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冷清、無人聞問的芳菲院,隨著沐修塵發嫁的日子愈發近了,終于有了些人氣。
雖說沐修塵依舊是沐家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尤其這是皇上金口賜的婚,沐家眾人就算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公然跟皇上叫板,所以該有的禮俗皆不能免。
早上,方氏將六十六抬滿滿當蘭的嫁妝給送出了,抬去穆王府在京城的別院,但她心里恨得幾乎要咬碎了一口牙。
要不是沐老大人發了話,沐修塵的嫁妝要與沐婉娟齊平抬數,而為了皇家的臉面,那六十六抬的嫁妝還不能是濫竽充數的。
即使明知沐老大人的算盤撥得響亮,打從聖旨下來後,沐考夫人就秘密派人前往西北的穆王府與老王妃接觸,一同謀算,老王妃也親口答應,只等沐修塵被穆王給折騰死了,那些嫁妝終究還是會回到沐家。
可饒是如此,方氏還是覺得肉疼啊,要知道那些嫁妝好些是她替婉娟攢的,有的更是再多銀兩也買不著的,可就這麼生生的被扛去了那種荒煙蔓草的地方,更別說那穆王府抬過來的聘禮,那可是虛得不能再虛了,全都是些大而無用、只是擺著好看的東西,壓根就不值錢。
這一來二往的差距怎能不教方氏氣得眼前起了一陣陣的黑,若不是一再告訴自己,不過就是過過手而已,她哪里還能擠出半絲的笑容。
嫁妝抬走了,這事也還沒完,她匆匆來到女兒住的慕水齋,準備催著女兒去陪陪沐修塵,本以為以女兒的心高氣傲,只怕還得她三催四請才肯去,誰知道她才進了慕水齋,就見女兒在丫鬟們的族擁下準備出門。
「娘親!」沐婉娟朝著娘親一福,這才說道︰「娘親,天色已不早了,我得去芳菲院陪陪姊姊。」
方氏眸中一閃而過的驚詫沒有逃過沐婉娟的利眼,她不等娘親開口詢問,便彎唇而笑,有些不懷好意的說道︰「姊姊一向膽子小,我可得好好去陪她說說話,要不然她明兒個要是嚇破了膽,那丟的可是咱們家的臉。」
方氏一听就懂了女兒的言下之意,抬手輕點著女兒那光潔飽滿的額際,交代道︰「可別太調皮,若是真嚇得她上不了花轎,難不成你代她上嗎?」
聞言,沐婉娟立即不悅的皺起眉頭,她可是花了大心思才讓沐修塵代嫁的,便連原本屬于她的嫁妝都少了許多,怎可能由得沐修塵不嫁!她只不過是心中聚著一股惡氣,這才想要去找沐修塵出出氣。
見母親殷殷叮嚀,她也只得按捺下心頭的不耐煩,低應一聲知道了,便領著丫鬟往芳菲院去了。
進了芳菲院,便見原破敗不堪的院子被修整得煥然一新,沐婉娟心頭再次涌起了一陣不悅。
這還真是托了她的福啊,否則就憑沐修塵那種出身塵埃的身分,又怎麼配得上這些東西呢?
