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當凌囡囡身體康復,星眠谷內也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寧靜,祁楓帶著妻子和孫女便上路回家了。凌南煙在離去前鄭而重之地要求任蒼夜,給他們彼此一年的時間沉澱心情,整理思緒,再做下一步打算。
雖然整個星眠谷彷佛回到了過去,大伙兒該干啥就干啥,但他們家宮主大人眼看媳婦要被帶走,一刻都不想等地就悄悄尾隨其後,連月狩宮的宮務都丟給了叔公兼師父任夜回。
可憐這江湖第一不老妖男雖然駐顏有術,這一大把年紀了還如此勞心費神,本來尚烏黑的青絲竟也冒出幾根白發,還不時長吁短嘆,怨怪自已教徒無方。
谷內幾處被燒毀和破壞的地方,全賴紅拂殿上下馬不停蹄地修繕與重建;銀弓殿則加強了幾個定點的守衛,並且比過去更頻繁的巡邏。畢竟谷內環境大概早被外人模透了,那些可能被入侵者發現,進而覬覦的幽閉通道與隱匿處,都必須重整並且加設崗哨。
青壺殿除了仍在照賴重傷的族人,也得繼續采藥、曬藥、制藥。
而紫劍殿殿主蘭璽在某天深夜,面色凝重地上正殿找任夜回閉門夜談,之後,蘭璽與紫劍殿內數名高手便不見蹤影,另外四名殿主則在隔天一早對自己殿內下令︰眼前第一要務唯有恢復谷內秩序。
雖然沒有明確地攤開來說,但這樣的命令也間接地要大伙兒打起精神,不該多嘴的就別多嘴,因為余波未平的此時,洶涌的暗潮恐怕將醞釀成另一場風暴。
看似寧靜,其實比過往更加忙碌緊繃。
當然,也有那麼一些例外,與這些忙碌與緊繃大相徑庭,比如修葺某座練劍場的紅拂使一臉無措地找來了前輩,指著抱著酒甕醉倒在一片亂石中的某個族人,資深紅拂使看了一眼那人脖子上的金底黑紋月牙狼影領巾,只說道︰「抬到外頭去,找個干淨的地方隨意丟著,別礙著我們就好。」
又比如正在修剪亂枝雜草,預備將這個可能被入侵者當成躲藏處的山洞整理做崗哨的銀弓鐵衛,無語地面對某個光著的族人叉著腰地興師問罪,因為這座山洞早被這人當做秘密倉庫,而本來在不遠處泅水捉魚的這人,眼看自己平日逍遙快活的老地點被穿白衣的發現了,連褲子都顧不得穿上地就跑來理論。
再比如曬藥場上,青壺殿的大夫與藥童正專心一志地將藥草分門別類,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別跑!」
「嗷!」
「都叫你別跑啦!」
「嗷嗷!」
身為月獠族,並不表示他們就能听懂畜生的吠叫是什麼意思,就算是族人化身的畜生也一樣。但這聲音明顯地相當不屑,挑釁意味十足,讓曬藥場的大伙兒都好奇地停下手上的工作,看向聲音的方向。
群樹與草叢的晃動越來越近,當他們總算驚覺不妙,想收起鋪好的藥草時已經來不及了!
