突然,唇上一涼,竟見她把手里的雪糕伸到他的唇邊來。
街上,剛好錯身走過的人不由得看了他們一眼。接著,他發現更多的視線來自不同的方向。
而眼前,她玩心大發地眨動著眼楮,一副惡作劇的表情。
「吃嘛,很好吃的。」
她的表情仿若柔順體貼,可動作卻十分的粗魯,拼命地把雪糕往他的唇上揉,估計是想讓他變花面貓。
他連忙阻止,反手一握,把她手里的雪糕往她的唇邊送去。
她,像是突然愣了愣。
看著開始融化的雪糕粘了她一唇一下巴,他連忙拿開雪糕,用雪糕上的紙巾為她擦去臉上的甜膩。可她,眼巴巴地看著他,看得他有點尷尬。別過臉,不經意地舌忝了舌忝唇上的冰涼粘膩,他不禁皺了皺眉,好甜。
不過,身後的她卻突然笑了。
他轉過去,看著她一臉詭計得逞的表情,不禁疑惑皺眉。
「這是間接接吻喔!」
他一愣,而她,心情極好地負手在身後,走在他的前頭,並哼起了愉悅的小調來。
「阮蔻瞳。」
猛地听到他喊她,她意外地轉過身來。
這,是段皓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往日不是叫「笨蛋」就是喊「喂」的,所以,她不由得心情有點緊張,不知道他要對自己說什麼。
「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說。」
有件事情一直想對她說?
心,突然猛跳了起來。
看著他那像是很認真又像是不知道如何開口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腦海里竟滿飛著偶像劇里的男主角對女主角深情表白的畫面,害她一不小心地就莫名地緊張了起來。
而他,看著她那像是比自己更緊張的表情,不知道她的目光為什麼會閃爍著期待的顏色,就像是他要……不, 他苦澀地甩掉心中蛇魅一般的想法,徐徐地深呼吸,「我知道你不想繼承自己的身份,也不想在將來嫁給我。」
她,在听到這句話後,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僵硬了。
意外地看著他半點不像開玩笑的臉,又看著他徐徐地走近,不得不仰望著他那比往日更冷漠疏離的臉。
大街上,人來人往,但是,並不妨礙他要說的事情。
「一個月以後,我會離開P大。」
「你……要去哪里?」
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卻意外地顫抖著,她不禁咬了咬唇。
「我離開後,只要你下定了決心,隨時可以聯系族里的長老們進行能力轉移的儀式。」
他並不回答她的問題,一心說著自己想說的話,也不看她的臉,免得看了,要說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而她呢,听到他所說的,徹底地愣在那里,無法反應過來。
能力轉移的儀式……
她並不是沒有听說過,只是這種儀式一般是用在族長意外身故或病危不能再打理族中事務的時候,不是嗎?
看著他那冰冷的側臉,心里頓時莫名地害怕了起來。
「你到底在說什麼?」
她伸出手,想要拉住他,但他卻不著痕跡地閃躲了開去。
「我是說,既然你那麼喜歡方燁影,那麼就把我的能力轉移給他吧。」
她狠狠地一震,忍不住失笑了起來,「你在胡說什麼啊,影他……」
說到最後,她自己倒是先愣住了。而這個時候,他終于看過來,以不容質疑的口吻,輕輕淺淺地說道︰「你真的不知道嗎?方燁影,也是當初被選出來將來要繼承族長的其中一個孩子。」
腦海里,頓時一陣空白。
「看來你真的不知道。」
他輕笑著,忽然伸手撫了撫她的發,放下,轉而往公車站走去。而她見了,連忙追上去。
一路上,他沉默著。
而她,也因為他所說的話而久久地被震驚著。
他說,他要離開。
他說,他願意把族長的身份與地位讓出來。
他說,方燁影居然是被選中的五個孩子中的其中一人,曾經也是她的丈夫候選人……
可是,即使要成全她,也該是協助她月兌離翼族而不是把自己的力量與能力轉移到方燁影的身上啊。
而且,為什麼前提是要她在下定決心後才舉行能力轉移的儀式?
