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瑯夜哭了幾回,終是哭盡了傷心,漸漸哭得不那麼厲害了,情緒也稍微恢復了平靜。
而早上,隨著岐陰王死訊一起送到煙秋閣的還有皇帝的旨意,皇帝體貼瑯夜喪親之慟,特準她著素服暫居宮內芙靈殿一旬,為已往西方極樂的岐陰王頌經。
浥玉陪了瑯夜一天,好不容易才哄了瑯夜喝下了些粥食,讓哭得身心俱疲的瑯夜睡下後,無聲與靘水一起收拾著瑯夜明日要帶去英靈殿暫居所需的衣物。
正收拾著,兼美突然悄聲進來了,神色有些緊張的兼美走到浥玉身旁,還記得不能打擾好不容易才睡著了的瑯夜,彎身湊近浥玉後才輕聲道︰「浥尚侍,胡大監來了,說是皇上召見你,要你即刻出去。」
皇帝?皇帝怎晉召見她?
浥玉的心不住狂跳,自從在曉風亭命她送藥後,這三個多月來她不曾再見過皇帝。她以為自己做得很好,謹守與皇帝的承諾,並不曾讓宇文日正起過半點疑心呀……那麼皇帝還有什麼理由要見她?
「別驚動公主,我去去……就回。」她還回得來嗎?她不知道。
「浥尚侍……」靘水伸手拉住了浥玉,用力握了握,因為並沒感應到危害之意而笑著安撫她,「此去或許會有一番驚嚇,但不至于會有實質上的危害,所以別害怕。」
「好,我知道了,你別離開公主……」浥玉回握靘水然後松開,轉身往外走,兼美也緊跟在她身後打算要跟著去。
話水的話讓浥玉狂跳的心漸漸緩和,是呀,她不是做得很好嗎?那麼皇帝就沒有理由對她或她身邊的人索命,而且現在她與宇文日正之間已融冰,她若遭遇不測,他應該不至于無關緊要、不尋究原因的對吧?
想到這,浥玉已經走出了煙秋閣,看到了正等著她的胡爾︰「胡大監好。」
浥玉縱然心焦也不忘施禮。
「浥尚侍別多禮,快隨小的去吧。」胡爾沒心情在這里行這禮,他要不快點把人帶到皇帝面前,他可保證皇帝不會傷了浥玉分毫,但難保皇帝不會遷怒于他,拿他的小命來泄憤。
「是。」胡爾壓抑不住的急切讓浥玉好不容易平靜了一點兒的心緊縮了起來,一邊跟在胡爾急切移動的身後努力邁步,一邊試圖從胡爾口中問出一點訊息,好讓自己心里能先有個底︰「大監……大監可知道皇上為何召我?」
「實話跟浥尚侍說,小的並不清楚,就算清楚,小的也沒膽子未經皇上授意而妄自多嘴。」胡爾邊走邊回頭道︰「小的只知道有人交給了皇上一樣東西,皇上召來太醫看過後勃然大怒,便喚小的前來請浥尚侍面聖。」
浥玉听了後,想破頭也全無頭緒,只能跟在胡爾疾走的速度小跑著跟上。
最後,胡爾竟是把她帶到了皇帝的寢宮,而不是退朝後辦公用的御書房,因半走半跑而雙頰泛紅、氣喘不止的浥玉,還來不及鍰過氣來,就見胡爾已沖上了台階,朝里高呼︰「浥尚侍到……」
站在門邊的太監還不及朝里遞話,里面竟先傳出了皇帝的嗓音︰「帶進來!」皇帝可以說是用吼的了。
胡爾一抖,忙回身對浥玉招手催促她,見她不動,索性躍下台階,伸手扯了她的衣袖,半拖著她進了小太監已推開的門。
進門時,從里面走出了兩名太醫,與她及胡爾錯身而過,腦子已呈現一片空白的浥玉木然的被拖進御書房。
皇帝面色不善的站在案前。
「快跪下……」胡爾扯了扯她,低聲示意,然後快速的退了出去,退出門外的同時親自將門牢牢合起,然後將守門的小太監趕離門邊,下了台階與方才出來的太醫們遠遠站著。
浥玉順從跪下,尚不及依禮向皇帝問安,皇帝就朝她扔來一樣物事。「這是什麼?」一小粒看似熟悉的深紅色藥丸彈滾至她身前,但因為不敢確定,所以她伸出微微發抖的手將它捻起,送至眼前細看。
方拿近,便嗅到了甜膩蜜香中的紅花氣味,浥玉立時確定此藥丸是何物,于是抬頭看向皇帝據貫以告︰「這是避娠藥。」
在宮中擁有私藥向來是大忌,剛才皇帝既已召太醫前來,該是已驗過此藥為何物了才是,難道是要她再次確認嗎?
