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芽枝是死了,但她還有個親姊黃招弟在尚衣局,抓來便是。
黃招弟不過一個普通女子,哪耐得住大刑伺候,才看到絞架,瞬間就暈了過去,把她弄醒後,便什麼都說了。
對方是誰,芽枝沒跟她說清楚,只知道在後宮權勢很大,約莫是三個月前找上芽枝的,當時沒說什麼,只要她先少吃點飯,把自己弄憔悴一點,這便給她五百兩。
芽枝已經很久沒見過太子了,少吃一點東西能換到五百兩,那可是大大的有益處,于是便開始減食,到最近那模樣讓貴人滿意,貴人才交代事情下來——她答應芽枝,只要能把花枝的孩子弄掉,又把藥粉埋在春院,會給她一萬兩銀子,順便提拔她弟弟當個縣衙管事。
至于她先拿到的五百兩,已經請人送回老家。
芽枝跟黃招弟雖然都在皇城內,但一個在後宮尚衣局,一個在東宮盈秀閣,兩姊妹見面的時間也不多,黃招弟哭喊說,她知道的都講了。
她是由公孫玥身邊的崔公公親自審問的。
「老奴後來又給她用了刑,昏了幾次,卻是什麼新的都說不出來,看樣子是全招了。」
「知道了。」公孫玥道,「那批銀子?」
「已經派人去追查。」
崔公公退下後,姜俏的問號總算消除一個,芽枝為什麼要害她,為了錢,一萬兩銀子的確很吸引人,而她之所以選擇撞牆,還是想保住那些銀子吧,或者說,想保住弟弟。
東瑞國的女子地位很低,看皇宮內就知道了,每個皇子都是王爺,旦要能健康長大,那就有封地,富貴五代,公主就得看母親娘家得勢與否,例如齊淑妃的女兒,封了安定,是為安定公主,又例如姚美人的女兒,什麼也沒有,就是八公主,到現在也不知道起名了沒。
上行下效,民間也一樣。
女子就是賠錢貨,男兒才是主心骨,女兒加起來都沒有兒子一根頭發重要。
姜俏想,芽枝也是這樣長大的,看名字就知道了,姊姊黃招弟,芽枝原名黃來弟,因為從小被父母灌輸這種思想,所以自然就認為是真理,弟弟最大,弟弟最好,我們黃家能延續下去多虧有弟弟,能讓弟弟有錢有出路,什麼都願意做,犧牲自己照亮弟弟,被抓了也盡想著死,自己死了秘密就守住了,那個貴人一定會守信的,黃家可是要發達啦……真是又可憐又可惡。
「太子殿下。」胡嬤嬤的聲音在格扇外面響起,「壽康宮派人來了,太後請您過去品新茶。」
「知道了,跟他們說我換件衣服就去。」然後他略帶愧疚的對姜俏說︰「不能陪你了。」
「不要緊不要緊,你之前給我找了幾箱話本,我還沒看完呢,正好有時間慢慢看。」
公孫玥歉然,「雖然我貴為太子,但也不是事事順心,禁足已經是母後最大的讓步了,宮有宮規,我不能把好處一把撈了。」
雖然芽枝埋藥就某種程度可以證明姜俏說的是真的,但真正的幕後主使者尚未揪出,姜俏身為少數跟芽枝秘密談過話的,還是有甩不開的責任。
這還是看在她懷孕,他才保得住她,不然只怕真相大白前她都得去清心齋了。
「明白,我知道你已經做得很多了。」姜俏雙手比出拇指。
公孫明想笑,「這什麼意思?」
「『你這樣很贊』,『我現在很好』,『不用擔心』,都可以用。」姜俏替他理理衣襟,「你又要替皇上處理政事,又要抓害死花枝的人,可別累著了,不然,我跟寶寶會擔心的。」
姜俏開始禁足生涯。
這花開院跟春暖院的格局一樣,倒也沒什麼不習慣,只是她還是很難相信花枝跟芽枝同一天去了……她知道後宮很可怕,但沒想過會這樣可怕,她這孩子能平安生下來嗎?生下來後又能平安長大嗎?
