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馮玨帶著來福前往蒙御醫的住所拿了藥丸,打算再帶她將昨兒個沒逛到、沒嘗到的全都試過一遍。
「所以明兒個才回去?」來福欣喜地笑問。
「嗯,慶元宵,今晚元宵夜才是重頭戲。」
「會有什麼重頭戲?」她挽著他的手走在市集大街。
「應該是有百戲和各種戲班表演,通常都會在府衙那頭。」
馮玨說著,見迎面而來的人有幾分眼熟,尚未開口,那人已熱絡的打招呼——
馮玨漾起客套的笑。「杜老板,怎麼會來疏郢城?」
「特地帶家人到疏郢城鬧元宵的,倒是你身旁這位……」杜老板不禁多瞧了來福一眼。
馮玨猶豫著該不該介紹杜老板是常有往來的布莊老板,和父親頗為熟識,要是他到父親面前嚼舌根,他的計劃可就功虧一簣了,他正思忖著,又听見有人拔聲喊著——
「靜予!」
余光瞥見有人靠近,馮玨望去的同時,爾剛已經一個箭步擋在那人面前,而那人的目光則是落在他身旁的來福,教他心頭驀地一震。
「靜予!」男人喊著,滿臉的欣喜若狂。
來福直瞪著他,偏著頭思索,隱約間腦袋像是出現了模糊的影子,可是眨眼又消逝,快得她來不及捕捉。
馮玨回頭看著來福的反應,再看向那男人,余光瞥見杜老板,幾乎是不假思索,當機立斷地道︰「爾剛,先送來福回酒樓。」
「是。」
來福聞言,緊挽著他。「二爺?」
「沒事,我一會兒就回去,你先回去等我。」他溫聲哄著,隨即朝杜老板漾開抱歉的笑。「杜老板,我和故友見面,就不再多跟你聊了,祝你跟尊夫人玩得愉快。」
「好。」杜老板雖厘不清楚狀況,倒也從善如流地離開,只是忍不住好奇又回頭看了幾眼。
馮玨回頭,瞧爾剛已經將來福帶離一條街,也看不見杜老板的身影,才對那男人道︰「這位爺你恐怕是認錯人了。」
「你是……」
「我是誰不重要,而你,又是誰?」他狀似平靜,可唯有他清楚,緊握的掌心里滿是手汗。
這個男人和來福到底是什麼關系?有諸多可能,也許是她的家人,兄長什麼的,他不應該先自己嚇自己。
「我上回瞧見的就是他沒錯。」跟在男人身後的小廝低聲說道,「方才帶靜予小姐離開的男人就是上次駕馬車帶走她的,而這個男人則是縱馬跑了。」
馮玨微眯起眼,想起上一回進疏郢城時……難不成這小廝回稟之後,這男人就在疏郢城里守株待兔?他和來福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情分?難道……
「把靜予……我的未婚妻還給我。」
馮玨喉頭緊縮,不敢相信來福竟然已經許人了。「這位爺兒說的是什麼謊,依爺的身分,男女婚嫁之前豈會踫面。」這男人的衣著打扮,不是大富也至少是富戶,必定事事守禮,婚嫁前不可能培養出太深的情感。
「靜予是我的童養媳,從小就侍在我身邊,去年九月時,她出門後無故失蹤迄今,我尋找她多時,去年十一月,我的小廝在城里瞧見了她……報出你的身分,交出我的未婚妻,要是不從我會立刻告官!」男人雖面帶病容,然而眉眼銳利,渾身散發著強悍氣勢。
馮玨突地輕笑一聲。「我家丫鬟怎會教人給錯認了?我那丫鬟從小就伺候我,如今你隨便三言兩語就想佔我的丫鬟,真不知道你斗不斗得起我?」
來福已是他的人,為了留下她,他可以卑鄙地以勢逼人,況且眼下情況也容不得他承認是他救了來福,只因佔人妻子,可是會丟盡家里的臉,這事一旦鬧開,傳進宮中,皇商一職恐會易位,一旦觸怒了父親,他也留不了來福。
「如果她真是你的,何不讓我與她見上一面?只要一面,我就能確認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未婚妻。」
「方才的反應你沒瞧見嗎?她要是真識得你,又怎會如此?」馮玨一點機會也不肯給,決定待會兒就帶人離開疏郢城,他要將來福帶到京城,絕不再讓這個男人找著。
