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傍晚的冬風嗚嗚地吹著,彷佛無知的稚兒在哭泣。
禮部江郎中貪贓枉法,中飽私囊,罷官流放邊疆,家產充公,男眷全部發放到西北,妻女全數充作官婢。
自從先皇駕崩,新皇上任之後,廟堂之上無人敢放肆,萬萬料不到,攝政王軒轅易閑來無事,隨意一查,便查到一批行賄貪官,于是大手一揮,斬的斬,流放的流放。
江郎中說來也算是保住了命,至于他的嬌妻美眷,榮華富貴,則是如滔滔江水,一去不復返。
刑部大牢里,江家大小姐抱著江夫人,眼淚簌簌地流著,江夫人同樣紅著眼楮,在江大小姐的耳邊低語,「不怕不怕,妳外祖家已經為我們打點好一切,雖然是官婢,但是去了妳外祖家,我們不會真的給人做奴婢去。」
「娘,我好怕……」江大小姐低低地哭著。
一向驕傲的江大小姐早已被嚇破了膽子,一身襤褸,哪里還有往日的風采,平日里極為重視保養的江夫人此刻臉色也是一臉的蠟黃。
她們兩人說話的聲音極低,坐在她們不遠處角落里的人看了看她們,默默地低下頭,看著腳上破舊不堪的繡花鞋,彷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江大小姐抱著江夫人,感受到江夫人的溫度,她才冷靜下來,「那爹和弟弟……」
「只能盡人事听天命了。」江夫人低低地嗚咽。
江大小姐的眼楮忽然轉了一圈,看著周圍那些女子,她懼怕的神情漸漸地散去了,沒錯,娘說的沒錯,她會沒事,而爹的那些庶女庶子就沒有這麼好運了,她閉上眼,唇角翹起了笑……
「大姐,妳一定要帶妹妹我離開這里。」江二小姐撲了過來,抱住江大小姐的腿。
「妳干什麼!滾開!」江大小姐奮力地喊道。
「夫人,妳是不是有法子?」一個年紀略長,但眉眼皆是風情的女子跪在江夫人面前,一臉的楚楚可憐。
「我沒有什麼法子。」江夫人冷酷地別開了臉。
「不可能,沒法子妳豈會如此鎮定!」她是府中的貴妾,跟江夫人一直不對盤,她娘家早已不管她,此時她只能死纏著江夫人,「夫人,妳要是不幫我一把,我便是死也會拖上妳……」
「啊,妳這個瘋子!」江大小姐忽然驚叫,大腿被江二小姐死死地咬住,「娘,救命!」
「放開我女兒!」
「夫人!」
江郎中的幾個小妾和庶女都沖了過來,她們不是傻子,自然是看出了一些門道,憑什麼她們就要受苦,而江夫人和江大小姐卻能逃開?不公平!
幾個女人纏在一起,沒一會兒便廝打在一起,什麼名門閨秀,結果竟是鄉野農婦般粗俗,引得趕來的侍衛們看了個熱鬧。
坐在角落里的人終于動了一下,她將臉埋進了膝蓋上,彷佛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激不起她的興趣一般。
再吵、再鬧,命運會發生變化嗎?
不會。
江素心拿著比她的腰身還要粗的大掃把,一下一下地掃著雪。她是江郎中的第三個庶女,沒人會記得她是誰,只要她低調一些。
只是,她停下來,深吸一口氣,她作夢都沒想到她居然進了攝政王府,那個抄了她家的人的府邸,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她搓了搓手,呼吸之間團團的白霧,她看著凍紅的手,將手放在嘴邊,吹了吹手,手已經被凍到了麻木,她感覺不出任何溫度。
她低下頭,看著腳邊的雪,其實在王府的日子也不算差,起碼她有得吃有得喝,住的地方也有,比起在江府中的日子,其實沒有差很多,不過在這里她要動手做事罷了。
她盯著雪,出了一會兒神,她才慢慢地繼續掃雪,掃雪是極累人的活,而她一個官婢,沒有比家生子要好多少,累人的活自然是落在她的身上。
「你府里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個人了?看樣子倒是跟一般的丫鬟有些不一樣。」一個穿著白衣的男子蹲坐在欄桿上,英俊的面龐滿是疑惑。
坐在一邊的另一個穿著紅色衣衫的男子瞇了瞇眼楮,輕輕地看了一眼,「宿風。」
「屬下在。」一抹黑色身影的人出現在一旁。
「蘇公子有疑惑,你便替他解惑一番。」紅衣男子嗓音極為魅惑,鳳眼一揚,一股強勢便傾瀉而出。
宿風低頭應道︰「是,」轉頭對著蘇展道︰「蘇公子,這位是江郎中的庶女江素心,前幾日被派到府中當官婢。」
簡單,不拖泥帶水,蘇展笑著搖搖頭,「宿風啊宿風,怎麼說,我跟你家主子也認識這麼多年了,他是那種會把罪臣之女帶回王府的人?」也不知道哪一個膽大的人將江素心安排在攝政王的府上。