撇了撇嘴,沐婉娟在臉上勾了一抹笑,正要抬腳進屋時,外頭忽然電閃雷鳴,隨即落下的豆大雨珠將檐下的花都打碎了。
被那悶雷給嚇白了一張臉,沐婉娟心情更是不佳,笑容險險就要不起來,當她見到沐修塵那平靜得仿佛不像明日要出嫁的人似的,她的心情便更壞了,心頭惡意一起,突然又能勾起親熱的笑,朝著沐修塵迎了過去。
「姊姊,你明兒個便要嫁,妹妺特地來陪你聊聊,知道你害怕,想到那穆王的名聲,妹妹也是替你擔心呢!」她說著說著,眼眶竟真的紅了,好像與沐修塵有多姊妺情深似的。
可若論作戲,沐修塵這陣子的功力自然也是大有長進,她連忙跟著說道︰「妹妹這是怎麼了,快別這樣,你這模樣讓我瞧著也是心疼,我的眼淚倒也讓你招來。」
「這不是心疼姊姊嗎?想到姊姊明日發,孤身一個人嫁到這麼遠的地方,若穆王是個好的,便也就罷了,可偏偏他先前折騰死了一個,還留了個嫡長女,妹妹這是怕咱們兩姊妹這一別,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相見的一日。」
這番話沐修塵自不是頭一回听了,但听入耳中卻是兩相心情,前世她听了這話,只覺得字字刺心,讓原本怯懦的她更加忐忑不安,如今再听,卻能听出了沐婉娟那隱藏在話里的惡意,面上她從善如流的流露出驚懼不已的神色,可是心里卻波瀾不興,絲毫沒有被她的話語給影響。
「不過,姊姊也別害怕,怎麼說我爹也是朝中的四品官,平素也有清流之名,再加上們祖父為皇朝立下的功,若是你在西北的日子當真不好過,只消讓人捎信回來,你可記得,你也是有娘家的人,咱們說什麼也不會放任你不管的。」
沐修塵微微額首,並沒有多說什麼。
但沐婉娟沒有瞧著沐修塵露出嚇得發抖的模樣,不肯干休,便又再道︰「王爺雖然性子殘暴,下手又沒個輕重,你平素便多陪些小心,盡量不要拂逆他就是了,還有,那嫡長女你可記得,千萬別真當自己是她的娘,總是隔層肚皮的,可別掏心掏肺的養出個白眼狼,知道嗎?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就可以了。」
「听了妹妹一席話……那穆王府當真是吃人之地,妹妹待姊姊一向親厚,不如妹妹幫幫我,我不願嫁了……嗚嗚嗚……你幫我去跟老夫人說說,別讓我嫁去那麼遠的地方……」說著說著,豆大的淚珠兒就落了下來,沐修塵哭得哀切,好不傷心。
沐婉娟原本心下正是得意,可再听到她的話,嚇得整個人一抖,立刻尖銳地說道︰「西北那麼荒僻的地方,還是個破了相的王爺,倒也不知哪一日就戰死在邊關,老夫人怎麼可能同意讓我嫁過去呢?」
此話一出,剛才的那些細聲安慰仿佛都成了笑話,沐修塵一臉瞠目結舌的瞧著沐婉娟。
她從前並不覺得自己蠢,可現在卻覺得自己當真是蠢透了,要不怎會被這種極品蠢貨給牽著鼻子走呢。
「妹妹,你這話是何意?難道你對我的姊妹之情都是假的嗎?」沐修塵露一副似受了極大打擊的模樣,就連望著沐婉娟的眼神都含著滿滿的指控。
沐婉娟暗罵自己一聲,馬上好言安撫道︰「怎麼可能,姊姊可別胡思亂。」
沐修塵明天才上花轎,若是現在惹惱了她,她抵死不上花轎,那麼他們沐家只怕真要倒大霉了,為了轉移沐修塵的注意力,她連忙拿下自己腕上戴著的那個通透碧綠的玉鐲子遞了過去。
「姊姊不要多心,你瞧,若非真心將你當成姊姊,妹妹又怎麼舍得將這個有錢也難得的好東西給你添妝呢?」
「這……」沐修塵狀似猶豫地望著那只鐲子,心里卻笑開了花,似乎有些懂得這樣扮豬吃老虎的樂趣了,難怪那楚元辰明明那麼好的一個人,卻總是冷著一張臉唬人。
「拿著拿著,明兒個你就要出閣了,娘還忙得腳打後腦杓呢,我得去幫幫她,你若覺得心不安,便讓芳連多陪你聊聊吧!」匆匆忙忙交代完話,沐婉娟便一溜煙的跑了個沒影,平素那大家閨秀的做派也顧不得了。
望著那身影,沐修塵沒好氣的搖搖頭,正想進屋子里休息,芳連附在她耳際說了什麼,一時之間她只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那沐家的人還真是沒臉沒皮,沐老夫人以為她會將所有重要的東西都塞進嫁妝里,為了要找到關于那座金礦的線索,竟然暗暗派人將她的嫁妝全都翻了個遍。
在她瞧來,這些人無恥又愚蠢,卻又有著那樣大的野心,只怕沐家離覆滅也不遠了。
天才微微的發亮,雞也才剛剛啼了幾聲,可京城里穆王府別院的總管、小廝和僕婦們幾乎亂成了一鍋粥。
為什麼?
