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你們真的都跑到這兒來了?」
門口傳來聲響,教桌邊四個男人立刻起立站好,藺仲勛動作飛快地擋在門口,硬是不讓攝政王妃杜小佟進到屋里。
「這兒都是男人,你來這兒做什麼?」藺仲勛好似不快,可那把嗓音柔軟得教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任誰都看得出杜小佟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你們這幾個爺們都不怕壞了子悅清白,我還怕個傷患壞了自身清白,你的腦袋壞了不成?」杜小佟一把將他推開,走到桌邊,卻沒再向前,隔了段距離打量著馮玨。
頓時,馮玨心生古怪的感覺,彷佛這兒是關子悅的娘家,而他正面臨著岳丈岳母的審視和舅子的刁難。
「小寶,幫我把晚膳端來。」她坐下發話。
藺小寶二話不說地端晚膳去,而藺仲勛的臉特臭地往她身旁一坐。「小佟姊,你是故意在旁人面前不給我面子?」
「要面子做什麼?里子才重要。」杜小佟淡聲說著,雙眼依舊盯著馮玨。
「問題是你現在連里子都不給我了。」當他的面看著其他男人,真以為他是病貓都不會發作的?
杜小佟沒好氣地瞪著他。「用膳了,一兩哥。」她軟軟地喊著昵稱。
藺仲勛撇了撇嘴,拿起筷子夾菜,卻是將第一口菜送進她嘴里,教她又羞又嗔的,但還是乖乖地任他喂食。
瞬地,屋子瑞安靜了,哪怕藺小寶端了一份飯菜進房,也不敢起哄,乖乖地坐回位置上用膳。
馮玨終于松了口氣用膳,才舀了一口粥入口,清雅的米香在齒頰里飄動,伴隨著他的咀嚼,米飯特有的甘味在他舌尖上滾動,教他不禁問︰「難道這是霜雪米?」
話一出口,關子悅只是偏著小臉看著他,而身後的幾個男人則是各自看了眼,繼續用膳。
「確實是霜雪米,還你的胃口嗎?」杜小佟不咸不淡地道。
馮玨聞言,不禁咧嘴笑著。「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竟還能吃到霜雪米。」
「有沒有這麼夸張?」藺仲勛好笑地道。
身旁的杜小佟不客氣地往他後腦杓一敲。「就是這麼夸張,因為你不準我再賣米,除了宮中,還有哪兒吃得到霜雪米?」
「我種的米,為什麼要賣給別人吃?」他心疼娘子勞累,所以帶著一票孩子下田耕作,耗時五個多月才能嘗到的人間極品,而且還是一年一收,他自個兒吃都不夠了,還想賣!
杜小佟冷冷一瞥,教藺仲勛憋著氣不敢發作,心里打算一會回房後得要跟他的親親娘子好生商議面子與里子的問題。
「要是喜歡就多吃點。」杜小佟軟聲說著。
「多謝王妃。」馮玨笑著,心存感激地品嘗著粥,甚至還嫌棄粥里的佐料太多,或多或少地遮掩了米香。
「大哥,瞧你挺喜歡的,這飯我吃不完,你吃點吧。」關子悅奉上自個兒的碗,順手抽出手絹替他擦拭唇角。「還有啊,這幾道菜你應該也可以吃,嘗嘗吧,銀喜姊的手藝真的滿不錯的。」
「不用了,飯就好。」他壓根沒注意她替自己拭著唇角,從她的碗挖了一口,飯入口後,他微閉著眼細細品味。「真是記憶中的味道,壓根沒變。」
「你在哪兒嘗過的?」杜小佟疑惑地問。
「約莫八年前吧,在下曾在城南一家食堂嘗過,想跟食堂掌櫃交涉,可掌櫃說這米是出自王妃之手,一年頂多只有一石的量,所以他無法分售,後來我曾想到府上拜訪,然而每到外頭就被侍衛趕走。」馮玨想著,不禁覺得命運真是有趣,相隔了幾年,他竟然在王爺別莊里養傷。
「啊……你不會是掌櫃說的那個每天都到食堂里纏著他的爺兒吧?」杜小佟隱約有印象。
馮玨聞言,不禁笑得尷尬。「掌櫃的被我纏得煩了,干脆就不見我了,可這麼好吃的米,身為一個糧商是真心想要讓更多人能嘗到的。」
杜小佟定定地注視著他,再用眼角余光瞅著關子悅的反應,突道︰「如果我一年只能給一石米,你能否接受?」
馮玨聞言,想都沒想的立即道︰「自然是可以的。」
藺仲勛則不滿地瞪著親親娘子。
杜小佟才不理他又道︰「但我有個條件。」
「王妃盡管說。」無論什麼條件,答應都不會有損失,能攀上藺家,又能得到霜雪米,這會能讓馮家的名氣扶搖直上,往後可不是他四處奔波收購糧食,而是農家得找他賣了。
「我要子悅留在這兒,我要收她為義女。」
杜小佟話一出口,藺家男子總算明白她為何刻意到這兒用膳了,原來圖的是這樁買賣,一個個露出滿意的笑。
馮玨微怔,余光瞥見關子悅正噙著恬柔的笑用著膳,彷佛一切由他作主,可他又怎能自作主張?再者藺家有四個兒子,她一個姑娘家待在這里,無一點血緣,這怎麼可以?