說得就像是為了成全她和方燁影在一起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猛地一愣,終于意識到段皓真正意圖的她正要對段皓開口。不料公交車剛好進站,車門一開,段皓便轉身走了上去。
「喂!」
她想要追上去的時候,偏偏前面又擋了幾個人,車開得奇快,她無論如何也擠不過去。
待好不容易到了P大的車站,公車停穩,她擠了下車,卻見段皓已經差不多走進校門了。
一咬牙,她連忙追上去。
听到腳步聲漸漸地從後而近。
他,不自覺地加快了自己的步伐,然而卻在看到雙手抱胸、倚靠在校門側門的身影後頓了頓。
腰身,在這個時候被從後一拉,身後,她一頭撞過來,害得他幾乎沒站穩。
「喂,你這家伙,不要只顧著自己說話!」
她就說她討厭自己的命運被別人決定了!
而段皓,偏偏又自以為是地為她決定她的未來!在她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留下來,做好了心理準備,終有一天會嫁給他以後。可是,他呢?
他卻說他要離開,他要把她轉讓給方燁影!
就像,她是一件貨物一般的廉價!
所以,她非常火大地拼命拽他的衣服,非要他轉過來看自己不可。而他,也如她所願地轉了過來,只是,正當她要開口對他說她不要他這樣自以為是地離開時,卻見他冷著一張臉,雙手拉開她的手,並按著她的肩膀,強迫她轉了個身。
扭轉的視線,越過校門的側門,最後停留在一抹意外的身影上。
是……方燁影!
天!
她居然忘記了,忘記了她所發的短信正是約方燁影這個時候在校門等她……
就當她心慌意亂之際,只見方燁影徐徐地走過來。而身邊的段皓,卻無聲地走開。
她,一下子僵硬了,不知道是該喊住段皓還是就這樣站著等方燁影來到自己的面前。
而或許,是她的遲疑太過于明顯,本來向她走去的方燁影,突然停住了腳步,在距離她大概十步遠的地方。
她知道,方燁影應該會生氣的。
不管方燁影是否對她有感情,任何一個男生,都不會原諒一個女生在約了自己後姍姍來遲居然是因為跟別的男生在一起——因為,這是欺騙,沒有人會輕易地寬恕欺騙。
她也知道,這個時候應該好好地跟方燁影道歉,無論她的出發點是什麼。
可是,她卻因為听到腳步聲遠遠地響起,並停在校門附近而不經意地往那邊瞄了一眼。只見,居然是阮汪涵跑到了段皓的身邊,並猛地拉起了段皓的手臂,一副很緊張的表情正對著段皓說什麼。
太遠了,她听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她……
「阮蔻瞳。」
突然,听到方燁影的聲音,她不禁回過神來,這才發現他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心里暗暗嚇了一跳。
他的目光,異常的沉默,有點不大像他。所以,她不得不按捺住想沖過去看看阮汪涵在搞什麼的念頭,卻又因為他的目光過于犀利,而不自覺地心悸了一下。
從來沒有,見過這個表情的方燁影……
「你很清楚,我接近你的目的是什麼,對吧?」
他的聲音,很輕,但讓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部集中了起來。不知道他突然說起這個是為了什麼,但是,她不由得因為曾經的痛而緊張,繼而心亂。
「我很抱歉,開始的時候我的動機的確不良,但是……」
他突然牽起她的手,她想縮,卻來不及了。
「但是,如果我告訴你,我現在真的喜歡上你了。你難道,不能考慮給我一個機會嗎?」
他,已經在這里等了她快半個小時了,怎麼也沒有想到,她居然會與段皓一同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而心里的沮喪,一如當年知道被選為族長的是段皓,被告知從此以後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學校念書,可以逃出星之谷的牢籠那般……那突然得到的自由,卻反而更清晰明白地讓自己知道,自己輸給了段皓,甚至,被族里給放棄了。