本來以為不過是走個過場,喜慶熱鬧一番的去沐家接人,再將人往西北邊塞一送,所有的事兒就都完了,誰知道簡單的事突然之間就變得復雜了起來。
因為他們家王爺竟然遠從西北跑死了好幾匹馬,回到了京城,只為親迎沐家姑娘,便連今日他騎回來的坐騎也在他剛到時,粗喘了聲之後便頹然倒地不起。
冒著抗旨被滿門抄斬的風險,只為了親自迎娶,若說這新王妃是他的心頭寶那也就罷了,可明明這個王妃是皇上亂點鴛鴦譜不成之後才搭上線的,外頭壓根沒幾個知道沐家除了沐婉娟之外,還有一個沐修塵。
所以從來也沒有人相信楚元辰竟然會為了這樣的事沖回京城來,無論是沐家或穆王府的眾人,想的都是只要把表面的事兒辦風光了,其他的能省也就省了。
可如今……王爺回來了,還一副躍躍欲試絕對要親迎的模樣,更別說他才進了王府事梳洗之後,就匆匆進宮去向皇上請罪了。
這……天都還沒大亮呢,怎地穆王就不怕會被還在呼呼大睡的皇上給端出去嗎?
結果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敵穆王的賴皮勁兒,還是真的覺得指了這樁烏龍婚事有愧于他,皇上當真早早地從龍床上爬起來,見了楚元辰一面。
兩人之間到底說了什麼旁人不得而知,只知道進宮時楚元辰雙眼發紅,一副累極了的模樣,可是出宮時卻是精氣神十足,手里還晃著一張染著明黃的布,晃著晃著幾乎晃瞎了送他出宮的內侍的眼,也讓內侍們對于穆王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有了再次的認識。
這楚元辰就是個祖宗,便連皇上也拿他完全沒有辦法,無召入京的守將,他是唯一一個能夠大搖大擺的進宮,再大搖大擺的出宮來的。
手拿著那道聖旨,楚元辰一出宮,就看到了言牽著劍弦在外頭候著,楚元辰利落的飛身上馬,然後放開韁繩讓劍弦撒歡地跑著。
好在大清早的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還沒這麼多,倒也沒有傷人的疑慮,只見渾身黑得發亮的劍弦仿佛心知主人心中所想,四蹄快速奔騰,不消半炷香的時間就到了沐府。
到了沐府才卯時,沐家的主子們也剛剛梳洗完,正齊齊地往沐老夫人的院子里請安,還沒來得及用早膳,那總管便邊跑邊打跌的奔了進來,然後就換沐家亂成了一鍋粥。
雖說今日發嫁,可原本想著就是燃些爆竹,再奏些鑼鼓,直接把人給送上花轎也就完事了,畢竟正主兒不在,一切都是做做樣子。
進知道穆王竟自己上門來了,手里還轉著明黃的聖旨,轉得人心驚膽顫的,生怕他一個不注意就將聖旨給砸在了地上。
楚元辰大剌剌地進了沐家,當然也不耐煩在正廳里久坐,不過片刻的時間已經沿著園子往二門走去。
一時之間,穆王親迎的消息在沐家炸了開來。
無旨回京只為迎娶!
皇上是怪罪,那便是大罪一樁,但皇上若是由著穆王胡鬧,那就是美事一樁,沐家的丫鬟們在得知這個逍息時,無不議論紛紛,誰也沒想到這代嫁也能代嫁出這樣的臉面。
甚至還有人說,或許穆王原本要娶的便是大小姐,所以聖旨上說的便是沐家嫡長女,根本沒有代嫁一說。
自然,這樣的議論也傳回了沐婉娟的慕水齋,听完了丫鬟的回稟,原本還意興闌珊地擺弄著棋局的沐婉娟,登時氣得將棋子掃了一地。「他們怎敢這樣議論主子!」再想到自己竟然因為沐修塵而被議論,她恨不得立即沖到芳菲院去,抓花沐修塵那張出落得愈發美艷的臉。
她氣得渾身顫抖,又想到穆王那個莽夫竟然不顧臉面地闖進沐家,還直沖著芳菲院而去,忽而,她又笑了。
那個膽子比螞蟻大不了多少的女人,如果瞧見了氣勢洶洶又破相毀容的穆王,只怕會嚇得驚聲尖叫,放聲大哭吧,而在成親當日就被還沒入門的妻子這樣嫌棄,以穆王那樣的脾氣,將來還能給沐修塵好果子吃嗎?
或許她的嫁妝可能很快就可以回到她的手上了,這麼一想,原本騰騰的怒氣突然消了些,臉上甚至還能見著笑容,更有了出門的興致。
她倒要去看看,沐修塵究竟會怎樣惹惱穆王,然後將自己的一生埋葬在那荒僻的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