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趙嫣的反應,李大壯驚得眼微睜了下,這還真不像以往所見的那些世家小姐,好奇的瞄了眼樓子棠,驚奇的發現主子臉上竟沒有一絲厭惡的神情。
這胖丫頭真不知何德何能竟能入了他家郎君的眼,這幾年,出現在主子身邊更好、更美的姑娘不少,但主子從沒興趣,這樣的淡然還讓府中的老太君急得不得了,私底下隱諱的派人來問過他幾次,就擔心自己的孫兒因為體弱,「那方面」不成。
自己身為貼身小廝,知道主子自然不會不成,只是向來寡欲是真,沒想到如今竟對個姑娘有興趣,只是,這胖姑娘圓滾滾的模樣實在配不上他謫仙般的主子,尤其吃東西快得簡直像是餓死鬼投胎似的。
趙嫣吃東西極快,雖稱不上優雅,但也不算狼吞虎咽,入口的飯菜絕對充分咀嚼,好好品味才會吞下肚。李大壯在京中看多了貴女做派,一時有些難以接受,但看她的表情,卻不得不說,挺勾人食欲的。
趙嫣注意到樓子棠只是盯著自己,一點也沒有動筷的打算,又看他的臉色太過蒼白,弱得像是一陣風吹來就會倒似的,她不禁挑了挑眉,問道︰「你的腿真斷了?」
他點頭,「你離去後,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的眼中寫著懷疑,不過對他說的話也懶得去探究,反正這個人從一開始就讓人看不透。
不管他話中的真假,她直接站起來,走到榻前,一把將他打橫的抱起來。
樓子棠難得露出驚愕的神情,「你做什麼?」
「抱你過去吃東西。你長得好看像謫仙,但應該還不想餓死自己當神仙吧。」她面色不改的將他抱到桌旁的椅子放下,「縱使吃不下,也喝點東西,這魚湯鮮甜,是我跟我姨母一大早去莊子替你挑的,快喝。」
樓子棠有片刻失神,他被趙嫣這個有圓圓包子臉,像個福娃兒似的丫頭抱了起來,這讓他……顏面何存?!
他抬頭看向李大壯,李大壯立刻將頭給一撇,用行動表示自己什麼都沒看到,擺明了欲蓋彌彰,樓子棠抿了抿嘴。
「喝吧!」她盛了一碗魚湯給他。
樓子棠伸出手,勉為其難的喝了一口。
李大壯見了,雙眼迸出光亮,感激的看向趙嫣。
趙嫣被瞧得一臉莫名,將面前的玉米軟煎蛋推上前,「這個好吃,你也吃點。」
樓子棠舉箸,夾起吃了一口,看她吃得美味,果然入口滋味不錯。
李大壯是真心激動,從世子爺在邊疆失蹤的消息傳來後,郎君外表看起來似乎平常,但只有貼身伺候的自己知道這些日子主子幾乎夜不成眠,食不下咽,如今見他終于願意吃點東西,他激動得直想跪謝天地,看著趙嫣頓覺順眼許多。
「好吃吧?」趙嫣渾然不知李大壯的激動之情,只顧著再給樓子棠夾菜。「好吃就多吃點,吃多些,身體才會康健。你看看我,平時就是吃得多,力氣大,身子也好,所以才能活活蹦亂跳」
想起方才自己被她輕而易舉的抱起,樓子棠頓覺渾身不自在,不由微沉了下臉,「你或許力氣大,身子好,但腦子卻不好,成天就想著吃,我叫你吃,你就吃,就不怕我下毒害你嗎?」
趙嫣一口菜噴了出來。
樓子棠挑了下眉,身子微側了下,轉過身來竟還能神情未變,一點也不覺得惡心。趙嫣惡狠狠的看著他,重重將手中的筷子放下,「不過吃點東西罷了,何必惹人不痛快!我到底哪里對不起你,讓你如此厭惡,處處針對?」
「我對你並無一絲厭惡,若厭惡,我根本連個眼神都不會賞賜給你,相反的,我挺欣賞你,不然不會與你同桌共食。」
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令人想吐血,看來病態虛弱又如何,就是個心黑的。「若是你表達欣賞的方式是捉弄,那我情願讓你厭惡,看都別看我一眼。」
「就你這身材,想讓人別看,有些難度。」
