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兒可有說過他為何喜愛你?」望著姿態端莊大器的俞念潔,簡氏越看越滿意,眼神更添幾許慈愛。
俞念潔放下茶碗,有些赧然,道︰「這些話怎好在娘親面前提及。」
「你可知道,我總盼著能見到他娶妻,過上舒心的日子,別因為他父王的關系,總是過得那般不快活。」簡氏嘆道。
俞念潔嗅出個中玄機,旁敲側擊的試探,「世子不受老王爺待見嗎?」
簡氏的目光黯下,冷笑道︰「他眼中只有那只月兌韁野馬,哪里還看得見辰兒的好!當年若不是我苦苦哀求他,後來被拘在紫竹林小閣的,只怕就是辰兒了。」
是誰被拘?俞念潔心下訝然,忙問︰「太王妃說的那只月兌韁野馬……說的可是羲王?」
「除了他還會有誰?」簡氏冷聲道,眼中竟滿是嫌惡。
俞念潔震忡不已。莫非,太王妃不喜湛子宸,獨獨寵愛湛語辰一人?
「你可知道,當年語辰七歲生辰時,我讓楞嚴寺的淨玄大師來給他觀面相,又給他排了星盤,大師說語辰是神佛降罪轉世,來世間為人醫病弘法,所以才破例讓語辰前去寺里隨大師習醫。」
提及愛子的種種,簡氏紅光滿面,滿是驕傲。
「語辰性情溫良,天資聰敏,除了舞刀弄棍的事情一概不踫,其余的事,他樣樣一學就會,由他來繼承羲王府,那是為王府祖上增光。」
「這麼多年來,世人只知羲王府僅有一個世子,不知其實他們是雙生子,太王妃與老王爺為了隱藏這個秘密,只怕是費了不少心神。」
簡氏語氣冷酷的道︰「若不是老頭子藏有私心,我早說過,應該將那一位給除了,省得給王府帶來災厄。」
此話一出,一旁的烏嬤嬤面色慘白,悄聲道︰「太王妃,說了這麼久的話,您也該歇歇了。」
「才說這麼一會兒的話,我不累。」簡氏听不出烏嬤嬤的暗示,自顧自地往下說道︰「都說雙生子是不祥之兆,我本也不當回事,可偏偏老頭子不肯听勸,偏要留下那只野馬,方會害了辰兒……辰兒出走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回來王府,卻被那個不祥之子給害死了!」
「太王妃!」烏嬤嬤失聲高喊,一把拽住了簡氏的手臂。
俞念潔心口直跳,面色平靜,心思卻是一片混亂。
簡氏的神智似有些混淆不清,她說白辰回府之後便讓湛子宸給害死,這話有幾分可信度?究竟,死的那一個是誰?
「這是辰兒的媳婦兒,我不同她說,還能跟誰說去?」
撥開了烏嬤嬤的攔阻,簡氏好似憋了許久的氣,吁了一個長聲便嘩啦嘩啦的往下說。
「我就說,所有人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羲王府的將來,不讓我把這事張揚出去,可我失去的那個孩子,要向誰討去?!我的辰兒,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麼沒了……」
「娘,子宸來給您請安了。」
幽沉的聲嗓隔門傳來,房內眾人是一楞。
尚未回過神,門已被推開,那道玄黑色高大身影跨檻而入。
〒俞念潔抬目望去,只見湛子宸神色陰郁,眸光泛冷,姿態甚是不羈的來到簡氏面前。
簡氏一見著他,當下臉色丕變。「我說過,沒我的命令,你不得擅自闖入!你父王一走,你就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是不?!」
「娘親雖是王府主母,可我亦是這王府的主子,哪里該去,哪里不該去,由我來定奪。」
「逆子!」簡氏憤然,抓起方才俞念潔喝茶的茶碗便往湛子宸身上砸去。
「啊!」俞念潔驚呼一聲,眼睜睜看著那茶碗砸上了湛子宸的胸口。
湛子宸就這麼直挺挺的佇立不動,任由茶碗硬生生地砸上胸口,隨後滾落在地,碎成一攤裂瓷。
俞念潔面色刷白,上前查探。「王爺……」
湛子宸一把握住她伸來的柔荑,就這麼緊緊握住,目光仍然望著寶座上的簡氏。「娘親累了,早些歇下吧。」
話罷,他牽起俞念潔的手便要往外走。
「站住!」簡氏憤而怒罵︰「你這是成何體統?!她可是辰兒的妻子,是你的弟媳,你怎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踫她?」
高大身軀頓了一下,緩緩回過身,眸光陰沉地投睞簡氏。
「娘親莫不是忘了,語辰早已不在,眼下俞氏就是個無依無靠的寡婦,我為何不能踫?」
「王爺!」烏嬤嬤大驚失色,連忙出聲緩頰。「太王妃的病未愈,請王爺切勿這般刺激太王妃。」
湛子宸別開繃緊的俊顏,下顎緊緊一抽,拉起俞念潔的手便走。
出了太王妃的院落不速,便听見那頭傳來嚎哭聲,隨後更有東西砸落在地的巨大聲響。
「王爺……」
「什麼都別問。」兀自走在前頭的男人厲聲命令。
