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走出飯店,原本要坐上出租車的海以霏臨時改變了主意,決定散個步再回家。
滿城霓虹閃爍,路上人車匆匆,她緩步走在人行道上,四月的夜風吹來,讓衣衫單薄的她不禁覺得有些冷,她下意識用雙手環抱住自己,發酸的後腰讓她想起醫師的交代—
妳的脊椎受過重傷,最好不要穿高跟鞋。
她身體復原後的前幾年,她都謹遵醫囑,直到她二十三歲那年回來台灣,到父親的公司上班,她才又開始穿起高跟鞋。
以她的身高,高跟鞋實屬多余,但她還是堅持要,尤其出席一些公開活動,她會選擇穿更高的高跟鞋,因為高跟鞋撐起的不只是一個人的高度,還有一個人的氣勢,再者就是阻絕那些對她有興趣、她卻懶得應付的男人。
海以霏漫無目的走著、想著,不願再回首過去,但她的記憶卻自動倒帶,到她回到人生的交叉點,她的生命曾經被榮光環繞、被掌聲擁抱,是十幾年前那場無情的車禍奪走了一切,那場車禍更悲慘的讓她看見了人情的冷暖、人心的險惡,在那條漫漫的復健長路上,她忍受著身心的痛苦與煎熬,一小步、一小步的慢慢走,只有一個看護阿姨陪著她。
她這麼說並不是埋怨父親不肯留在美國陪她,當時是她舍不得讓父親看見她的傷、她的痛,所以她請父親回台灣,並且拒絕父親到美國探望她,她發誓要讓那些看衰她的人看到她再站起來,有一度,她期望自己未來能當物理治療師,她也真的做到了,如果不是放不下父親,她現在就是一名執業的物理治療師。
黑暗終于過去,她的生命再度變得精彩,她真的很珍惜、很珍惜,她……
這時,一長串的汽車喇叭聲打斷了海以霏的思緒,她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見一輛車停在路邊,副駕駛座的車窗降了下來,接著她听見一道很熟悉的聲音—
「上車。」
是歐陽岳,他怎麼會在這里?她有些納悶,走近車邊,彎下腰看著駕駛座上的他,「我在散步。」
都冷到縮成一團了,散什麼步?歐陽岳加大音量再道︰「我送妳回去。」
「你沒听見我說的話嗎,我在散步。」
「我送妳回去加件衣服、換雙鞋子,再送妳過來散步。」
海以霏忍不住笑了,神經病,她都回家了,在她家附近散步就好了,干麼還跑到這麼遠來散步?
「快點,這邊是紅線,等一下警察要來開單了。」
盛情難卻,海以霏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
「安全帶。」歐陽岳提醒道。
她拉著安全帶,卻不知怎麼搞的,拉了好久安全帶都拉不下來。
見狀,歐陽岳二話不說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傾身過去幫她拉安全帶,並且系上。
近距離的接觸,讓海以霏的心不自覺漏跳了一拍,為了掩飾心慌,她連忙找話題,「果然是你養的車,只听你的話。」
明明是她的問題,卻怪到車子頭上?歐陽岳一邊想,一邊再為自己系上安全帶。「地址?」
「就是你上次在路上攔截我的那一棟。」說完,海以霏才發現她最近這兩、三年好似經常在路上被他攔截,「你不是走了嗎?」
歐陽岳先將車子駛上馬路後,才回答她的問題,「妳不知道妳很顯眼嗎?」還是要說他視力太好,不管天色有多暗、相隔有多遙遠,他都能清楚的看見她。
她微笑點頭,「這就是人長得高的好處。」
既然她也覺得自己夠高了,有一個問題他就不得不問了,「那又何必再穿高跟鞋?」每次跟她站在一起,他都覺得壓力好大,會不自覺的拚命抬頭挺胸,就怕自己看起來比她矮,那樣就太弱了。
「漂亮啊。」
「那也用不著穿那麼高。」
海以霏側過頭看著他,「怎麼,怕被我比下去啊?」
「是啊,很怕。」這可是關系著一個男人的尊嚴。
「怕就離我遠一點啊。」
「我已經離妳夠遠了。」
感覺有些不舒服,海以霏問道︰「座椅可以往後調一下嗎?」
他奇怪的看她一眼,「這種事干麼問我?」說完,他才想到她每次坐他的車,都會這麼問他。
「怕你女朋友吃醋啊。」啊,她這句話說得太快了,他女朋友應該會認為他是載哪個男性友人,而不是女性友人。
「調回來不就好了。」這還不簡單。
男人就是男人,永遠不懂女人的心思。海以霏禮尚往來的給他上一課,「只要座椅的位子挪動過,不管有多微小,你女朋友都會知道你載過別人。」
「那又如何?」
她偏頭想了想,回道︰「也是啦,你的山友那麼多,你堂弟又跟你一樣大只,這張椅子移來移去,你女朋友應該很習慣了。」
余光瞥見她高跟鞋的鞋跟,歐陽岳忍不住給她一個良心的建議,「不要老是穿那麼高的高跟鞋,男人都被妳嚇跑了。」對身體也不好。
「去蕪存菁,很好啊。」
「小心嫁不出去。」
夠了,他們不適合聊這樣私密的事。海以霏立刻轉移話題,「愛麗兒的新品發表會你來不來?」
歐陽岳毫不猶豫的點頭,他們雖然是生意上的對手,但他們也有生意上的默契,這是其一,其二是他們絕對不踫對方的主打商品。
見自家就在前方一百公尺,她故意說︰「你一定不會想來我家喝茶,我就不請你上去坐了。」他們是對手嘛,不趁機打壓他一下怎麼說得過去?