這家伙狗嘴吐不出象牙,她生氣的時候更是需要吃東西。「這些菜都沾了我的口水,怕你惡心,所以你也別吃了,餓死你,讓你去當神仙,不過你愛坑人,死了去不了西方極樂,應該是下地獄才對。」
想起自己給他的百兩銀子,像是要吃回本似的,趙嫣吃得滿足,但樓子棠注意到擺在他身旁的那盅魚湯她始終沒動。
最後她惡狠狠的瞪著他,「還不把湯給喝了!我的口水可沒噴進去。」她一臉不情願的將湯推向他。
這是變相的關心他,他淺淺一笑,拿起湯匙,緩緩的喝著湯。
一張桌,兩個人,一個吃得斯文優雅,一個吃得風卷殘雲,饒是知道她是個吃貨,但看到她真能吃下一桌飯菜,還是令樓子棠開了眼界。
似乎看出樓子棠心中所想,趙嫣滿足的放下筷子,得意的模了下圓滾滾的肚子,「寶慶樓的林大廚廚藝一流,出自他手的佳肴色香味全,就算再來一桌,我也照樣能吃下。」「你很中意林大廚的手藝?」用了半盅魚湯,樓子棠停下了手。
趙嫣有些不以為然的看著他,就喝這點湯怎麼成?她拿起她的筷子,替他剔了魚刺,將魚肉放在一旁的小盤子上,要他吃,「你是京城里來的,所以不知,寶慶樓是江南一帶最大的酒樓,能在這里當上掌勺大廚,本事自然不一般,我巴不得天天能吃上寶慶樓的飯菜。」在她眼神示意底下,樓子棠拿起筷子,吃下魚肉,味道確實還不錯。「若你喜歡寶慶樓的飯菜,就天天來吃。」
听听口氣,儼然是何不食肉糜,她撇嘴道︰「天天來?我在紅霞閣制些胭脂水粉,雖說收入挺不錯的,但也禁不起我這麼天天來吃上一頓。」
「這一桌菜要多少錢?」
「少說也要十兩銀子吧!」她替他剔著魚刺,分心的回答。
「我吃了幾口蛋,喝了半盅魚湯,又該付多少銀兩?」
心一突,趙嫣突然覺得有些不妙,也顧不得剔魚刺了,「等等!你為什麼這麼問?該不會是要我付這桌菜的錢吧?」
「當然不會,魚湯我會付,但若你願做東道主,我也不好推辭。」
「我幫你剔魚刺,想讓你多吃些,還送上了百兩銀子,那是我所有家當,你卻還要我付這桌菜的錢,你這人良心都被吃進狗肚子里去了啊。」
他語調慵懶地調侃,「你自個兒說在紅霞閣制胭脂水粉收入不差,怎麼可能只有百兩身家,說到底,是你不老實。」
她被說得有些心虛,她自然不只百兩的身家,只是她的銀子還有別的用途,總不能全拿出來給他。
「你這人實在不厚道,難不成真要我掏出所有家底?!你怎麼不想想,若真要理論,你才是欠我的那一個,當年我好心救你,卻被你反咬一口,害得我被罰跪祠堂,差點餓死,逼得我離開家門。如今我倆再相遇,我善心依然,出手相救,你呢?你依然狼心狗肺,要我賠馬的銀兩也就算了,現在連一桌飯菜的錢都要我出——你心這麼壞,索性連包下西院的錢全算在我頭上好了。」
看著樓子棠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趙嫣暗道不妙,她一時口沒遮攔,他不會真的心黑到要她付錢吧?果然——
「若你有心,」他柔柔對她一笑,「我也不好拂了你的好意。」
「你——」趙嫣呼吸一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不禁笑道︰「我說笑的。」
她沒好氣的看著他,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郎君,宇坤打擾。時辰已不早,該啟程了。」
門口響起的聲音令趙嫣微愣了下,魏宇坤?!兩淮鹽運使魏大人的嫡子,與這些日子喜歡白小冉而鬧出不少動靜的魏孝政是手足,只不過眼前這位可是正正經經的嫡出少爺。
樓子棠的神情一正。
趙嫣敏感的察覺樓子棠眼底閃過一絲冷意,雖然很快隱去,卻依然被她清楚捕捉——那個眼神透露出的殺氣令她心頭微驚,不過就是個孱弱的公子哥,為何會有這般戾氣?
