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遲疑地跳入水中,他紅著眼眶拼盡全力向她劃去,可水的流速實在太快,盡管他們相隔不遠,可這一點點的距離在此刻卻是難以跨越的。
無情的洪水往塞米拉斯的口中猛灌,讓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而當她看到他心急如焚的表情時,才意識到這條計策是多麼的愚蠢。
這是在拿自己和他的性命開玩笑啊!死她並不怕,可他不能!他要活著,也該活著!
「……別……管……我……」她艱澀地大喊,緊盯著他的眼卻片刻都舍不得移開。
再一眼,只要再看一眼她就能將他放開!
也許此生他們沒有緣分,可她會將他的一切牢牢刻入心中,來生她還要找到他,不過下一次她要與他恩愛纏綿地共度一生,而不是如此短暫地擦肩而過!
強迫自己微笑,想將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留給他,可她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為何心底會充滿不甘?她說過此生已無遺憾的!她該瀟灑離開的!可她……
緊咬著下唇,她哀戚地搖頭。不知是水珠還是淚滴的液 體從她的臉上緩緩滑落,悄悄地隱入河中。
她舍不得!舍不得這才有的快樂,舍不得被人關懷的溫馨,更舍不得離開他!神怎能在她最幸福的時候將一切恩賜收走呢?怎能?!
漸漸失去力氣的手在不知不覺中伸向甲尼撒的方向。
她想抓住他,想緊靠在他溫暖的懷中,想深深地呼吸他的味道!從不曾像此刻,她是那麼的想去接近一個人!
馬爾杜克神啊,求您了!我不想死!我承認,我並不想死!我要活著!只有活著才能看到他,才能模到他,才能感覺到他!她不要一個人待在冰冷的棺木中,沒有思想,沒有感情,沒有他!她不要!
鮮紅的血自咬破的唇角緩緩流下卻難以帶走心中幾欲將她撕裂的痛。
難道她注定孤獨嗎?!難道她就不能幸福嗎?!她好想拖住他,好想永遠將他留在自己身側,真的好想!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那麼自私!愛他就該讓他幸福,愛他就該希望他快樂,愛他就該……放了他!這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
深深凝望著盡全力游向自己卻屢屢被水沖走表情痛不欲生的丈夫,她的口中能喊出的也只有一個字。
「……走……走……」再這樣下去,他們都會死!
她已明顯感覺到陰森的死亡氣息緊緊將她包圍。可突然間,她笑了。笑得燦爛,笑得坦然。死就死吧!不就是死亡嘛!她相信自己不會忘了他,就算死都不會!
他已經深深刻在她的腦海里,刻在她的心中,他將與她的精神長存,永遠陪著她,永生永世!甲尼撒,這個名字,這個人,她決不會忘卻!就算是神也無法奪走她的記憶,她的精神!誰都不能!
掙扎的手緩緩垂下,她的眼不支地閉起。來生再見,我的愛!
甲尼撒什麼都沒有想,只是拼盡全力去抓她的手。
心底空空涼涼的,就像是一個黑色的無底深淵,在那里裝滿了恐懼,裝滿了不安!他不敢去踫!因為知道一踫就會崩潰,就會失去所有的理智!
可他不能!他是兩個人的希望,他必須救她,哪怕失去自己的生命!現在他能做的就是去救人,能想的也只能是去救人!而那自心底一點點向外蔓延的冰冷感,他唯有去忽視!
神啊!幫幫他!只是一點的距離!
也許是兩人的真誠禱告真的傳到了馬爾杜克神耳中,他終于抓住了她的手。
一個用力,將她拉到懷中緊緊抱住。沒允許自己的任何情緒涌現,他拖著她往河岸靠。滿是水藻的河床過于濕滑,他的手指已因過分用力而抓破,卻依然難以停靠在岸邊。
無奈地順水漂流而下,他緊擁著懷中奄奄一息的人,心急躁萬分。
許久後一根延伸到河中的干枯樹干展現在他眼前。知道這也許是他們唯一的機會,甲尼撒不敢有任何的懈怠,當他們漂過樹干時用右手緊緊抓住了它。
可在水流劇烈的沖擊下盡管他用盡全力他們依然向前滑動,隨時都有可能被沖走。只要松開她用雙手去抓樹干他絕對能夠安全地離開這里,可這種想法根本就不曾浮現于他的腦海。
樹干粗糙布滿荊棘的表層將他的手扎得血肉模糊,可他卻絲毫沒有退卻依舊緊攥著它。鮮血迅速從傷處擴散染紅了河水,他的臉色也愈顯凝重。水中的左手不自覺地將塞米拉斯抱得更緊,心里有了與她共赴黃泉的打算。其實死又何懼?只要有她相陪,去哪里他都可以不在乎!
