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候府籠罩在一片陰霾疑雲當中時,方浣露完全不受到任何影響,她照樣吃、照樣睡,一天一天的過,在院子里的日子過得相當悠閑。
她當然悠閑了,侯府里守衛嚴森,她和嚴笙住的院落里有重重護衛駐守,刺客要如何闖進來?根本輪不到她當盾牌替嚴笙擋劍,相反的,只要她出府去采買,嚴笙都會派上護衛保護她,都不知道誰在保護誰了。
嚴笙懷疑真凶並非二老爺,曾經問過她,府里有誰特別向她打探他的事或是案件發展,那人可能就是真凶。
方浣露仔細的回想,該怎麼說呢,向她打探的人可多了,幾個姨娘和庶出的堂弟妹現在都急著討好大房,總會向她打探他的事,喜好什麼之類的,或是抱著八卦的心態,關心案情發展。
方浣露也想到婆婆總是很關心他們夫妻的感情,三不五時就會追問關于他的事,也關心過案情的進展問過她幾次,但就算她知道嚴笙正在秘密調查劉聰的猝死以及他生前的一些事,她也不能泄露分毫。
她自知嚴笙嫌她沒能力不讓她幫忙,她能做的也只有替嚴笙料理美味的三餐,說起來她煮得很有成就感,雖然嚴笙對于她做的菜,每次都只有「差強人意」和「還算可以」這兩種評價,但是他不挑食,每次都賞臉的吃光光,這對她就是最大的贊美了。
他的獨佔欲還非常之強,他說她煮的食物不準分送給別人吃,還真是認真的,連她要分給翠平吃也在意,真是小肚雞腸。
還有,他好像真的很怕她想和他和離,他看到她熬夜在縫荷包、串串珠鏈子,又從翠玉口中打探到她拿東西到店鋪寄賣想攢錢的念頭,竟把她做的荷包和鏈子藏起來,要她別打歪主意。
他也把那兩名美妾送走了,她听說過那兩個妾等了許久都等不到他進房,想來向她這個正妻示威的小道消息,但她連個影子都沒瞧見,那兩個妾他就替她解決了,安排嫁人了。
他還差人煮了湯藥,說是可以改善她天氣一冷就手腳冰冷的體質,她不喝都會被他威脅,還有,他堅持每晚都要替她暖床……咳咳,是當她的抱枕讓她取暖……
方浣露真的很有在當侯爺夫人的感覺了。
更糟的是,她還滿樂在其中的,很享受這樣被他寵著,又受他毒舌荼毒的婚姻生活……她是M嗎?
不,她不是!她不能太沉溺,她不想被他這個抖S吃得死死的!
方浣露不是沒想過,嚴笙對她究竟是抱著什麼心思,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又如此富有獨佔欲,是因為喜歡她嗎?但想了又想,她還是模不透這男人真正的心思。
這男人可以在前一刻將她寵上天,下一刻又欺負她讓她恨得牙癢癢的,怎麼想都讓她覺得,他只是將她當成小狗小貓般的寵物養著,心血來潮想對她好時就模模她的毛寵著她,惡趣味一起就以欺負她為樂……
是這樣吧?
方浣露沒有時間深思下去,她被婆婆叫上一道去見嚴老太君,說是嚴老太君有事要見她,嚴老太君平常很少主動說要見她的,要也是她和嚴笙一起向她請安,這次私下說要見她,讓她感到戰戰兢兢。
進門前,她不安的望向婆婆,周氏拍了拍她的肩道︰「老太君可能只是想跟你吩咐什麼事,你只要點頭說好就好,別想太多。」
方浣露只能這麼想了,和平常一樣扮著乖巧,進了門後先向嚴老太君請安。
嚴老太君審視看她,視線停留在她的肚皮上,蹙著眉向周氏道︰「可是一直都沒消息?」
周氏替方浣露說話,「娘,笙兒回來都還不到一個月,沒那麼快的。」
方浣露听著這番對話,終于明白老太君找她來是為了什麼,她心虛的想,她和嚴笙又沒有真的圓房,怎麼會有好消息?
