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臨安城城郊西北有一座深宅大院,漆黑的匾額上題著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隨園」。
字如其名,很隨意,也很隨性,偏偏灑月兌中又帶著顯而易見的執拗,執拗中又讓人覺得很灑月兌。
隱蓮第一次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忍不住看了很久,然後問道︰「這是你寫的嗎?」
璃月淡然一笑,眼眸溫柔,「是伯琮的字。」
「哦。」隱蓮應了一聲,忍不住更加好奇伯琮究竟是何方神聖。
待到走進「隨園」,她真的是吃了一驚,雖然不能用金碧輝煌來形容,但是,琉璃瓦在陽光下的確金光燦燦,熠熠生輝,亭台水榭、雕梁畫棟,美侖美奐得令人屏息。更兼曲折回廊,映著荷塘,正是盛夏時節,蓮花嬌俏嫵媚,宛若婀娜多姿的少女,在水面上翩翩起舞,澄澈湛藍的水中,可以清晰看到銀白色的魚在碧綠的荷葉下穿梭。
隱蓮坐在荷塘邊上,撩一把水,忍不住蹙眉,「你這三年,賺到很多錢嗎?」
「這個院落是伯琮的。」璃月背倚著廊柱,淡淡地說。
「你是說……」隱蓮睜大眼楮,「你住在別人的家里?」她打量著四周,納悶地問道︰「可是,怎麼都沒有見到他家的人啊?」
「沒有別人,只有我們,」璃月說道,「伯琮有很多房子,他不住在這里。」
「他還真是很富有啊。」隱蓮冷哼了一聲。
「如果你說的是銀子的話,他的確有很多。」璃月若無其事地點頭。
「可是,這里都沒有人打理嗎?也沒有人看管?」隱蓮丟一顆石子在水中,蕩起一圈圈漣漪,那些在水草中穿梭的小魚,頓時受到驚嚇四散而逃,她不禁笑了,「這里的治安真好啊,都不會有小偷。」
「這里沒有人,不過有一個鬼在看管。」璃月痴痴看著她的笑靨,不自覺唇畔也逸出笑意。
「嗯?」隱蓮詫然抬頭,「你在騙我嗎?」
「想見到他嗎?」璃月視線轉到荷塘中間一朵似乎即將凋零的蓮花上,突然伸出手,那蓮花就翩然飄過來,落在他手中。
他微笑,「貞元,我回來了,你不開心嗎?」
那蓮花低垂著粉白的花瓣,萎靡不振,微微戰栗。
「怎麼啦?貞元,有人欺負你嗎?」他白皙的手指溫柔的拂過花瓣。
隱蓮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和他手上的蓮花,忍不住叫道︰「你、你該不會是……把一個鬼的靈魂寄附在蓮花上吧?」
鬼是屬于黑暗界的,不能被陽光照射,可是,如果有了寄附的實體,那又另當別論。
但是,利用術士的法力,為鬼借體,讓他可以在白晝活動,本來就是有違天理,會受到上天的懲罰。
「貞元很喜歡陽光呢。」璃月微笑,眼眸無限溫柔。
隱蓮瞪大眼楮看著他,好像他突然間變成了一個怪物,在她眼中,他現在的確和怪物差不多。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了解璃月的,可是,這次重逢之後,突然發覺,自己完全不了解他。
抑或是,她根本就沒有真正地了解過他,那時候她的視線全部被摩羯吸引住了,她對璃月所謂的了解,只是自以為是的了解。
自從三年前的事情發生了以後,她就認定,他是一個冷漠無情的人,結果卻發現,他對他的朋友都很不錯,例如那個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伯琮,還有那個毛毛躁躁的俞允文,現在……居然還有一個鬼?!
他對身為血魔星轉世的大師兄那般冷酷無情,居然會為了一個鬼而敢犯天譴?!