「如果你堅持不讓我見她,我上酒樓找她也是一樣的。」話落,他隨即越過馮玨而去。
馮玨回頭跟上,想要阻止他,可他表現心急,愈顯得欲蓋彌彰,于是一路上,他走在前頭邊走邊想,要如何讓爾剛先帶來福離開。
當他將踏進酒樓大門時,就見爾剛像陣風般刮了出來,劈頭就問︰「二爺,你瞧見來福了嗎?」
馮玨倒吸了口氣。「你……我不是要你看著她?」
「可是來福又犯頭疼了,房里沒有茶水,我下樓取水,再上樓就不見她的身影了。」爾剛急得臉色都白了,「我方才里里外外地找,就連掌櫃小二們都問了,可就沒人瞧見她。」
馮玨驀地回頭瞪向那男人。「是你把我的來福搶走了?!」
「你在胡說什麼,咱們就只有主僕兩人,你……該不會是你跟你的隨從演戲要唬人的。」
「我沒閑功去睬你。」馮玨轉身就走,朝跟上的爾剛道︰「從通往官道的所有路線開始搜起。」
馮玨反身回市集,在人潮里不斷尋找熟悉的身影,愈是尋找愈是心急如焚。
那日後,他一直待在疏郢城,甚至差莊戶們在睢縣通往疏郢城的各條路上尋找來福,家里一直寄來家書要他趕緊回京,他都視若無睹,直到三月底時,他收到了父親病逝的消息。
這個消息讓他乏力地癱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只是一場風寒竟奪去了父親的性命,他想得到的認同,注定是得不到了。
「二爺,你得要回去,不回去不成的。」身為家主的老爺去世,其他各房老爺自會覬覦皇商這個位置,一個不經心,恐怕就會失去大權。
面對爾剛的勸說,馮玨始終不吭聲。
他該回去,他知道,可是他的來福呢?要是她又犯頭疼,昏厥在哪個僻靜小徑,這一回有誰救她?
可偏偏父親病逝,他不得不走……
「二爺,你盡管放心,我留在這兒繼續找,只要人還在,總是找得到的。」爾剛安撫他道。
他進城差人畫了來福的畫像貼在告示上,甚至鄰近的縣衙也有張貼,可是至今一點消息皆無,來福無故失蹤,本就有諸多疑點,要說有人見她貌美將她擄走也不是不可能,而擄走之後,又是如何呢?太多太多可能,可都是壞的猜想。
所以,他不敢說,他怕一說出口,二爺會跟著倒下。
「爾剛。」馮玨啞聲喚道。
「繼續找,鄰近的成陽縣、廣通縣、羅縣……不,包括疏郢城在內的二十一個縣城都不能放過。」
「我知道,二爺盡管放心。」爾剛握緊了拳頭,嘴上承諾著,心里卻是萬般期昐主子趕緊將來福給忘了,他好怕二爺盼到最後是一具尸體。
這些日子二爺消瘦得可怕,不食不眠地尋找,鐵打的身子也不容這般糟蹋,且老爺又在這當頭驟逝,二爺的心里該是多苦多痛。
馮玨虛乏地站起身。「這兒交給你了,記得定期回報。」
回到京城,一進城西馮家,府內哭聲不絕,前往祭悼的人不少,馮玨眸色清冷地看著靈堂,心緒復雜翻涌,就是沒一滴淚。
「二哥,你到底上哪兒去了,為何遲遲未歸?」
馮玨高大的身形被撞了下,他轉頭望去,是三弟馮璇,他滿臉是淚,滿是憤恨。「爹一直在等你啊!」
「等我?」馮玨口氣平淡地問。
爹向來不待見他,哪怕已在病榻上,也不願他盡孝,又怎麼可能等他?抑或者,爹等著他回來,是要告訴他,要他從旁輔佐三弟?
「二哥,爹一直等著你,要親手將皇商一職交到你手中,可是你遲歸了!娘也病倒了,家里就我一人……你為何遲歸?!」
馮璇與馮玨這個嫡兄長還不若與庶大哥馮瑜親,由于他爹臨終前已經表明由馮玨接下皇商一職,更是家主,很多事得等他回來打理,而他不在,決定全都落在馮璇頭上,搞得他焦頭爛額,還被隔房的叔伯們取笑。
馮玨頓了下,眉頭微皺,未開口,幾個隔房的叔伯便示意他倆到後頭說去。
馮玨瞧上香祭悼的人朝這兒瞧來,便拉著馮璇到後頭的廳房。
才剛踏入,手里就被塞了東西,他垂眼一看是一封信。
「是爹臨終前給你寫的信,你自個兒看吧,我要去娘那兒了。」馮璇話落,頭也不回地走了。
馮玨走到桌前坐下,拿著信,卻無意打開,爹平日甚少對他說些什麼,怎麼會寫信給他?