「誰說的?」深入對手的巢穴,他求之不得。
海以霏嚇了一跳,「啊?」
「車子要停哪里?」
眼看自己禍從口出,她緊張了,「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妳說呢?」話落,歐陽岳把車子停在她住家大樓停車場的入口附近。
這是一層一戶的高級住宅大樓,樓高十二層,她家位在頂樓,從這兒走到愛麗兒不用五分鐘。
「我現在把話收回來行不行?」
嗯,能屈能伸,果然是巾幗不讓須眉,歐陽岳在心里贊美她,「行,告訴我妳的底牌是什麼。」
算了,她還是學孔明的三十六計,逃走吧,這樣的念頭一起,她悄悄的伸手要打開車門,怎料卻打不開。
發現她的小動作,他不疾不徐的笑道︰「我有鎖上中控鎖的好習慣。」
可惡!逃走失敗,海以霏沒辦法,只好說︰「下去吧。」
那場嚴重的車禍在她心里留下了陰影,導致她遲遲沒有勇氣學開車,平常都是坐出租車或是走路,要不然就是坐父親司機的車,雖然父親有問過要不要專門為她請個司機,但她覺得這樣太拘束了,便拒絕了,至于會買這個停車位,是為了讓父親有時來找她可以停車用。
她居然寧可請他回家喝茶,也不願意掀開底牌給他看?歐陽岳更加好奇答案究竟是什麼了。
依照她的指示,他將車子駛入地下停車場停好,而後跟著她來到她家。
歐陽岳約略看了一下,裝潢和擺設都十分簡約,但仍看得出來這間屋子的主人是個女人,也隱約能聞到海的味道。
海以霏隨手放下皮包,「坐吧。」
歐陽岳笑看著她,等等吧,難得他比她高這麼多,他還想站久一點。
她突然發現他今天好像特別愛笑,「笑什麼?」
「沒什麼。」
那就是有什麼,見他遲遲不坐下,海以霏明白了,「比我高這麼開心啊?」
歐陽岳不諱言地道︰「我通常比女生高很多。」
她口下不留情,「原來你跟你堂弟一樣幼稚。」一個是明著跟她玩猜猜我是誰的游戲,一個是偷偷跟她玩誰比誰高的游戲。
他無所謂的聳聳肩,「我以為妳是和妳父親一起住。」畢竟她家只剩下她和她父親兩個人。
「你為什麼也搬出來住?」她用問題當作回答。
「我是男人,不一樣。」他沒有歧視女性的意思,純粹就事論事。
「你覺得我爸爸是一個人嗎?」
他點頭表示了解,「茶呢?」
其實她不喝茶,「我這里沒有茶葉,喝咖啡好嗎?」
「客隨主便。」
海以霏走向開放式的廚房煮咖啡,歐陽岳也跟著她走到廚房。
她瞥了他一眼,問道︰「你不覺得我們這樣很奇怪嗎?」
「妳和我們堂兄弟的相處從一開始就很奇怪,妳不知道嗎?」照道理說,他們是生意上的對手,在私底下他們也應該是對手才對,但有時候他覺得她就是像他們堂兄弟的哥兒們,很多事就算不說出口,就能領會對方的意思。
「或許我們應該正常一點。」
「何謂正常?」
「比方說,你不應該出現在我家。」
「那妳就不應該邀請我。」
是啊,是她錯估了他的反應,她以為他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