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田小姑娘 第十一章 廣濟寺借兵 作者 ︰ 寄秋

「你就是趙冬雷?」

見到本人,牛雙玉一點也不意外,就如她所想象的,趙冬雷身材高大,有一米九左右,皮膚黝黑,是長年在太陽底下帶兵曬出來的痕跡,國字臉、雙手粗糙,說起話來聲音十分宏亮,中氣十足。

唯一沒預料到的是,此人非常年輕,大越君翎沒幾歲,今年才二十五,再一細問,她又被雷到了,此人居然十二歲就上戰場,積累無數的戰功才成為今日的天威將軍。

他父親便是先帝派去保護越君翎的三品武官,自逍遙王府開府時趙家便成了王府的屬臣,一直到今日,趙家人始終忠于家主,恪守先帝遺命,並未因皇上的打壓而失志,另投明君。

「嘿嘿!俺就是趙冬雷,小姑娘長得真好看,許人了沒……姓管的,你踢我干什麼,你腿有我長嗎?」這死書生老和他作對,月復中多點墨水就比較清高嗎?

王府謀士管先生以手蓋嘴,輕咳了幾聲,對不用腦的莽夫真是哀莫大于心死,覺得無藥可救,連半點眼力也沒有,真不知是怎麼當上天威將軍的。

「嘿什麼嘿,沒教過你規矩嗎?正常點說話。」臉色一沉的越君翎提腳一踹,要他學好禮數再來。

「俺……我就這麼說話嘛!王爺也太為難人了,在軍營便是這般說著渾話,你叫我改也改不過來。」太難了,叫他裝斯文人還不如一刀砍了他來得快,他學不來文謅謅的酸氣。

「現在不在軍營,而是在寺廟,菩薩看著。」他這糙性子得改一改,直來直往容易得罪人。

「哎呀!王爺,你拿神明來壓我,這真是……」不服不行呀!打仗的誰不和老天爺打交道,求祂們庇佑自個兒旗開得勝。

趙冬雷是天生的武將,打小就力大無窮,單手能拔起一棵百年大樹,十來歲就壯得像一頭牛似的,不讓他上戰場殺敵發泄一些精力,只怕王府的屋頂都要被他給掀了。

由于太早投身軍營,他也在潛移默化的情況下染上油性和糙氣,一開口便是粗話,識字也不多,偏偏帶兵打仗絲毫不用人教,信手拈來有如神助。

不過本朝歷經數年,大戰倒是沒有,都是些小打小鬧,今日西夷國來襲城,點燃百里烽火;明日北方狼族來撈撈油水;東昊國哭窮,求點施舍;南羌人要過冬沒牛羊,帶了幾萬人馬來行搶,把幾個村子給燒了並擄走女人。

戰事有長有短,長的打了一年半,短的三個月就班師回朝了,趙冬雷在大大小小的戰役中獨領風,皇上論功行賞都不得不帶上他,以防寒了其他將士的心。

因為逍遙王府多了一位天威將軍,因此皇上要動越君翎就得多方考慮,一名能殺敵的武將養成少說要十數年,甚至數十年,本朝能帶兵打仗的武官太少了,如非必要,他是不忍折損。

所以他放縱皇子們對越君翎下手,讓趙冬雷沒理由向朝廷發難,只針對這些妄想圖謀著皇位的龍子龍孫各別突破。

「有用就好。」他還是有怕的東西。

哪里有用,他只是不想開罪神明,害他娶不到老婆。趙冬雷在心里嘀嘀咕咕,眼角余光不斷掃向嬌滴滴的小娘子。

「雙玉過來,這位是管先生,王府軍師。伍玄風是暗衛首領,王府管事蕭正一,糧草調派官鄭青桐……」越君翎一一引見,讓他的人都認識他特意帶來的女子。

他在為她鋪路,一條退路,也是青雲路。

看了看長相各異,但皆目光如炬的男子,牛雙玉苦笑著見禮。「我真的不想和各位說幸會了,因為見到你們絕對沒好事,我只是貪生怕死、見財眼開的小老百姓,和各位的大才沒得比,今天見過我後就兩兩相忘,以後哪兒遇見了也別打招 吧。」

