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踏上此處,將別人家園毀壞殆盡,撇下爛攤子未收拾,此次還有臉再來,不愧名列「厚臉皮」榜上之首。
夭厲眸光森寒,冷睨前來叨擾一頓飯的師徒倆。
「老友,上回全是誤會,咱講和了,誰也不記隔夜仇。」梅無盡朗笑舉杯,去踫擊夭厲手中杯緣,雲談風輕要粉飾自己當日沖動。
夭厲︰「……」
打人的那方,居然有臉說「不記隔夜仇」?!問過被打那方的心情沒?!沒,你只考慮你自己!
相較兩個男人間的詭譎氛圍,翎花與福佑和樂融融,閑聊近況。
翎花替師尊添茶,邊對福佑道︰「所以你現在替月老編紅線,權當賠罪?」師倩徒償的道理?
福佑點點頭︰「挺有趣的,我打算繼續幫下去,月老也同意了。」人世姻緣千千萬,編紅線的人手很缺,多多益善。
一開始,是隨梅無盡上門致歉,被要求把斷去的紅線全數編完——月老紅線不若眾所周知的一條繩子而已,它由情蠶吐絲,絲色赤紅如血,渾然天成,無須漂染,取雌雄情蠶所吐之絲各五縷,編織交疊成線,情蠶絲細致于發絲百倍有余,強韌如鋼,外力無法輕易扯斷。
能扯斷情蠶絲的,唯獨人心。
當心已無愛,情蠶絲枯竭,十縷蠶絲盡萎,紅線不扯便斷。
她家師尊無法編織紅線,霉運是一回事,手殘是另一回事,反觀她,玩泥不行,玩繩倒很有天分,于是豪爽接下師尊的業障,將「有事弟子服其勞」發揮淋灕。
豈料這一編,編出興趣,自己也做上癮了。
單純動手不動腦的工作,她滿喜歡的,編線也好,喂情蠶也罷,都令她頗感新鮮。
由于翎花好奇,福佑又跟她說了些情蠶的養殖,譬如它們專以七情葉為主食,喜好寒冷環境,只只自有個性,脾氣不算太好。
翔花更想知道,明明每人一條紅線,為何有人三妻四妾一個接一個娶?
這問題,福佑亦問過月老,月老給的答案是一一十縷情蠶絲,皆可能與一段桃花糾纏,無關性別,當絲縷越分散,當事人的情意也越淺薄。
全心愛一人,與分心愛五人,用情的濃烈與真誠,當然有所區別。
多情與薄幸,往往相伴相隨。
翎花伸直自個兒小指猛瞅,瞧不見上頭有無紅線,湊到她師尊面前,要他幫忙看,天人應能輕易看見月老紅線。
「你手上並無紅線。」夭厲道。就算有,他也會消滅它,見不得她尾指系著別個男人的將來。
「月老忘了幫我綁上嗎?」剛福佑說,那是出世之前就該系好的。
「你綁上紅線,另一端想系上誰?那是給凡人的玩意兒,我們天人從來不綁,即便你有,你師尊也沒有。」梅無盡涼涼回答她。
翎花想了想,收回小指︰「那算了,我也不要。」
「月老給了我幾段紅線,說是讓我自己綁著玩,要不……我替你跟你師尊綁試試?」福佑懷里模出小繡囊,里頭裝有幾截紅線,不過月老言明,這些是失敗物,效用不及正品,幾日便失效,充當玩具還行。
翎花瞧了她師尊一眼,眸光隱隱閃動期待,她師尊悶不吭聲,倒是乖乖遞上手掌,一副全憑玩弄的縱容。
福佑幫翎花與夭厲各自系妥紅線,最開始,每個人的紅線都是短短一截,線的尾端約莫落在手腕處,微微電,直到遇見命定之人,兩截紅線才會牽系在一塊,無論遠近,紅線自然延綿不斷。
「唔……纏在一塊了!」翎花驚喜看見她小指的紅線,越來越長,繞上她師尊尾指的線末,兩截合而為一。
她眼中的神跡,在梅無盡看來,只是把戲。他瞟了一眼給夭厲︰居然做手腳!你好意思呀你!
