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深人靜的時候,韓敏抱著一壇酒,靠在窗邊的暖榻上,窗戶支開一條縫隙,微風從縫隙中飄來,吹著她發熱的臉頰。
她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吐了一口氣,珠玉和翡翠全部被她打發去了外邊,不許她們進來,她正心煩,不想听任何人說話。
這壇酒是她從韓家的酒窖里順手牽羊的,這般烈的酒喝下去卻如何也灌不醉她,她多想一醉方休,什麼也不管了,呼呼大睡。
但不行,她的身子喝得軟綿綿的,可她的腦袋很清醒,她一直在思索著,楚君珩回京了,他要選妃了。
她難受地捶了捶胸口,「怎麼這麼疼呢!」
就好像有蟲子在啃噬著,一口一口,不會疼死人,可這纏纏綿綿的疼才令她難受,她臉上濕潤一片,她隨手一抹,粗魯地在拿著絲絹擦了擦手,又狠狠地灌了一口酒。
一滴、兩滴……沒有酒了,她隨手一放,將酒放在了暖榻下,她翻了一個身子,將臉在暖榻上蹭了蹭,嘀咕著,「一年未見,他又變得俊俏了,嗯,果然人長得好看就是好,看著就賞心悅目。」
她搖了搖腦袋,「長得這麼好看,一回來就出來勾引黃花大閨女,也不知道眼高于頂,要選什麼樣的。」
她說著說著,眼角又是一片濕潤,她閉了閉眼,難受地蜷縮成一團,他性子沉穩,斷斷不是那種只看容貌的人,那他會選什麼樣的女子做珩王妃呢?
賢惠端莊?嗯,易寧縣主倒是不錯,是京城有名的大家閨秀,不、不,太端莊的太沉悶,他本性格就已經不愛說話,再選一個與他同樣不愛說話,將他捧上頭的女子,那日子一定無趣。
那要有趣可愛的?中堂大人家的二小姐倒是一個會來事的,慣喜歡熱鬧,總是辦一些宴會,說話逗趣,但他會喜歡一個如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姑娘嗎?他素來喜靜,太吵了,他又不開心了吧?
得找一個不沉悶的,又不會話太多,他喜歡靜的時候,那女子也該文文靜靜的,他若是喜愛熱鬧,那女子就該陪著他熱熱鬧鬧……
眼角的濕潤更加得厲害,她反手一抹,繼續想著,最重要的是那女子一定要真心待他,不是為了他的財、他的勢,而是他這個人,真心以待。
去哪兒找這樣的姑娘給他呃?
她睜著朦朦朧朧的眼,他要什麼樣的王妃關她什麼事情!她又不是他的誰,她怎麼忽然就替他憂心起來了呢。
他娶了一個不好的姑娘,她才應該開心,誰讓他對不起她,對她視而不見,冷血無情的,她干嘛對他有情有義,一顆心都記掛著他……
但他真的娶了王妃,她又不開心,她撫著胸口,淚眼汪的,哦,她很不開心,她不想他娶,可他不娶,難道要他一生不娶妻?
「如果真的要娶,還不如娶我。」她喃喃道,突然睜大眼楮,不敢相信自己在說什麼。
她倏地坐起來,奈何腦袋發暈, 的一聲,又重重地撞在了暖榻邊上,她捂著發疼的腦袋,頭似乎暈得更厲害了。
嫁、嫁給王爺?
她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痴心妄想的念頭了!
然而,下一刻,她又笑哭了,她為什麼不能想呢,他沒有娶,她也沒有嫁,而且她的便宜都被他吃了,嫁他也沒有錯啊!
她嗚嗚地哭了出來,她怎麼這麼傻,她連親人都不愛親近,卻唯獨喜歡纏著他,即使他惹惱了她,她還是心心念念著他。
對他這般的不同,她卻沒有早早地發現自己的心思,她對他根本就是喜歡啊,她喜歡他這麼久,卻直到這時才發現。
若不是喜歡,她怎麼會纏著他;若不是喜歡,她又豈會看到他有危險舍身救君;若不是喜歡,又豈會讓他對她上下其手;若不是喜歡,怎麼會在分別時痛苦萬分,重聚之時又欣喜若狂!