但要真能得到藺家支持,從此以後就連城西馮家也得禮讓城東馮家,這樁買賣實在太誘人了……
「這些日子,子悅跟我很投緣,而她也說了,她與你不過是口頭兄妹相稱,事實上她有三位兄長,只是她走失了,怕是再也無法和家人團聚,雖然我有點不解為何無法團聚,但她這麼說,我就這麼听著,總之,將她留在這兒,我能將她視為己出,而這兒也能成為她真正的家。」杜小佟邊用膳邊說著,不忘打量他的神色。
馮玨垂斂長睫,突地揚笑道︰「王妃,這事我不能作主,子悅視我為兄長,但我終究不是她真正的大哥,不能替她決定,況且咱們之間的買賣不該涉及子悅,子悅是人不是貨物,無法易物。」
杜小佟听著,瞧見關子悅唇角笑意更濃,不禁跟著笑道︰「子悅,你意下如何?」
「我……」
「事實上,子悅今年已是二十有三了,依年歲來論,王妃想將她收為義女,這年紀有些不符。」趕在關子悅開口之前,馮玨口快地打斷她。
關子悅微詫地瞅他一眼,隨即笑抿著唇。
「她?」藺家眾人異口同聲地驚訝道。
「湯大人也知曉今兒個石御醫寫了張方子給子悅,就是為了給子悅調養身子的。」馮玨看向湯榮。
「原來是給子悅調身子,那有什麼好神神秘秘的。」
湯榮啐了聲,但杜小佟卻隱隱猜出是要調養什麼。
「把方子給我,明兒個讓人捉藥,我親自熬給子悅服下。」杜小佟不容置喙地道,壓根不管關子悅肯不肯。
關子悅無奈嘆口氣,只好將藏起的方子遞出。
「好了好了,用膳吧,用完膳想問什麼說什麼都成。」藺仲勛不耐地催促著。一伙人隨即埋頭用膳,而關子悅則是幫馮玨布菜,他吃得眉飛色舞,彷佛忘了剛丟了一筆可觀的買賣。
杜小佟細細觀察他,瞧他桌面的每道菜都吃得津津有味,無一絲虛假,待一會兒用膳完畢,她沒頭沒尾地道︰「想跟我定契的話,待傷好了再談吧。」
馮玨難以置信地抬眼,再三道謝,杜小佟沒再多說,把滿嘴碎念的藺仲勛拖走,藺小寶則是乖巧地收拾著桌面,順便給兩位兄長倒了杯茶才退出房外。
「哥,子悅二十有三,你信嗎?」湯榮靠著身旁的雙生兄長。
向來寡言的湯顯看了關子悅半晌才道︰「天底下無奇不有,況且子悅沒必要撒謊,沒什麼不能信的。」
「是啊,這種性子怎會撒謊?」湯榮話鋒一轉,笑得壞壞的。「子悅,你跟我娘說只要在田埂上擱一下稻殼菜葉,麻雀便不會再去啄稻子,這法子我娘試了幾天,听說可行,但古怪的是,我家鄰居也如法炮制,怎麼麻雀還是去啄他們的稻子?」
馮玨微皺起頭,覺得湯榮老在這問題上打轉別有用心,但他的話確實令人疑惑……那尋常法子要真是有效,也不會有農家每到秋收之時就傷透腦筋了,他是糧商,知曉農家驅趕麻雀的法子五花八門,可沒一樣是真的可行的。
「那是因為我跟麻雀們打過商量了,你信不信?」關子悅沒好氣地道。
「信啊,不過你得跟我說你是怎麼跟它們打商量。」
「湯榮。」湯顯低斥著,隨即起身。
「哥,鬧著玩而已,怎麼你反而認真了?」湯榮趕忙起身拉著他。
湯顯冷冷睨他一眼,隨即朝馮玨作揖。「馮爺好生養著,我等不打擾了。」
「大人客氣了。」坐在床上的馮玨只能勉強抱拳回應。
關子悅送兩人離開,馮玨垂著眼,思索著想跟湯顯搭上線,恐怕難度是高了點……是養在攝政王身邊,才會教這對雙生子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威儀?
