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氏被氣了個半死,但單青琬臉上並未顯現半分驕色,她一回到自個兒的屋子便解下瓖了珍珠的珠花,只用一枝擅香木簪挽了發,沒有上妝的小臉膚如凝脂,氣色紅潤。
她拿了本賬簿坐在羅漢榻上,就著明亮的燭光算著莊子的出息,她一筆一筆的加減,核算出正確的數目。
目前她能管的私產並不多,也就幾座莊子、鋪子的租金,但那些銀子她早早拿去買糧了,她並非木家那種大糧商,家里若有存糧容易引人覬覦,因此她打算過兩日就使人賣了,賺個兩、三倍的差價,畢竟等到無糧時再出手太過顯眼,恐怕糧沒賣出去就被餓慘的百姓搶光了。
她也不免感嘆,自己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行事實在多有不便,手邊也沒幾個可用的人,做什麼事都有些束手束腳,沒法順順暢暢。
賬本翻完了,而雪還在下,沒事做的單青琬打了個哈欠,想先上床歇一會兒再起來繡條帕子。
殊不知一躺下去,她立即感覺不對,一道突兀的松香味撲鼻而來,床的另一邊似乎多了什麼,驚得她起身大喊,「啊!誰在我床上……」
但是聲音還沒傳出去,便被一只手指修長的大掌捂住嘴巴,一個使動往後扯,她整個人便迭向一副堅硬胸膛。
「別吵,我累死了,兩個時辰後喊我。」男子有些不耐煩的咕噥道。
他累死了關她什麼事?還要她叫他起床?他當自己是他府里的暖床,隨他使喚嗎?
單青琬越想越氣,張口咬住他的虎口,她咬得非常用力,像要咬下一塊肉似的,但……
「單青琬,你屬狗呀,還咬人!」男人不痛不癢,放下了手,長臂改橫過她嬌女敕的胸脯,將她摟進懷里,一條大粗腿壓住她亂踢的雙腿。
「又是你,鳳九揚——」他沒別的地方好去了嗎?
「噓!小聲點,吵得我頭疼。」他的唇貼在她耳邊低喃。
該說頭疼的人是她好不好,老是這麼不請自來,她不被嚇死也嚇掉半條命。
她不曉得他前後來了幾回,第一次發現他是在半夜,拎了一壺酒,一只燒鵝在她屋頂賞月,她是被燒鵝的香味喚醒的,後來他發現她醒了,他飛身一下一上,她也跟著上了屋頂,他分了她一只鵝腿和兩只翅膀,還讓她喝了一口梨花白。
後來他再上門,借口都是他在追什麼人,剛好路過,有時他空著手,有時帶著吃食,聊上一會兒就走了,讓她實在很無言。
後來听說他出京去了,有一陣子沒來,她也松了口氣,以為惡夢般的驚嚇終于結束。
誰知她高興得太早了,這男人臉皮更厚了,居然堂而皇之的登門入室,佔了她的床不說,還對她……行不軌之舉。
是可忍,孰不可忍!
「鳳九揚,你暈了頭是不是?快給我離開,要是讓人發現你在我床上,我的閨譽就完了。」單青琬突然很慶幸因為天冷,她讓服侍的丫鬟全下去到耳房內暖暖手腳,否則這情景被看到了,她就算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不過她仍小心的將聲音放輕,宛如蚊蟲飛過的拍翅聲。
「大不了我娶了你。」真吵。
她一听,更火了。「可我不想嫁你。」
「你說什麼?」鳳九揚倏地睜開雙眼,一雙冷厲黑眸布滿駭人血絲。
「我、我是說我還小……」單青琬真氣自己,怎麼一看到他眼一瞪,氣勢便馬上弱了下來。
「不小了,翻過年就十三了。」他又閉上了眼楮,還伸手拍拍她的頭,先前的怒氣仿佛只是假象。
「十三歲還是不夠大,至少要等到及笄……」等等,她在說什麼,難道她轉個彎允了他?
