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車里的關子悅興高采烈,掀著車簾看著遠遠的宮牆愈來愈近,心跳不禁愈來愈快。就算爹娘已不在,但至少她有義務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什麼事,而她即將揭開謎底。
同樣坐在馬車里的馮玨,臉色奇臭無比,深邃的黑眸死死地瞪著那抹縴瘦的身影,有股沖動想揪著她回府,可偏偏不能,別說皇上得罪不起,就連一個小小的侍讀學士他也招惹不起。
而坐在對面的唐子征面對這等狀況,只能眼觀鼻,鼻觀心,直到馬車停在宮門前,才教他吁了口氣。
關子悅近鄉情怯地下了馬車,對于宮門一點印象皆無,因為她是在宮里長大,五歲之前根本就不曾踏出宮門一步。
手突地被握住,她回神望去,就見他板著臉,沉著聲問︰「怎麼出門也不知道多添件斗蓬?」虧他還要人加緊趕工,為她裁制了一些冬衣,她出門也不知道要搭上一件。
「呃……就忘了。」她垂著臉,心里還介懷著他說他不是她大哥。「沒關系,我不冷,咱們還是先走吧。」後頭這句話是對著唐子征說的。
如果他堅持不當她大哥,她真不知道該用哪種身分面對他。還是在藺家好,那時壓根不會有這些煩人事。
「是啊,今兒個是秋老虎的天呢,咱們還是先走吧。」瞧關子悅向自己求救,唐子征也不吝于開口相助。
馮玨沒吭聲,只能跟著唐子征直朝宮中而去,而握住關子悅的手始終沒放。
一路上,關子悅目光落在被握住的手,怎麼也模不著頭緒。
他近來時晴時雨,心情難以捉模,比大哥還難搞。
如果她跟他說,他真的是她大哥……算了,太難解釋了,橫豎他也不會信。況且要解釋前因後果就得把她自身的事,甚至是異能都得說,實在是太難以令人信服了。
可是,她真不喜歡他現在的態度,想問嘛,又不知道該怎麼問,實在是她妾身未明,她是要憑什麼追問他?
她一逕地思索著,腳步隨唐子征來到東御圜,當朝皇帝藺少淵就坐在亭子里,直到馮玨輕扯她的手,她才回神,一抬眼便听他道︰「垂眼。」
她二話不說地垂著眼,听著唐子征說了幾句,便听到一把溫潤噙笑的嗓音,「面前的是糧商馮玨和關子悅嗎?」
「正是草民。」馮玨拉著她再向前一步。
「兩人抬臉。」藺少淵笑道。
關子悅偷覷了馮玨一眼,見他已經抬臉,所以跟著抬臉,然而這一瞧,她便呆住,這是皇帝?太年輕了吧……這根本才二十出頭,可她記憶中的皇上約莫四十開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民女關氏听旨。」藺少淵身旁|名眉清目秀的太監手持聖旨宣讀。
「跪下。」馮玨趕忙拉著她跪下。
她一跪下卻擔心著他的腿,他腿部的傷口很大的,延伸到膝蓋呢,禁不禁得起這一跪?
「听旨。」馮玨目不斜視地道。
她乖乖地垂著臉,前半段壓根沒听見,只听見太監最後念著,「……封縣主,食邑常寧縣五百戶,黃金千兩,良田百畝,欽此!」
「謝主隆恩。」怕她什麼都不懂,馮玨在旁輕聲提醒著。
他沒想到皇上竟會將位于昆陽城最富裕的常寧縣作為她的食邑之處,可以想見皇上萬分攝政王。
關子悅忙道︰「謝主隆恩。」
「起來吧,如今都是一家人,不需那些繁文縟節,況且待會還有事要你幫忙。」藺少淵沉吟,略略打量了她一下,不知道低聲問了唐子征什麼,才道︰「常寧縣主,朕圈子里那頭獅子身形頗大,原本好好的,可近來也不知道怎地,突然就不肯進食了,幾天下來它身形都消瘦了,可要是有人靠近,它又嘶吼恫嚇,壓根近不了它的身,更遑論查探它的身軀。」
雖然他听說了關子悅馴服猛虎的事跡,但獸園里那頭獅子體形恐怕比老虎還大,而且身上無傷,怕是難以馴服,反傷及她。
「皇上在跟你說話。」馮玨低聲提醒。
關子悅回神,這才明白常寧縣主是在喊她,略思索了下便道︰「皇上,要是不能親眼查看的話,恐怕也無法確認它的狀況。」