「敷——」一頭銀狼姿態堪稱驕傲歡騰地從草叢中飛躍而出,一跳就跳到曬藥場正中央。在那當下,它還能維持住一流刺客的身法,不驚動腳下任何一片藥草,只是似乎沒料到大伙兒正在忙著,愣了好半晌,才若無其事地小跑步離開。
後頭的追兵偏在這時殺至。
「你這丫頭怎麼就說不听?是不是要我也變身來追你?」兩名頭發半白的闇衛沖出草叢,同樣也對眼前的陣仗一怔,但接著更讓他們臉色鐵青的是……
那銀狼一見追兵出現,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跑,地上鋪好的藥草就像被狂風卷起的落葉一樣四處飛散,目睹這一切的青壺殿所有人雙眼簡直要噴出火焰了。
「吁!」一口白煙輕輕吐出,惱人的鬧劇在所有人看清來人身法前已被終結,「你這丫頭沒被吊起來禁食七七四十九天,看來是學不乖啊!」
在銀狼逃出曬藥場之前,多年前因失去右眼而離開黑羽殿的前黑羽殿第一高手,現任青壺殿侍衛長的瞿蓮,嘴里叼著長煙斗,慵懶地半眯著左眼,拎小狗似地一把拎住閃電般月兌逃的銀狼。
「咕嗚……」適才還威風八面的銀狼對上這男人,只能縮著尾巴,雙耳下垂,眼神憋屈。
追著銀狼的兩名闇衛倒是很識相,影子一般沒再讓任何一片藥草翻動地越過曬藥場,來到瞿蓮身前,其中一名闇衛拱手道︰「前輩息怒。閻殿主要我們帶回雪影,今日的損失黑羽殿不會推諉!」
翟蓮深深吸了一口煙斗,才將煙吐在竟然還敢裝可憐的雪影臉上,「對上這丫頭,你們也是挺命苦的。」
兩名闇衛一臉尷尬,但幸好翟蓮是黑羽殿的舊人了,踫上他還算好說話,只是翟蓮性格可沒有兩名闇衛老實,看出了雪影還想掙扎,在升騰的煙霧中眯起的左眼閃過一絲冷笑,命兩名青壺侍衛去取來皮繩,分別將銀狼的兩條前腿和兩條後腿綁在一塊兒,再取來一根棍子,讓兩名黑羽闇衛像扛烤乳豬似地把她扛回黑羽殿。
「嗷嗚——」銀狼發出殺豬般的慘叫,翟蓮索性連她的嘴都綁起來,兩名闇衛只好在青壺殿上下的取笑和抱怨聲中,汗顏地扛著雪影快步離去。
盡管這些黑羽殿的闇衛在這個節骨眼似乎清閑到有些惹人厭,但在月狩宮,這確實也是常態了,只要不像雪影一樣搗蛋的話,大伙兒多半還是包容以對。
就因為黑羽闇衛總是離開月狩宮負責最危險的任務,所以只要待在星眠谷時,除了入夜後的日常訓練,白天才是闇衛們寶貴而難得的休息時間。
換言之,在星眠谷,能在大白天耍廢的家伙,都不是等閑之輩,他們是月狩宮真正名震江湖的武力部隊。
雪影被扛回黑羽殿時,憋屈到都嗚咽了,兩名闇衛有些無語,「其實我們很想放你下來,但是又很清楚一放了你,你就不安分,所以……你就忍著點吧。」
閻櫻並沒有在懲戒手下與接見外人的外大殿見雪影,而是在與手下密議時才使用的內大殿。不像外大殿代表門面,所以陳設馬虎不得,空曠的內大殿僅僅鋪著木質地板,和一層又一層,自天花板垂落到地面的帷幔,階級越低或新進的闇衛,大多待在三重帷幔後。
此刻,所有的維幔都束起,那兩名闇衛直接將雪影放在閻櫻面前便退下了。
身為殿主的閻櫻,座下也僅有簡單的蒲團和引枕,她兩指間夾著和某人同一樣式的長煙斗,在兩名心月復退下後一個彈指,便解開了雪影手腳上的束縛。
恢復自由的雪影,立刻閃身至離殿主最遠的角落,但顯然也不敢再逃跑,而是縮著尾巴和脖子,彷佛等待主人教訓的小狗一般坐著等訓話。
煙霧彌漫中,閻櫻眯著眼看著這個劣徒,無聲地在心里嘆氣。