就在要月兌離樹干時一個彎處卻意外地出現讓他找到了著力點,在原地歇息片刻積攢起足夠的體力後開始一點點向上攀,並最終上了岸。
快速將一臉慘白的她平放在地上,他顫抖著將手探至她鼻前。
神啊!您不能帶走她!您不能將我僅有的一點幸福收回!求您!緊閉著雙眼,滿心恐懼的他卻感覺不到那里的任何氣息。
「不……」沉痛的低吟過後是痛心疾首的高呼,「不!」聲嘶力竭響徹天地哀鳴瞬間驚走岸邊棲息的無數飛鳥。
甲尼撒哀慟起身,低垂著頭靜靜地站著,隱于暗處的眼中有的是足以毀滅一切陰森與冷然。
她是他的!誰都別想將她從他的身邊奪走!哪怕是神!
驟然揚起低斂的眼瞼,他放聲大笑,眼角的淚卻在不知不覺間滑下。
俯身抱起塞米拉斯,他緊擁著她昂首向河水走去。暗沉凝滯令人窒息的氣流在他的身邊縈繞,並迅速向四周擴散,似乎要將一切凍結。
沒有誰能將他們分開!
下一刻他的腳步猛地頓住,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希望一切不是錯覺!
屏住呼吸將手緊貼到她的胸口,當切實地感到那微弱的心跳霎時欣喜若狂。
她還沒有離開!飛速將她放回地上,他滿是鮮血的手用力按擊起她的月復部。
「醒醒!快醒醒!」他激動急切地大喊,像對她,也像是對自己。
過了一會塞米拉斯咳嗽著吐出月復部的積水,恢復了呼吸。甲尼撒見狀猛然將她緊緊擁到懷中,壯碩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著。
塞米拉斯最先的感覺是刺骨的冰冷,可慢慢的,一股暖意將她緊緊包圍,就像春日里和煦的陽光靜靜籠罩著她,很舒服。原來死後並不是只有無盡的冰冷!
她想微笑,可當感到兩滴濕熱的液 體落在肩頭時,心怔住了。她還……活著!
費力地睜開雙眼,一個模糊的身影漸漸成形。那是她的丈夫,她知道。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看到兩行熱淚。
他哭了!是……為自己嗎?心瞬間變得暖暖的,有欣慰也有心疼。
「別哭。」十分艱澀嘶啞的嗓音,語氣卻萬般輕柔溫和。
哭?他哭了嗎?感覺到那不斷滑下眼眶的液滴,甲尼撒緩緩閉上了眼。是啊!他哭了!他承認從不曾落淚的自己這次真的是哭了!可不知為何他並不覺得難為情,他該哭的!他就是這麼覺得!
沒有說話,他將頭深埋在她的懷中。
塞米拉斯輕撫他的背,淚也跟著滑落。是她不好,竟會做出這等愚蠢的事來,是她不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遍一遍地低訴,似乎想將這股愧意傳與天地萬物。
他一直沒有應聲,只是抱著她,緊緊地抱著。只有這樣心才能安下!這種事不要再有,絕對不要!手不自覺地收得更緊,他的臉上懼意依然深存。
有些喘不過氣的塞米拉斯並沒有動。她知道這次自己真的嚇著他了!滿心愧疚地低垂下頭卻震驚地發現自己的衣衫上沾滿鮮血。她並沒有受傷,那……
慌忙將他推離,她見到了那傷痕累累的手。剛恢復些許血色的臉瞬間又變得慘白一片。
顫抖著雙手將它捧起,注視著其上深深扎入的數根木刺和那依舊汩汩冒出的鮮血,淚就像決堤的洪水,一發難收。
「痛不痛?」她哽咽不已。
「痛。」
肯定的回答讓她的眼淚掉得更凶。
嘆息一聲,他抽回自己的手,擁她入懷。
「不是手痛,而是你的淚令我的心痛!這點傷並不算什麼,別再哭了。」輕柔地為她試去淚滴,當他發覺衣衫濕透的她忍不住在風中顫抖時,卸下自己的長袍披在她身上。
「我們回宮吧。」
塞米拉斯抽泣著點頭。他的手必須馬上醫治!可……
「我們的馬……」
「它在那。」指著不遠處一路跟隨他們來此的馬匹,他的眼中布滿驕傲。靈性頗高的御風多年來隨他出生入死,是他最親密的戰友!