浥玉以為皇帝是為她私藏樂物而生氣,原是她自己招的猜忌,現在坦白這是避娠藥應可解皇帝憂思及平息其怒火了吧。
「對,這的確是避娠藥。」宇文無濤陰惻惻的柔聲質問︰「是誰讓你服用此藥?」
「是小的自己……」浥玉看著皇帝的眼神,身子一陣發涼,看出皇帝非但未消氣,反而怒火更熾烈了。「小的明白擁有私藥已犯宮忌,但小的……依小的情況,沒辦法明目張膽到太醫院請藥,所以才私制藥……」
她與宇文日正的關系雖然招人猜想議論,但終究沒有公開也無名分,如何能去請藥?
「你以為任誰都能替上殿侍寢而不用服藥嗎?」宇文無濤道,「沒給你,就是不準你避娠,你卻自作聰明壞朕之事?」
「壞了皇上的事……?」皇帝的意思是,要她懷上宇文日正的孩子?
「你以為朕費了許多功夫把你從岐陰弄回來,是為了什麼?」為免浥玉再做蠢事,宇文無濤只能決定把話跟她說清楚,「就是想讓你替皇兄延續後嗣。」
「……為何是小的?難道淳王沒有其它女人能替他生孩子?」浥玉還是不懂皇帝在想什麼,但她突然明白她如今的立場已經跟當年不一樣了,從前她只能任由宰割,但現在皇帝既有所求,就無法輕易對她下手了。
宇文無濤一眼就看出了浥玉眼中閃過的念頭,「別以為抓住了朕的弱點就可以不再害怕朕了,就算朕需要你所以暫時無法處置你,但還是能處置你身邊的人,所以就照著你給朕的承諾,安靜的、乖巧的待在皇兄身邊,若你真能為皇兄生個兒子,朕也絕不會虧待你,會賜婚讓你成為淳王正妃。」
浥玉苦笑,管不住自己的嘴埋怨皇帝︰「如此好事為何要晚了十一年?若結局如此,當年又為何不惜殺了小的也要將小的驅離?小的婢女毓秀又到底為何要死?」眼中不知不覺涌出淚水,成串滑落她的臉頰。
「你明知要你死的並非是朕,反而是朕救下了你,而那婢女則是自願護主而死,怨不得他人。」宇文無濤因為浥玉的怨慰而心煩,本不打算跟浥玉說太多,就是預料到會有這種麻煩。
「雖不明白皇上最後為何放過小的,但小的清楚記得,皇上眼中流轉的殺意並不遜于那位……」浥玉明知該閉嘴,卻忍不住出言尋釁。
「你該懂得適可而止,別因為朕稍許的縱容,就得寸進尺的挑戰朕的耐性,跟朕糾纏過去對你絕無益處,別忘了,你的公主還需看朕的心意而定榮寵與否,而你的母國更需要朕的支持關照,可不能讓一切都毀在你只圖一時痛快的嘴巴上,是吧?」宇文無濤發出了最後的警告,要浥玉認清楚現實。
「……」浥玉用手緊緊捏住腰間赤玉寒蟬,在心中不斷要自己管好自己的嘴。
浥玉不再出聲讓宇文無濤暗自松了一口氣。
他並不願意把跟浥玉的關系搞到無法收拾的地步,畢竟她生的兒子,將是他的後繼之人。
「平揚。」宇文無濤突然高聲喚。
不一會兒,方才走出去的其中一名太醫被放了進來。
「替她把脈。」皇帝指示。
太醫不敢抬頭,速挪至她身側跪下,朝她賠禮,「失禮了。」這名平太醫拉起了浥玉的手搭上脈搏。
浥玉不敢抽回自己的手,畢竟太醫此舉是由皇帝所授意。
不一會兒,太醫放下她的手,轉身向皇帝道︰「確實如臣先前所想,此藥藥性溫和,配藥之人是在以不傷服藥之人為優先的條件下調制此藥,因此服用此藥雖能發揮避娠之效,卻絲毫未損生育能力,只是……」
宇文無濤正因藥丸無損浥玉生育可能而感放心,卻听到平揚猶豫而又起擔心,「有什麼問題,還不快說!」