想到這里,看著她的目光越發的深遠。
心跳的聲音,猛然變得非常遙遠。
她因為震驚而無法動彈,而他的話,不知道為什麼,卻引發了眼皮底下的酸意,淚滴,滾燙著干脆利落地從她的眼眶掉出來。而他見了,心里一喜,興奮莫名地緊緊摟住她。
可是,被方燁影摟住的她,卻腦袋一片空白,只是張大著一雙空靈的眼楮,因為校門那邊的灰黑色眼眸的視線而深深地疑惑著。
「皓!」
看著阮蔻瞳的視線實在是太過專注了,連身邊的人在叫自己,段皓也沒有听到。
那樣的擁抱,即使是站在他這般遙遠的位置上去看,還是覺得畫面太清晰了。
不由得回想起昨夜與阮汪涵分手後回到宿舍,卻在宿舍樓下面被方燁影叫住的那短短幾分鐘的交談。
「我不知道一直企圖成為族長又已經如願以償的你為什麼要那麼在意阮蔻瞳,但是我警告你,如果你只是想來一場戀愛游戲,不要找她!」
認真的表情以及從未在他面前表現過的激動出現在方燁影的臉上。
段家與方家的交往十分的密切,因此,他和方燁影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忍不住失笑,他們兩個人,從來只是被比較的關系,競爭的關系,即使一同長大,卻不是朋友。
或許正是因為總被大人們拿來比較,所以方燁影每次見到他總會視而不見,一副驕傲的表情,從不曾在他的面前表現過什麼情緒來,就像是,如果那樣就等于向他認輸一般地倔強著。
只是,他沒有想過,會從方燁影的嘴里听到這樣的一番警告。回想起方燁影在女生宿舍區前彎身親阮蔻瞳的那個情景,他的心里百感交集,最終,化作了一抹半是苦澀半是欣慰的笑。
「你笑什麼?」
方燁影狠狠地瞪了段皓一眼,一臉的敵意。
但是,段皓搖了搖頭,轉身就要走,卻被方燁影給拉住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是不是要找阮蔻瞳玩游戲?」
說罷,他繞到了段皓的面前,看著那張總是冷漠疏離卻又像是洞悉了一切、高高在上地看別人的灰黑色眼眸,「段皓,你知道自己真的很討厭嗎?從小,不管我多麼努力地去完成什麼事情,卻總是因為你的存在而被其他人忽視。縱使是被推薦保送T大,也是因為你拒絕了這個名額才會落到我的頭上!如果你根本不想要這些,從一開始你就不要介入!」
見段皓不說話,方燁影從掛包里掏出了一本速寫本,看著段皓的目光一震,于是,方燁影把速寫本丟到段皓的身上去,「如果從一開始你要的只是族長的位置,現在你已經得到了,就不要再貪心地去招惹不屬于你的東西!」
拿著熟悉的速寫本,不必打開看里面是什麼,段皓已經知道,這就是當日落水救阮蔻瞳後遺失的那本。
說完方燁影轉身就走,段皓只是默默地看著手中的速寫本。
曾經,看著阮蔻瞳那傷心失神的小臉,好幾次好幾次,他打算去找方燁影,警告方燁影不要去傷害阮蔻瞳。
但是,卻怎麼也沒有料到,居然是方燁影先來找他。
看來,方燁影並不像他所想的那樣,只是為了對他那份莫名的競爭意識而去接近阮蔻瞳。但是,方燁影所說的話,還有那些警告,卻讓他大有狼狽之感。
如果你根本不想要這些,從一開始你就不要介入……
想著這話,忍不住失笑了起來。
是的,是他的決心不夠堅定,既然早就決定了要放阮蔻瞳自由,根本就不該貪心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從回憶里跳月兌出來,段皓目不轉楮地看著那擁抱的畫面,意外地接觸到阮蔻瞳那雙正溢滿了淚花,卻直直看過來的猶如寫滿了對他的在意的大眼。
是他,貪戀著她的笑容她的目光,莫名其妙地為這短短的兩個月開始奢望起那不可能的結局。
那一夜,當他傷心地說出她終于試出了他喜歡的是男人或是女人的話時,其實,他注意到了,她眼里的震驚與歉意。而或許,就因為那份愧疚,她今天才會討好一般地拉著他去約會。
以至于,因為那份愧疚對他有了不同的感觀吧?