「這樣啊……」藺少淵輕點著頭,狀似兩難,思索片刻便道︰「一會到獸園,朕會派幾個宮中最頂尖的侍衛跟上,要有個萬一的話,朕會讓他們斬殺獅子。」
馮玨听完,覺得皇上這安排甚好。
「不要,請皇上別這麼做,我絕不會讓它傷害任何人的。」關子悅卻急聲說著,就怕溝通不良而害死了無辜獅子。
馮玨冷冷地睨向她,有股沖動想要搖醒她那顆與眾不同的腦袋。
「這……」藺少淵為難了,哪怕她只有一丁點損傷,他都無法跟皇叔交代。
當初他一心想救那頭獅子,才命唐子征去找人,可如今見著關子悅發覺她只是個小姑娘,不禁暗惱自己思慮不周。
「皇上,不如讓草民也跟著,草民可以就近相助。」馮玨咬牙道。
他話一出口,眾人並未覺不妥,可關子悅卻瞪大了眼,只因唯有她清楚他有多討厭任何有毛的動物,就連小吉他都不肯接近,因此她才會將小吉留在別莊里。「皇上,不如讓湯榮也跟著吧。」唐子征在旁進言。
如果可以,他是希望可以讓一整支的禁衛都跟著進去,但又怕獅子見人多凶性大發,才退而求其次。
「就這樣吧。」藺少淵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一刻鐘後,人來到了圈子,隔著柵欄,關子悅雙眼發亮著,伸出縴指指向一頭懶洋洋趴在樹底下的獅子。
「在那里呢!」她雀躍不已地喊道。
眾人整齊地將目光投至她身上,不見她有半點緊張,甚至還迫不及待地想進圈子,不禁驚嘆她的勇氣。
待人開了柵欄,關子悅毫不猶豫地踏進里頭,馮玨和湯榮趕忙一前一後地跟上,一左一右地護著她,而後頭約莫跟了四、五個高手。
「你犯得著走那麼急嗎?」馮玨咬牙低斥,雙眼死死地瞪著那頭已經站起身的猛獅。
該死!它比阿虎還大!
「是啊,你要不要再放緩一點?」湯榮舌忝了舌忝唇,掌心有點冒汗,可又興奮著。
「放心。」她好笑道。
從小,凡是她能對上眼的動物,沒有不能交談馴服的,況且她是來幫它的,她會讓它明白這一點。
「怎麼放心?」馮玨才剛說完,那頭獅子突地張口吼了聲,那張開的大嘴,真的能將她的頭給咬掉!
該死,他在發抖!
關子悅驀地停住腳步,噙著恬淡笑意與獅子對視,不過眨眼功夫,便見那頭獅子隨即又懶洋洋地趴下。
湯榮見狀,不禁睨了她一眼,隨即又見她徐步朝它走去。
馮玨放輕腳步跟上,深怕自己腳步踩得太重,引發獅子獸性。
「喔喔……」眼見距離一步步地縮短,饒是湯榮也忍不住發出些許聲響,一時也厘不清是恐懼還是興奮了。
就在只剩一步距離時,關子悅停下腳步,教開始冒冷汗的馮玨終于松了口氣,可這口氣都還沒吐盡,她已經在獅子面前蹲下,甚至朝它伸出手。
瞬間,湯榮汗濕的手心已經緊握住劍柄,彷佛那頭獅子敢張口,他就會立刻砍下它的頭。
豈料,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瞬間,獅子微微湊前,在馮玨還來不及阻止時,它用嘴輕蹭著她的手心。
這一幕教柵欄里柵欄外的人都傻眼到不能再傻眼。
關子悅輕輕磨挲著它的下巴,腳步又悄悄地挪近它一些,撫了撫它的頭,不舍地道︰「一定很疼吧,一會我幫你瞧瞧,好不?」
湯榮瞪著她,就連馮玨也雙眼不動盯著他倆互動。
馮玨正思索著它到底是哪里痛,她又是從何得知時,便見獅子突地張大了嘴,湯榮二話不說地拔出長劍——
「不準動!」關子悅低喝了聲,又趕忙安撫獅子。「它是牙肉里卡了骨頭,你拔劍做什麼?!」
「……你怎麼知道的?」湯榮死死地瞪著又閉上嘴的獅子。
「我猜的,橫豎你別再拔劍了。」關子悅神色嚴厲地道。
「這種事也能猜?」
「可問題是真有骨頭卡在它的牙肉里,你拔得出來嗎?」馮玨放輕聲量問著。關子悅抿了抿唇。「我不知道,因為我沒瞧見到底是卡在哪里。」
「不如待會你再讓它張嘴,瞧清楚究竟是卡在哪兒,我來拔。」
關子悅眨了眨眼,見他臉色蒼白得很嚇人。「大哥,你明明就很怕,你……」
「就這麼辦。」他咬牙道,覺得他今天快把牙咬壞了。
當著旁人的面說他怕……就算是事實也不能說,滅他威風,她開心了?