此時的單青琬恨死自己的一時口快,話未經大腦就溜了出去,要是他當真了可如何是好?她真不想嫁給人人懼怕的錦衣衛頭子。
「這事等我睡飽了再說,不許再開口,不然爺兒辦了你。」鳳九揚手臂一勒緊,予以警告,但事實上他累得動不了。
如果單青琬沒有經歷過重生,以她一個未見過世面的十二歲小姑娘,定然听不懂「辦了你」是什麼意思,但她在鎮國公府的後院待了十年,什麼齷齪事沒見過。
當下,她身子一僵,不敢再動彈。
感覺到她終于安分了,鳳九揚滿意地揚唇。
許久許久之後,久到單青琬全身骨頭僵硬,四肢發麻,真的無法動彈,身側的男子終于有了些微動靜,她頓時心一緊,不知該高興他要醒了,還是發愁他幾時要走,會不會腦子抽風又說出讓她想咬死他的瘋話來。
「咦!小青琬,怎麼是你,沒想到你也會投懷送抱,是瞧上本指揮使的美色嗎?」
一睜眼就瞧見嬌俏的小臉,心情頗為愉悅的鳳九揚露齒一笑。
「大人請看清楚,這里是小女子的香閨,是你走錯地方了。」她盡量以嚴肅的語氣強調,想劃清兩人之間的界線。
「我走錯了?」他閉了閉眼,一抹邪氣掛在唇邊。「為什麼你躺在我身邊?」
「大人的力氣太大,小女子掙月兌不了,這會兒你清醒了,可以放開我了。」單青琬試著想從他身下移開,卻發現異常困難,長久保持一個姿勢,實在累死她了。
鳳九揚低笑道︰「小青琬,說謊是要付出代價的。」
「放手。」她低唱。
「不放。」他的大手順著她的腰骨往上按。
「鳳九揚,你……啊!好疼……」腰間如同被什麼尖刺刺到的疼著,讓單青琬的眼眶不由得浮現淚花。
「哭什麼哭,你動一動手腳,這般小心眼,我幾時傷過你了?」倒是她又咬又踢的,野得很,他瞧見虎口處有個小牙印,微微泌血,他放到嘴邊一吮。
「哪有哭,是進沙子……咦!我的身子能動了?」眨掉淚水的單青琬訝異四肢不僵硬了,除了有些麻麻的酸以處,手和腳能行動自如,也沒有之前的難受了。
「嬌氣。」一點委屈也受不得。
「我才不嬌氣,是你……太放肆了,我沒法動,這才血脈堵塞了。」她什麼苦沒吃過,就他不講理。
「不是說了娶你,還叨念個什麼勁。」都敢頂嘴了還不嬌氣,也就她敢一臉不滿的瞪他。
她一听,臉都白了,同手同腳爬下床。「你在作夢,還沒睡醒,我不存在你的夢里……」
「急什麼,瞧你氣血不順就想走,小心老了骨頭痛。」他伸手一撈,把雙腿發軟的小丫頭又撈了回來。
「我動一動就暖了嘛!屋里燒了炭。」可惡,他的動作為何那麼快?
「你還有炭?」他以為這大冷天的她會凍得受不住,一回京就趕來看看她的情況,唯恐看到一只嘴唇發白的小雪貓。
細聞了一下,沒有炭味,鳳九揚幽深的墨瞳閃了閃,看了一眼擺在四周的炭盆,眸色一深。
「佩服我的先見之明吧!早知道大夫人不會給我們好炭,所以我預先買了,免得用那些嗆得人直落淚的劣炭。」
以往他們母子三人用的就是那種炭,燒不暖就算了,還差點把自己嗆死,得留一點窗縫讓冷風灌進來,吹走滿屋子煙氣,可是開了窗又冷得要命,還不如不燒炭,窗子關緊多蓋幾條棉被,能不出門盡量不出門。
重生之後她才明白一個道理,別人苛待她,她難道就不能對自己好一點嗎?大夫人能拿舅舅的銀子給她的兒女燒好炭,各種上等毛皮做的斗篷、披風一件又一件的買,她為何不能如法炮制?