俞念潔只能不安地頻頻回首,望著越來越遠的院落門口,想起方才略顯瘋癲的羲太王妃,心中直嘆息。
風一起,眼前那片壯觀的紫竹林颯颯作響,不遠處傳來水流聲,行在其中,甚是愜意。
俞念潔環顧四周,發覺此處已是王府深處,與宅邸主院那頭相距甚遠,仿佛是另一天地,極難想象此處亦歸羲王府所屬。
來到荷花池塘前,大手這才放開了她,俞念潔緊瞅著背身而立的男人。
「胸口可會疼?可有受傷?」她輕聲詢問,就怕觸怒了他。
「你看見了。」沙啞的聲嗓,透著一絲壓抑的怒氣。
「看見什麼?」
「那個瘋瘋癲癲的女子,便是羲王府的主母。」
看不清他的面色,她無從得知他此際的心情,只能從他的語氣去推論揣度。
「太王妃似是受了極大的打擊,神智有時會隨情緒而混淆。」
「她都同你說了些什麼?」
「……太王妃問起了白辰的事。」
玄黑色身影「刷」的一聲轉向她,只見他俊顏僵青,眼中堆滿暴戾,怒氣橫生。
她一窒,登時不知該向他透露幾分。
「你都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她溫聲安撫著,「就是聊起白辰過去行醫時的一些趣事。」
他抿緊薄唇,忍住滿腔暴怒,惡聲道︰「往後不許你再與她談起白辰!」
「為什麼?」她明知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該再惹怒他,可她實在就是忍不住。
「你都看見了,她瘋瘋癲癲,根本不知自己說了什麼——」
「她說,是你害死了湛語辰。」清脆的嗓音驟然打斷了怒吼聲。
湛子宸滿目赤紅,雙手緊握成拳,渾身張揚著暴躁之氣。
「不錯!是我害死了他,我不讓那個陰魂不散的鬼繼續附我的體,所以,每當他出現時,我便讓人狠狠鞭打我,用盡全力折磨這具軀體,好讓他無法得逞。」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要內疚?」
他一震,胸中為之一緊,仿佛是被看穿了某些秘密,憤怒之余,竟感到一絲無措。
不顧他的怒目相對,她又道︰「我一路觀察王爺,發覺離皇京越近,王爺的病情就越發嚴重,發作更是頻繁,即便有我相伴左右,依然不見好轉。」
「這是他對我下的咒術!」他憤恨吼道。
「若真是咒術,遠在楠沄鎮時,王爺的病情卻明顯好轉,依我看來,這分明不是咒術,亦非病,而是……」
「夠了!你給我住口!」他猛地抬起手,眼看就要朝她的臉頰揮落。
湛子宸,你敢!
驀地,腦中竟有另一道溫潤聲嗓響起,冷沉地警告著他。
湛子宸倏然僵住,抬在半空中的那只大手,按向胸口,接著揪緊衣襟,俊顏因突來的痛苦而扭曲起來。
「王爺?王爺!」俞念潔往前一站,及時抱住了轟然倒下的高大身軀。
湛子宸緊閉雙目,渾身發著虛汗,身軀卻異常灼熱,似有火焰在燒。
他僅憑最後一絲理智,支撐住自己,不至于完全倒落而壓傷她。
「……好痛。」他咬牙,撕啞低語。
「王爺哪里不舒服?」她慌了,只能緊緊抱住他。
「我絕不能讓他得逞……絕不!」他靠在她肩上反復低語,意識早已不清。
「來人——」
俞念潔正欲扯嗓喊人,一雙手已先探來,協助她扶起身軀軟下的湛子宸。
原以為應是穆池,不想,待她看清來者面貌後,當下怔楞住。
「還楞著做什麼?快把王爺扶好!」烏嬤嬤吆喝道。
她連忙收回神,與烏嬤嬤一同將湛子宸扶進了不遠處的清幽小閣。
雖是小閣,比之尋常人家的小宅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前庭後院皆有,擺設亦顯華貴,並未有所怠慢。
「扶進房里。」烏嬤嬤熟門熟路的指引道。
俞念潔一邊打量四周,一邊幫著將昏厥的湛子宸扶進了寢房。
待將湛子宸安置妥當,烏嬤嬤又去打了盆水,擰了條錦帛,準備幫他擦臉。
俞念潔卻探手接過濕錦帛,道︰「讓我來吧。」
烏嬤嬤沒阻止,遞過了錦帛,守在一旁看著她輕手輕腳地為湛子宸擦拭臉龐。
擦拭完畢,烏嬤嬤端起那盆水便要退出房外,俞念潔卻出聲喊住了她。
「嬤嬤且慢,我隨你去。」她尾隨烏嬤嬤出了房,步行于長廊上。
「你回房去守著王爺吧,這些雜活兒自然有其他人會來做。」烏嬤嬤交代道。
「是太王妃讓嬤嬤前來紫竹林看顧羲王的嗎?」
「你想,太王妃恨透了這個兒子,有可能讓她的貼身婢女前來看顧他嗎?」
見烏嬤嬤面無表情,語氣帶嘲,俞念潔心下明白,經過了方才,眼前這個看似仗勢凌人的嬤嬤,其實心底不壞,且是護著湛子宸的。
「斗膽請教嬤嬤,羲王與太王妃之間究竟有什麼樣的心結?」
烏嬤嬤瞟了她一眼,端著水盆兀自往前走,俞念潔不肯死心,就這麼一路跟隨,出了小閣門口,返回先前那座荷花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