她喜歡他啊,不知不覺之間就已經喜歡上了他,所以,她看不得他對別人好,更看不得他娶別的姑娘家。
原來,她喜歡他啊。
「王爺,珠玉那頭傳了消息,敏兒姑娘想與你見一面。」楚大垂著頭說道。
正坐在紫檀木桌案前的人看向楚大,沉思之間,並沒有立刻下了決定,半晌才說︰「她,可是發現什麼?」
楚大搖搖頭,「珠玉說是敏兒姑娘忽然提起的,其他什麼也沒有說,應該是沒有發現什麼。」
楚君珩點了一下頭,「不見。」
楚大一愣,最後哭喪著臉說︰「珠玉說,敏兒姑娘這幾日天天都在罵王爺,王爺真的不見?」
楚君珩揚了揚眉,「她罵什麼?」
楚大臉色古怪,楚君珩冷聲道︰「說。」
楚大的頭低的更低了,「敏兒姑娘說,王爺狼心狗肺,人面獸心,斯文敗類……」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輕。
楚君珩的臉一下子青了,冷冷地一笑,「她倒是給本王挺高的評價。」
楚大沒有說話,楚君珩忽而涼涼地開口,「既然如此,那更加不用見。」
楚大似乎听出了王爺有著賭氣的口氣,不由地頭大,「王爺,你還是見一面吧,珠玉說看敏兒姑娘的架勢,這兩天估計就會拎著刀過來找你了。」
楚君珩垂下眼眸,「她若真的想見本王,自會找了法子。」腦海里浮現她拎著刀上門的場景,他的唇角微微一揚,他倒是被她傳染的有些惡趣味了。
楚君珩真的沒想到,隔日她找上門來了,卻是沒有拎著刀上來的。
楚君珩這一日出門,上了馬車,剛剛坐穩,一人忽然也跟了進來,他的眼楮一亮,如曇花一現很快又是一片深沉。
「韓大小姐,有何貴干?」
韓敏在他的前面坐好,簡單利落地說︰「我有話要跟王爺說。」
楚君珩挑了一下眉,吩咐楚大駕著馬車在郊外去,隨即看向韓敏,「韓大小姐,請說。」
以前,他不是這麼叫她的,他總是喊她敏兒,現在他已經生疏到要喊她韓大小姐了。
她忍下心口的酸澀,「你此次回京的目的是什麼?」
「本王以為韓大小姐知道的。」他語焉不詳地說。
「我見鬼地才知道!」她眼尖地見到他輕輕地蹙眉,一口氣提到了喉嚨,她又小聲地說︰「我、我知道。」
他莞爾一笑,「敢問一句,本王回來做什麼,與韓大小姐有什麼關系?」
與他繞圈子,怎麼能繞的贏,她氣得太陽穴隱隱作痛,啪的一下重重地拍了一下車壁,氣質凶悍地說︰「我知道,你回來是要選妃!」
他淡定地說︰「你都知道了,何必來問本王?」
她一口氣被噎在喉嚨,差點上不來,深吸一口氣,她冷笑一聲,「哦,那敢問王爺看上哪家姑娘了?」
她的神情看起來極為凶悍,好像隨手準備動手撕了誰,這副強悍的模樣看得他想笑,「本王看上哪家姑娘與你……」
「與我沒關系,但我就是想知道。」她移動了身子,緩緩地逼近了他,眼神如盯著小白兔的大灰狼。
他望著她一會兒,慢條斯理地開口,「敏兒。」
她的身子猛然一顫,看著他的水眸漸漸地紅了,他沒有忘記她,她就知道,他根本就是裝腔作勢,她用力地咬著唇,努力控制著想哭的沖動。
他眼神如春風般溫柔,「你問這些做什麼呢?」
「我、我……」她的雙唇輕顫著,臨到頭來,她竟不敢說出自己對他有非分之想。
他的眼暗了暗,手指在馬車某處一按,一處暗格浮現,他從中拿出一食盒,如玉的手指緩緩地打開,玲瓏的十二宮格,每一格皆放著不同的糕點,「桂花紅豆糕,茯苓糕,馬蹄糕……」
他如數家珍地說,前幾格是甜的,後面幾格則是咸的肉干,做成了不同風味的肉干,「要不要吃一點?」
她的目光從食盒移向了他,眸中水光漣漪,這些都是她愛吃的食物,「你把我當孩子哄嗎?」
「不愛吃了?」他輕問。
她沒有說話,貝齒又忍不住地咬著唇瓣,力道之大咬得唇瓣破了皮,他輕嘆一聲,「看來是不喜吃了。」
「我喜歡你!」她突然斬釘截鐵地說。
他收拾食盒的動作一頓,接著又恢復原狀,將食盒放了回去,耳邊听著她嬌嬌地說︰「你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哄著,今日我來就是要問問你……」她一頓,心跳如打鼓一般,「你要不要娶我當王妃?」