要不是毛皮氅衣太招眼了,她也想弄幾件來顯擺顯擺,而不是關起門來燃炭自樂,什麼好東西都不敢往外搬。
娘的名字還沒記上家譜,她只能低調做人,畢竟大夫人仍是她名義上的嫡母,若是在她的婚事上大做文章,她也只能任其擺布。
「你知道這場雪下了多久嗎?」鳳九揚突地問道。
單青琬心口一緊,不做回應。
「下了一個多月,而且沒有停止的跡象,欽天監算不出何時放晴,怎麼那麼巧你備了這麼多?」
「每年都有冬天,我怕冷多買一些炭不行嗎?夠我和我娘、我弟弟用上一季。」她覺得他銳利的眼神似要將她看透,讓她不由自主的發慌,想逃離。
他見她眸光閃爍,直覺她有隱瞞。
「你可曉得我這一回離京去了哪里?」他的語氣很輕,貼著她的耳,溫熱氣息噴向她女敕白的小臉。
「錦衣衛辦事從來是來去無蹤,我怎麼知道你去了哪里。」況且 他去哪里關她什麼事?
「我去了江南。」原本是美景如畫,如今卻是滿目瘡痍,白雪掩蓋了路邊的尸骨,卻掩不住百姓們眼中的絕望,他們痛苦的望著天,似在問何時才能天晴。
「喔,去了江南……」什麼,去了江南?!
單青琬錯愕的表情取悅了鳳九揚,他仰頭一笑,「沒錯,我查了江南木家,竟意外查到木家在九月水患前便大肆采購糧食,每斤多市價兩文要求提前收莊稼,我派出了三百名錦衣衛,查到木家一共囤糧三千六百七十多萬石糧食,而至今一石糧食也沒賣出……」
「你……你們不能因為別人有錢就抄人家底吧!我舅舅他們是未雨綢繆,做商人的誰不想賺錢,鳳大人、九揚哥哥,你沒把他們捉起來吧?我的舅舅們可是良民。」她越解釋越心慌,覺得很對不起他們,他們是听了她的話才決定這麼做的。
「再叫一聲九揚哥哥。」她甜軟的嗓音喊起來特別順耳。
「九揚哥哥。」她舍了臉面,嬌軟一喚。
鳳九揚剛硬的臉龐一柔,笑得如破雲而出的日頭那般耀眼。「我突然想到你數個月前說過的囤糧……」
「我隨便說說的,九揚哥哥別放在心上。」她要是曉他那時也在林子里,一定會更謹慎行事,不過現在後悔為時已晚。
他的墨瞳幽深難測。「我听說你也花了十萬兩銀子買糧?」
「這……」單青琬頭皮一麻,一股鑽心冷意沖向頭頂。
「很擔心我抄家滅族嗎?」這丫頭太大膽了,不嚇嚇她不行,這回去的人若不是他,恐怕木家已有這種下場,連她也會牽連在內。
囤糧哄抬市價,這不要命的買賣也敢做。
她嚇得說不出話來,面如白紙。
「放心,你舅舅他們還活著。」他這是遇到克星了,竟舍不得她有一絲委屈,看她小臉一白便疼不已。
「你沒捉他們?」她眼露希冀的望著他。
鳳九揚邪肆地一挑眉,抬起手輕擰了下她的瑤鼻。「我不是答應你了,一旦朝廷要征糧,以市價的三成買糧。」
市價三成听起來是木家虧了,但如今糧價已高到七十文也買不到一斤米,凡是手中有糧的都能賣出數倍的高價,而且買多賣少,接下來糧價還會更高,有銀子也買不到。
「所以……」單青琬的神情顯得小心翼翼。
「所以由我接頭代替朝廷,征調木家的糧食。」
聞言,她終于安心的笑了。
鳳九揚覺得她的笑容有些扎眼,故意又道︰「不過……」
「不過什麼?」單青琬焦急的追問,他不會出爾反爾吧?