夭厲冷冷勾唇,不答腔,能換來翎花喜極而泣的開懷,這點小心機,動動又何妨。
行!要拐大家一塊來拐!騙小孩的踐招,誰不會呀!
梅無盡立即仿效,勾勻小指,對福佑道︰「我們也來一條。」
福佑面冏︰「……我沒有很在意這種玩意兒。」
好吧,顯然他很在意,罷了,反正紅線還很多。
朝他尾指捆了紅線一圈,輪到她自己時,繞線沒問題,但打結則有困難,梅無盡接手過來,替她綁了個可愛小結,束牢她小指那截情蠶絲。
白皙指節添上一道彤艷,很是醒目,像個小巧至極的紅玉指環。
正當梅無盡打算學夭厲取巧,將兩人紅線糾纏捆繞,再打上數道死結,讓紅線難分難離之際,懸在梅無盡掌側的紅線末端,突然燃起火苗,一瞬間便燒了上來——
速度飛快,想動手拍熄它也來不及!
梅無盡小指間,連絲殘渣都不存。
「……」現場一陣噤言,連兩只胖白也不吠。
我不過是上孤絕岩打你一次,你至于這麼對我嗎?!梅無盡心音傳聲,吠得震天價響,(交往)物件自是那只能听見他誹吼的家伙。
何止?你還曾罵過我畜生。夭厲冷回。某次替翎花診脈時,梅無盡月兌口便指控他有沒有這麼畜生,這件事,夭厲記著。
……現在是來報仇就對了?梅無盡咬牙。
就報仇,怎了。夭厲面龐平淡,外人听不見對話,很難想象他內心之黑。
梅無盡既不能翻桌,又不能翻臉,兩娃兒交情這麼好,身為另一半卻惡言相向,勢如水火,連累她們擔心煩惱,也非他所願。
加上翎花有恩于福佑,若不是翎花帶他趕赴虛華之境,他連福佑最後一面都見不到,更別提能擁有此時此刻的安逸悠哉一一這讓他無法向翎花控訴︰你看看!你家師尊多單鄙無恥下流陰沉,竟然玩這種小人手段!你和他的紅線壓根不是老天成全,而是他動的手腳呀呀呀呀!
這個虧,他只能和著一口血,默默咽下。
「月老說是瑕疵品,所以才如此不耐用吧。」這是福佑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倒沒往壞處去鑽。
她卸去自己小指紅線,他的都燒了,她留著也無用,除他之外,她沒想與任何人有姻緣糾葛。
梅無盡滿嘴無形血︰「……」在場唯一、也是最巨大的瑕疵品,是那位瘟神!五十年內,別想讓我再帶福佑踏上此地!
