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小時後,一頓飯總算在有驚無險中吃完,于舞能提議到陽明山上喝咖啡看夜景。
既然是于舞能提議的,如斯當然不會拒絕,早在來之前便已經打定主意要力挺好友到底。
兩個男人互看一眼後,也點頭同意,只是那一眼似乎有深意。
因為兩人開車過來,所以決定分開上山,直接到山上語堂故居的內設咖啡館再會合。
如斯和龔昊天各懷心事,高大身影在前,縴細身影在後,雙雙一起走到停車處,卻不交談。
這次他開的車不是囂張炫目的跑車,而是很居家的休旅車,車體大,鋼板厚,安全度遠遠高于酷炫程度。
見如斯站在副駕駛座旁遲遲不上車,龔昊天走到她身邊,親自替她打開車門,朝她比了個請上車的手勢。
如斯動也不動,站著看著他。
龔昊天也不說話,陪她干耗著。
「讓他們倆單獨上山聊天吧。」如斯心緒很亂,壓下自己的事先不管,替于舞能考慮起來,或許讓他們單獨聊聊比較好。
「這樣做不是幫他們,是害他們。」龔昊天似乎看出點什麼,對她搖搖頭。
「可是……」有他們在,今天的兩位主角怎麼好意思談情說愛?
「你怕了?」龔昊天很有自信的看著她,露出她熟悉的右眉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的樣子。「怕跟我相處?」
他是她的手下敗將,她會怕他?開玩笑,誰怕誰還不一定!如斯冷冷的看他一眼,頭一低,直接坐上副駕駛座。
龔昊天替她關上車門,臉上仍帶著自信的笑意,不過只有他知道,在她坐進車里時,他松了多大的一口氣。
多年不見,她好嗎?
為什麼她……變了這麼多?
車子停下,如斯直覺要打開車門,可是當她抬頭看向車外,才赫然驚覺這里根本不是林語堂故居。
她轉頭看向龔昊天,用眼神詢問,他想干什麼?
「老同學,我想跟你單獨聊兩句,也順便給他們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龔昊天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明用意。
「剛剛在車上你可以問我。」如斯發現自己壓根不想跟他單獨相處,當他用那雙黑眸看著她時,仿佛可以看透一切直達她的內心。
他沒有說錯,面對如今的他,她確實略略感到害怕。
這種害怕不是他有哪里不對勁,而是女性的直覺正在對她示警,這男人能輕易掌控自己,她卻無法掌握他。
從國中時期就是這樣,雖然每次都是她鬧出比較大的動靜,但最後掌控全局,甚至是扭轉局面的人,是他。
龔昊天看著她不說話,等她自己意識她說的話有多氣人。
看他沉默半天不吭聲,如斯很快想到自己一路上為了避免跟他談話拼命滑手機,一副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的樣子,手機滑到某個階段突然收不到訊號,她就開始裝睡。
直到車子停下來,她又迫不及待的想下車,他確實沒機會在車上跟她說什麼。
見她領悟過來,龔昊天也沒有多說什麼,而是用懶懶的性感嗓音問道︰「工作很忙?」語氣里滿是關心。
「有人想看藝術品就得接洽,幾乎二十四小時全年無……」如斯因他關心的問候,一時不察乖乖吐出真實狀況,話說到一半,見他眼底疑似生起不舍情緒,她猛地改口道︰「現在是下班時間,不談工作。」
「不談工作,卻一直低頭工作。」他定定凝望著她,仿佛正看著一件稀世珍寶。
這記回馬槍打得她滿眼冒金星。
「或者工作跟我相比,你寧願應付工作?」
如斯心念一動,又看見他勾起若有似無的苦笑,正要解釋,沒想到他馬上又開了金口——
「很高興我這個手下敗將,能對你造成如此大影響。」龔昊天撇嘴笑了笑,態度又恢復輕松自在。
「好天氣,我不是故意給你取這麼難听的外號。」听見他故意提起「手下敗將」這個外號,如斯趕緊揮白旗解釋。
「沒關系,黑店老板娘!」他狀似不在意的笑了笑。
「我不是老板娘,也不是員工,是舞能有事的時候,過去幫個小忙。」她再次道歉︰「那天宰了你這只肥羊,我很抱歉,我可以把錢還給你。」
「好,這是我的賬號,只要你把錢匯給我,這件事就算扯平。」龔昊天拿出手機,把一串數字打在上面,拿在自己胸前,沒推到她眼皮子底下。
「二十幾萬全匯?」想到為數不多的存款數字,她心頭微微抽痛。自己造下的孽障,終歸是要還的。
龔昊天莫測高深的望著她,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好,賬號給我。」如斯伸長脖子看了眼賬號,剛看到幾個數字,他突然收手關掉屏幕,惹得她皺眉低喝,「你干麼?」
要她匯錢卻不給賬號,這樣她要怎麼把錢還給他?剛剛她看了一眼,賬號後四碼剛好是她的生日日期0724.