不禁有些憤憤不平,之所以那樣對待大師兄,是因為妒忌吧?妒忌大師兄的好,妒忌大師兄的完美,妒忌自己對大師兄的眷愛……還真是狹隘啊。
璃月還再撫慰著垂頭喪氣的蓮花,聲音柔軟︰「是不是浣蓮又來欺負你了?」
蓮花抖動著葉片,發出縹緲的聲音,似乎無限委屈地說︰「允文罵我!」
「哦,」璃月的聲音就像在安撫小孩子,「他為什麼事罵你?」
「我听你的話,正午時分告訴允文要趕去古橋鎮,他就罵了我,說如果你沒有危險,就不會叫他過去,然後第三天又跑來罵了我一頓,說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就把我的花瓣全部拔下來,還要把荷花塘的水全部抽干。」
「他騙你的,我怎麼會有危險呢?」
蓮花戰栗了一下,低聲說︰「我知道,他沒騙我,我就是太蠢,不會想。」
「貞元……」
「下次不論有什麼事,都帶我一起去好不好?允文說你有危險,我很害怕,如果你再也回不來該怎麼辦,你死掉了該怎麼辦……璃月,我很怕。」它瑟縮著,磨蹭他的手。
「好,帶你一起去。」璃月輕聲說。
蓮花在他手上靠了一會兒,忽然挺直睫稈,抬起「頭」來,對著隱蓮不滿地說︰「那個女人是誰?我討厭女人,尤其是像浣蓮一樣的女人。」
「你可以討厭浣蓮,但是不可以討厭她哦。」璃月看一眼隱蓮,「她是我的妻子。」
「啊?」蓮花驚叫。
「是真的,以後我們三個就要生活在一起了。」
蓮花一下子垂頭喪氣地耷拉下去。
她是他的妻子,就在昨天,他們兩個結婚了。
雖然並不是出自當事人的本意,但是,他們的確結婚了。
俞允文不知道在忙什麼,昨天才去古橋鎮接璃月,而這時,璃月已經在隱蓮家里呆了足有半個月。
每天隱蓮都會很體貼地按時給他換藥,加上他本來就異于常人的體質,傷勢已經復原了七八成。
他沒有說要走,隱蓮也沒有開口要他走。
那個她要嫁給他的話題,也沒有再提起過,就在這個曖昧不明的時候,俞允文來了。
他進來的時機不知道是不巧,還是太巧了。
隱蓮正在給璃月換藥。
璃月坐在椅子上,隱蓮在他胸口敷上洗心草,然後小心地纏上布,偶爾她的手指會踫觸到他的肌膚,就像一簇火焰掠過,璃月不覺心跳加快,微微紅了臉,掙扎一下,低聲說︰「我自己來就好了。」
因為他的動作,隱蓮手上的布猝然掉到地上,她蹙眉說︰「你不要動!」
「我來撿。」璃月俯,隱蓮正在他面前半蹲著,他的臉頰就不小心地從她臉上擦過,肌膚貼著肌膚,輕輕擦過。
璃月猝然抬頭,受到驚嚇般,臉紅得像剛出鍋的蝦子。
「都叫你不要動嘛。」隱蓮微嗔,伸手撿起布,輕輕拍打幾下,有些羞,有些惱,卻並沒有生氣。
璃月垂下頭,這回一動都不敢動,心髒卻狂躁得好想要蹦出胸腔,臉上似乎還殘留著溫熱的感覺……距離那麼近,他可以清晰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馨香,非蘭非桂,又似蘭似桂,分外清晰地誘惑著他的感官,神思不覺有些迷惘。
她的秀發在清晨明媚的陽光中,暈染成黛青色,微低著頭,露出雪女敕的後頸,白皙細膩,讓人有觸模的沖動,她很美麗,美麗得近乎妖艷,但是,美麗似乎並不能成為喜歡她的理由。
伯琮的後宮中,也有很多艷冠群芳的女子,燕瘦環肥、千嬌百媚,可謂佳麗雲集,卻不能有一個,讓他有絲毫心動。更不消說,在仙界時,那些飄逸出塵的仙子……
從來沒有一個,能夠讓他如此傾心,如此動容。
莫名的,沒有理由,莫名的,沒有原因,只有你,眼楮里只看得到你,就算這個世界上有再多的人,就算這個世界上有再綺麗的風景,只能看得到你。
即使,你的眼中,並沒有我的存在,即使,你想要的那個人,永遠都不會是我……他在心底發出一聲長長的喟嘆。
隱蓮始終低垂著頭,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克制住手指的顫抖,才能掩飾自己受到的震撼,那麼親昵……他的臉頰蹭過她的臉頰,即使是大師兄,即使是已經談及婚嫁的姜采晨,也不曾和她如此親近過,更加令她赧然的是,這樣的親昵,她不但不討厭,似乎,還有一點點的喜歡……不知不覺腦海中浮現出幫他吸千年冰蠶絲的情形……于是,臉上火山噴發般地嫣紅。
終于包扎好傷口,替他裹上衣襟,就在這時候,俞允文走了進來,卻驟然退了出去,嘴里驚叫道︰「我什麼都沒看到!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璃月恢復了臉色,微揚起眉,淡淡地說︰「本來就沒有什麼可看的,你進來吧,不用躲在門縫後面。」
「呵呵,」俞允文尷尬地笑著,走進來,打量著隱蓮,忽然叫道︰「璃月!你終于找到你的女人了嗎?」
隱蓮低垂著頭,連頸子都紅了。
璃月卻蹙起眉,「你不要口沒遮攔,胡說八道,我們不是那樣的關系。」
「變成你的女人就好啦,省得整天對著畫像睹物思人,」俞允文親親熱熱地拐住他的脖子,眨一下眼楮,「不要騙我哦,我可是什麼都知道,我偷看過你藏在小木屋里的畫像,知道你念念不忘的那個女人就是她沒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