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里,氣氛很詭異,沐家那些除了逢年過節才能聚得齊全的老爺、夫人們,難得齊聚一堂。
原本態度強勢,幾乎是在沐府里說一不二的二夫人方氏,如今正滿臉是淚的哭倒在沐二爺的懷里,哪里還有半點高門主母的氣勢。
「老爺……這可怎麼辦才好啊?」
突然間,趴擦一聲的脆裂聲響起,一個景德鎮的青花磁碗便成了地上的碎片,熱燙的茶水也潑上了方氏的鞋面。
方氏的哭聲頓時止住,她有些愕然地瞧著自己腳邊的那些碎片,再順著往前一看,便見老夫人正眸光幽幽的瞪著她,她嚇得脖子一縮,用紅腫的雙眸怯怯地瞧著老夫人。
「妳倒是還有臉哭!」
「老夫人,我……」
「妳什麼妳?好端端一個大家閨秀竟然敢逃婚,逃的還是皇上指的婚,這就是妳平素千嬌百寵的掌上明珠?妳還好意思在這兒哭?!」
「老夫人,娟丫頭只是嚇壞了,她素來就是個單純的,突然被皇上的指婚嚇著了,才會做出逃婚這樣的傻事,老夫人,媳婦求妳了,娟丫頭如今只帶著兩個貼身的丫鬟就離了府,指不定會遇著什麼樣的事情,咱們……」
方氏不但能攏著沐老夫人的心,也將沐家的後院打理得井然有序,整治通房小妾的手段更是十足十,持家有道這四個字放在她身上,絕對是適合的,然而她對一雙兒女卻是溺愛至極,只要他們開口,任何想要的東西都能到手,縱使做錯了事,也不曾真正得到懲罰,兩人都被養得十分嬌貴。
尤其是女兒,更是在沐府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便連沐家那個被皇上納為貴妃的姑女乃女乃,都是極疼愛這對兒女的。
「跑……跑就有用嗎?這是聖旨,聖旨既然已經下了,就萬萬沒有轉圜的余地,妳以為貴妃舍得將娟丫頭嫁給那個王爺嗎?可皇上都開了口,她又能如何?現在娟丫頭跑了,咱們沐家人人都是欺君之罪,妳以為她真能逃得了嗎?」沐老夫人一邊說,一邊氣得用手中的拐杖用力敲擊地面。
那重重的撞擊聲,聲聲敲進了沐家眾人的心窩里。
原本還樂得看戲的沐三爺和沐四爺,連同他們的夫人听到這里,不免也都開始發慌了。
「娘……其實也未必有這般嚴重,娟丫頭不過是個剛剛及笄的小姑娘,跑不遠,只要咱們多派點人手,悄悄的找著,應該是能找著人的。」沐三爺見老夫人生氣,連忙出言緩頰,雖然他與兄長之間總有些利益之爭,卻也知道此時不是袖手旁觀看笑話的時候。
誰都知道沐家的老夫人就是沐家的定海神針,她年輕時足智多謀,屢屢獻計助自己的夫君一路從小官一步步地入了閣,還讓自己的女兒進了宮,為自己的夫君和兒孫鋪路。
所以在沐家,老夫人的話宛若聖旨,從來沒人敢拂逆。
「找著了以後呢?若是娟丫頭還是不願意嫁,不一樣是欺君嗎?」輕輕地撂下這句話,沐老夫人便半瞇著眼抿著唇不再說話,若不仔細看著,還以為她老人家走了神。
原本微微松了口氣的方氏,听到這話,才稍稍放下去的心又吊了起來。
做為沐家的媳婦那麼久了,她很清楚,別瞧著老夫人總是樂呵呵的像尊彌勒佛,可其實是個心最硬的人,任何人,只要危及沐家的利益,便是平日再得老夫人的寵愛,那寵愛也會在片刻之間灰飛煙滅。
想到這里,方氏的心一緊,連忙鳳眼兒微挑,看向伺候在一旁的貴姨娘。
貴姨娘輕輕頷首,卻是沉吟了一會兒後,才怯生生地朝著老夫人說道︰「老夫人,卑妾其實覺得這件事倒也不難。」
听到那嬌弱的嗓音,沐老夫人原本半闔的眼倏地瞪大,渾身更是散發出一股逼人的氣勢,顯然對于一個姨娘能出現在她的廳里,很是不悅。
知道沐老夫人向來最重視規矩,貴姨娘自然也知道以自己的身分不該在這個當口出現在這兒,可她卻不能不來承受這樣的怒氣,她雙膝一跪,連忙開口請罪,「卑妾自知身分低微,可是一听姑娘不見了,心里著急,又想著多一個人許能多一分頭緒,這才悄悄跟著二夫人來了,請老夫人恕罪。」
沐老夫人其實也沒多大心思在這種時候去為難一個上不了台面的人,只是瞧著她好一會兒,說道︰「妳方才說這事不難,妳倒是給我說說,怎麼個不難法?」
「其實皇上的聖旨只說了將沐家的姑娘嫁給穆王,可又沒說是哪一位姑娘。」
此話一出,幾個爺們頓時面露喜色,果真女人的心思就是比男人細膩許多,男人又怎會注意到聖旨上竟有這樣細微的漏洞。
