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兩只眼楮都像是快噴火了一樣,她知道他一定非常生氣。
雖說他這個驃騎將軍也不是紙糊的老虎,就算是來兩個兵部尚書也為難不了他。但身在公門,少個敵人就是多個朋友,自然是少樹敵為妙,可他為了她,動手打了兵部尚書的親外甥……
她心里真是既感動又激動。「對不起,我給你添亂了。」
見她老老實實且十分干脆地道歉認錯,還真是教樓冬濤吃驚。
他愣了一下,狐疑地瞅著她,「這麼坦率的認錯了?不狡辯?」
她抬起歉疚的眼楮看著他,「不狡辯。」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哼笑一記,「你一天不給我找麻煩,就渾身不舒服是嗎?」
她搖搖頭,「我只是出來散散步,沒想過要給你找麻煩……」
「黑丸呢?」他一臉不悅地說︰「我明明讓他看著你。」
「不怪他,我是偷溜出來的……」她擔心黑丸遭到責備,趕緊為他開月兌。
「你就是……」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里啊?」為了不讓他繼續嘮叨,她咧嘴一笑,扯開話題。
看著她古靈精怪的笑臉,樓冬濤霎時一頓。他明明很生氣,也明明該生氣,可為何卻對她生不了氣?他不自覺地盯著她的臉瞧,眉心皺起懊惱的皺紋。
「我正要回行館,只是順道去幫你買幾樣甜品點心。」他說。
聞言,杜書淵一愣。他是去幫她買甜品點心的?這表示他記掛著她嗎?她以為他是個冷漠又難相處的人,沒想到他也有如此體貼細心的一面。
看來,這個冰男其實是有成為暖男的潛力的。
「小姐!」這時,方才在茶樓里遭到厲青書騷擾及欺負的異族少女夏朵追了過來。
夏朵來到他們面前,氣喘吁吁的,未開口說話就已經先跪了下來。見狀,杜書淵一驚,急忙要牽起她。
「小姐,」夏朵頭,堅持跪看,「夏朵想求你一件事。」
她微愣,「什麼事?起來再說吧。」
夏朵又搖頭,「夏朵在茶樓賣藝,經常遇到客人騷擾,如果小姐願意,可否讓夏朵待在小姐身邊伺候小姐。」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請求,杜書淵陡地一愣,「什……」
「我與哥哥入關多年,舉目無親亦無處可去——」夏朵說著,眼神有點怯懦地看著一旁的樓冬濤,「如果可以,能讓我們兄妹倆到府上謀份雜役差事嗎?」
听了她的話,杜書淵又動了惻隱之心。
她瞄了旁邊的樓冬濤一眼,發現他也正斜睨著她。
于是,她轉頭正視著他,小小聲地道︰「行館那麼大,不差多收兩個人吧?」
樓冬濤不說話,但眼神像是在說「我就知道你要開這個口」。
「你看她那麼小,處境又那麼困難,就幫幫她跟她哥哥吧。」杜書淵用乞求的語氣說著。
樓冬濤神情淡漠,不為所動,逕自從腰間掏出五兩銀子塞進夏朵的手上。
夏朵愣了一下,睜大深邃的淡褐色眼楮望著他。
「這五兩銀子給你吧。」樓冬濤語畢,拉著杜書淵往行館的方向走去。
杜書淵心不甘情不願地被他拉著,不管樓冬濤跟她說了什麼,她都不想回應。
樓冬濤不吃她這套,既然她不肯回話,他也就不說話了。就這樣,兩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了行館。
他把她帶回客房,嚴肅地誡她,「听好了,再過幾日我們就要啟程回京,不準再給我出什麼亂子,懂嗎?」
她一臉不馴又不悅地看著他,不說話。
樓冬濤一把將她拎起來,低頭在她耳邊喝問︰「你听見了嗎?」
杜書淵整個人跳起來,因為那聲音響得她耳膜都快破了。
「你干麼?!」她退後兩步,捂著耳朵氣沖沖地說︰「我沒聾!」
「沒聾為什麼不回答?」他一臉得意。
「因為我不開心,不高興!」她氣惱地說︰「你沒人味!你小器!為什麼不肯留夏朵?她還是個孩子呀!」
樓冬濤沒生氣,只淡淡地問︰「你認識她嗎?你了解她是什麼樣的人嗎?你清楚她的來歷嗎?你知道她家里都是些什麼人?過去都做過些什麼嗎?」
「她只是個十五歲的女孩,能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她眼底有著對他的不諒解及對夏朵的憐憫。「一個十五歲的女孩要在那種復雜的地方討生活,應付隨時會找她麻煩,甚至覬覦她美色的混蛋,那有多艱難,你明白嗎?」
看著眼前氣得滿臉脹紅的她,樓冬濤竟然可以保持平心靜氣。
過去,他雖然不是一個躁動的人,但也不能忍受有人在他面前撒野。可現在,他不僅任由她在他面前放肆,竟還沒有半點不悅及惱意。
怎麼了他?
