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卯正,孟翠栩已經把自己打扮完畢,穿著一身杏黃色的嶄新秋服,頭戴翠玉簪子,腳踩粉珠香鞋,在金嬤嬤、芍光、亦丹的服侍下到了齊老爺夫婦的恰然園。
盡孝,是齊家每個媳婦的責任,但今天特別不同——齊桁山昨天成親了。
今日是新婦奉茶,戶部許大人的女兒正式成為齊家的三媳婦。
柳氏還沒來,孟翠栩先在西首坐下,金嬤嬤跟芍光亦丹在後頭站著,齊太太身邊的趙嬤嬤很快奉上茶。
孟翠栩笑說︰「趙嬤嬤辛苦。」
「是奴婢的本分。」二女乃女乃真是客氣。
孟翠栩拿起白玉茶盞,盡孝時大家還沒吃早飯,因此一向奉的是人參茶或者靈芝茶,今天倒是不太一樣,孟翠栩嗅了嗅,是蜂蜜菊花,正好,雖然時序入秋,但這幾日卻有些燥熱,喝蜂蜜菊花解解燥。
喝了幾口,堪堪放下茶盞,就見齊桁宜帶著柳氏以及大房一堆人馬過來,一群孩子除了快三歲的襄哥兒外,還有鎮哥兒、擎哥兒共三位小少爺,兩位小小姐——眉姐兒,以及如月前幾個月生出來的秀姐兒,而另一通房丫頭如菊大月復便便,柳氏也已經顯懷,大房算算,已經有七口人,坐在東首好不熱鬧,相對于西首一個人的孟翠栩,就顯得單薄許多,所幸齊娟兒到了,姑嫂說話,時間快上許多。
大概半炷香時間,大廳廊下出現齊桁山跟另一個女子的身影,趙嬤嬤趕緊進去里房通報,齊老爺齊太太出來,在正中央坐定後,趙嬤嬤才喊著,「三爺、三女乃女乃敬茶。」
墊子已經準備好,齊桁山喜孜孜的牽著新娘子許氏給爹娘奉茶,齊老爺很高興,兒子們總算都成親了,齊太太也很高興,按照齊家規矩,庶子成親一年後分家,一年後她就能把陳姨娘一起扔出去,再也不用看到那兩母子,故許氏奉茶時,兩人都笑咪咪的,齊太太照例交代一些快點生孩子之類的話,許氏含羞點頭。
給家里長輩敬了茶,又認識了大房一家子,接著是二房。
許氏顯然已經知道二房狀況,見只有孟翠栩一人也不意外,拿出一條繡花精致的手絹,「繡工粗糙,二嫂別嫌棄。」
孟翠栩收下,笑說︰「弟妹長得真標致,三弟有福。」
許氏臉紅,齊桁山卻是神采飛揚。
大房人多,二房人少,三房的自然挨著二房坐下。
齊老爺見子孫滿堂,心里舒服,「今日是桁山媳婦奉茶,按照家里規矩,一年後的今天分家,我齊家歷代如此,不過如今家里狀況不同往日,我身為家長,不能墨守成規,要做一些改變。」
這一番話,廳上眾人神色各自精彩,大房滿臉問號,三房一臉期待,只有二房孟翠栩容色如常,看在齊老爺夫婦眼底,自然加分不少,大戶人家最怕孩子沉不住氣,二媳婦除了出身比較差,還真挑不出一點錯處。
「桁山聰慧,十二歲就考上秀才,去年的舉人也只差上幾位,如此看來,兩年後的大試考上不會是問題,只不過到時已經分家,家底肯定拿不出捐官銀,我今日便當著眾人的面說,桁山,不管分家與否,你都是我齊家的子孫,你來。」
齊桁山不明所以,但還是起身上前。
齊老爺一個眼神,薛管家便向前,拿著兩個匣子給齊桁山。
齊桁山一臉疑惑,「爹,這是?」
「收好,大匣子是二十萬兩銀票,這就是你考上進士後的捐官銀跟疏通銀,小匣子是買屋銀五萬兩,你既然娶「許大人的千金,我們也不能委屈人家,這幾日便找地,請先生畫圖樣,把宅院蓋起來,你將來肯定要走官路,蓋屋子別小氣,要想到將來,房舍得充足才行,花園也得是能宴客的大小,整個一年也差不多了。」
齊桁山跟許氏喜出望外,兩人一起跪下,「謝謝爹。」
陳姨娘眼楮一下紅了,她一直擔心著這問題,想不到老爺都替三爺想好了,不管太太會不會放她出去跟兒子住,她都會好好侍奉老爺的。
孟翠栩見齊老爺一出手就是二十五萬兩,重點是齊太太還沒辯駁,心里再度贊嘆齊太太的聰明,事情已成定局,吵也沒用,不如當個大度主母,反而能博得賢名。
齊老爺下定決心的說︰「當年母親懷孕時動了胎氣,才八個月就生下我,雖然勉強活過來,但身體始終沒一般人硬朗,尤其最近更是累得很,晚上睡不著,白天又睜不開眼,大夫說了我得休息,否則恐怕沒幾年就要走,你們都已經成親,我沒什麼放不下——」
齊太太喚了一聲,「老爺……」