其實這一點沐老夫人早就注意到了,可偏偏目前沐家嫡出的小姐也就只有一位,她本還以為貴姨娘能說出什麼好主意,誰知這主意竟是個餿的,她冷笑道︰「還以為妳真有什麼法子,可妳就沒想到聖旨上就算沒有指明是誰,可誰不知道沐家的嫡出小姐只有一位,難不成妳還想讓那些庶出的姑娘去嫁給堂堂一個王爺?這樣倒是沒有抗旨,卻是大大地打了皇上的臉,妳覺得皇上會同意嗎?」
「老夫人,妳莫非忘了,其實在咱們沐家的家譜上,嫡出的姑娘可不是只有一位,還有一位大姑娘,就住在芳菲院里頭。」
沐老夫人聞言,更是陰沉著臉,直瞪著貴姨娘,芳菲院里頭的那個是她心頭上的一根刺。
府里頭的人大都知道,雖然沐家在吃穿用度上並沒有苛待芳菲院里頭的那位姑娘,可對她向來不聞不問,也不曾允她出過院門,更別說出去交友上門之類的事,就連她前陣子磕傷了頭,也是那院子的丫鬟再三請求,才能請得了大夫,保住了一條命。
那個院子里的人,在沐家就是一個尷尬的存在,尤其是在沐老夫人面前,少有人會提到那個姑娘,因為只要提到,沐老夫人就會發怒。
可如今事態緊急,盡管知道提起那人會讓沐老夫人不喜,可費盡心機籌謀了這一切的方氏,又怎麼可能放棄這能轉圜一切的機會,連忙朝著貴姨娘又使了個眼色。
貴姨娘見狀,連忙又大起膽子,假裝沒有看見沐老夫人的怒意,急忙說道︰「要說起來,這聖旨上所指的姑娘可不就是指芳菲院里頭那位嗎?」
「是啊是啊!」貴姨娘一開口,方氏也跟著附和道︰「老夫人,娟丫頭是絕對不能嫁給穆王的,先不說前程,就說穆王暴虐的名聲,娟丫頭這樣細致的人兒嫁過去,又能活多久?
「再說,明年便是宮里三年一度的選秀,明面上是為皇上充盈後宮,但其實貴妃娘娘也說了,怕是要不動聲色地替大皇子,也就是未來的太子尋一個家世相當的大皇子妃。
「以咱們家婉娟的人品,再加上貴妃娘娘在皇上耳邊吹吹風,咱們府里眼看著就要出一位太子妃了,若是當真被穆王橫插一腳,皇上對穆王可是又愛又恨,要是一個不慎,那咱們家不是也要被牽連了嗎?娟丫頭的未來事小,沐家的家道才是大事啊!」
其實人人心里皆有這樣的盤算,卻沒有人那麼直白且不顧一切地說出來,這話彷佛一記喪鐘,重重地朝在場每個人的心口一撞,尤其是沐老夫人听了,心口疼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嫡親的孫女和沐家的未來,同過往的那些恩怨究竟孰輕孰重?
沐老夫人抿唇不語地略略想了想,便已經有了選擇。
這不單單是選擇了婉娟丫頭的前程,也是選擇了沐家的前程,要妥協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
至于沐修塵那個丫頭配給了穆王,瞧起來似是高嫁了,可誰都知道穆王的性子最是浪蕩與殘酷,只怕不用等她想法子收拾沐修塵,她就已經先一步死在穆王的手中了。
想她的娟丫頭從小便是天姿國色,在琴棋書畫方面更是得到沐家上上下下的全力栽培,如此嬌貴的姑娘,又怎能許配給一個毀了容貌與名聲,隨時有可能觸怒皇上的邊塞王爺,那不活月兌月兌是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而且還會讓向來為世家之首的沐家承受其他世家背地里的恥笑。
再說了,她的親兒子沐二爺現在還是個毫無輕重的四品閑官,雖然身在戶部,卻不得重用,若是能成為未來太子的岳丈,官途應該也能一日千里。
只是……唯一讓她猶豫的是那座先帝因為感念身為帝師的老太爺為他出謀劃策,讓他能夠奪嫡成功,所以登基時便密賜沐老太爺一座金礦,如今卻還沒有半點的消息,當初老太爺得了這樣大的賞賜,卻沒同她說,她還是老太爺死了之後,才在一次進宮時听皇太後隱晦的提了兩句。
既然她不知道,老太爺自然也不可能將這秘密帶進墳里,唯一的可能就是老太爺將這個秘密告訴了沐遠之,也就是沐修塵的親爹,她名義上的嫡長子,而沐遠之又曾親口告訴過她,若是他的女兒活不到嫁人的那天,那麼那座金礦的消息將永不見天日。
所以這些年,她雖厭惡沐修塵,卻還是養著她,就是為了得知關于那座金礦的下落。
俗話說的好,有錢能使鬼推磨,如今她的親兒子,沐二爺之所以頂著沐家的身分,卻還只是一個四品官,不就是欠缺大筆的銀兩打點嗎?如果她能找著那金礦,到時富貴有了,權勢也就來了,可是這麼多年了,若是沐修塵若是真的懷揣著那滔天的富貴,又怎麼可能這麼認分的待在芳菲院里受盡冷落?
或許,其實沐遠之也不知道這事,只不過是為了詐她,好讓女兒活至嫁出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