樓子棠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柔柔一笑,「看來我得走了,咱們後會有期。」
趙嫣站起身,下意識的本想回一句「最好老死不見」,但是看到他的臉,話不禁又吞回肚子里。以前不覺,但今時今日令她覺得容易被皮相迷惑,不是件好事。
門被從外頭打開,魏宇坤大步走進,有些意外的看著屋內的情況,目光落在趙嫣身上。
趙嫣目光不經意的飄過他身上,多年未見,但她可記得魏宇坤因為嫡出,自詡高人一等,又受魏氏這姑母疼愛,小時常到趙府作客,這家伙以前沒少欺負過她,如今乍見到他,勾起了她在趙家那段不開心的回憶。
她斂下的眼神微冷,樓子棠跟他走在了一道,果然不管再怎麼變,他與她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她默默站在一旁,不發一言。
魏宇坤見樓子棠沒有介紹的打算,只當是寶慶樓的奴僕罷了,也沒將她放在心上,「郎君,馬車已備好。」
「我稍後便至。」
魏宇坤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魏宇坤口氣恭敬,但趙嫣在紅霞閣待了這麼些年,看那些老戲骨演戲、教戲,敏感的瞧出他身上透露出的一絲傲慢,他並非打心里敬重樓子棠,這份認知令她有些意外。
雖說她是個小老百姓,但也知道憑著永安侯府的名號,樓子棠盡管無法襲爵,但是上頭有個功在邊疆的兄長,縱使兩淮鹽運使魏大人見了,也得敬上幾分,更別提全無功名在身的魏宇坤。
她審視的看著樓子棠,聰明如他,難道就一點都沒瞧出來,抑或是就算察覺,也不當回事?若真是後者,趙嫣真心同情魏宇坤,因為她比任何人清楚,樓子棠溫和,但若真要使計害人,可沒幾個人能招架得住,以她為例,幾次交手,她都被坑得莫名其妙。
她看著李大壯上前,蹲在樓子棠面前,準備將人背起。
她一把上前,沒理會蹲著的李大壯,伸出手,再次將樓子棠打橫抱起。
樓子棠原本自得的臉色霎時變得難看,低斥道︰「你到底在做什麼?立刻放我下來!」
看見他慌亂的神情,趙嫣覺得心情變好了。「別亂動,小心我把你摔了。你身分尊貴,摔了我可賠不起。」她開心的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模樣,「怎麼,覺得被個女人抱著很窩囊?」
樓子棠的太陽穴悶痛,有些咬牙切齒道︰「你年紀已不小,該知男女授受不親,你——」
「出門在外,哪來這麼多規矩。」趙嫣打斷了他的話,「我告訴你,若覺得讓我抱著丟人,以後記得多吃點東西,把自己養得壯碩些。」