齊老爺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只是高堂還在,我總不能作個比母親先離世的不孝子,所以我打算放下生意,好好休息養命。」
齊桁宜慌了起來,「爹別听那羅漢大夫說的話,我們再請歐陽大夫過來瞧瞧,爹還這麼年輕,肯定不會有問題的。」爹這是要交棒給他嗎?但他不行啊,他連雲州那兩塊田產產了多少谷糧都不知道了,是要怎麼掌管齊家當鋪,要是二弟還在就好了,把家里交給他,肯定沒問題。
柳氏卻是一臉喜色,「夫君,您怎麼說都是公公婆婆的大兒子,本領哪里會差呢,謙虛過頭可就不好了,我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總是做得到的。」自己要當掌家主母了,太好了,到時候她就拿公中的錢貼給娘家,反正她是掌家主母,想怎樣就怎樣,沒人能說她的不是。
齊老爺嚴肅的說︰「桁宜、大媳婦,你們膝下已經有了三子二女,得做好榜樣給孩子們看,別讓我失望。」
齊桁宜苦著一張臉,柳氏卻是喜形于外。
「我決定——」齊老爺深吸一口氣,「把齊家當鋪交給二媳婦。」
一家三代都到齊的大廳上,頓時鴉雀無聲。
饒是孟翠栩在金嬤嬤那里學了一手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這下也忍不住了,這這這,這什麼跟什麼?交給她?齊家家業不是一向只傳給嫡子嗎,連庶子都要分家了,交給她這外姓人有沒有搞錯?
齊桁宜、齊桁山兄弟以及柳氏、許氏也都很傻眼,想著是自己听錯,還是父親糊涂,而母親怎麼這樣鎮定,母親已經知道了?
靜默中,柳氏先行開口,神色有點不自然,「這,公公,媳婦耳朵笨,怕是听錯了,請公公再說一次吧。」
齊老爺對眾人的反應並不意外,再次道︰「我說,以後我要把當鋪交給二媳婦。」
齊桁宜松了一口氣,只要不交給自己,交給誰都好,柳氏卻是大怒,就算要交給媳婦,也應該是交給她,她排行第一啊!齊桁山覺得這樣不太妥,但身為庶子,他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許氏見夫君保持沉默,于是也沒吭聲。
孟翠栩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麼,「公公——」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齊老爺舉起手打斷她,「說來,是齊家對不起你,讓你嫁給一個沉江之人,現在又因為我愛惜性命,要把重擔交到你肩上。二媳婦,這廳上都是自己人,我就不跟你說客套話了,你一個深閨女子,能把四間小鋪子經營得有聲有色,連富貴酒樓的月收入都到達四百兩,這本事可不是人人有的,我希望你來看帳、作帳。
「當然,不會要你做一輩子,我已經跟你婆婆說好,我們打算親自教襄哥兒跟鎮哥兒,這兩兄弟總有一個能成材,等他們滿十六歲,你再把重擔卸下,交還給齊家,你說可好?」
眼見齊老爺滿臉企求,孟翠栩實在不忍心,這齊老爺,外人看來風光,事業順遂,家庭美滿,可是那苦啊,可沒幾個人懂。
齊桁宜不成材,偏偏排行老大,齊桁爾堅決果斷,但有家歸不得,齊桁山一目十行,卻是要分家出去的,身為一個當家老爺,內心之為難,恐怕難以描述。
先天不足,後天失調,導致他的身體比一般人更不好,身為一個兒子,不能死在母親之前,身為一個父親,總得看到四皇子倒台,兒子可以回家那一天,為此,他得留著命,多活幾年,所以只能把家業交給一個外姓人。
她其實是想拒絕的,但她既然是齊家媳婦,就得休戚與共,得讓齊老爺好好活著,也不能讓齊家敗在齊桁宜手上,一千兩一塊的玉佩啊,居然就這樣買了,齊家當鋪要是給他,只怕沒幾年就要易主。
退後一步說,齊桁爾替她打听到弟弟跟孫姨娘的消息,她還沒回報呢——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齊老爺會這樣講,其實是齊桁爾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