這個王爺太可恨了,把她也算計了。

「你救了王爺便是我們的恩人,大恩定當圖報。」視而不見不可能,她可是逍遙王府的功臣。

她苦惱地直想嘆氣。「我救他是家里少了壯力,他生得健壯正好拿來做牛做馬,挺好用的。」

所謂越描越黑就是牛雙玉此時的情形,她不解釋則已,一解釋便成了欲蓋彌彰,頗有內倩。

救人是一件好事,有什麼好遮遮掩掩,想必是情絲難解,抽刀難斷,她才先把事情撇清了免遭誤解,姑娘家臉皮薄,大家心照不宣,非常能……諒解。

「牛姑娘,你可以繼續用下去沒關系,我們王爺身強力壯、耐操、耐磨、耐力十足,十八般武藝樣樣行。」趙冬雷擠眉弄眼的拍拍壯實臂膀,意思是指王爺絕對是百用不壞的苦力,他用人頭保證。

「你話太多了,大雷。」他有那麼多能耐,他怎麼不曉得。

一听到一點也不威武的小名,天威將軍的國字臉垮成苦瓜臉。「王爺,我們家就我這道雷,沒必要分大小吧!」

趙冬雷是冬天出生,當時外頭打了一聲響雷,故而命名冬雷,冬天的雷聲。

而每個當父親的都希望兒子越多越好,所以喊他的乳名為大雷,意指大雷牽小雷,小雷帶春雷,春雷之後是雷大雨。

誰知趙冬雷的娘在生女兒時難產,痛了三天三夜差點死于產後大出血,後來雖救回來了,但也傷了身子無法再有孕,因此趙冬雷成了家中的獨苗。

趙家人不納妾,無子便過繼宗親子女,所以小雷、春雷、雷大雨的盼望落空了。

倒是趙小妹很能生,五年內生四個,其中一對龍鳳胎。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在婆家挺能說得上話。

越君翎沒理會他,轉身和眾人說起牛雙玉。「我們這次的藥草來自雙玉的藥田,每三個月拉一次,一次一百車。蕭管事,由你調派五百名府兵全程運送,玄風是暗線,讓暗衛先行探路,確保無人劫車……」

「等一下,我們談的交易好像不是這樣,幾時三個月拉一次,還一次一百車,你干脆說我藥田的藥草全給你算了,不用交給商會了。」到底誰是藥田主人,牛家上下唯有她知曉每種藥草每軟的產量,曬干後又有多少斤兩。

一听她說「我藥田的藥草全給你算了」,聚集在隱密禪房中的十幾個男人都笑了,他們就等她這一句話。

聰明人最怕失言,一失足已是百年身,牛雙玉說的是氣話,可每個人都當真了,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也無不可,我吃得下。」她這兒離駐扎地很近,藥草的運送只需兩天,比往返江南要一個月,中途恐會受潮、遇到土匪劫道的風險來得省事多了。

打仗要糧、要軍備、要兵馬,更重要的是傷藥,刀劍無眼難免有損傷,後補的藥草若能及時供應上,傷亡的人數便會減少,戰力不減。

有藥才能救命,否則只有等死的分。

原本只是個小傷口,若因為沒有藥,可能會突然高燒不退,燒上一整天人也歿了,無糧能餓上三天,無藥一天也等不了,可見眾人多重視藥草的補全,無論如何也要多弄幾車。

「你吃得上也要看我供不供得上,雖然我兩年前買下一千畝田地,但兩百畝種黃豆供給油坊榨油,另一百畝種糧,剩下七百畝也不全是短期作物,有的是一年收一次,甚至更久,半年一次太吃緊了。」

她可以供應,但非常緊湊,藥草一熟成就要立即采收,然後又馬上施肥播種、栽上種苗、勤灌溉、常除草、預防蟲害、追肥、整枝、除多余的枯葉……人工成本費暴棚。

農人們也有自己的耕地要護持,哪有多余的空閑全心投入在不能吃的藥草上,最多農閑時打點零工,賺些貼補。

藥田增產,牛雙玉第一個想到的是人力不足,若提高工錢請人來幫工,她所賺的利潤就減少,若是藥田再出點事故,肯定血本無歸,一整年的辛勞化為烏有。

其次是地肥的匱乏,這時代沒有大型的肥料工廠,她用榨油剩下的豆渣養豬也養不了多少,也就兩、三百頭,每天豬糞的排量僅供兩畝地,而追肥要一次供給,不可能今天撒兩畝,明天撒兩畝的分著用,所以還是有執行上的困難。

因此她著重在一年兩季的藥草收成,發酵後的堆肥也追得上,人力上沒咬那麼緊,她也輕松些。

說實在的,藥草供應穩定了後,她本來打算慢慢放手,做個盤帳本的東家就好,以前想辦法攢家產是為了有飯吃才什麼都做,如今都家財萬貫了,她還瞎忙和什麼。

「你不是剛買下一千兩百畝荒地?」越君翎言下之意是全用來種藥草,短期、長期的都能供應。

聞言,牛雙玉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你也知道是荒田呀,田地得先開墾才能用吧!你讓我上哪找幾百人來上工?」