「尚侍體內似有中毒反應,極微,但臣敢肯定尚侍近來必定食用或觸模過毒物,只是不知毒源為何,且,此毒物似是以避娠藥中用以揉制藥丸的蜂乳為藥引,毒性陰柔,不會立刻致命,但若時日一久,尚侍便會因毒侵蝕髒腑而日漸衰弱,最後就算不再踫到此毒,也會因體力枯竭而亡。」平太醫應答。
想來他安排在浥玉身邊的人猶有疏漏,而負責看守齊朝陽的人則是不夠盡責,竟是讓浥玉被下了毒。
「去,給朕查清楚毒源為何!」宇文無濤一拳重擊在案上,案上筆筒應聲翻倒,連硯池里的水都給震得潑灑出了些許,被診出中毒正感蔚異的浥玉及太醫也被皇帝這一擊給嚇了一跳。
「尚侍似乎居所不定……」太醫話說得隱諱,但意思是請示予祥宮是否也有必要查察。
該死!他要用什麼理由派人查察皇兄的寢宮?「你隨便編個末暑宮中五毒肆虐之類的理由到予祥……」宇文無濤話還沒說完,就因為看到推門而入的人戛然而止,「皇兄?」
「不必費心編造理由了。」宇文日正大步朝著皇帝等人走去,來到浥玉身邊一手拉起她,一邊向一徑低著頭的太醫下令︰「立刻帶太醫院人手及監刑部監令去煙秋閣還有予祥宮徹查,一定要把毒源及下毒之人給本王找出來。」
「是是,臣立刻去辦,臣告退。」平太醫可以說是連滾帶爬的退出了御書房,因為方才他及同僚與胡爾一起于門外階下听命候傳時,正遇上淳王前來尋找被皇帝召來的浥尚侍。
淳王不顧胡爾阻擋,硬是站在階上貼門而立,他們一行人站得遠,听不到御書房內的對話,但相信自幼習武的淳王僅隔了一道門,應是能听了真切才是,否則淳王的臉色也不會如此駭人……
「皇兄……皇兄來了多久了?」宇文無濤還抱持一絲希望,希望皇兄只是因為听到太醫診斷浥玉中毒而臉色陰沉,而非知道了他苦苦隱瞞的過去。
「來得夠久了。」簡短的五個字,瞬間打破了宇文無濤的希望。
宇文日正萬萬不敢相信自己全心信任的皇帝竟背著他做了這樣的事,浥玉之所以離開他,根本不是她之前說的那些原因,原來全由皇帝及那位所主導。「當年除了你,還有誰與你同伙欲要殺她?」
「皇兄……」完了,一切都完了。
「說!另一個人是誰?」宇文日正沒有拉高聲調,越暴怒反而越平靜,不,或許是因為他傷透了心,被最信任的親人背叛,心如何能不死?
「是朝陽。」就算他不說,皇兄只消細細盤問浥玉其長相,再找繪師擬繪,皇兄也會知道是朝陽,所以宇文無濤老實的給了答案。
浥玉聞言大驚,這才知道從不曾見過的皇後齊朝陽,原來就是當年那個殺了毓秀的絕艷少女……
如此想來,那中宮大監秦良不欲讓她進入宴廳及逗留丹楓園,應該是因為知道她是誰,不欲她與齊朝陽踫面;秦良既然知悉當年之事又意欲護她,那麼秦良應該是皇帝安插在齊朝陽身邊的人。
「她,也罷,但你又是為了什麼?」他清楚齊朝陽自幼就對他有著病態的依戀及執著,盡管沒能料想到柔弱的齊朝陽竟能心懷殺機,但老實說,現在知曉後竟也不覺太過意外,畢竟她是齊賊之女,但他的弟弟又是為了什麼,竟然想要殺了他的女人?
事到如今,又有什麼不能說的?宇文無濤心一橫,索性將埋藏了十一年的過去盡所托出︰「當年父皇病中,是齊賊掌握了大半朝堂勢力,你也知道他要挾父皇如不應允將朝陽內定為你的皇後人選,那你就不可能在父皇殯天之後順利繼承皇位,父皇不得已應允了他;但你那時偏偏為了她神魂顛倒……為了她不惜忤逆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