這麼巧?
「你哪來的錢?」龔昊天見她一身名牌,原本只是想測試測試她,沒想到她一口就答應把錢匯給他,她怎麼有錢?
他記得她從小跟媽媽相依為命,家庭經濟狀況頂多只能算過得去,可是如今她一身名牌,耳朵上那對鑽石耳環少說也要幾十萬。
「國中同學,我個人財務狀況不需要跟你報告吧。」她每個月省吃儉用一塊錢一塊錢存下來,這種事不要跟他報告。
龔昊天瞄了眼她的無名指,沒有戴結婚戒指,眼神再次瞟向她耳朵上的鑽石耳環。
察覺他的視線,如斯想起今晚鴻門宴的主題,默默喊苦,萬一他問起這對鑽石耳環的來處,她要怎麼回答?她家的經濟狀況他從以前就知道。「男朋友送的?」
他果然問了。
這個問題的問號鉤子輕輕刺入她心頭。
為什麼女人身上出現昂貴衣物或飾品,就一定得是男友送的?雖然她存錢速度比較慢,不像有些人會賺錢那麼快,但她很努力,為什麼要接受他這種質疑?
如斯還在想怎麼回嗆他,未料他又進一步追問——
「現在有男朋友嗎?」龔昊天必須暗中深吸一口氣,才能夠順利把這個疑問問出口,他的在意出乎自己想象之外。
「我看起來像沒有男朋友的人?」她故意不答反問。
「也對,國中時代你就熱衷談戀愛。」听見她沒否認自己有男朋友,他胸口漫升起一團混亂惡劣的情緒。
「我談戀愛怎麼了,礙著你了?」想到當年吳衛然的背叛,如斯到今天心口還會抽痛。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自己三十歲左右,她或許只要難過一段日子就會放下,可是國中時候的自己,對什麼都不設防,都給予全部的信任,相對的,心里受的傷也更重。
人不能選擇自己會不會受到傷害,但是可以選擇誰能傷害到自己。
吳衛然已經傷害過她一次,她不會再給他第二次機會傷害自己。
「你談戀愛沒礙著我,反而讓我榮登白馬王子排行榜第一名,話說回來,我還得感謝你。」龔昊天微勾起唇,看起來像在笑,可是笑意沒有延伸到眼底。
「只有小孩子才會在意那種無聊的排行榜。」如斯並沒有察覺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無奈,而是真心覺得他很無聊,到現在還在說那個無聊排行榜。
「你念國中時確實還是個小孩子,才會誤入歧途,談一場無知的戀愛。」他輕輕刺痛她的敏感神經。
為什麼他跟她總是錯過?
國中時期,她選擇吳衛然,如今又選擇別的男人,如果上天給他早一步的機會,他會不顧一切去爭取。
如斯月兌口回道︰「我和吳衛然根本就不算……」在談戀愛。
她跟吳衛然頂多就像辦家家酒,互動比較親密而已,他們甚至連小手都沒牽過,如果真要論到感情的深刻度,他在她腦中的記憶深度,反而還比較像初戀。
「你還記得他叫吳衛然。」昊天的心一冷。「初戀總是特別深刻,嗯?」她記得吳衛然,卻在看到自己時,完全想不起來他是誰。
「我也記得你叫……」如斯話說一半,猛然想起在夢里好像只記得他叫好天氣,要不是今天听到他的名字,她真不確定和人聊起他時,會不會說出昊天這個名字。
畢竟國中時她和大家一樣,不管在心里或嘴巴上都喊他好天氣。
敏感察覺她玄妙的停頓,龔昊天輕易推斷她未出口的話是傷人的,心情頓時如烏雲密布。
「他人怎麼樣?」他听見自己問道。
「他?」見他擺洗耳恭听的模樣,如斯想了一下,才搞楚他在問有關她那莫須有男友的事,只好硬著頭皮發揮想象力,接著往下編故事,「他對我很好。」
她不想被他知道自己空窗好幾年沒交男朋友。「知道我冰箱老是空的,常會買東西幫我填滿冰箱,會做早餐給我吃,看見我做一些很丑的動作也不覺得我丑,我生病的時過候他比我還在意,甚至比我更清楚我的身體狀況。」
其實目前根本沒有這個人。
「那家伙是做什麼的?」龔昊天接著又問。
還要編職業?如斯感覺太陽穴隱隱抽痛,智商余額不足……
「這麼保護他?」見她不說,他開始猜測,「難道跟我一樣做網絡平台?」
「差不多是那樣。」她胡亂應道。
「哪間公司?」他越問越仔細。
「龔昊天,他是誰很重要嗎?」如斯不想再編下去,只好用怒氣掩飾心虛。
「對我來說很重要,對你而言不重要嗎?」龔昊笑笑地反問,鷹似的銳眼緊盯著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編一個謊,得用千千萬萬個謊來圓,難怪小時候老師有教不要當狼來了的孩子,說謊真的好耗費精神。