等在門外的魏宇坤見樓子棠被個女人抱出來,臉上驚訝一閃而過,但因為樓子棠沒出聲,所以他也沒費心上前阻攔,只是嘴角嘲弄的一撇。
趙嫣沒理會他,將樓子棠放到馬車上,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低頭解開自己腰間的荷包,「給你。」
樓子棠沒有遲疑的伸手接了過來,荷包不重,捏了捏,里頭似有幾顆圓球硬物。
「里頭是栗子和核桃。」趙嫣替他解了疑惑,「都是好東西,我每天都會帶些在身上,累的時候吃上一顆,精神都好了。」
這些東西並不是多罕見,但是她的關心卻是難得,「你不生氣了?」
她的眼珠骨碌碌一轉,「生氣,但我是個以德報怨的大善人,你訛詐我,不過我也不想看你真的餓死了。」
「言過其實,我只是食欲不好,吃得少。」他兄長失蹤月余,再過幾天消息該傳回京城,這個消息瞞不住,這幾日他思慮盤算再三,縱使面上如常,但心境終究不再一樣。
看著趙嫣圓圓的眼楮,呆愣之中帶著幾分靈動,他忍不住伸出手捏住她肉乎乎的臉頰,果然如他想象中的柔軟。
臉頰忽然被捏住,趙嫣驚得瞪大了眼。
在她動手拍掉自己的手前,樓子棠松開了她的臉頰。
「混帳。」她揉了揉自己的臉頰,「虧我關心你,你竟對我動手動腳,果然是個白眼——」
「啟程。」
察覺馬車動了,趙嫣嚇了一跳,「我還沒下車。」
「是你不走,我又沒開口留你。」
趙嫣也顧不得跟他吵,連忙跳下馬車,一臉氣惱的看著一行馬車漸行漸遠。
馬車內的樓子棠臉上帶著淺笑,倒出荷包里頭的幾顆栗子、核桃。許多事變了,但看到她依然愛吃、愛笑,良善依然,實在難得。
趙嫣一听說城內玲瓏坊派人來請,急急的換了身衣服出門。
還真是趕了巧了,今日紅霞閣上新戲,白小冉說只要有人送吃的就全給她,她便答應要送上一份禮,正好玲瓏坊派人來請,玲瓏坊專賣些少見稀有的玩意兒,趙嫣尤其喜歡從西域帶回來的畫眉墨,這種墨價高而量少,她早早就托了玲瓏坊的老板留意,若有貨定要第一個知會她,今日肯定是貨到了。
只是她雖去得快,但終究慢了一步。
「沒了?全被買走了?!」趙嫣難以置信,「掌櫃,我不是都說了讓你給我留著嗎?怎麼會全沒了?」
掌櫃聞言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本是該留給你,只是……對方出的價高,而且給了那人,跟給你也是一樣的。」
說到底就是商人將本求利,根本不在乎承諾這回事,趙嫣心中不滿,「賣了旁人跟賣我怎麼會一樣?」
「一樣的、一樣的,」掌櫃陪著笑臉,「買的是你們三爺,他買,不就等于是你買嗎?」
三爺?!趙嫣有些意外,三爺葉齊雲來了?!