關子悅猶豫了下,決定速戰速決,安撫了下獅子,讓它再次張開了口,她眯著眼看著,臉幾乎都要靠到它嘴邊,嚇得馮玨趕忙一手拉著她,要是有個萬一,他還來得及揪出她。
「大哥,在那兒,就在右邊上排牙齒末端。」關子悅一找著立刻拉著他。
馮玨用力吸了口氣,探出了手,抖了兩下,牙一咬,低聲道︰「別讓它把嘴闔上。」
「放心,它不會的。」關子悅以防獅子吃痛閉嘴,雙手稍微抓著它的上下顎。馮玨立刻把手探進獅子的嘴,抓住了極小的碎骨,用力地捏緊立刻拔下,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
吃痛的瞬間,獅子的嘴動了動,但終究是忍住了。
關子悅隨即摩挲著它的臉,「拔掉了拔掉了,一會兒就不覺得痛了。」
馮玨瞪著手中一小截碎骨,覺得自己渾身都汗濕了,而一旁的湯榮則拍了拍他的肩,像是佩服他的勇猛。
終于,完成了使命。
替獅子拔出碎骨之後,關子悅依舊伴著它,噚皇上差人備食,她確定獅子已經能夠正常進食了,才踏出柵欄。
藺少淵龍心大悅,決定賜宮宴,將兩人給留了下來。
用過膳後,由湯榮送兩人出宮,然而卻因為馮玨喝得半醉而稍在暖閣里休憩。
「虧我還認為他像個男人了,誰知道現在就倒下了。」湯榮不禁搖頭嘆氣。
坐在床畔的關子悅涼涼瞪著他,「是誰灌他酒的?」
湯榮聳了聳肩。「不過才幾杯而已,他是個商戶,在外總要應酬,我哪知道他酒量那麼差?我跟我爹一晚喝個幾壺都不打緊的。」
「是呀是呀,藺大哥跟你都是海量……」她突地頓了下,不禁問︰「為什麼你不跟著姓藺呢?」就她所知,藺大哥他們沒有真正的子嗣,而義子們就只有小寶姓藺。
「咱們被娘撿回去養時都是知道自己姓名的,只有小寶不知道,所以娘就讓小寶跟了藺姓,咱們留著本姓是因為我娘不要我們忘本。」
「幸好還有個小寶可以繼承……」她又突地頓住。
「怎麼,又想到什麼想問的?」
關子悅突地抬眼,道︰「湯榮,藺大哥是當今皇上的皇叔,對不。」
雖不知道為何問題突地跳得這麼遠,他還是照實道︰「你這不是廢話嗎?」
「所以現在的皇族是姓藺?」
湯榮不禁失笑。「不然呢?」這還需要問嗎?
「怎會這樣……」她細聲低喃著。不對,她依稀記得她所處的王朝君主是姓鳳……「湯榮,咱們王朝國號是什麼?」
湯榮笑著卻微微皺起了眉。「你沒事吧?」她怎會問這種問題?可瞧她的神情再認真不過,非要問出個結果,他也只好道︰「天朝。」
「天朝?」一樣啊,可是為什麼皇族姓氏卻變了?這里明明是她所屬的世界,她是從這穿越到現代的,她可以感覺得到大氣的味道是一樣的,「湯榮,咱們王朝的皇族不曾出過姓鳳的嗎?還有天官,姓樂的天官。」
「這些事應該去問大哥,他負責編寫史料,他應該很清楚。」
「我現在可以去找他嗎?」
關子悅猛地起身,只想趕緊確定這事,想知道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然而就在與湯榮擦過身的瞬間,她的腦海里浮現了灰色而模糊的畫面,畫面中的湯榮在山道上避開了什麼,可跟在後頭的馮玨卻從山崖掉落,教她猛地抽了口氣。
「不需要這麼急吧,大哥現在在皇上那兒,你要見他恐怕不便,改天我再幫你問。」湯榮模不著頭緒,跟不上她跳躍的思緒。「是說,你問這些做什麼?」
「我……」關子悅抬眼,思索片刻,決定將自身疑問先擱到一旁,眼前重要的是大哥,「湯榮,你近來是不是有要前往南方,而且還會經過一座山?」
畫面中的湯榮身穿錦袍,未加大氅,代表並非隆冬之時,肯定是近期的事。她的天線並非隨時都能打開,瞧見人的禍福,而且就算看得見也不代表她能改變,就算改變了,命定之數仍是不會變,但不管如何,只要殃及大哥,她怎樣也要阻止。
湯榮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地問︰「我說姑姑……你今兒個說話真是亂七八糟,教人費疑猜呢,你是打哪知道這些消息的?」
昨兒個皇上才吩咐下來的事,他誰都沒說,怎麼她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