她現在有點懂得皇上在太子時期不讓李承徽有孕的心理了,當你不確定能查保得孩子安康時,會寧願他晚點出生。
「承徽。」芫華走進書房,「李姑娘來了。」
姜俏放下正在畫畫的筆,「請她進來。」
隔著窗子,姜俏看見李八娘穿著一身富貴的金絲牡丹錦服,頭上插著珊瑚寶石孔雀簪,在一群僕婦的簇擁下走過前庭,她內心嘆了口氣,悠困的午後沒了。
僕婦們很自覺的都停在廊工,只有兩個貼身大丫鬟跟了進來,白蘇很快端上新沖的太平猴魁,又上了美人涼糕、隻果飴、鮮花餅、青團子等四色甜點,蟹殼黃、叉燒酥、松子百合酥、蔥花餅等四色咸點
李八娘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皺眉,似是想發作,但卻忍下——白蘇這死丫頭,明知道她只喝五沸的茶,都被她教訓過了,今日居然還端三沸的給她。
姜俏挺著肚子走到黑檀桌邊,「李姑娘大駕光臨,不知道有什麼事情。」
「我是來看看你的。」
姜俏覺得好笑,這李八娘還當真以為自己就是未來太子妃,也不過才十三歲,到底在囂張什麼,還沒得到太子妃的名分,就先擺太子妃的架子……心里是這樣想啦,不過姜俏膽子小,她絕對不敢說,你憑什麼來看我,你給我滾回去。
因為就現實層面,眼前的小姑娘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會是她未來的頂頭上司,上司肯定是不喜歡她這種聰明伶俐又先懷孕的員工,饒是如此,她還是得盡力的討好一番,誰讓李八娘形勢比人強。
于是姜俏微微一笑,「多謝李姑娘,我很好。」
「你怎麼搬到花開院了,先前春暖院不好嗎?」
「春暖院的花圃被埋過藥,怕對孩子不好,這便挪了地方。」
「把花圃翻過也就是了,何必這樣勞師動眾。」
心想關你屁事,但她道︰「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表哥就是對你們太好了,你們才會沒個輕重,這麼點小事都要鬧大,難怪姑姑不喜歡你。」
媽的,「讓皇後不喜,是我德行有虧,以後自然會收的點。」
「你啊,該好好慶幸,表哥中意的是我,我又知書達禮,溫柔大度,要是齊五娘,光是這件事情就可以讓她記恨三年,她最恨表哥對人好。」
你還不是一樣,「李姑娘親切,我自然是知道的。」
接下來的時間,李八娘就一直自夸,順便損損她,姜俏就一直月復誹,然後裝得跟白兔一樣乖巧。
真的很像前世開會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上司一開口說話就讓人昏昏欲睡,李八娘才十三歲居然有這種本事,真不愧是準上司。
晚春時分,空氣暖洋洋,本來就讓人昏昏欲睡,加上懷孕,對休息的需求更多,姜俏真的想爬上那張可愛的拔步床睡覺,那錦褥又滑又暖,真是舒服得不行,但李八娘興致很好,她也只能忍著。
唉,李八娘今天怎麼這樣開心啊。
自己也見過她幾次,她只是比較白目,但不是像今天,吃了興奮劑一柱,雙眼閃閃,講話時比手劃腳,姜俏看得出來,她很興奮。
李八娘說著說著,忍不住揮揮手,讓自己的大鬟退下去,「你也讓白蘇下去吧,我有個秘密想跟你說。」
唉喔,饒了她吧,她真不想听什麼秘密啊,後宮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這點道理她還是懂得,何況經過芽枝的教訓,她再也不跟公孫玥以處的人獨處了,誰知道對方會想干什麼,就算李皇後也不行。
白蘇突然行禮,「李姑娘請見諒,承徽肚子漸大,太醫說了要我們小心隨侍在側,這可是太子第一個孩子,婢子們不敢怠慢,承徽身邊要是沒人伺侯,這要傳出去,婢子無法交代。」
姜俏在心中狂贊,好白蘇,說得太好了,這樣自己不用斥退身邊的人,也不用得罪李八娘。
「那好吧,就當你有福氣,一起听。」
「婢子身分低微,什麼也听不見,李姑娘放心。」
「你還真有趣。」李八娘滿意一笑,「我知道芽枝那藥是從誰那里得來的。」
姜俏沒想到會听見這個,一怔,瞬間說不出話。
「不知道李姑娘從何得知?」
「我听見的啊。」李八娘低下聲音,「你進宮已經有一段時間,總不會相信宮中真像表面上這樣風平浪靜吧,我姑姑雖然是一宮之主,但上面卻還有個齊太後,兩家的關系你也清楚,鳳儀宮里肯定有太後的人,只不過姑姑找不著,那壽康宮也有姑姑的人,只不過太後也找不到。」
姜俏倒不意外,就像自己身邊一定有皇後的人,有太後的人,否則她幫公孫玥出那賴皮主意時,太後不會把她叫去壽康宮給臉色。
只不過這李八娘真的自目到有剩,這種事情應該是你知我知裝沒事,她怎麼會大刺剌講出來。
「我昨天做了姑姑最愛的翠玉豆糕,想給姑姑一個驚喜,便沒讓人通傳,听見有人說見到齊玉軒那小賤人的母舅最近剛叢西域回來,給這妹子跟佷女帶了大批禮物,還請來一個大夫,說要給自己的小妾看不孕的,姑姑听了便賞了一些銀子,然後讓她繼續去壽康宮待著,有什麼事情再想辦法稟告過來。」
姜俏一下把黃招弟的話連結起來,宮中有貴人,還能出手萬兩不眨眼,位高權重,這不是壽康宮那位,又是誰?
可是,那位已經權傾天工,有必要這樣為難個小通房嗎,何況身為祖母,怎麼會不高興看到孫兒有後?
「原因呢,我也知道了,因為有齊後撐腰,齊玉軒那小賤人篤定自己能當上太子妃,她要太子表哥的長子即是嫡子,不想庶生嫡前,這才收買芽枝做事情。」
李八娘假意嘆息,「沒想到齊家四代富貴,卻生出這麼一個狠毒東西,只可惜沒有證據,即便是姑姑知道,也拿她沒力法,總不能說因為她母舅去了一趟西域,這就給她定罪吧。」
姜俏相信齊五娘不想庶生嫡前,但太後容許她這麼做?還是說這是齊太太給出的主意,齊太後並不知情?
李八娘傾身往前,「怎麼,你不信?」
「我只覺得芽枝在我花圃埋藥很奇怪,她這麼有把握我能回到春暖院?」
「當然不是把握啦。」李八娘象是听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只不過留有後著,就像盈秀閣,齊五娘肯定不只收買芽枝,芽枝出不了手的時候,還會有人出手的,在你花圃埋藥也是,清心齋肯定早有人等著你去,花圃埋藥只是預防萬一,你雖然比我大幾歲,但這方面可萬萬不如我了,就當我是好心,給你提個醒,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得有後著,否則很容易一敗涂地的。」
居然被個十三歲的丫頭教訓了?可是悲哀的是,姜俏知道她說得對。
你永遠不知道對手多強大,多聰明,有後著才能保證事情成功,再不濟,也得保證火不會燒到自己這邊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