「我不讓我信不過的人進到行館。」他試著耐心的對她解釋,「我身為驃騎將軍,手掌兵權及兵符,你可知道在這行館之中有多少的機密流通著?若是有可疑之人進到行館,機密就可能外泄,你明白這嚴重性嗎?」
保密防諜的道理,她也是明白的,她知道他有他的考慮,可是她實在看不出夏朵有什麼危險性。她不過是個賣藝的流浪少女,現在北疆也已止戰,她能對王朝造成什麼影響嗎?
「可是她……」
「書淵。」他沒叫她五小姐,而是直呼她的名字。
樓冬濤自己嚇了一跳,但沒表現出來。而杜書淵顯然愣住了。
「嗄?」她呆呆地望著他。
「我不能冒險。」他說。
她微怔,「冒什麼險?」
「你會出事的險。」他直視著她,表情深沉又誠懇,「我不會讓來歷不明的人接近你,無論對方看起來有多麼的無害。」
听著他這些話,再迎上他那熱忱誠摯的眼神,她的心一陣狂悸。
所以說,他真正擔心的是她?他是因為要避免她發生危險而斷然拒絕將夏朵帶回行館?
她在他心里,就跟國家軍機秘密一樣重要嗎?
感受到這種被關心、被在乎,被當成重要寶物躲守護的感覺,她的胸口一陣火熱。
霎時,她感覺到有一團火在心中竄燃而起,那熾烈的熱氣沿著她的喉嚨往上延燒,熱得她說不出話來。
樓冬濤伸出手,像模狗似的模模她的頭,「乖乖听話。」說罷,他轉身離去。
看看他離去的背影,杜書淵不自覺地吁了一口氣,面紅耳赤,心跳加速。
雖然能夠理解樓冬濤的心意,可是杜書淵還是放心不下夏朵。
她曾經在當小女警的時候踫過一個父親坐牢、母親離家,留下她跟生病的女乃女乃相依為命的十四歲少女秀美。秀美為了生活而從事伴游工作,就算接受輔導及安置,最後還是重新回到那個環境里……
後來,秀美因吸毒過量而猝死,留下了年邁又生病的女乃女乃。
她一直很介意那件事,總覺得自己當初還可以做得更多一點、再多一點,那麼,或許她就能幫助、救回秀美。
發生了昨天的事件後,夏朵還能繼續在茶樓賣藝嗎?掌櫃會不會覺得她是個麻煩而遣走她?又或者她能繼續在茶樓賣藝,可是昨天那個名叫厲青書的討厭鬼會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她麻煩呢?
杜書淵越想越是擔心,越擔心就越待不住。
盡管樓冬濤的「乖乖听話」言猶在耳,可她卻管不住自己想去關心夏朵的心。
于是,她藉機遣走了丫鬟,又想偷溜出去。
才剛鬼祟的穿過一座小院子,要鑽過那扇通往後院的月洞門,忽然有人自她身後抓住她的頸子,像擒小貓似的將她撈起——
「啊!」她嚇得忍不住發出驚呼。
頭一側,看見樓冬濤冷著一張臉瞪著她。
「你又想溜?」樓冬濤沉聲質問。
「我、我想去茶樓。」她說。
「做什麼?」
「我想去看看夏朵。」她老實地回答。
樓冬濤唇角一撇,哼笑,「我早料到你會這麼做,果然被我逮著了」
聞言,她一怔。被他逮著了?這麼說,他早就在這兒等著她?
她羞惱地說︰「你這是在監視我嗎?」
「我是關心你。」他好整以暇地說。
「我有人身自由,你這是在限制我的自由!」她向他抗議。
「自由?」他不以為然地說︰「你這惹禍精居然跟我要自由?你來了這兒,責任便歸我,我絕不會讓你再惹是生非,更不會讓你再出任何的差錯。」
「可是……」
好吧,她得承認他這麼擔心她的安危,著實讓她覺得很感動。但她不過是去關心一下夏朵,能出什麼事、發生什麼危險呢?