這樣上門來自薦的恐怕只有她了吧,可她不想他娶別的姑娘,但這些只是她的想法,她很怕他不是這麼想的。
看他輕輕隆起了眉,她的心幾乎提到了嘴邊,她捂住嘴,深怕自己一不小心會哭出來。
「本王不會娶你……」他眼神幽幽,看著她這副模樣,他的胸口也泛著陣陣的疼,他伸手要撫撫她的頭,就如以前一樣。
啪的一聲,她將他的手給拍開了,一副凶神惡煞地看他,「你有鐘意的姑娘了?」
「沒有。」
「那為何不能娶我?」
他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還不到時候……」
她氣勢洶洶地打斷他的話,「什麼叫還不是時候,你都這麼大歲數了,還不成親,還想如何!」
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了,她心中正不忿,才不管他為什麼臉黑,徑自地又往前移了移,與他那雙鋒利的眼對視著,「我的身子你也看了,我的身體你也模了,我的嘴巴你都親了,你不想負責任?」
她將之前的事情拿了出來說,她忍著燥熱的耳根子,忍著羞澀,不要臉面地說︰「我的名譽都被你毀了,你還不娶我?」
「敏兒。」
方才還與她裝不認識,現在倒是熟悉了,她惱得撲向他,忍不住地張嘴咬住他的手臂,狠狠的彷佛要從他的手臂上咬下一塊肉一樣。
她討厭他,討厭死他了,他怎麼可以真的讓她跟韓家人走,走了之後也不聯系她,也不關心她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她早知道了,這個人的血是冷的,他絲毫不在意她,但她沒有力法,她的心在他的身上,她能有什麼辦法!
「嗚嗚……」咬著咬著,她情不自禁地哭了出來,身下的人任由她咬著他的手,也沒有推開她,她咬得更狠了,他連吭也不吭一聲。
他知不知道,他欠她!他欠她的相思愁,要如何還,又該怎麼還,他就打算當不認識她,不了了之嗎?
她氣得地掄起拳頭在他的胸膛前狠狠地捶著,可到了最後,她松開了牙齒,抬頭看他,他神色很是無奈。
看他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她憤怒地撲上去,張嘴咬住他的唇,不想听、不想听,什麼也不想听!
她不想听他說話,他一定會說,無論如何都不能娶她!她像一頭發瘋的獸類,拽著他的脖頸,在他的唇上開始瘋狂地咬著,他悶哼一聲。
他也會痛嗎?她心中忽如灌入泉水般沁人心脾,他會痛就好,他能知道她有多痛嗎?
馬車外,忽然傳來楚大的聲音,「王爺?」里面的動靜似乎有些不對。
楚君珩翻身,黑眸閃著隱忍,雙手將身下人兒死死地摁住,他呼吸微亂地說︰「無事。」
繼而,他又看向她,「韓敏,你瘋了!」
她發簪歪了,發絲亂了,躺在他身下,多了絲絲婬靡。
他的黑眸更加的深沉了,她凝視著他,揚著唇,「楚君珩,怎麼樣!」
他平靜地看著她,只有他自己知道,平靜的皮相之下,在四肢涌動的血氣翻騰得厲害,她青澀胡來的親吻勾得他早已動心不已,一股邪火在他的小月復處四處亂竄。
他氣息凝重地靠近她,兩人鼻尖幾乎相貼,他目露凶光,「你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她揚起了唇,無視自己唇上的紅腫,「就許你在我身上放火,不準我在你身上放火?」
他一怔,突然笑了,大手掐住她的下顎,被她氣笑了,「本王不娶你,你怎麼辦?你就不怕本王順口吃了你,又不娶你?」
「不用你娶!」她忽然改口了,眼神冷靜地看著他,「反正王爺不喜歡我,我又非王爺不嫁,所以我決定我絞了發,我去當姑子!」
這是生氣了?楚君珩本來就知道她是一個性子不定的姑娘家,之前討好起人的時候格外的甜美乖巧,可這會兒挑起他怒火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
他來不及生氣,她卻生氣了?這樣的事情放在誰身上都是沒有理的,可偏偏她卻做出來了,「你這是在威脅本王?」