「大哥,你在想什麼?」
回神,他就見關子悅已經來到面前。「沒事。」
關子悅很自然地坐在床邊。「大哥,傷口還疼不疼?要不要喝點茶水什麼的?」
馮玨打量她良久,忍不住說︰「子悅,我不是你大哥。」他遠比她想象的還要卑鄙,他想要的是雙贏。如果能拿到霜雪米的生意,還能讓她得到攝政王的庇護,對他而言才是最大的幫助,所以他不過是以退為進罷了。
關子悅無奈地苦笑了下。對她而言,他和關振宣一樣卻又不一樣,她分得很清楚。當初打定主意跟他走,一方面是因為她想要解謎,一方面是她認為也許這一世多點羈絆,來世他們會再相遇,又也許她有機會再回到關振宣身邊,可誰知道卻遇上禍事。
在那一瞬間,只要他放開她,他就不會隨她被卷進溪里,然而他卻選擇將她擁入懷里,哪怕在被浪打上江岸後,他也沒松開他的手……在這之後,縱使明知道他們相似又不相似,她依舊無法不在意,尤其他這一身傷是為她而受的,她哪還能分得多清楚?
就是大哥嘛,照顧他是天經地義的。
只是,這種心情,她是無法跟他解釋的。
見她斂去笑意露出落寞神情,馮玨張口想轉移話題,卻又听她道︰「大哥,我視你為大哥,會讓你討厭嗎?」
「不會。」他想也沒想地道。
「那就好啦,你為了救我而受傷,我照顧你是應該的,你不需要跟我客氣。」她又勾唇笑了。
然而她的笑意卻無法緩解他內心的愧疚。「你就不怕我會把你給賣了?」
「大哥才不會呢。」
我會。他無聲應著。如果賣了她可以換回父親想要的皇商頭餃,他會毫不猶豫地將她賣了,哪怕從此之後他會自責至死,他也不會後悔。
所以,她不該這麼相信他,至少懷疑他一點、防備他一點。
「不過,有一瞬間我以為大哥真會賣了我。」方才藺嫂子提議收她為義女換契約時她感覺到他的猶豫,也猜測他或許根本就是以退為進,可他終究是保護了她。
他不讓湯榮鬧她,更不打算讓她獨自留在別莊里,不管他是不是另有圖謀,不管是不是因為她還有更大的利用價值,可他還是對她有善意,所以她相信他,也許再相處得更久,他會跟大哥一樣時刻護著她的。
她很確定馮玨和關振宣的本質是相同的。
她的這雙眼非但能看見靈魂的本質,更能看見人的禍福,雖不是每個人的禍福都看得見,但靈魂本質是不會錯看的,她看人看的是這一點。
「……你怎麼會如此認為?」剛剛明明就不是這麼說的。
他心頭顫了下,有種被剖開攤在她面前無法遮掩的惶然。
「大哥一副勢在必得的表情啊。」
「……你又不是貨品。」他嗓音有些虛地道。
關子悅笑了笑。「其實藺大哥他們一家子都待我很好,我也很喜歡這里,可是大哥不可能待在這里啊。」她從小孤獨,擁有家人是再渴望不過的事。
「這話听起來像是我在哪,你就會在哪似的。」
「嗯,我是這麼打算。」就跟著吧,讓她看看結果是如何。
馮玨張了張口,不知道該罵她天真,還是慶幸她的天真……如果改天他真背叛了她的信任,她會有多怨他?、
「大哥,已經很晚了,歇息吧,御醫說你要少思慮,否則身子不會好的。」人嘛,為什麼非得在腦袋里塞那麼多東西折磨自己呢?
「我哪是多慮,我只是在想……止戈現在不知道在哪里。」
關子悅微皺起眉。「我本是想請藺大哥幫忙找的,可是心想藺大哥已經幫了咱們很多,我不好意思再拜托他。」
馮玨聞言,不禁低笑出聲,瞧她滿臉不解,他才解釋道︰「放心,不用找他,他肯定沒跟著被卷進溪里,我要是沒估計錯,他應該是沿著都江往東找,說不準現在還不死心地找著。」說著,他不禁笑得很樂。
關子悅睨他一眼,不禁想,還真是一樣呢,跟大哥戲弄二哥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搖了搖頭,她走向窗邊的錦榻,準備就寢。
馮玨瞥見不禁低呼,「等等,你要睡在那兒?」
「大哥,這段時日我都是睡在這兒的。」她躺下,身上只蓋了件絲被。「要是大哥有事,喊一聲我就听見了。」
馮玨張了張口,傻眼極了。
居然共處一室!藺家的人明知他倆不是親兄妹,怎麼沒一個阻止她這般胡鬧行事?
況且,他如果要如廁……糟,他似乎真的內急了,這要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