「你就讓我去瞧瞧吧!我真的不放心她。」她語帶哀求。
他神情冷酷淡漠,不為所動地說︰「不行。」
「樓冬濤!」她忍不住激動地連名帶姓的喊他。
他濃眉一擰,故作慍惱地說︰「你好大的膽子,敢連名帶姓的叫我?」
「我、我只是……」看著他那凶巴巴的臉,她不禁有點膽怯。
「我警告你,」他直視著她,語帶警告地道︰「再過數日,咱們就要啟程回京,在這之前都不準你再廓開行館。」
「可是我……」
「將軍!」此時有人急忙來報,「有個名叫厲青書的人登門求見。」
樓冬濤微頓,「讓他到大廳稍候,我隨後就到。」
听見厲青書來訪,杜書淵愣了一下,狐疑地道︰「是那個混蛋?他來做什麼?」
樓冬濤淡淡一笑,眼底射出兩道銳芒,「不是來尋釁,就是來賠罪,你覺得是哪樣?」
迎上他那澄定而強悍的黑眸,杜書淵頓了頓。
雖說厲青書的舅父是兵部尚書張清文,但決計沒膽大到來此尋釁。依她看,厲青書肯定是知道了樓冬濤的身分,特地來賠罪認錯的。
樓冬濤捏了一下她的鼻尖,語帶威脅,眼底卻有著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寵溺,「給我乖乖回院子去,不準亂跑。」
她嬌瞋著他,「知道了。」
樓冬濤點點頭,這才放心的走了。
可他一走,她覷著四下無人,立即轉身鑽過月洞門,一溜煙地跑往後門,然後出了行館。
陽奉陰違,她可是懂的。
樓冬濤走進大廳,昨日態度囂張跋扈的厲青書已候在那兒。見他到了,立刻站起,涎著討好奉承的笑臉。
「將軍大人……」
樓冬濤輕頷首,沒有說話。見厲青書帶了昨日的兩名保鏢,一旁還擱著賠罪的各式大禮,他便知道厲青書所為何來。
「昨日小人有眼無珠,不識將軍大人的身分,多有冒犯。」厲青書態度卑微地說︰「這些是小人向將軍賠罪的禮物,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昨日樓冬濤帶著杜書淵走後,厲青書立刻向掌櫃打听他及杜書淵的身分。一打听後,他嚇得差點掉了下巴。
他此行的目的便是要成為舅父的耳目,好好打理並掌控北疆的軍需買賣。本想著樓冬濤就要返京,出雲山城的一切都將在他的掌握之中,沒想到卻在這書骨眼上惹上了樓冬濤……
為免節外生枝,他趕緊的上門賠罪。
「小人昨兒多喝了幾杯,酒後失態,手下又冒犯了將軍的未婚妻,實在是……」厲青書一副痛改前非的樣子,「總之小人在這跟將軍大人賠罪,希望將軍大人有大量,能原諒小人一次。」
樓冬濤神情冷漠,目光凌厲,「言重了。」
他的冷峻讓厲青書心頭一顫;明白樓冬濤絕不是他三言兩語、送幾份大禮就能擺平的對象。
「厲公子的道歉,樓某收下了,至于禮物……」樓冬濤語氣冷淡地說︰「你帶回去吧!」
「這……」
厲青書還想再說,樓冬濤卻已對著管家老匡說︰「老匡,送客。」
厲青書未料到樓冬濤會一點面子都不給,直接下逐客令。雖說樓冬濤是驃騎將軍,但他舅父可是兵部尚書,而非尋常的七品小官,正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就這麼不給面子?厲青書有點惱火,可敢怒不敢言。
他作了個揖,恭謹客氣地說︰「既然如此,小人就不打擾將軍了,告辭。」
「不送。」樓冬濤說著,瞥了老匡一眼。
老匡點頭,領著厲青書及兩名保鏢出去了。
厲青書離去後,樓冬濤立即出門前往沐春樓。沐春樓的老板娘春姨是出雲山城的包打听,這城里多了什麼人、少了什麼人,都逃不過她的耳目。
不知怎地,他總覺得厲青書到出雲山城來,是有什麼特別,甚至是見不得光的目的。
「厲公子呀……」春姨一听到厲青書的名字,便笑了笑,「他出手可真是闊綽呢!」
「你對他的了解有多少?」他問。
「他是半個月前來的,這些日子到處吃喝玩樂,出手大方。」她就自己所知的一切據實以告,「我知道他是皇商,也是全盛隆商行的大股東。」
聞言,樓冬濤一怔。「你說全盛隆?」
「是呀。」她語氣肯定地說︰「全盛隆商行雖是雷家所有,但厲家卻持有大半股份,這事可是雷家二少親口跟我說的,假不了。」
樓冬濤听著,沉默不語,惹有所思。
全盛隆是北疆最大商行,專做鐵器、布疋及藥材的買賣,過往也承接過不少兵部及工部的訂單。
據他所知,全盛隆最近剛接下兵部的軍需訂單,若厲家擁有全盛隆大半的股份,那就表示兵部尚書張清文有圖利自家人之嫌。
張清文身為兵部尚書,掌握著軍需采購及委辦大權,怎會不知避嫌的重要性?看來,這其中有點蹊蹺。
「我們今天談的事,不能對任何人提起。」他提醒著她。
春姨點點頭,深深一笑,「放心吧,將軍的事,我守口如瓶。」
在這沐春樓里,春姨總能听到或看到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因此,她一直是樓冬濤非常重要及信任的耳目。
「我先走了。」他起身欲離開。
「將軍不順道見見綠湖嗎?」春姨笑嘆一記,「綠湖可要鬧相思病了。」
樓冬濤想也不想地說︰「不用了。」語罷,走了出去。
看著他毫不留戀便離去的身影,春姨無奈一嘆,喃喃地道︰「綠湖,我看你這回非得死心不可,這男人的心里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