「是嗎?」嚴老太君別有深意的朝方浣露道︰「笙兒倒是很喜歡你,還把那兩個妾給送走了,我還以為你會爭氣點。」
方浣露被那銳眼一看,臉都僵硬了,想著她該開口接話嗎?該回答說她會努力嗎?嚴老太君不等她開口,繼續說下去,「也罷,只是兩個妾,但是浣露,你別以為笙兒喜歡你,你就能安穩的佔著這正室的位子,以笙兒現在的名望,他遲早要娶個門當戶對的正室,家族里的耆老們也都贊成這麼做,你的肚皮再不爭氣,生個兒子來鞏固地位,到時平妻若進門,你身分低賤又沒有兒子侉身,對方容不下你,你被貶妻為妾不是不可能的。」
嚴老太君此話一出,周氏震驚的道︰「娘,你想讓笙兒娶平妻?浣露守了三年的活寡,好不容易盼到笙兒回來,他們現在夫妻感情正好,這怎麼行……」
「這是必須的,笙兒是什麼身分,只有名門貴族的閨秀才配得上他,我是看在浣露沖喜有功的分上才讓她繼續待在笙兒身邊。」嚴老太君朝方浣露撂下狼話,「浣露,你該懂事的,你幫不了笙兒,笙兒必須娶個對他有幫助的女人。我不會要他現在立即娶平妻,但有可能在半年後,或是一年後。你身為他的正妻,必須要有肚量包容其它女人進門,這件事也必須由你向他提起,你若無法接受,就是犯了七出里的善妒,那麼你就只能等著被休。」
嚴老太君近來為二兒子被誣陷下毒的事操碎了心,也擔心嚴笙會再次受到凶手的謀害,在凶手還沒捉到,她是不太有心情為嚴笙娶平妻辦喜事的,但家族里的耆老們並不知侯府里出的事,頻頻向她提出建言,還選了幾個合適的人選,她沒有理由推辭。
再說,嚴笙確實需要娶一個出身高貴的平妻來幫助他,那份名單里有幾個閨秀她很中意,只是想談婚事也需要一些時間進行,所以她想,早點將這事提出來也好。
「娘,這樣對浣露太殘忍了……」周氏搖頭,並不贊同。
嚴老太君不管媳婦的說情,仍朝方浣露道︰「自古以來,哪個男人不三妻四妾,女人最重要的就是留下子嗣、傳宗接代,反正你只要有兒子傍身,就有實權。浣露,你自個兒衡量看看,哪個對你比較重要。好了,下去吧。」
嚴老太君說的是實話,周氏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了,丈夫早逝,無子的她也是有嚴笙這個繼子傍身,才能在這個家佔有一席之地。
嚴老太君說的話,方浣露全都听進去了,可從平妻這兩個字在她耳邊響起後,她就像是失了魂般,腦袋混混沌沌,她感到惶然又無所適從,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在踏出大廳後,她的每一步也都變得格外沉重。
嚴笙要娶平妻,而且得由她開口向他提出娶平妻這件事。
為什麼……她會感到那麼的如遭雷擊?
方浣露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院落的,她記不清婆婆安慰她時說了什麼話,翠玉因為擔心她,吱吱喳喳的又說了什麼,整顆心悶悶的郁結著,整個人如游魂般。
待她回過神,她才發現,她居然待在房間發呆了一下午,還維持著同樣的坐姿,難怪會肌肉酸痛。
方浣露從沒有那麼六神無主、惶惶不安過,嚴笙要娶平妻這件事,竟讓她那麼深受打擊、失魂落魄。
原主的身分太低賤,嚴老太君會想幫嚴笙娶一門對他幫助的妻子是正常的,這並不意外,為何她會那般大受打擊?
是因為她不願意和別的女人分享丈夫嗎?不管這段婚姻是否是出自于她的意願,她是個現代女性,自然無法接受共事一夫這種荒唐事。
還有呢?
她竟然想著,嚴笙若是娶了新的妻子,他會不會因為對方長得比她貌美,個性比她溫柔似水,他就被對方迷住了?
但這樣不是很好嗎?他就會轉移目標,不會有時間欺負她了,她也樂得逍遙,不用再替他試毒擋劍……可為何她只要這麼想,她就感到異常難受?
她更害怕,她若是開口要他娶平妻,他會一口答應。
雖然他對她說過,他不會有別的女人,也將那兩名美妾送走了,但他真的只會擁有她一個女人嗎?只要嚴老太君逼迫他,他便很難拒絕吧?而且他應當很明白,身分高貴的正室對他才有幫助,他不會都不考慮這些吧?