蘇展不信,總覺得軒轅易心懷不軌,宿風手一拱,便安靜地退下,蘇展睜大了眼楮,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被忽視了,轉頭要找軒轅易好好說道說道,沒想到他也是一臉的無所謂。
蘇展也不是第一天認識軒轅易,聳聳肩,便坐了下來,「你的心倒是大,也不怕人家心懷仇恨,狠狠地捅你一刀!」
軒轅易彷佛是听了一個笑話一般,他笑了,「本王也很想知道。」
想知道什麼?蘇展好奇心旺盛地挨到他身邊,「王爺想知道什麼?是想知道哪一個不長眼地將官婢放你府上,還是那一位姑娘會不會拿刀捅你一刀?」
軒轅易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比較想知道後者吧?」
蘇展一點也也不掩飾自己作壁上觀隔岸觀火的壞心思,「是啊是啊。」
軒轅易黑眸輕而易舉地捕捉到雪地里那一團的小身影,語氣不咸不淡地說︰「太瘦了。」
「嗯?」蘇展挑眉。
「長得也委實一般。」
蘇展為難地看著軒轅易,心想別說那位江小姐,就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到了他面前只怕也不過是普普通通了,誰讓他長得這麼妖孽,儼然是一個禍國殃民的禍水。
「如果把她放在本王身邊,本王實在是難以下咽。」他輕嘆了一句。
蘇展差點就笑出來了,軒轅易何時是那種會為了別人吃不下飯的人,就是坐在骨頭堆上,他照樣能吃得開懷。
蘇展輕咳一聲,「不過隨意說說,王爺別放在心上。」蘇展不過是好奇,卻沒想推一個女子入火坑,能待在軒轅易身邊的人都不是簡單的人。
「不過你說的很對,本王真想知道。」軒轅易笑著說。
蘇展揮了揮扇子,臉上也露出了笑容,「那王爺小心些,別把人給傷到了。」
「蘇展,你該擔心的不是本王的安危嗎?」
「哈哈哈!」蘇展大笑,「王爺,這世上能傷你的人只怕還沒出生。」
軒轅易喝了一口暖好的酒,唇角輕揚,無聲地默認了蘇展的話。
江素心呆呆地跟在大丫鬟如意身後,當她走進主院的時候,地龍燒得旺盛,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吹散了她滿身的風霜,她的神色微緩,冬日里待在這樣的屋子里才是最舒適的。
她還是江郎中的庶女時,雖然嫡母不慈,倒也不會苛刻她,只要她听話地待在一邊別惹是生非,冬日也不會變得難捱。
如意領著江素心先去了東邊的廂房換了一身衣衫,一邊交代著,「妳從今往後便是王爺身邊的貼身丫鬟,妳出自江府,規矩學的也不會比我差,只不過妳要記住,妳是奴婢。」
江素心溫和地道謝,「謝謝姐姐提醒。」
如意有些驚訝,一個曾經的大家閨秀遭逢變故,現在卻這麼快便接受了,她眨了眨眼,迅速地收起了心思,「嗯。」
「姐姐,不知道我該注意什麼?」
如意想了想,「王爺的性子……」她一頓,「反正少說少錯。」
「是。」
江素心現在也想不明白,她為什麼好端端地變成了軒轅易的貼身丫鬟,她明明就是一個粗使丫鬟,不是嗎?
「王爺回來了。」外頭一個丫鬟通報道。
如意帶著江素心出門迎接,江素心眼觀鼻鼻觀心,她不認識軒轅易,但軒轅易名聲很大,足不出戶的她也知道軒轅易,他扶持著年僅十歲的新皇登基,朝內朝外皆在他的把持之下,這樣的男人該會是什麼樣子的?
江素心沒有興趣,她只想知道,她怎麼就成了軒轅易的貼身丫鬟。
「參見王爺。」
江素心隨著身邊的人一同動作著,低著頭,姿態幾乎低到了塵埃里去了,如果不是知道她是誰,沒人會注意到她。
軒轅易從她的眼前走過,鹿皮靴子忽然停在她的跟前,在一旁的暖榻上坐下,一道充滿冷意的嗓音響起,「杵在這里做什麼?」
江素心一怔,她尚且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如意在一旁看得著急,可又怕引火上身,不敢多言。
沾了雪水的靴子又往她的跟前湊了湊,江素心霍然福至心靈,那一刻,她明白過來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看男人,只瞧到男人堅毅的下顎,她不敢多看一眼,悄然地低下臉,低著身子往前,解開男人腳上的靴子,旁邊有丫鬟端上來的梨花木盆,里面正是溫度適宜的溫水。
江素心從未伺候過人,動作極為笨拙地替他月兌下了靴子,除去鞋襪,沒有人上來,她便知道這是要她伺候他泡腳。
她有些手忙腳亂,抬起他的腳放入水中,接下去該做什麼,她便不知道了,她默默地看了看別人,卻發現她們很安靜,于是她便退到一邊,保持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