疲憊地閉了閉眼後,他拆開了信,信上字體顯得輕軟無力,寫下的字也不多,可是他看著看著,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父親不是厭惡他,惱他比不上馮玉,老說著要舍棄他嗎?
可如今……這算什麼?!
他目光空乏地看向窗外,半晌後,他用雙手捂著臉,信因此滑落在地。
爹深信,你比馮玉強上許多,更明白爹若不在,你亦能出色地擔起皇商一職,這些年,你比誰都努力,爹認為,擔子雖重,可你擔得起。
這些話,爹為何不在活著的時候對他說?!
是他遲歸,是他自個兒錯過了……這到底是怎麼著?在他尋找來福的當下,他以為從未將他擱在心上的父親竟是如此引頸期盼他的歸來……
淚水再也止不住,發泄出的是數十日來尋找來福未果的惶恐和擔憂,還有此刻才得到父親青睞的遺憾。
在這一年,他同時失去了他最在意的兩個人,年末,一並送走了娘親。
這是慌亂的一年,也是教他痛徹心扉的一年。
盡管回到京城接掌皇商一職,馮玨卻終未遺忘來福,他持續派人尋找,一年找過一年,找得他的心都涼了,可他始終沒有放棄,甚至後來開始尋找能人異士,盼望有哪個能人仙姑能幫他找到所愛。
今年,千年前的天官後人教他給找著了,她沒瞧見未來,卻瞧見了過去,瞧見了他救了來福的那一刻,教他深信,她的眼會幫他找到來福。
而今,她找到被馮玉壓下的信,教他一路尋來,真的教他找著了……
馮玨黑潤的魅眸就定在那抹縴美的身姿上,望向那張他記憶中柔美的俏顏,事隔近六年,她月兌了稚氣,正是艷放的年歲,他眸色貪婪,毫不避嫌,直到那雙秀美的水眸對上了他,只見那兒波瀾不興,瞧他的眼神像是看個陌生人。
他曾經猜想過,也許沒有人帶走她,而是她恢復了記憶,回到了原本屬于她的家,如今看來……還真是如此。
她不是不見,只是將他遺忘。
踏進鋪子里的方靜予眉頭微微蹙起,還未開口,那男孩隨即沖了過去,抱著她的腿,軟軟地喊道︰「娘。」
馮玨瞠圓了眼,瞧她彎身將孩下抱進懷里,親了親他粉女敕的臉頰。
「羿兒,今日乖不乖?」
「我很乖,娘問萸姨。」
方靜予看向茱萸,見她一副涼魂未定的模樣,不禁問︰「發生什麼事了?」
茱萸走向前,小聲地將方才發生的事說過一遍。「……幸好有這位爺相助,否則可真不知道要怎麼辦。」
方靜予淡淡地將目光移去,見馮玨眸色毫不收斂地盯著自己,眉頭又皺緊幾分,惱他的目光露骨,可一想起要不是他出手相助,恐怕兒子也會遭險,最後還是抱著兒子朝他欠了欠身。「多謝爺。」
馮玨的目光還不願移開,听她喊了爺,不知怎地,他突然想笑。
教他魂牽夢縈的姑娘就在眼前,他被思念折磨得快不成人形,可她卻眉眼不動,口吻如此生疏,就此劃開了思念。
他還困在記憶里,她卻已置身事外。
「二爺,她分明就是……」呆愣半晌的爾剛回神後月兌口道,話未竟,小腿骨便被踢了下,痛得他齜牙咧嘴忘了下文。
馮玨不語,仍舊定定地注視著她,想從她臉上找出些許往日的愛戀痕跡,然而什麼都沒有,此時此刻,對她而言,他真的只是個陌生人。
她嫁人了,還有個兒子……突然間,他不知道是找到她比較好,還是永遠都不知道她在哪兒比較好。