「如果跟我同業界,給個名字,我應該認識他,幫你鑒定鑒定。」他直視她的雙眼追問。
「我不需要你幫我鑒定。」拜托不要再問了,編故事好燒腦。
「你需要有人忙鑒定,想想你給自己挑的初戀情人是什麼樣。」
「什麼樣?」如斯眯細雙眼,兩團真實怒火在眼底點燃。
「出了事就棄你不顧,這樣的人你挑他當初戀情人?」
一腳踩中她的地雷,她的腦神經猛地斷線,「龔昊天,你初戀的對象很厲害是不是?對你不離不棄是不是?你們特別相愛是不是?」她氣得用食指猛戳他胸口,講一句戳一下。「在我的傷口上撒鹽巴,你很得意是不是?」
「如斯,我不是故意……」見她氣得眼眶發紅,龔昊天很是愧疚。
他不是故意提起那件事、那個人,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他以為她能不那麼在意了,她之所以還這麼在乎,是因為忘不掉?
「龔昊天,我告訴你,我就喜歡吳衛然那種型的,他背叛我,我就是會原諒他,我天生就是笨。」如斯用力瞪他,故意說反話。
「如斯。「龔昊天無奈嘆息。
「以後你少管我的事。」她抽回手,一字一字說得很氣憤,「永遠有多遠,你就給我滾多遠!」說完,她恨恨地打開車門下車,大步往前走。
「你去哪里?」龔昊天跟著下車,幾個大步追上她,擋在她身前,不讓她單獨一人走下山。
她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他輕松兩個跨步,再次擋在她面前。
來來回回幾次後,如斯雙手叉腰,拍高下巴,趾高氣揚的抬眼看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他,不滿的低吼道︰「不關你的事,走開!」說完,她又想繞過他往前走。
「上車。」龔昊天這次不動,只伸出左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臂,不但不讓她走,還略施力道將她拉回車子旁。
「放開我。」她扭動著想掙月兌。
「我送你回去。」見她有些激動,他不敢用力扯,但大手還是牢牢抓著她。
「我自己下山。」她不需要他施舍,想到最糟的狀況就是一路走下山,她突然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她提了一口氣,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有些意外居然成功掙月兌了他的禁錮。
「很好,萬一你被壞人拉入草叢干了什麼不該干的,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
見她因猶豫站定腳步,龔昊天追到她身邊又道︰「是我把你載來這荒郊野外,把你安全送下山是我的義務,也是你的權利。」
听他這麼說好像頗有幾分道理……如斯內心萬分糾結,想行使自己的權利,可是剛剛跳下車時那麼帥氣,現在又自己走回去,會不會有損她的自尊?
她還在猶豫搖擺不定,下一秒左手腕突然被人牢牢一抓,下意識看問施力來源,她跌入他眼神海里,捕捉到一閃而過的……深情。
一定是她看錯了,剛剛他還很冷酷的在她傷口上撒鹽,怎麼可能用這種眼神望著她。
不管兩人之前起了多大的爭執,這次她沒怎麼反抗就讓他拉上車。她想清楚了,生氣歸生氣,沒必要為了一口氣,讓自己置身于危險的境地。
兩人上了車,一路無言。
途中,俞思邈曾打來問他們人在哪里,龔昊天編了個「如斯身體不舒服」的理由,便理成章直接下山。
車子暢行無阻抵達如斯家樓下。
如斯等車停妥,一句話都不說,便飛快解開安全帶下車,頭也不回刷卡進入一棟大樓。
龔昊天看她用力踩著高跟鞋的背影,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直到她進了電梯,他又盯著看了會兒,才駕車離開。
這一夜,除了俞思邈,其余三人都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