她一說,所有人都笑了,笑得她莫名其妙,覺得這些人都有病,腦洞開得太大了,補不起來。

「王府配有五千名府兵,皇上對我特別厚愛,怕我養不起太多而銳減成三千,這次我出京帶了兩千名,你認為夠用嗎?」他闊氣地貢獻自己的兵,拿戰馬當耕牛用。

三千名壯丁……她暗喜的扳了手指頭數一數,想著怎麼奴役他們。「我只要五百名就好,干三日。」

「成。」

「沒有工錢。」她家小豐剛接手,銀錢不多。

「可以。」

「不供膳,自備糧食。」今年的春稻剛播下不久,最快七月才能收成,家里的儲糧不夠喂五百頭牛。

「行。」

牛雙玉喜孜孜的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口氣和善得讓人如沐春風。「那就來談談你們需要什麼藥草,約多少量,再算算一路上的折損,我再來規劃種什麼藥草,每一種藥草的畝數,依生長周期來出貨,盡量達到你們要的數目……」

一群大男人從沒想過光種藥草就復雜得令他們頭暈腦脹,要多少藥草還能依畝數算出來,進而推算幾成的折損,路程遠赴的風險和藥草最怕受潮,要避開陰雨日,擇日采收及運送,要怎麼才能保持干燥,添加什麼才能確保藥草鮮度。

說到最後,已經開始有人頭暈,以內急為由 了,再來又一個,一個接一個的一去不復返,然後管先生說該喝茶了,蕭管事幫著泡茶,趙冬雷義不容辭的洗茶具去了。

出策謀劃,行軍布陣比種田簡單多了,幸好他們不是莊稼人,不然那田地肯定被弄得慘不忍睹。

「笑,你還笑得出來,一群人問他們要什麼藥草、多少量,居然一個個一問三不知,還傻笑的回問不是藥就成了?你哪兒找的傻貨,他們不會連左腳右腳都分不清吧。」

樂不可支的越君翎還真點頭。「打仗的時候哪記得鞋子是哪一只,敵軍來襲的號角一響起,每個人都只顧著匆忙地穿上護甲拿起刀,以最快的速度沖出去與敵人一決生死。」

「你上過戰場?」他有那股奮不顧身的血性。

「上過。」他抿著唇,斂了笑意。

「幾次?」應該不是很好的經歷,他的臉像外面的天氣,陰了。

「兩次。」

「才兩次?」牛雙玉非常詫異。

「兩次後我被封為戰神,皇上說玩夠了,該收心了。」從此再沒派他出去。

其實他了解皇上的陰狠用心,皇上不殺他,卻把他往戰場上一扔,刀劍無眼,以他當時的稚齡,十之八九活不成,誰知他卻沖出一條血路,以八千名雜軍坑殺東夷國五萬名兵士,十四歲的他一戰成名。

不信邪的皇上又把他丟給北方狼族,眾所皆知狼族男女皆剽悍,連個孩子都能屠狼,因此皇上認定他此行必死無疑,故而死訊尚未傳至京中便派人代為管理他的逍遙王府。

可是他又讓皇上失望了,聲名再創高峰,成為眾所皆知的少年戰神,那年他十六歲。

「他怕你擁兵自重。」牛雙玉說出他未竟之語。

越君翎面冷如冰。「慧極必傷,你還是傻一點比較好。」

「嗯哼,顯而易見的事有誰看不出來,皇上怕了,他怕他已老去,而你逐漸茁壯,他想萬年屹立不搖,當個真正的萬歲。」他作夢,人非神仙,百年壽轉眼即過。

「很多人都眼瞎了,他們勸我別和皇上鬧,交出兵權做個無拘無束的逍遙王,堂堂親王干麼上戰場和人打打殺殺,享雙親王俸祿便是皇上對我的恩寵,殊不知我根本身不由己。」皇上略施小惠已彰顯他的肚量,背地里卻策動皇子們對他趕盡殺絕。

要不是那一次的追殺,他被迫跳河求生,最後被牛家姊弟救起,意外過上一段全無紛爭的日子,他還真不知道什麼叫「和平」。

「所以皇上的「病重」……呃,真是你動的手腳。」兩年前龍體康體,听說還帶了若干宮妃去別宮玩,但越君翎回歸後,便傳出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連早朝都坐不住。