「紅線只能系人嗎?可否用在動物身上?胖白呢?」翎花意圖打破窘況,于是輕快轉移話題。
「這我不知道,可以試試。」福佑很配合。
兩娃兒興匆匆實地驗證,各抱一只胖白綁紅線,忙乎得好不快樂,讓她們家男人不忍提醒一一
胖白與胖白貳,都是公的。
也罷,紅線不限綁雌雄,你要雄雄或雌雌,上天博愛,全是準許的。
去孤絕岩蹭完飯,返家途中,梅無盡顯得無精打采,心想孽友呀孽友,認識這孽友,真是此生最大霉運,下回定要替自己討回公道一一福佑妥妥誤會了,將熟睡的白貳擺回狗窩後,拉著梅無盡往房里走。
梅無盡「欸、欸」兩聲,沒什麼實際掙扎,乖乖隨她。
「介意紅線燒掉的事兒?」她一臉「你也太幼稚了,人不如狗呀」的神情,兩只胖白的紅線被彼此咬斷時,它們也沒這麼如喪考妣。
「欸?」呀不,他介意的不是紅線,是嗚呼誤交損友……
「坐。」她又說,逕自轉身,去櫃里翻找針線匣,從中剪了截紅繡線,再度返折,在他正前方落坐。「尾指。」
梅無盡這師尊做得窩囊,徒兒一個口令,他一個動作,乖順到不行。
普通不過的紅繡線繞上來,纏于他指節,繞兩圈,打結,線的另一端則交給他,順便遞上自個兒的縴細小指頭,意思很明顯。
梅無盡想見見她的下步動靜,完全按她要求辦。
「你小指纏上紅線,很好看。」這句無關甜言蜜語,發自內心。綁完小結,他執起她的手,在她尾指及紅線上,輕輕落了一吻。
她沒抽回手,不過指節微微一震,他察覺到了,抬眸神她直笑,熱息儂舊吐在她指間,拂來暖燙。
她故作鎮定,不忍提醒「我剛抱狗,還沒洗手,你舌忝這麼歡快干麼……」,亦不想承認,尾指感受到的灸燙,順沒著掌,一路緩緩燒上臉頰。
紅繡線將兩人牽系在一塊,雖非月老姻緣線,拿來安撫安撫她師尊倒很受用,瞧他笑笑扯動紅繡線,帶動她小指也跟著動。
「……這樣行了沒?紅線,對你這種天人無效,于我這泥人也不具意義,比起有沒有紅線,是否有心,才更要緊。」
他說她小指纏上紅線好看,她覺得,他長指無瑕如玉,一抹艷紅渲染,才叫好看。
以前他教她握筆習字,她數不清有多少回……瞧著他的手發呆。
他以指繞卷紅繡線,仿佛魚兒上鉤,魚竿自然要努力收線,指節纏過越多的線,與她的距離越短,不消幾回拉扯,兩人尾指相並相貼。
他曲指,與她的勾扣在一塊,像娃兒打勾勾的小約定。
「愛徒說的是,心都有了,要條紅線有何用?」
雖如此,那條沒用的紅線,卻被梅無盡施術,化為一道紅瑩色的光,在兩人指間流溢,繞作心形之後,各于彼此尾指上變成細玉環,牢牢瓖嵌。
「你戴著好看。」梅無盡笑道。
「……」還說要紅線何用?明明在意得要死!幼稚霉神!
「我听見。」寵妻成孽徒呀,光明正大在心里罵夫君兼師尊。
听見又怎樣?就說你幼稚。她用眼神睨他。
「哼哼,剛才也有個家伙,這麼挑釁我。」
「我是沒想對他怎樣(除了想扁他一頓外),但很想對你怎樣。」他邊說,邊將人往懷里帶,低頭便是纏綿一吻。
她放棄抵抗,領受這甜美而纏人的懲處,雙手滑入他發瀑間,指掌觸及一片滑膩光澤,而他探進她襟口,隔著衣,恣意模索玲瓏曲線。
兩人一路糾纏至床榻,衣裳逐件散亂在地,雖然彈指便能剝光的事,他偶爾也享受這種輕解她羅衫、玉膚循序見的樂子。
讓她在他撩撥下,宛若嬰娃出世,不帶一絲贅物,只容他用吻,為其點綴。
月華羞見,隱入雲間,星子黯淡,夜色漸濃,天際緩緩飄落雪花,枝椏漸轉銀白,屋外氣溫冷凜,可全阻隔在窗扇之外,不容侵拂。
床幔不及卸下,枕被零落散亂,交纏的鴛鴦,哪感覺窗外寒意?
他們只知彼此身軀溫暖,也只給予彼此溫暖,直至饜滿。
緊緊交扣的十指,發端一圈的紅,赤艷美麗,將兩人束纏為一。
無線亦成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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