「那批糧食數量太龐大了,朝廷吃不下,只能買下兩千萬石的糧食,這些糧食夠百姓支撐到開春。」春暖花開,田野上、山里都會有雜糧,至少餓不死,種些短期作物就能熬過去。
「今年雨水多,又下了不少雪,糧食欠收,明年是不是得改種玉米、高粱、馬鈴薯之類的高產作物?預做防範總吃不了虧,不一定要拿白米當主食,也可以用其他糧食代替,最重要的是百姓們不要餓肚子……」
「我會向皇上提議,用不用在他。」他盡到臣子之責。
單青琬一听,神情明顯一松。「少死一些百姓也好。」
「那你還囤糧。」那些糧食能救更多人。
她笑意一淡,眉間多了悵然。「若是不囤糧,你有糧食發給黎民百姓嗎?那搶收的十來天是關鍵,要不然你連一百萬石糧食也瞧不見,全泡在水里了,粒米無收。」
鳳九揚沉默不語,她說的沒錯,若無木家的大量購糧,逼莊稼人家早幾日收成,恐怕那些糧食如今都已成了爛濕一坨,更多的百姓無糧可食,木家這一回倒是立了功。
「大人,那木家剩余的糧食呢?」那可也有她的分子在,若是打水漂兒了,她可要心疼死了。
他不滿的哼,「你喊我什麼?」
單青琬先是一怔,隨即意會過來,連忙改口,「九揚哥哥。」
傲嬌的男人這才滿意的點頭。「朝廷吃不下的糧食就由木家自行買賣,但是不管價錢漲多高,都必須降下來三成,好穩定米價,不可隨意哄抬,造成價高傷民。」
有人降價,自有人跟風,如此百姓便買得起糧食,雖然不一定人人有飯吃,但起碼餓死的百姓會減少許多。
「鳳九揚,你做了一件好事。」仿佛看見白花花的銀子朝自己飛來,單青琬眼中堆滿閃亮的笑意。
「是對你而言的好事吧!」鳳九揚沒好氣的冷嘲一句,他做了多少事都沒換來她半句贊揚,唯獨這件事是財神爺送金元寶,這個小財迷就暈頭轉向了。
她像只兔子般直點頭。「嗯!嗯!你是好人,等我拿到銀子請你吃一頓,再貴也請得起。」
「炫耀。」他好笑地輕點了下她的眉心。
「是誠意。」她糾正道。
「明年開春我就來提親,你等著。」這丫頭不娶回去放在眼皮子底下盯著,遲早會惹出大事。
單青琬驚愕得水眸瞠大。「嗄?!」
「嗄什麼,把我的話听進去。」人都在他懷中了,她還敢不嫁?他趁她發怔時,往她唇上一啄。
「啊!我……我明年才十三……」她倏地紅了瞼,又驚又羞,心跳如擂鼓,在心里哀泣,大爺,你別看上我成不成?錦衣衛頭子的寵愛小女子真的承受不起,只要你不娶我,要我叫你祖宗都行。
「只是提親,這次的天災讓我也忙得抽不出身,如此一來就得等到來年三月迎娶,你有一年的時間可以準備。」若不是她真的年歲太小,他三個月內就會將她娶進府,讓她當三品誥命的指揮使夫人。
「那時我已經十四了,離及笄只有一年……」單青琬有意拖延,也許他會中途改變主意。
「單青琬,你是不是不想嫁我?」鳳九揚深不見底的黑眸如同幽深的潭水,似要將人吸入最深處。
她呼吸一滯,不敢開口。
「你信不信此時只要我高聲一喊,明天你爹就會將你打扮得漂漂亮亮送到我床上。」他邊說,邊輕舌忝著她小巧的耳朵。
「別……別喊……」果然不是好人,她看錯人了。
「嫁不嫁?」他冷聲威脅。
「……嫁。」錦衣衛手底下有人逃月兌嗎?
「好,你嫁我就娶,小青琬,你對本指揮使垂涎已久了是吧?」太子那小子還詛咒他出師不私,只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抱走他的美人,他呸!