想到這里,那灰黑色的眼眸半掩著,又直直地回望著那雙熱淚盈眶的大眼。使得,被方燁影所擁抱的阮蔻瞳心里震了震。
段皓的眼底,是那樣的冷漠。
而她,淚流不止。
她知道的,剛開始流淚,是因為長久以來一直奢望听到的話終于听到了,是體內深深喜歡著方燁影的那一部分在感動。
可是,現在,被方燁影所擁抱的現在,卻是因為段皓眼底的冷漠而止不住淚水。
她,到底是怎麼了?
被方燁影擁抱著,卻一心想要跑去質問段皓為什麼要露出那樣冷漠的眼神。
看著他與阮汪涵相偕而去,她心中的焦急,讓她猛地推開了方燁影。
「抱歉。」
飛快地別過臉去,她不敢對上方燁影的眼楮。
轉身就追過去,可是,她的腳程雖不慢,卻還是失去了段皓與阮汪涵的蹤影。正焦急著,突然,一個人從面前經過。
「程思亮!」
她連忙喊住他,可他轉過來看到她時,卻一臉的莫名其妙,並問道︰「你是?」
「我是D.K啊!」
她沖到他的面前,卻見他依然是一臉的茫然,就像是真的不知道她是誰似的,「喂,你別裝了,我是D.K,阮蔻瞳!」
「阮蔻瞳?」
程思亮一愣,突然以一種詫異的目光看著她。
「原來你就是我那個無緣的妻子!」
程思亮吼得很大聲。
就在她為他那似乎真的不認識她的話而狠很意外著時,也讓剛好追過來的方燁影頓了頓,並一臉震驚地瞪著她。而她,心里不禁冒出了不好的預感。
「怪不得段皓會那麼在意你。」
方燁影那如頓悟一般的話,讓她狠狠一愣。
「啊,你是指族里的傳言?說他是想利用祭師鞏固自己的地位?我就說嘛,他能當上族長,只是因為段家掌握了族里的經濟命脈。」就連程思亮,也語不驚人誓不休,「不然,沒有半翼印記根本也不算是我們五人里面最出色的他,怎麼可能月兌穎而出呢!」
她忍不住輕輕地按住了腦後的印記,無法消化程思亮口中吐露的信息。
為什麼?
那話像是在說段皓接近她只是為了達到自己的族長地位不動搖的目的。如果是,那段皓為什麼剛剛又說出那番似乎只要是為了她,就連族長身份與地位都可以舍棄的話?難道,是為了騙取她的信任,以退為進?那麼,就連對她表露出的感情都是虛情假意?所以,會把她送到這個比預期還要晚了一年的過去,其實是早就算計好了,要她在這里被過去的他所迷惑,繼而動搖?
越想腦袋越亂。
不,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重點是,為什麼程思亮會不記得她了?
心里一急,她往程思亮走去,不料,走過去的時候卻被地上的碎石絆到了自己,猛地一個踉蹌直撲過去……
「 !」
唇上一痛,發現自己居然因為這樣的烏龍而跟程思亮唇踫唇,她嚇得連忙從被她壓倒的程思亮身上爬起來。而程思亮,卻在她站起來後緊緊地捂著腦袋,莫名其妙地猛然在地上打滾著。
「你沒事吧?」
方燁影擔心地湊過去。可是,就在那一剎,程思亮突然「啪」地瞪圓了眼,推開方燁影,在看到她後,猛地沖過來拽緊了她的雙臂。
「喂,你……」
「D.K!什麼都別說,跟我回去!」
她錯愕地瞪著程思亮那說變就變的嘴臉。
「听我的,不要再管其他,我們馬上回去,不然,皓會死的!」
那緊張得幾乎鐵青的臉並不像是在開玩笑,所以,她的眼楮瞪得老大的,徹底地因為程思亮的話愣住了。
段皓,死?!