方浣露難以言明自己的心情,她混混沌沌的弄不清自己的心,只知道她是絕對無法忍受這個院子里多出一個女人的,她不想和別的女人分享丈夫,只能靠生兒子來爭地位,她不想變那麼淒涼可悲,唯今之計,她只能試圖擺月兌這種命運。
她就只剩下那個法子可以擺月兌了……
她原本就想擺月兌了,只是一直拖拖拉拉、進行得不順利,現在不過是再一次提出來而已。
方浣露在心里堅定的忖道。
嚴笙今天剛好有事出門,用完膳才回來,這教方浣露松了口氣,她剛好也忘了煮膳,在幫他把衣服掛好後,她邊想著該如何開口,畢竟她得仔細斟酌字句才不會惹他不快,這麼一想,她更是難以開口了。
可她不知道,她臉上就寫著「我有心事」這四個大字,早映入了嚴笙的眸里。
接著,如往常般,桌上多了一碗黑抹抹的湯藥,那是用來改善方浣露手腳冰涼體質的,以往她都因為怕苦拖延著不喝,但今天,她決定一鼓作氣喝下,喝下去,她便有勇氣開口吧。
方浣露在心里想著,端起碗,忍著苦澀的喝下去,一滴不剩。
嚴笙看她難得沒有拖延,一口氣喝下湯藥了,鼓勵的拍了拍她的頭,「真乖,不怕苦了。」
方浣露看著空空的碗,想到嚴笙平日對她的用心,還幫她補身子,又有些說不出口……不,她該快刀斬亂麻,她不能再猶豫下去了。
「我有話要說。」她凝視著他道。
嚴笙早看出她有話要說,表情也緩緩趨于正經,「說吧。」
方浣露吸了口氣道︰「其實今天老太君找我去說話,老太君她想幫你找個對你有幫助的名門閨秀,想讓你娶平妻進門,她要我對你說這件事。」說完,她取出她重新寫好的和離書,攤在桌上,「所以,我們和離吧。」
她終于說了!
方浣露繼續說下去,「我是無法接受你娶平妻,和別的女人共事一夫這種事的,但老太君說,我這是犯了七出里的善妒,我不答應便要休了我,我沒有做錯事不想被休,所以你就跟我和離吧!」和離,是阻止三人行最好的方式。
嚴笙望著她的黑眸變得深暗,令人揣測不出他的心思,在方浣露緊張到心跳快靜止時,他才掀唇道——
「浣露,你無法接受我娶平妻,是因為嫉妒嗎?你想和我和離,也是因為你嫉妒,無法眼睜睜看著我和別的女人恩愛,才想眼不見為淨的離開我嗎?」
方浣露渾身一震,他在說什麼,說她……嫉妒?
「浣露,告訴我,你心里究竟是怎麼想的,你不希望我娶別的女人嗎?你想獨佔我嗎?我若娶了別的女人,你真的容得下我和那個女人恩愛嗎?你不會嫉妒嗎?」
嚴笙不等她回神,又一句句逼問她,那幽深的黑眸中帶著兩簇濃烈的火光,深深凝視著她,語氣咄咄逼人,又有著急切,強烈的想知道她的答案。
什麼她想獨佔她、她嫉妒、她容不容得下看他和別的女人恩愛……
她沒有!她才沒有對他……
方浣露本能的想保護自己,她怎麼可能真的喜歡上這個讓她搞不懂他在想什麼,總是隨心所欲又惡趣味的想寵她就寵她、想變臉欺負她就欺負她的可惡男人!
她听到自己朝他說出最安全的回答,「這……本來就不應該,兩女共事一夫這種事本身就是荒謬不可取的,我不能接受……與其被休,不如和你和離。」
嚴笙眸底一暗,多了分寒意,「所以說,你不是因為嫉妒,無法容許另一個女人的存在才想和我和離,你只是不能接受共事一夫這種事,不想被休,所以才要我和你和離?」
他低啞一笑,笑得沉痛又絕望,「你終究還是想擺月兌我這個丈夫,離開侯府是不是?你從來就沒想過,要為我留下來,是不是?」
嚴笙說的這些話,讓方浣露心虛得無法面對他,最後這一句話,更宛如一把劍,刺入了方浣露的胸口。
為什麼……他要用那麼沉痛又絕望的表情看著她?