今年轉眼過了大半,趙嫣本預料因為康嬤嬤身子不好,葉齊雲會提前下江南一趟,果然如今人來了,只是卻來得無聲無息,沒有半點消息走漏,而且還來得巧,一來就搶了她的東西。
趙嫣嘴一撇,如今東西被葉齊雲拿走,她就算發再大脾氣也沒用,腦子一轉,她轉身離開。
眼看天色漸暗,人直往碼頭而去。
紅霞閣今日換戲碼,閣內白日休息,晚上則在運河上的紅霞舫開鑼上新戲,這已成了紅霞閣多年來的規矩。
停泊在運河邊的紅霞舫,入夜後點上別具匠心的花燈,五彩繽紛,光彩耀人。康嬤嬤深諳人心,舫上座位不多,價碼高昂,卻因人性的攀比之心,所以一位難求,能入紅霞舫者非富即貴,如此安排每每都讓新戲未演先轟動。
趙嫣對紅霞舫並不陌生,若有新戲,她都會與姨母跟著康嬤嬤一同與揚州的富貴人家一同賞戲,只是如今康嬤嬤身子不好,所以今日來看戲的只有她和姨母,本來姨母也不想來,是讓她撒嬌磨了半天才答應出門。
趙嫣登船時,戲尚未開鑼,但船上已聚了不少人。
金子一見到她,立刻走了過來,「小姐,魏大公子鬧起來了。」
趙嫣聞言,挑了挑眉。
白小冉要高升到京城麗正閣去了,不日將要進京,這些日子這消息傳開來之後,魏孝政三番兩次要見白小冉卻不得其門而入,這事情早就鬧得人盡皆知。
在白小冉還是小角兒時,要見她一面並不算難事,只是當她成了紅霞閣的台柱後,不論是康嬤嬤或是朱文和,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明里暗里的都讓人擋著兩人私會。
白小冉能爬上今日的位置,除了身段、容貌都不差外,自然也不是個傻的,一旦入京,便是一朝飛上枝頭,縱使魏大公子對她有意,她也不可能為了他拋下一切,畢竟看似情根深種的兩淮鹽運使大公子,說穿了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軌褲,白小冉跟了他,最多就是被抬進府里當個妾,若左右都是為妾,她再笨也知道選擇進京一搏,京城的達官顯要,隨便一個都比這個無功名在身的魏府庶子強。
白小冉看似無情,但人往高處爬並無過錯,只是以魏孝政的性子,未必吞得下這口氣,果然今日再次求見不成,就趁著酒意鬧了起來。
魏孝政鬧起來,康嬤嬤病了,留在紅霞閣,不可能來周旋,至于白小冉在這個風口浪尖也不可能來摻和,最終只有朱文和一人出面。
趙嫣倒好奇這個被三爺看中,派來揚州的當家到底有幾分能耐,果然看到听見消息的朱文和面上帶笑的趕來,對魏孝政彎腰賠禮。
「今日上新戲,冉姑娘為了揣摩新角色,已經幾日未好好歇息,等會兒又要上戲,只怕今日真無法應公子之邀。趕明兒個,我定帶著冉姑娘跟大公子好好的賠罪。」
「你這個混帳東西!」魏孝政不客氣的推了朱文和一把,「一次、兩次的用這理由誆我也就罷了,朱當家,你真當爺是三歲小兒不成,爺已經打听過了,白小冉是要進京去,所以瞧不上爺。」
朱文和連忙解釋,「冉姑娘要進京是不假,但縱使進京,她也不過一個伶人,誰給她熊心豹子膽敢瞧不上魏大公子了?」
朱文和的話無意中刺中魏孝政,他憤憤不平的瞪著朱文和,魏大公子?!什麼魏大公子,表面上是眾人追捧,但說穿了他這庶子身分,壓根是個無用的空殼子。
他的二弟五歲就讓嫡母送進京讀書,結交京城權貴無數,而他就是個廢人,二弟前些日子從京城回京,在魏府眾人眼中,他連他二弟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人前他看似風光無限,其實內里的苦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心頭本就憋屈,如今就連個下賤的伶人都能不給他面子,視他為無物!