感覺,四周就像是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雖然還能听到聲音,清晰地听到方燁影在回過神來後對程思亮的質問,可是那聲音卻仿佛是在極遙遠的地方傳來似的。
「什麼段皓會死?你把話說清楚,還有,你要她跟你回去哪里?」
突然听到方燁影的聲音,程思亮一咬牙,這才發覺自己剛才大失分寸,居然忘記了方燁影就在旁邊。
都怪那個奇怪的女人,居然暗算他,使出那種卑鄙的換心咒!也不知道那東西還在不在他的身上。
這般想著,程思亮伸手去抓自己的胸襟,當指頭模到當中的硬塊後,他眼前一亮,連忙一扯。只見,一條銀項鏈被他硬扯了下來,而被他握在手里的疑似指環的東西,在日光下反射出淡淡的紅光。
那光線,讓本來正處于震驚而無法回過神來的阮蔻瞳愣了愣,月兌口而出︰「這是天戒……」
不對,天戒跟地戒一般,反射出來的光澤是奇異的黑!
程思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猛地把那指環從項鏈上取下來,套到左手的無名指上,然後,就在兩人錯愕間猛地把掌心往方燁影的額心一拍。
由于發生得太突然了,方燁影並沒有料到他有此一著,所以,當詭異的紅光透過那枚戒指滲入方燁影的額心時,方燁影沒有來得及躲開。下一秒,方燁影的瞳孔收縮了一下,竟沒事人似的站起來,闊步離開。
她瞪圓了眼楮,看著方燁影離開的背影,又飛快地轉向正輕輕松了一口氣的程思亮。
「這不是天戒。」
套在程思亮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被送到她的面前來。
她遲疑地接過,細細一看,果然,那戒指的內環部分,輕輕淺淺地浮現出一個「炫」字,而在戒尾餃接部分,竟扭曲成一個潦草的「玄」字,另一邊像是故意鏤空著。
「這是‘炫’戒的一部分,玄戒。」
程思亮說罷,從她的手里把戒指拿回來,重新套在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並以一種她從未听過的認真聲調這般說道︰「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疑惑。但是,不管如何,先跟我回去屬于我們的時空。」似乎看出了她的遲疑,程思亮補充道︰「不必擔心,方燁影不會死的。因為,你已經在這個時空改寫了太多的命運了。只是,有些事情,並不如你我所想,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夠解釋清楚的……目前我只能告訴你,方燁影的車禍,只是一個布局,所以,他不會死。」
她意外地睜圓了眼,而程思亮笑了,「怎樣,現在你可以安心跟我回去了嗎?不然,皓只怕……」
疑問猶如滾雪球一般,真的是越滾越大。
先是方燁影,又是段皓。
不問清楚她會憋死。
「先回答我,為什麼段皓會死。而你,為什麼又會出現在這個時空?」
「都說了回去再跟你解釋……」
程思亮懊惱地抓頭發,輕嘆了一句「麻煩」,又沒轍地說道︰「好吧,我告訴你。不過,在此以前,我們先去找另一個人。」
「誰?」
她隱隱地為程思亮表現出來的態度感到奇怪。
「麻煩!」
又是一聲如口頭禪般的呢喃,程思亮當著她奇怪的目光說道︰「阮汪涵。」
「阮汪涵?為……」
「為什麼女人總是有那麼多為什麼啊,真是麻煩死了!」
看著程思亮猛然緊抓住自己的頭,大吼一聲,她被嚇到了。而程思亮,像說繞口令一般地飛快說道︰「阮汪涵不就是阮汪涵咯,五個被選中的孩子中的其中一個,不要問我為什麼五個孩子里面會有女人,因為回答太麻煩了!」
說罷,也不管她因為他的轉變有多麼的震驚,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就跑。
「你,知道她在哪里?」
「當然知道,炫戒跟磺戒之間有感應!」
「磺戒?」
「麻煩,就說回去以後再解釋了!」
又被程思亮給飛快地打斷,她忍不住嘴角一陣抽搐,想發作。不料他卻突然停下來,飛快地把她拉到了一邊的樹後躲著,並在她開口以前,先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怒瞪著他,而他開口又是一句無聲的「麻煩」,伸出指頭指了指樹後。她在他的暗示下,一同窺視出去。