為什麼……看著他這個樣子,她會感到難受無比、胸口悶痛?
說實在話,她其實已經漸漸習慣有他這個丈夫的生活了,習慣被他寵著、被他的毒舌嘲弄著,貪戀起和他一起過日子,若不是嚴老太君要他娶平妻,她想日子久了,她也會忘記她想和他和離、想離開侯府這件事的。
但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她什麼都無法對他說出口,他勢必要娶平妻的,她……不會留下來。
嚴笙見她久久不回應,像是承認了他所有的質問,羞惱和憤怒襲上了心頭,臉色陰沉得可怕,「從今天起我睡書房。」說完,他大步一跨,踏出了兩人的寢房。
方浣露看著他走了,心口立即被密密麻麻的心慌籠罩住。
他說從今天起他要睡書房,他這意思是……要跟她冷戰嗎?
現在是什麼狀況?
方浣露整個晚上都沒睡著,平日有他當她的抱枕,還會為她取暖,昨晚沒有他,她感到格外的冷,也覺得床太空曠了,她完全睡不著,天一亮,她就多了黑眼圈。
既然睡不著,她干脆起來做飯吧!
翠玉平日會在卯時四刻打水過來,她今天起得比她早,便簡單就著水井打水洗臉,再到小廚房做好早飯,然後去書房找嚴笙,想試探他是否真的在跟她冷戰,會不會考慮和她和離。
這時,方浣露看到阿齊端了水要進書房,阿齊看到她一個人逗留在書房門外頗為驚訝,說了聲「夫人好」。
她馬上問道︰「那個……侯爺起床了?」
阿齊知道主子昨晚睡書房,一早又陰陽怪氣的,心想他們夫妻大概是吵架了,他今天的應對最好小心點,「是,侯爺是起床了。」
「那這個我來吧,我來伺候他洗臉。」方浣露攬下這工作想進書房。
阿齊干笑的婉拒道︰「這怎麼行呢,這是小的工作,不能讓夫人做的。」
「那我跟著你進去。」
阿齊無法預估侯爺對夫人的氣消了沒,不敢擅作主張,「夫人請回房等吧,小的會跟侯爺說您找他的,讓侯爺到房里找您。」
說完,阿齊歉然朝她一笑,然後進去書房里,很快關上門。
方浣露想硬闖又不成,可讓她回房等?她想了想,決定還是在書房外等。
當翠玉看到主子不在房里,反而待在書房前時,詫異極了,「夫人,今天您怎麼那麼早起?侯爺在書房里?」她端水進房里時,侯爺並不在里頭。
方浣露不說話,只是盯著書房的門,翠玉模不著頭緒,只能陪她一塊等。
沒多久,嚴笙便踏出書房了,看到方浣露在外頭等他,他不禁愣住了,他以為她听阿齊的話先回去了,接著,他綻開微笑道︰「娘子,早。」
方浣露松了口氣,他看起來和平常一樣,「早,我們一起用早膳吧,我做好飯了。」
「不巧我有事正要出門,不能陪你用膳了。」說完,嚴笙快步往前走,踏出檐廊,阿齊等幾個護衛一起跟在後方。
方浣露用跑的追上去,擋在他面前,「那中午我們一起用膳吧?」
「中午也沒辦法。」他沒看她一眼,只有眉角是微揚的。
「那晚上……」
嚴笙停了下來,正色的道:「以後娘子不必費心為我備膳了。」
「可是你說,我得幫你煮飯試毒……」
嚴笙從袖口取出銀針,「有這個就行了,不需要娘子你試毒。」
方浣露瞪著他手上的銀針,喃喃道︰「不需要我試毒……」
「是的,娘子,以後你不用那麼辛苦了。」說完,他朝她頷首一笑,然後重新邁步往前走。
方浣露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整個人宛如飄零的風中殘花,喃喃自語著,「他說以後都不用我做飯了,也不用我試毒,他不需要我了……」
「夫人,這是怎麼回事,你和侯爺吵架了?」翠玉在一旁問道,她听不懂什麼試毒,卻听懂了侯爺要夫人別再做飯,總覺得不太妙。
方浣露長長一聲嘆息,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