「隨你怎麼想!」她的火氣發泄了,忽的一種無力感擢住了她,任憑她怎麼做,他也不會娶她,她朝他發了火,兩人也就互不相欠了。
本來,做他的王妃就是她一廂情願的事情,與他無關,她傾慕之情表達了,氣也出了,她也沒有遺憾了。
她如此說服自己,可心中的痛卻已經打算不讓他瞧見了,她就作繭自縛地自己將受傷的地方包起來,一層一層地包好,不讓人看到。
他就是一死水,讓她如何攪弄,他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她神色失落,伸手想推開他坐起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如何都起不來。
仔細一看,她的臉瞬間布滿了紅霞。男人壓在她的雙腿上,他挺直著背脊,由上往下地俯視著她,看她眼里閃過一絲緊張,他唇角一彎,「怎麼了?撩完了本王,你就想跑?」
她的臉剎那間紅了,「什麼撩你?我才沒有撩你?」
「不是你說喜歡本王?不是你說要本王娶你?不是你對著本王又咬又啃?莫非本王只是你的東坡肉?」他啼笑皆非地說,可神情異常嚴肅。
她吞了吞口水,有些艱難地說︰「你、你讓我起來再說話!」這樣壓著她,實在令她很有緊迫感。
「你,在怕本王?」他俯首看著她,「剛才的膽子去哪兒了?被貓兒吃了?」
他在嘲笑她是鼠膽,她氣得臉兒紅到發紫,又不知道怎麼說才好,難道說她確實鳴金收兵了?不打算再跟他糾纏?
但如此一來,不就是變相地承認她是鼠膽嗎?她氣得磨了磨牙,「王爺喜歡壓著我,那就壓著好了,最好讓人看到了,你壞了我的聲譽,看你娶不娶我!」她自暴自棄地瞪他。
他笑了,「原來你打著這樣一手如意算盤?」微頓,「可既然如此,本王就不能如你的意了。」
「那還不滾開。」她慍怒地說。
他笑得更為燦爛了,「雖然若是就這麼滾開了,本王的臉面是不是被你踩在腳下了?」
她听得好笑,不客氣地說︰「王爺的臉早就被我踩了!」
他眼眯了眯,自然是想起有幾回她賴在他的榻上,借口夢魘硬是不肯走,結果睡相實在不好,有一回還真的用她的小腳丫蹬了他一臉。
「咳咳咳!」馬車外的楚大恨不得戳聾了自己的耳朵,他听到什麼了!這麼辛辣的閨中密事居然讓他听到了,哎呀,不得了了!
听到楚大的聲音,韓敏氣得身子都泛紅了,「楚君珩,你……」
本來不是什麼曖昧的事情,只是楚大這麼一咳,倒是顯得此事很曖昧了,連楚君珩臉色也有些不自然了,見她粉女敕女敕如荷花一樣,心中一動,張口便在她的臉上一咬,低聲道︰「讓你蹬本王的臉!」
她只覺得被咬的那一處癢癢的,不疼,卻覺得那一處特別特別的熱,熱她呼吸都炙熱了,她急急地將臉側過去,「楚君珩,你瘋了嗎?」
「怎麼,就許你發瘋,不許本王發瘋?」他嗓音低啞地說。
她紅透了臉,「不準學我說話。」
他眼里的笑意更盛了,「敏兒,你對本王情根深種,本王很心喜,但娶你……」
「不用說了,我知道了。」紅暈從她素淨的小臉上退得一干二淨,她冷冷地說︰「王爺,不用說了,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他默默地看著她,她眼里的倔強看得他心疼,他軟下了心,「敏兒,你……」
她在他松了手勁的同時,膝蓋猛然抬起,往他的小月復狠狠地撞過去,他臉色倏然一白,她雙手一推,直接將他推開,利落地掀開簾子,「停下來!」
馬車剛剛過了城門,正要往外去,楚大听到韓敏的聲音,立馬勒住了馬匹,「敏兒姑娘……」
韓敏沒有多想,快速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飛快地往城內跑去,看得楚大驚呆了,側過頭看向馬車內,「王爺。」
楚君珩靠坐著車壁,右掌輕輕地捂著小月復,「繼續走。」
楚大見此沒有多說,馬車繼續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