敢情這人的不要臉沒有底線?不過她只敢很孬的在心里月復誹,表面上還是討好地道︰「是,我垂涎九揚哥哥的美色已久。」
聞言,鳳九揚可樂了,毫不客氣地吻上這青澀的小丫頭,吻得她兩眼發白,氣虛無力。
「小姐,真好。」
「好什麼好?」
看看一臉傻笑的豆苗,撫額發愁的單青琬很不厚道的鄙夷,這是個傻子,她不認識她。
「有飯吃。」豆苗傻乎乎的呵笑,端著一碗白飯樂不可支。
其實真的沒多豐盛,飯上多了一顆鹵蛋和薄薄的腌肉片,再加上幾根菜干,但光是這祥豆苗就覺得很美味了,滿心不舍的數米粒似的小口吃著,還不停的回味口中的滋味。
單青琬不由得氣笑了。「你可是說清楚,主子我可曾餓著你了?」
「小姐,奴婢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奴婢前兒個去找小杏玩,她吃的是什麼嗎?稀得看不見米粒的粥呀!」根本吃不飽,幾口就沒了,人都瘦了一大圈,頭發也掉得厲害,整個人都憔悴了。
「還有得吃就不錯了,外頭那些百姓都啃雪吃樹皮了。」缺糧缺得緊,連天子腳下也涌進不少無糧可食的難民。
「所以跟著小姐真好,有香噴噴的白米飯吃,還有肉和菜,吃得奴婢好心虛,小杏她們都沒得吃。」想起好姊妹在挨餓,豆苗更珍惜這碗飯了。
「我說過我們還有糧可食的事不要告訴你那些姊妹,也不能偷偷給她們吃,你可有好好記在心上?」武平侯府內,大概只有他們這座小院能吃飽飯,其他人是半餓半飽。
「小姐,奴婢記得很牢,奴婢不敢亂來。」豆苗很小的時候就賣進侯府了,第一年便在小姐身邊伺候,她知道小姐說的話都是對的,不會害人,她很高興跟對了主子。
「我不讓你分她們吃,是一旦他人知我們有白米飯,一定會想辦法來偷或搶,也許還會傷人,到時候便換成我們要餓肚子了。」世上最難測的就是人心,防人之心不可無。
豆苗表情認真的直點頭。「小姐真聰明,知道先把糧買回來,要不然奴婢就要餓死了。」說完,她扒了一大口飯,滿足的咀嚼著。
單青琬心里感嘆,若非重生一回,她又怎能事先做好準備,一次買足一年份的糧食。
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里,狡兔有三窟,她也把糧食放在多處藏放,有的連她娘和弟弟也不知藏處,這處的用完了再拿出另一處的,以防萬一。
「小姐,奴婢回來了。」頂著風雪進屋的冬麥,發上還有沒拍落的細雪,面頰被凍得泛紅。
「小姐,東西都給送過去了。」冬麥回稟道。大過年的沒個吃食也怪可憐的,大夫人真狠得下心。
「他們可都收到了?」單青琬問道。
今兒個是除夕,應該一家團圓,圍爐敘話,但是簡氏沒拿到木家的十萬兩銀子,便做主取消了年夜飯,各房自個兒吃去,就她和單天易那一家子人有熱飯吃,其余的自行解決。
異母兄弟姊妹挨餓,看不下去的單青琬才每人送上一斤腌肉、半斤腌菜、白米十斤、白面二十斤,不求多豐盛,至少餓不著。
給他們送點東西她還做得到,府里沒銀子了,他們的日子也過得艱難,一向自私自利的大夫人哪會顧及庶子庶女的死活,死一個少一個她還樂得很,可以少些支出。
「是的,他們都很感謝小姐還惦記看他們,五少爺甚至還哭了,抱著糧說︰「七妹,你是我的恩人。」」
冬麥覺得心里頭有種說不上來的酸澀,武平侯府還不到斷糧的地步,可缺衣少食的竟然是府中的主子,同時她也不免慶幸自己選對了主子,以前七小姐、七小姐的喊,只把七小姐當成眾多主子之一,並未全心全意伺候,有時她甚至還會听大夫人的吩咐,將二夫人和七小姐相處的情形告知。
但是她漸漸發現七小姐讓她做的事越來越少了,看她的眼神也變得漠然,一些重要的事不當著她的面說,總是避著她,那時她的心里很難過,不懂明明她比豆苗能干,更懂得看人臉色,處事妥當從不出紕漏,為什麼七小姐只重用豆苗?
可是看到豆苗那「小姐都是對的」的態度後,她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小姐要的不是伶俐聰慧、兩面討好的丫鬟,而是一心一意信服她的人。
所以她也學豆苗,只喊小姐,而非有距離的七小姐,除非主子不要她了,否則她終其一生只有一個主子。
「瑤兒呢?有沒有鬧騰?」她才四歲,正是好玩樂,長個子的年紀,如此冷清的年夜飯,她怕是會吵鬧不休吧?