「走吧。」
扶她起身後兩人相繼跨上戰馬疾馳向王宮。
「我對不起您!」幾天後得知發生何事的貝依跪在地上痛哭著。
「快起來!」塞米拉斯彎身將她扶起。
「計策是我決定采用的,你何錯之有。」
「可這個餿主意是我出的!」貝依一臉悔意。
「也是我讓你出的呀。」
「您真的不怪我?」
「沒有理由怪你,是我的錯!」她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那晚阿蘇為他醫治時,她就在一旁。看著那一根根伴著鮮血的硬物從他的肉中拔出,看著阿蘇一刀一刀割開他的皮膚清洗傷口,看著他額上忍不住冒出的層層冷汗,她的心就像被片片撕碎,劇烈地扯痛著。
是她害他如此痛苦的,是她!自責像潮水般將她淹沒,讓她難以喘息。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出聲更不能哭,因為那樣只會讓他擔心!
她是如何挺過來的她說不清,只知道那一夜,她無眠。
「王妃……」看著她明顯透露出哀傷的臉,貝依愧疚得無地自容。
收回自己飄離的思緒,塞米拉斯笑了笑,「我沒事。」
「那您和王子同房了嗎?」辛西亞忍不住問。
她搖了搖頭。這幾天根本沒有心思考慮這件事!
「不如您試試這個吧。」辛西亞從廚中拿出個瓷瓶遞給她。
塞米拉斯將它接過後打開,里邊是一顆藍色的小藥丸。
「這是什麼?」
「一種由波斯私運過來的藥,據說能刺激人動情,民間有人在偷偷使用。」辛西亞低垂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不行!」先前就听說過這種東西,它是專門用來害人的,她怎能將它用在自己的丈夫身上,那也太……
「至少它安全有效,又不太容易被人察覺,您可以考慮一下。」
「我不會用這種東西!」
「我想您將它想得過于齷齪了,其實有些夫婦為了創造情調加深情感也會用它。」
「真的?」這她倒沒听說過!
「嗯。」
「你怎麼知道這些,而且這是從哪來的?」
「我……我……」辛西亞羞紅了臉,半天都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是吉爾迦瑟給她的。」貝依快速說出她的秘密。
辛西亞扭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巴比倫的守城將軍兼王宮侍衛隊的隊長?塞米拉斯挑起眉。听說這個幾乎獨攬巴比倫城軍隊大權的人相當的狂妄傲慢,根本不把別人看在眼里,辛西亞是怎麼和他摻和到一起的?
「他喜歡你?」
辛西亞輕咬著下唇,沉默不語。
「到底怎麼回事?」
「我們不適合。」
「為何?」
「他是貴族,而我只是個侍女!」平靜的語氣道出的是萬般的無奈。身份是她永不能改變的,它就像道鴻溝將他們分隔兩旁!
塞米拉斯不屑地撇嘴。
「身份是要去改變的,侍女又如何,有一天照樣能成為貴族,只要你自己不放棄一切都有可能!我為你做主可好?」她是考慮了自己的利益,可她更希望辛西亞幸福!
「不!不用了……」今生他們無緣,只希望來世能月兌生在背景相當的家庭!
看著她不自覺變得哀傷的臉,塞米拉斯悄然在心中做下決定。她會請求父王為他們賜婚,就今天。悲傷中的辛西亞並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即將改變,至于是好是壞,就沒人說得清了。
「我們不是在商討王妃的事嗎,怎麼繞到我身上來了!」過了會她故作輕松地說,可臉上牽強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讓人忍不住心疼。
「是啊,在說我的事。」塞米拉斯如她所願地岔開話題。
「那您決定了嗎?」
「讓我再想想吧!」心中不願以這種方式與自己深愛的人結合,可她又不能讓這件事無限期地拖下去!到底怎樣做才是對的呢?
「我也支持您用它,何必太在乎過程呢,結果才是最重要的嘛!」貝依突然蹦出這麼一句。
結果?她認真地考慮起來。是啊!結果才重要!
「好吧。」這個方法失敗了也不會有何損害,反倒不嘗試就永遠沒有成功的可能!
「希望您如願以償!」貝依祝福道。
「您該成功,好人沒有道理不幸福!」辛西亞感嘆。
「那你也該幸福。」塞米拉斯認真地看著她。
「我?」辛西亞苦笑。幸福,從不屬于她!
「就是你。」她會幫她得到幸福!
「謝您這麼說。」
塞米拉斯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屋外,一陣細雨突然飄下,濕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