靜予正欲開口斥責他時,客官上門,她將兒子交給茱萸,回頭招呼,接著動作利落地 著面皮包了餡,蓋進鍋里再添了水,動作一氣呵成,可以想見她早已做過千百回。
茱萸將文羿帶到後院後,回到她身旁,目光掃向馮玨,低聲說道︰「夫人,那位爺兒有些古怪。」
「怎麼說?」方靜予蹲下來看著灶口,控制著火候。
「夫人尚未回來時,他問我你的名字是不是叫靜予。」
方靜予頓了下,蹙眉細忖著。
「可他人也挺好的,幫了咱們。」對于這位爺自己的感覺也挺矛盾的。
方靜予站起身,「他那一桌就別跟他收錢。」
「我知道了,還有,」茱萸看了外頭一眼,壓低聲音又道︰「薛管事沒差人將萊菔和白菲送來。」
方靜予淡聲道︰「沒有二爺的吩咐,他不敢給。」
茱萸不禁瞪大眼。「夫人,染福莊是你名下的莊子,憑什麼還得要二爺吩咐?」
「算了。」方靜予揉了揉眉心,俏顏難掩疲憊。
「怎能算了?」茱萸氣得身子微微顫抖。「那是大爺留給你和小少爺的,契狀還在你手上,怎能任二爺一句話就給吞了?」
方靜予抬眼,自嘲地笑道︰「大爺的死我連上府衙擊鼓申冤都沒用了,你認為還能有什麼辦法?」
茱萸不禁語塞。「簡直是逼人太甚,竟然狠心至此。」
「好了,招呼客人。」見又有各人上門,方靜予揚笑迎上前去,將煩心事拋到腦後,也徹底漠視那噬人的目光。
也許是近用膳時間,這一忙,方靜予足足忙了一個時辰,才終于可以歇口氣,可是一回頭,驚見那人還在,且他桌上的餅和腌菜還留下大半,她眉頭微皺了下,問︰「這位爺,餅和腌菜不合你的胃口嗎?」
「不,好吃。」馮玨噙著極淡的笑。
「既然如此,怎會……」剩這麼多,好似她的手藝多差。
馮玨笑了笑,將桌上的東西都推給了爾剛,催促著爾剛快吃。
爾剛看了他一眼,只好默默地將桌上的菜都給掃進肚子里。
待爾剛吃完,馮玨隨即起身,以眼神示意,爾剛隨即上前結帳。
「不用了,這些吃食就當是答謝你出手相助,還望你不嫌寒傖。」方靜予退了一步,不肯收下銀子。
馮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隨即走出鋪子,爾剛見狀,硬是將一兩銀子擱在桌上,快步跟上。
天色欲暗,刺骨寒風迎面而來,爾剛瞧馮玨走起路來有些踉蹌,想了下,上前問道︰「二爺不覺得這事古怪?」
「哪兒古怪?」馮玨心不在焉地反問。
怪什麼呢?古怪在明知她已嫁人,他依舊對她有非分之想?他想象過最糟的結果是她已不在人世,如今她活得好好的,還有個兒子,結果已是極好,橫豎打文又閔找上門時,就已經注定他倆無法相守,他還奢望什麼?
慶幸的是文又閔是個大度之人,沒有嫌棄她已非清白之身,依舊接納她……
「來福瞧二爺和我的眼神,怎會像瞧個陌生人沒兩樣?」
馮玨高大的身形頓了下。「……因為她恢復記憶了。」正因為她恢復記憶了,所以她離開了,而他卻為她掛心多年。
「可恢復記憶就會把我們給忘了嗎?」
「蒙御醫說過是有這可能的。」
「就當是如此吧,可是來福應該是文家大夫人,就算文大當家死了,她也沒道理自個兒擺鋪子拋頭露面吧。」
他知道,二爺肯定是痛得難受,才會一直恍恍惚惚的,壓根沒察覺有太多的不對勁。
馮玨垂睫思忖了下,這才想起馮玉提起文大夫人被趕出府,照這狀況看來,該不會是被淨身出戶吧?
