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換好衣服去見鐘夫人的時候,許映雪沒讓秋心跟著過去,她留下秋心收拾被自己弄亂的房間。
她獨自走在彎彎曲曲的鐘府後花園里,要繞過這里去正院,身邊沒有一個婢女跟著,身為鐘家大公子的正室,嫁到這里之後,她的身邊只有秋心一個人服侍,這在豪門望族里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要知道就算是妾室生出的女兒,院子里有七八個婢女都不算多,可她身邊卻只有秋心。
當初嫁過來鐘府的時候並不是這樣,雖然人不多,也有五個貼身的婢女服侍。可這一年里她這個新主子不受寵,根本見不到夫君幾次,被夫君冷落,下人也跟著受連累,漸漸幾個婢女心里都生出不滿,這些許映雪都看在眼里。等她們找到機會去別的院子服侍的時候,自然不會攔著,痛快放人,最後就只剩下陪嫁來的秋心。
其實只要她去管事那里說一句,自然會有新的人來,可她不想開口,一年里偶爾來幾次的鐘星遠也沒在意,偌大的院子里就成了主僕兩人的地方。
以前的她不是沒覺得委屈過,當初在娘家也沒這麼可憐,可再世為人之後,反而松了一口氣,沒有別人,自己也省了許多心思。
許映雪微微揚起嘴角,想到一年後宛兒迂會出現在自己懷里,再糟糕的境遇都讓她欣慰。
再次走在鐘家院子里,以前許多不曾注意的事情也都看得清楚了。
她看到迎面而來給自己請安的婢女恭敬臉龐下的嫌棄,看到她撇嘴不屑的神情;听到身後兩個花匠議論的聲音,他們用同情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看到不遠處門口等著自己的人,那是夫人的貼身婢女素染,她不耐煩地走來走去,手里的手絹甩動著。
終于見到熟悉的人,看到熟悉的院子,一瞬間,往事歷歷在目。
許映雪停止腳步,看著鐘夫人住的院子,臉上笑容盡數收下。
她還記得梁玉音嫁過來後,自己往後三年的悲慘。還記得宛兒離開自開自己自盡的事情,還記得瀕臨死亡是嗆人的痛苦……那一切,都是從今日踏入這個院子開始的。
仿佛看到當日的自己戰戰兢兢、小心翼翼進了院子,得到答應嫁過來的梁玉音突然反悔的消息,因為她不想做妾。
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驚慌不安,卻在鐘夫人意味深長的眼神里明白了一切。
鐘家世代都是富責書香門第,當然不會做出強迫身為正室的她,自貶去做妾室的髒事,鐘夫人只會淡淡地告訴她,自己有多麼為難,嫁到別處,卻死了丈夫守寡的佷女梁玉音多麼可憐,梁玉音是死去親姊姊留下的唯一血脈,自己這個做姨娘的必須保護好她。
還說梁玉音並不想奪走屬于她的位置,但是怎麼樣痛苦也不想為妾,也不想破壞她和鐘星遠的感情,甘願出家為尼。
而自己該做的,就是乖巧懂事地告訴鐘夫人願意自貶為妾,讓出正室之位。
那時候的她就是這樣做的,顫抖著流著淚點頭,被鐘夫人愛憐地擦拭去淚水,夸她是好孩子,沒看錯人。
如果不是離開時候,眼角余光看到那位雍容華責的婆母臉上不耐煩的眼神,她一定會把那些心疼寵愛的話當真。
可即便當時就發現這些,那時候的她也沒做出反抗,乖乖地成了鐘星遠的妾,安靜地看著梁玉音大搖大擺地嫁進府里。看著女兒出生,和自己相依為命待在小小的院子里,直到她被從人湖里抱出來。那時候梁玉音也剛被人從湖里救出來,她癱軟在地上哭著對自己喊,姐姐你為什麼要讓小孩子害我,為什麼讓宛兒推我,她哭得梨花帶雨,柔弱的樣子,彷佛已經一只腳踏入了閻王殿。
而她懷里抱著只剩下一絲氣息的女兒,想要哭,想要尖叫,想喊大夫來留住女兒的命,可梁玉音 的七八個婢女把她們團團圍住,直到鐘星遠到來。
她還記得宛兒抓著她的手指的小手漸漸變涼,記得幾個月都沒見過一面的鐘星遠听到梁玉音的話,瞪著自己,用陰冷、鄙夷的眼神。
他抱著梁玉音,說出來的話似一把把的刀把她割裂。
「許映雪,沒想到你會利用自己的親女兒,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氣,可不該把孩子牽扯到我們之間的恩怨里。」
許映雪終于尖叫出聲,因為孩子澈底失去了呼吸,她撕心裂肺地叫著宛兒的名字,從未有過的絕望涌上心頭。
鐘星遠終于放開梁玉音走過來看自己的女兒,可她沒放開,尖叫著地掙扎。
她恨,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的委屈求全,恨自己的心軟。她恨梁玉音的狠毒,恨鐘星遠的冷漠。宛兒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許映雪的心里很清楚。
盡管自從梁玉音嫁來之後鐘星遠再也沒和她同床共枕,盡管這個男人一年里才見自己幾面,盡管他對這個孩子那麼冷漠,但自己始終沒說過他們的壞話,把這種恨意傳給孩子。
她只是一遍遍告訴女兒,鐘星遠是她的父親,梁玉音是正室,是她的大娘,所有人都是愛她的。所以在剛會說話的宛兒心里,那個漂亮得如同仙女一般的梁玉音也是自己的娘親,她多麼喜歡這兩個人啊,遠遠地看到,總是想要親近。