「把人給大爺我叫出來,在爺面前磕頭賠罪!」魏孝政大吼大嚷,拿起桌上的杯子就砸向朱文和,「別忘了她可是我丟了不少錢捧著才有今日,如今她本事了,要進京去攀高枝,把之前的情分給抹個干淨,真當爺是好欺負的,信不信我派人將你這紅霞舫給燒了!」
眼睜睜看著杯子砸來,朱文和也沒閃,就讓杯子直直的砸中他的胸,衣襟濕了一片。
魏孝政愣了一下,似乎也意外朱文和的不閃不躲。
朱文和遭受屈辱,一點也不惱,依然拱著雙手,擺低姿態,笑臉迎人,「大公子息怒,今日舫上達官貴人不少,公子不如看小人的面上,先坐下來喝點茶,可別讓個不入流的伶人氣壞了公子,失了斯文。」
趙嫣雖說不喜朱文和,但看他受辱依然笑臉迎人,也不得不佩服這人的忍耐功夫了得。
魏孝政本就趁著酒意鬧事,想要出口悶氣,但朱文和的話倒也讓他拉回了些理智。
他頂著魏家的名號,也不敢真的做得太過,他的目光看了下四周,認出其中幾個江南一帶的權貴子弟,如今紅霞閣的當家被他的杯子一砸,該算是讓他出了口氣,再鬧下去,丟的可是自己的臉。
他有些憤憤不平,卻也只能咬牙忍著,坐了下來,粗著聲音道︰「這茶都涼了。」
「是!」朱文和連忙叫來跑腿的小二,在他的耳際低語了幾句,這才大了點聲說道︰「怎麼伺候的,還不快去泡上一壺上好的毛尖配點心過來。」
看來沒戲了,趙嫣覺得無趣的撇了下嘴,這場戲不夠精采,沒必要再看下去。
趙嫣帶著金子轉身就要走,沒料到看到門邊出現了熟悉的身影。
看到姨母手里拿著托盤,上頭擺著紅霞閣最令人垂涎的茶點,趙嫣的眉頭一皺,這上茶點的活兒明明輪不到姨母的頭上,但現在……她的眼神一冷,看向正在魏孝政跟前陪笑臉的朱文和。
魏孝政氣還未全消,朱文和讓姨母來上茶,肯定留有後手,或許是想讓姨母出點錯,再惹惱魏孝政,讓他尋到錯處,出手教訓姨母,事情若鬧得再大些,魏孝政礙于魏家顏面也不敢再尋著借口來找紅霞閣的麻煩,但倒霉的就是被拿來當槍使的姨母。
趙嫣知道爭寵、嫉妒、勾心斗角不論何處皆有,尤其是在戲班子這種復雜的環境之中,朱文和的算盤打得好,卻錯在拿她姨母當棋子用。她在心中冷哼,這個混帳東西,看來她之前給的教訓還太少了。
趙嫣快走了幾步,攔住了秦悅的路。
秦悅始終低著頭,听聲音知道船上的人不少,她向來不喜在人多的地方出現,以往看戲時總是在角落尋個人少的地方,誰知方才朱文和派了小廝來說人手不夠,要她幫個手,她雖不安,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幫忙。
「姨母。」趙嫣的口氣陰沉沉的。
秦悅一驚抬起頭,看到趙嫣,松了口氣,「巧巧?!」
「給我。」趙嫣對她擠出一抹笑,堅定的接過托盤。
秦悅沒有多想,就把托盤交了出去,她壓根不會往朱文和找她麻煩那個方向想,她只擔心自己笨手笨腳得罪貴客,所以趙嫣一出現,自然讓機靈的她接手。
趙嫣端著托盤走過去,眼中的冷意不減,但圓圓的包子臉上掛的卻是溫和無害的笑容。
朱文和見到來人是趙嫣,身子微微一僵,他方才明明問過,這丫頭去了玲瓏坊,怎麼現在出現在這里?!
他在心中暗咒了聲,原想趁著趙嫣不在,讓膽小如鼠,一急起來連話都說不清楚的秦悅在怒火未消的魏大公子跟前出錯,借此大作文章,將秦悅發落了,沒料到趙嫣來了……
朱文和想除去康嬤嬤疼愛的秦悅,但陷害秦悅和陷害趙嫣是兩碼子事,秦悅或許不會察覺,可趙嫣不是善茬。
與趙嫣冷然的視線對上,朱文和想起他到紅霞閣第一日,放在自己床上的那條蛇,不由打心底發寒。只是到了這個節骨眼,他的心一橫,想想躺在床上起不了身的康嬤嬤,若是三爺還沒來得及到揚州,康嬤嬤就去了,紅霞閣最終定由他管事,他又何必懼怕這個沒了靠山的丫頭?