「而且,我方才听她們說什麼薛管事沒有差人送萊菔和白菲來,說那染福莊是來福名下的,但二爺吩咐不給,來福說算了,還說什麼她擊鼓申冤都沒用。」爾剛努力地將他偷听來的說過一遍。
馮玨聞言,沉聲道︰「讓吳勇帶人到街上探消息。」被她遺忘的刺激過大,教他忘了他特地前往疏郢城的用意。
他不正是得知文大夫人被逐府著實古怪,才想確認她到底是不是來福,既然現在又發現諸多疑點,自然得查個清楚。
「是。」爾剛用力應了一聲,太好了,二爺總算有些精神了。
是夜,馮玨住進萬隆酒樓,听著吳勇和爾剛回報的第一手資料。
「二爺,我在一家和文家競爭的布莊里打听到,坊間流傳文大當家是被文二爺給毒死的,就是為了要霸佔家產,而之前文大夫人被趕出府後,也曾經到府衙擊鼓申冤,知府卻不理不睬。」吳勇說起話來簡單扼要。
「二爺,我也打听到來福現在的鋪子,是當初文大當家記在來福名下,她帶著兒子文羿和丫鬟茱萸就住在後院,听說原本還有一些莊子和鋪子也是在來福名下,可是就算有契狀也沒用,底下人都是看文二爺眼色在做事,有人說來福手里的契狀似乎無效了,這肯定是文二爺跟知府勾結所為。」爾剛趕忙也報上第一手消息。
馮玨坐在榻上,面無表情地思索著。
馮玉的說法,文二爺為奪家產,自然會將擁有繼承權的文羿逐出府,至于文大當家之死……趕明兒個他得抽空走趟府衙探探口風才是,當初驗尸的仵作必定是最清楚內情的。
他又想到當初來福身上也是有毒的,莫不是文二爺一直用同樣的手法毒害來福和文大當家?
「可有打听到文大夫人個人的事?」
吳勇向前一步稟報,「據聞,文大夫人的娘家是莊戶,十歲時以沖喜為名進了文家,因為她一進文家,文大當家的身子便有好轉,再加上擅長農活,頗得文家兩老喜愛,在她及笄那年,兩老先後離世,讓兩人成親的事給緩了下來,同年,文大夫人要前往睢縣的一處莊子時,因為馬匹突然發狂,將文大夫人給甩了出去,四個多月後,文大當家將她找了回來,幾個月後兩人便成親,那孩子是……」
「夠了。」他不想知道他們夫妻鶼鰈情深的消息。「文大當家的身子呢?這些年好否?」
「听街坊說倒還不差,兩老死後就由他主事,手上莊子無數,後來也做了布莊的生意,在疏郢城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富戶。」
馮玨忖著,既是如此,身子該是不算太差,這離世得太突然了,要說是文二爺等不及下重手,是極有可能的。
但推測畢竟只是推測,得要有真憑實據才成。
爾剛瞧他不吭聲,趕忙再道︰「二爺,昨兒個听來福和那丫鬟的對話,是要上莊子取食材被刁難,而那些食材恐怕是要拿來營生的。」
馮玨疲累地閉上眼,在腦袋里抽絲剝繭,思索著要如何處理這些事。
「對了,二爺,听街坊說,文大夫人的鋪子被砸已經不是一、兩回了。」
吳勇想了下,將打听的消息一並道出,「文大當家六月去世,同月出殯後,文大夫人和兒子就被趕了出來,九月時,文大夫人開始著手做生意,至今已被砸了幾回。」
爾剛听完,眉頭都快打結了,「二爺,這樣不成,他們孤兒寡母的被人這樣欺侮,文二爺分明是要逼得他們在疏郢城待不下去,怕是哪天他們孤兒寡母被不聲不響地殺了……」
馮玨驀地張眼,墨眸里張揚著怒焰。
「二爺,這不是不可能。」爾剛又道。永除後患的做法大伙兒都知道,尤其文家與知府的天系良好,想讓一、兩個人消失,難嗎?
「爾剛,明天一早就去問問當初給文大當家驗尸的仵作是誰,將他帶來。」馮玨沉聲吩咐道。
「二爺,文大當家當初有驗尸嗎?」這事他倒是沒問。
「你認為來福一直侍在文大當家身邊,當文大當家的死有異時,難道她不會要求驗尸嗎?就算她沒要求驗尸,知府也得做做樣子,不是嗎?」
「好,明兒個我立刻著手去查。」
「還有,找兩個身手利落的守在鋪子外頭,有動靜就先發制人。」
「是。」
「好了,你們今日來回奔波也該累了,全都下去休息吧。」
「是。」吳勇應了聲便離開。
反倒是爾剛走了幾步,又踅了回來。「二爺。」
「嗯?」
「如果文家容不下來福,二爺何不帶來福走?」
馮玨猛地抬眼,像是听到多不可思議的事。
「雖說來福現在是寡婦,無法成為二爺的正室,但養在外頭也不是不成,至少好過她性命受到威脅。」
「爾剛,你覺得她還是來福嗎?」
「她是來福呀。」
「她不是來福,來福已經不見了。」馮玨幽幽地道。