這樣單純無辜的孩子,走路才剛剛平穩,怎麼可能推梁玉音下湖。
在她的軟弱退讓里,自己成為府里的笑柄,所有人眼里的蠢貨,還賠上了女兒的命。
再世為人,她不想再重走之前的路。這一刻,許映雪看向院子的眼神閃過恨意,閃過痛苦,最後歸于平靜,再也沒有曾經的不安和驚慌。
婢女素染遠遠看到站在那里不動的許映雪,滿臉不耐煩,「少夫人你怎麼不迸去,夫人都等了你半天了。」
「嗯。」許映雪深吸一口氣,答應著,淡淡地看她一眼,抬腳進了院子。
在她身後,剛剛被許映雪看了一眼,就渾身緊張的素染愣住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眼前的人變了好多,當初那個走到哪里都瑟瑟縮縮的女人不見了,那一眼的冷漠讓她心驚。
許映雪沒有理會她的反應,無視院子里所有下人打量的眼神,徑直進了屋子。
鐘夫人真的在等她,看到她來的瞬間眼底里閃過些不悅,又溫和地笑起來,「你來了,怎麼比以往遲了一些。」
把對方隱藏起來的情緒盡數捕捉到,許映雪幾乎忍不住要露出饑諷的笑容。當然晚了,自己曾經是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好兒媳。
這位婆母信佛,她也跟著讀經書,她時常在佛堂念經,自己大部份的時間也是陪著抄經書念經, 直到有了宛兒,經書才抄得少了。
鐘夫人瞧不上她,許映雪早就知道。
鐘家這樣的高門大戶,大公子娶的正室,不是高官之女也應該是豪門富戶,她這個商戶之女實在是高攀不起這樣的門楣,如果不是在陪母親去廟里還願的時候,遇到同樣目的的鐘星遠,她一輩子都嫁不到這種夫君。
許映雪也知道自己比不過梁玉音,知道鐘星遠不愛她,娶她也只是因為當初驚鴻一瞥,他把自己當成了梁玉音,才會求娶。
可她當時什麼都不知道,至今也想不明白,如果當初知道了所有的真相,還會不會嫁進來。這是個無解的問題,她只知道自己被掀開蓋頭看到鐘星遠的時候,一顆心加速得差點跳出來。可那種甜蜜還沒持續多久,就在下人的閑言碎語里找到新婚就被冷落的原因。
鐘星遠喜歡梁玉音,即便在她突然選擇嫁給別人之後,這個男人依舊痴情。
名義上她只是鐘星遠的表妹,小時候兩人一起長大,在鐘星遠的眼里,那個女人就是心頭朱砂痣,頭頂白月光,而她就是因為眉眼間與梁玉音有著三分相似,而被迭中成為替代品,沒辦法比較,因為壓根沒資格。
大概就是因為看清楚了自己的位置,她雖然難受,還是接受了這一切。知道真相那一刻,就暗暗決定要做鐘家的好媳婦,拿全部的心對鐘星遠,時日長了總能有點情意。
可她沒想到,自己不只是比不過鐘星遠記憶里的梁玉音,就連成了寡婦的梁玉音都沒比過。自從梁玉音丈夫離世,她在別人家里受盡委屈的消息傳到鐘家,鐘星遠的心就沒安定過,只是這個女人的一個消息就把許映雪的人生變成一場噩夢,等到她願意改嫁的消息傳來,噩夢更甚。
鐘星遠告訴她要娶梁玉音進門的時候,許映雪沒有阻止,鐘夫人讓她讓了正妻之位自貶為妾的時候,她也含淚答應,可她不能忍受的是,自己唯一的孩子成為犧牲品。
如今再世為人,她清楚地意識到一切。三個月後,梁玉音再嫁鐘星遠,就在那之前,自己被診出身懷有孕,她要想辦法保護宛兒,改變一切。
許映雪從悲痛的回憶里回神,眼前鐘夫人含著淚說佷女梁玉音多麼可憐,畫面和曾經如出一轍。
這個雍容華責的女人演技仍舊很好,這一次的許映雪卻沒有哭著去安慰她,她只是淡淡看對方一眼,緩緩開口,「我要見星遠,只要他親口對我說,我甘願自貶為妾。」
鐘夫人驀地愣住,沒想到許映雪答應得這麼痛快,自己許多勸說的話都還沒說出口,更沒想到她表現得那麼冷靜,透著從未有過的冷漠。
這種事怎麼會有人答應得這麼痛快,對一個女人來說,名分是極其重要的東西,被扁為妾是最侮辱的事情,她為何答應得這樣痛快。
尤其是她那種看透一切幾乎諷刺的目光,讓從來看不起她的鐘夫人瞬間心虛了很多,把準備好的許多說辭也都憋在了肚子里,讓自己的所思所想都顯得那麼自私諷刺。
「我要立刻見他。」許映雪微笑,不管限前人怎麼想,左手撫模著腰月復。
她知道,自己面臨一個選擇,最重要的選擇。
死後重生再見到鐘星遠,許映雪的心情很復雜。
無論是新婚之夜的初見還是現在的恍如隔世,這個男人無疑是她見過最優秀的,不只是他出眾的經商能力及優越家世,還有這張臉就足以引誘無數女子為他傾心,面容俊朗,星眸劍目,他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此刻男人面無表情,看她的時候沒有任何情愫,可卻沒有消減自己的半分風采。
能被這樣一個男人深愛著,她不懂梁玉音當初為什麼會選擇別人離開他。
還是說感情這件事,本來就是沒道理可言,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他偏愛梁玉音,反而讓對方不覺得稀罕,所以迭擇了別人,而自己深愛他,所以步步退讓,直到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