在趙嫣經過自己身邊時,他暗暗的伸出腳,打算絆住她。
趙嫣早料到朱文和會使壞,所以早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注意,他才一動,縱使動作細微,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想到紅霞閣的戲台上演的皆是忠孝節義,可笑的是戲台下卻都是上演著坑害他人,不顧道義的戲碼。她的眼神一冷,用力的踩上朱文和伸出來的腳,還猶感不足的故意使勁轉了轉,看著他痛得一臉扭曲,卻先發制人的發出一聲驚呼,整個人帶著托盤就摔倒在地上——
「混帳!」魏孝政正在氣頭上,看到上茶的丫頭出錯,給他尋到出氣的由頭,一腳就要踹過去!
趙嫣在紅霞閣待了多年,除了學會康嬤嬤一手好技藝,也練出了好演技,一見魏孝政抬腿,她順勢往旁邊一滾,看似被踢得慘了,實際上那一腳根本就沒挨到身上。
若今日跌到魏孝政跟前的是姨母,以姨母的性子,恐怕連話都不知該怎麼說,就被他一腳給踢暈了。
她的姨母人好,從不與人結怨,安安分分,卻沒料到這樣還是礙了旁人的眼,朱文和盤算得好,借著得罪魏孝政的由頭,逼著病中的康嬤嬤將她和姨母趕出去,雖說趙嫣也不想要姨母在紅霞閣當一輩子的奴才,但是就算要走,也不能讓姨母受了半點委屈。
「朱當家,」趙嫣倒在地上,一臉痛苦的捉住了朱文和的衣擺,「救救我。」
朱文和被她的舉動給弄得一愣一愣的,他方才被她用力踩的腳還痛著,她卻一副比他更痛苦似的皺著臉,「你……你做什麼?」
「奴婢可都是听你的話要給魏大公子添堵,你打心里頭瞧不起大公子,交代奴婢送茶點上來時潑向大公子,他們富貴公子好面子,肯定會離去更衣,怎麼現在大公子不走,反而還踢了奴婢一腳,奴婢疼得快要死了,朱當家,你可得替奴婢做主,奴婢這一向都是听朱當家的,別讓奴婢被打死了。」
朱文和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奴婢沒胡說,」趙嫣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不然好好的,給我熊心豹子膽我也不敢得罪魏大公子。」
「好你個朱文和!」魏孝政將趙嫣的話听了個明白,怒火中燒,「原來你跟他們都一樣,全都瞧不起我,想要欺到我頭上!」
「大公子冤枉,」朱文和萬萬沒料到被趙嫣反將了一軍,連忙替自己辯解,「大公子可別被這個賤蹄子給騙了,她自個兒犯了錯,這是明擺著要給自己月兌罪,胡言亂語。」
「朱當家,天地良心啊!」趙嫣哭喊出聲,「我這賤蹄子做錯事,被打被罵不敢有二話,但這明明不是奴婢的主意,就算殺了我,我也不認的。」
朱文和瞪著趙嫣哭天喊地,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在唱大戲。
「朱文和!」魏孝政再也顧不得周遭有多雙眼楮看著,用力的踢打著朱文和。
舫上的人彷佛看著戲,置身事外,就連紅霞閣的人也沒人上前去攔,由此可見朱文和有多不得人心。
趙嫣哭得倒進了前來安慰她的秦悅懷里,無人看見她的雙眼根本沒有半點淚意。
「沒想到紅霞舫不單台上的戲精采,台下的戲也同樣熱鬧引人,今日開戲的時辰未到,台下的大戲就已經開鑼了。魏大公子,今日還真真讓人開了眼界。」
一聲聲帶笑的嘲諷頓時吸引了眾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