因為擔心「焚情」的氣味被察覺,所以這陣子不只跑得不見人影,一旦被找到,就立刻變身逃開,難得出現在眾人面前時,一定是一身在泥堆里打滾過的髒兮兮模樣,異想天開地以為那樣就能掩蓋住「焚情」的氣味。
真是個傻丫頭。
閻櫻一直相信,「焚情」對月獠族男性來說可能是賞賜,對月獠族女性來說絕對是詛咒。
在月獠族一生當中,初次動心之後就擁有「焚情」的能力,身體散發異香吸引心上人,不過若是處子之身,「焚情」吸引到的可是什麼樣的人都有。
閻櫻壓根兒沒想過這丫頭會有這麼一天。
可不是嗎?一個只對吃有反應的丫頭,她當年原本想著,也許這丫頭生來這樣的性子未必不是好事,很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有哪個男人讓她動心!這是她把心一橫,答應讓雪影進黑羽殿的原因之一。
究竟是誰讓她情芽萌生?其實閻櫻心里已經有了猜想,但也不打算質問,她只是拿著煙斗指了指稍早讓人取來擱在一旁的全套干淨衣裳,「去把衣服穿上,我有任務要給你。」
銀狼的模樣有些遲疑,閻櫻又吸了一口煙,才道︰「我要讓你上青陽城一趟……」最後一個字落下,雪影已經火速叼起衣服躲到柱子後頭。
傻丫頭就是傻丫頭。
「是為了尋回紫劍令嗎?」總算回復人身,穿好衣裳的雪影,依舊有些不安地問,她很清楚此刻的她根本無法執行任何不能引起敵人注意的任務。
作為頒布宮主諭令代表的紫劍令失蹤了,而且是在紫劍使們分身乏術之際,被外人從紫劍殿偷走,蘭璽在向任夜回稟報之後,已經帶著紫劍殿的數名高手趕往青陽城去見宮主。
不管有沒有「焚情」,閻櫻都不可能讓容易分心的雪影去尋紫劍令。事實上,她原本考慮讓雪影擔任宮主這次私下離宮東行的護衛,卻因為「焚情」而作罷。
「紫劍令有其它人去追查,我要你上青陽城,協助閻燕,暗中保護宮主和夫人……」閻櫻頓了頓,心里很清楚有「焚情」在身的雪影,根本連暗中守護都做不到,卻仍道,「有任何進一步的命令,我會讓陳冰傳達給你。」
雪影精神抖擻,雙眼燦亮,「遵命!」
閻櫻的命令雖然少不了偏袒徒弟的私心,但是面對蟄伏在暗處的陰謀以及可能到來的風暴,月狩宮的確需要雪影的戰力,所以「焚情」的影響必須盡快解決。
當然,如果她沒有私心,其實解決「焚情」的法子,有更快也更冷血的手段。
要讓「焚情」的氣味消失,不論男女,只要失去童貞就行了。但是這麼多年來,她還沒見過月狩宮有哪個殿主對手下使出這種冷血手段,笨蛋手下自己亂來倒是屢見不鮮。
至少她認識的,肩負起管教這些孩子責任的老家伙當中,沒有這種人,也許是因為這種人和任夜回不合吧?想當年那個據說最冷酷無情、鐵面無私的銀弓殿殿主雪迅,面對受「焚情」所困又求愛不得的徒弟所做的安排,也僅僅是把他丟到星眠谷最罕無人煙的崗哨去,連強迫他隨便找個女人睡一晚都沒有。
雪影沒有耽擱地立刻起程,和她搭檔多年的闇衛陳冰則會在每日寅時,以約定好的老方式和她見面,必要時下達閻櫻吩咐的指令。
如此大費周章,實是情非得已。陳冰是黑羽殿的資深闇衛,如果不是擔任宮主的隨身護衛,便是負責替閻櫻下達命令,閻櫻只要告訴他此行最重要與最須避免的大前提,陳冰都能立刻做出符合閻櫻想法的決定,是閻櫻不可或缺的重要分身。
事實上,陳冰此行還有其它任務,但對于雪影,與其說是對她下達指令,不如說是她的錢包看管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