那個懂他、與他心靈相通的來福,已經消失在方靜予的腦袋里了。
要她還愛著他,哪怕要他背負惡名,他都會想盡辦法帶她走,可問題是她不記得他,那種面對陌生人的目光傷透了他。
爾剛似懂非懂,想再勸說,卻是詞究,只能搖頭晃腦地離去。
馮玨倚著窗台,看著底下的萬家燈火,想起那回在樓台上,來福看著燈河,滿臉驚艷的神情,相較于她今日的淡漠……她真的不是他的來福了。
她在她的記憶里殺了他,抹滅了他的存在。
痛,落實了,逼出了眸底的淚,他知道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近正午,方靜予備妥了內餡和面團,將東西都搬進鋪子里,才打開店門,就看見馮玨在外頭,讓她不由得一頓。
「這位爺,你……」
「突然覺得餓了,想吃點餅。」
「可是餅……」
「無妨,我可以等。」
方靜予見他大步踏進鋪子內,擦身而過時嗅到他身上濃重的酒味,她看了眼神色自若的他,這才回頭生火,抓緊了時間揉面團,然而坐在她後頭的人卻是直直地打量著她,教她不滿卻又不好發作。
忙了一會兒,方靜予將萊菔餅遞到他面前。
馮玨並未馬上動筷,而是說道︰「今兒個的內餡看似準備得不多。」
「有些食材還沒備妥,所以有多少就賣多少。」方靜予淡淡地解釋,無意與他深談。
他逕自又道︰「萊菔,我莊子里很多,你要多少,我都能供應。」他看著裝盛在盤子里兩面金黃的萊菔餅,聞著那記憶中的味道。
就算來福消失了,可是手藝是相同的,他嘗嘗手藝也好。
「我與爺素昧平生……」
馮玨緩緩從懷里抽出文又閔寫給他的信,遞給她。
方靜予馬上就認出字跡,難以置信極了。「你……」
「在下姓馮,在家行二,是文大當家的友人,很遺憾消息知道得晚,沒能給他上香。」馮玨口氣平淡地說道,見她的目光一直定在信上頭,又將信給收進懷里。「他托我照應,所以如果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你盡管開口。」
「不用了,我過得很好。」
「萊菔也不需要?」
剛好從後院走來的茱萸听見了,問︰「什麼萊菔?」
「我跟文大夫人提起我莊子里有萊菔,要多少有多少,可以以市價的七成供應。」馮玨的口吻始終清淡,像是問得隨意,她要與不要都無所謂。
茱萸一听,忙拉著方靜予。「好啊,夫人,咱們就跟他買萊菔。」
「茱萸。」方靜予冷著臉低斥。
「夫人,近來咱們的鋪子生意正好,總不能因為萊菔短缺就不做生意吧。」瞧她似乎不為所動,茱萸壓低音量又道︰「咱們只有這家鋪子了,吃穿用度都要錢,尤其是小少爺打小身子骨就不好……」一張眼,樣樣都要錢的。
「我知道。」方靜予打斷她的未竟之言,垂眼思索著。
「還有,如果文大夫人想追查文大當家的死因,我也幫得上忙。」
方靜予猛地抬眼瞅著他,神情顯得有些復雜。
茱萸更是疑惑地皺眉。「這位爺,你怎會知道這件事?」難不成是夫人方才告訴他的?
「我和文大當家在商場上交手過,惺惺相惜,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我怎能不查?」就算她不是來福,但她等同是來福的分身,他自然要她生活無虞,讓她拿回原本該屬于她的。
「這位爺兒,你恐怕有所不知,文二爺和知府是拜把交情,想替咱們家大爺申冤,可比登天還難。」茱萸感激他的有心,但她必須讓他知道,光是知府那一關就不知道有多難過。
「一個疏郢城知府,我還沒看在眼里。」他是大內指派世襲的皇商,地方官員看見他,哪個不巴結奉承的,再者,如今他將馮玉拉回同宗,托他妻子常寧縣主的福氣,所到之處莫不禮遇三分。
茱萸听他這麼大的口氣,不禁看向方靜予。
方靜予神色平靜地思索著,好半晌才道︰「馮二爺,你能怎麼幫我?」
「我不會再讓文二爺動你半分,並且開始著手調查文大當家的死因,而你,不如就暫時到我的莊子作客,順便挑選萊菔。」
「可是……」
「夫人,這樣甚好,暫時離開這兒,就不會老是被人砸店,等弄妥了所有事再開鋪子也不是不成。」茱萸的算盤打得可精了,只要這位馮二爺能查出大爺死因,想重回文家還難嗎,何苦為了幾文錢汲汲營營。
「如何?」他問。
方靜予細細思考了下,這才回道︰「那就麻煩馮二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