只見,一臉激動的阮汪涵跟沉默得幾近石化的段皓就站在通往女生宿舍區的籃球場上。
因為是晚飯時間,所以沒有看到有人在附近。
于是,這兩人說話的聲音就可以听得格外的清晰了——但,與其說是對話,倒不如說是阮汪涵唱的獨角戲。
「你要離開?你居然為了那個阮蔻瞳要離開!你忘記自己對族里的責任了?」
面對阮汪涵指責一般的質問,段皓沉默著。
「皓,你告訴我,你難道就那麼喜歡她嗎?你知道嗎,你不能喜歡她,你絕對不能喜歡她的!」
終于,段皓像是回過神來。
「我沒有喜歡任何人。」
躲在樹後的她因為那聲音中的冰冷愣了愣,而程思亮意外地一震。
「你撒謊!」
阮汪涵激動地叫著。
「對,他撒謊。」
程思亮也笑眯眯地說著,而且那笑容帶著抽搐,讓阮蔻瞳滿頭問號。
「就因為阮蔻瞳,我被選為五個孩子中的一個,從小被別人取笑,說是陪跑的小丑……」
段皓邊說邊轉過身來,剛好讓躲在樹後的她看清楚他臉上的冷漠,「你以為,被別人冷嘲熱諷的感覺會好?若你還是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會喜歡阮蔻瞳,那麼,我無話可說。」
「那你為什麼……」
「厭煩了,想離開罷了。」
段皓說罷,繞開阮汪涵就要走。可是,阮汪涵並不放他離開,飛快地繞到他的面前,擋住他的路,「你撒謊!」
回答阮汪涵的,是再一次繞過去離開的步伐。
而躲在樹後的她,看著那越來越接近的段皓,出神著,腦海里反復著想起他剛剛對阮汪涵說的話以及自己一直以來對他送她回來的動機的懷疑。
待程思亮意識到阮蔻瞳想要做什麼而打算按住她的肩膀時,她已經沖了出去,擋住了段皓的去路。
意外地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她,段皓只是目光一沉,打算像無視阮汪涵一般無視她,繼而離開。
「把話說清楚。」
「說什麼?」
听到她在身後說的話,他,頓了頓腳步。
「為什麼決定離開P大,你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麼?你到底是討厭我還是喜歡我?」一口氣說出積壓的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的疑惑,她咬了咬唇,聲音不自覺地哽咽,「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打什麼主意?
段皓的嘴,張了張,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
既然事情已經決定了,就無謂再生那麼多的枝節了吧,要誤會還是要怎樣,隨便了。他,只是已經累了,不想再為她……
身後,腳步聲突然又響起。
她憤怒地一咬唇,沒想到段皓居然在這個時候無視她的存在,正要轉身追去,不料,卻被程思亮眼疾手快地拉住。
「好了,你還麻煩不麻煩啊!你要問的人,問錯了!」
「放開我!」
「煩死了!就跟你說你問錯人了,要問,就問正在我們的世界等著你的皓!」
程思亮的話,讓她狠狠地愣住了。
的確,所有疑問的關鍵,似乎都在未來的段皓身上。
看她終于安靜下來了,程思亮不耐煩地轉過頭去,看著另一個麻煩的根源,「喂,走了,我們回去!」
「我為什麼要跟你們一起回去?」
阮汪涵不看程思亮,倒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煩死了,一個這樣,兩個這樣……我跟你們說,再不回去,皓死掉了你們誰負責?汪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過來這個時空的時候,皓本來就已經……」
「為什麼你總說段皓會死?」
她飛快地打斷程思亮的口水花噴噴。
「你煩不煩啊,都說回去告訴你了!」
而那邊,听了程思亮的話,阮汪涵居然飛快地跑過來,猛地一拉程思亮的領子,也不理程思亮幾乎被拉得窒息,反客為主般地怒道︰「那還不趕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