「就是鬧著要糖吃,還吵著想和哥哥們放炮竹,九小姐年紀小,難免惦記著孩子的事。」九小姐打出生至今,還未受到這樣的冷遇,原本白女敕的小臉都瘦了許多,顯得無精打采。
單青琬不忍的嘆了口氣,囑咐道︰「晚一點你帶九小姐到八少爺那里,我買了些煙火夠她玩一會。」
本來她沒想過拿出來用,以免太張狂,但是就算年關難過,也還是有富足的人家,放個鞭炮也沒什麼,鞭炮一響,讓大家也沾沾年味。
「是的,小姐。」全府也就二夫人和小姐的院子過得有滋有味,其他院子的人,因為大夫人的克扣,年都不像年了。
當了十幾年的下人,冬麥第一回體會到有銀子和沒銀子的差別,以前大夫人拿著二夫人的嫁妝銀子任意揮霍時,沒人感覺到府中疾苦,等到斷了這筆銀子後,才赫然發現武平侯府真的很窮,侯爺當初若未娶了二夫人,只怕候府就敗落到不成了吧!
「廚房的灶台上還留了點剩菜剩飯,你快去吃吧,吃不完帶回去給你家人吃。」目前她還養得起。
大雪斷斷續續沒停過,腦子靈活的單青琬想得多,她準備了充分的糧食,一部分放在自家的院子,一部分留在城外的溫泉莊子,一樣分多處藏放,只有她和老實過了頭的莊頭知曉。
老莊頭五十多歲了,無兒無女無牽掛,她允諾養他到老,身後事主家處理,其忠心無庸置疑。
她算好了運回府里的糧食能用到明年二月中,如無意外的話,接連下了三個月的雪會在元宵後停止,到時候雪就化了,她找個借口上溫泉莊子待個兩日,到時又可運回一些糧食。
如今就看大夫人何時低頭了,府中的財力支持不了多久,尤其遇上災年,什麼物資都貴,硬踫硬討不到便宜,她遲早要承認武平侯府多了一位二夫人,除非她有事養活一府人。
單青琬常想,重生前的她究竟有多蠢笨,明明只要斷了大夫人的銀子就能改變形勢,如此簡單的手段,她為何想不到呢?
「好的,謝謝小姐。」烤了一會火的冬麥暖了身子,臉色紅潤的走向特意隔出來的小廚房,看到豆苗滿嘴的飯粒,她也餓了。
說是小廚房,其實一點也不小,是由原本一間住人的廂房改的,只比大廚房小一點,成捆的柴火堆在灶台旁,中間隔了個大水缸,水滿八分,方便取用。
木氏娘仨被分派到較北邊的偏僻小跨院,院中有院的分出三個小院,分別住著三位主子,不過服侍的人倒不多,一個看門婆子,一兩個掃灑的粗使丫鬟,一名服侍二夫人的嬤嬤和兩名二等丫鬟,單長溯身邊一個八歲大的小廝,再來就是冬麥和豆苗了,人數只是大夫人院落的零頭,大夫人足足有二十多名服侍的下人。
這些人在府里的地位都不高,也沒有前來攀關系的親屬,就因為人單勢弱才會來到最沒人願意來的院子,除了冬麥,其他人都賣斷終身,早已不與家人往來,若再相見怕也認不得人了,因此單青琬很放心,一個個口嚴,不會亂到外頭說些什麼,大鎖一扣把人鎖在里頭,院里藏糧不易外泄。
「小姐……」看到擱在小灶上溫著的剩飯,冬麥壓抑已久的情緒終于潰堤了,趴在灶邊哭了起來。
那根本不是剩下的飯菜,而是專門留給她的,半鍋的米飯、五顆大白饅頭、一條咸魚、半條腌肉、一小碟子的炒蒜苗和辣豆角干,城里人都不見得吃得到的豐盛,卻給了她一下人。
冬麥知道那是小姐給她家里人的,她爹娘和兩個哥哥都在府里干活,這一鍋飯加點水煮成粥,再放入肉末、豆角干、蒜苗便是現成的野菜粥,夠她一家五口吃個八分飽,不用像其他人勒緊褲帶做事。
其實武平侯府不用過得這麼苦巴巴的,簡氏手中還有銀子,她故意不拿出來,是想讓所有人埋怨木氏和單青琬,同時也能省下些口糧,誰教木家舅老爺沒送年禮來,大家一起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