神情一冷的越君翎輕握她的手。「怕嗎?」

「毒又不是我下的,我怕什麼。」她仰著頭,想把手抽回,但未果。

「不是毒,是一種讓人身體慢慢變虛弱的藥,一開始不敢下得太多,怕被察覺,皇上很怕死,警覺性甚高,一年後他才有些精力不濟,常常頭暈、嗜睡,一躺下去往往爬不起來。」皇上的神智在退化中,漸漸力不從心。

「所以你屯糧、屯藥、招兵買馬,還把晉王拉到你的陣營。」連她都成了他的藥草供應者。

「你連我屯糧都曉得?」她未免聰慧得叫人稱奇。

牛雙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若有人不計成本的大量收購糧食,要嘛天災,否則就是養兵,不然還會是什麼?」

因為吃飯的人多,所以才要大批采購。

什麼地方需要數百萬石白米?一是災民,賑災用。二是軍營,一營區至少有數萬軍士要吃飯。

她常說「反向思考」,他明白其中含意了,反過來由結果去推測前因,自然不難了解發生什麼事。「真想把你藏起來,你太好了怎麼辦。」

會有人來搶。

難得听見他近乎孩子氣的話,沒能忍住的牛雙玉笑了出來。「人好就放在神壇上供著,為我塑金身、修金袍、建廟宇,日夜香火不斷,等我羽化成仙時必賜你三滴甘露水,點化你魯鈍的痴愚。」

「少胡說,待在我身邊哪里也不去,等你及笄時我來插簪。」越君翎強橫的決定她的將來。

古時男方為女子插簪有求親之意,但牛雙玉听後並未欣喜若狂,她目光澄澈的看著他。「你想登帝嗎?」一個帝王對她而言太沉重。

「不。」

「不?」她雙目瞠大。

那他辛苦的籌糧、儲藥是為了誰?

「有備無患。」他笑著解答她的疑惑。

「有備無患?」她听得更模 了。

「最多半年,皇上便會變成先帝,之後是三王爭帝,誠王、周王、陳郡王,他們會不會打起來我不確定,但一定會使盡一切手段擴充勢力,到時苛吏重稅、官逼民反,零星的匪亂在所難免。」在他們控制之下。

牛雙玉听完後瞠目結舌,感到不可思議。「你居然放任你的佷子拆你的家園,禍害你的子民?!」

他姓越,此時是越家天下。

「不破不立。」去蕪存菁,等自相殘殺後,剩下的那一個便可輕輕松松的收割殘局。果真是不破不立,他真下了重本,瞧她嚇出一身冷汗。「你這兩年就為了這件事?」

搞死皇帝。

「是。」皇上不死,死的就是他。

哎呀!她真的頭暈了,玩得這麼大。「越君翎,我問你,真有先帝遺旨這回事嗎?」

「沒有。」先帝死時他根本沒見到面,皇宮里外都被當時的太子把持住,他在拜靈時才允許入內。

「啊!沒有?」那……一群無頭蒼蠅在搶什麼?

無解。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杰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桃花呀!真是好東西。

灑落片片紅塵。

一方外中人,一耆年老者,一人飲著竹葉香,一人笑說酒香濃,一盤棋,白子黑子林立,誰能看透棋中局。

「你打算出兵幫他?」白子下,取黑子三粒。

花白壽眉一擰。「你一個和尚管什麼閑事,我自顧不暇了還管他死活,要不是皇兄死前要我拉他一把,我連見他一面都不肯。」

他連自己的兒孫都擺不平了,哪有精力應付年紀足以當他曾孫的小子,他養三十萬兵容易嗎?

想起就是一把辛酸淚。

「呵……違心話說得不錯。」幾十年的棋友了,哪會不了解他的刀子口豆腐心。

「什麼違心話,句句肺腑,我這一輩的死得差不多了,那一個也快了,越氏皇朝一代不如一代,看著樹生樹倒,我也活夠本了。」唯一的遺憾是不能回歸故里,再看看年輕時待過的地方。

那個混小子太奸詐了,簡直不是個東西,明知道人老了就那麼點念想,還拿來釣他,把他打算帶進棺村里的思鄉之情給勾出來,害他不小心著了道,如今後悔莫及。

「別把死字掛在嘴邊,哪天就靈驗了。」言咒,言咒,有時言語的咒殺也挺可怕的,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黑子又被吃掉的老人語氣很沖。「和尚可以犯口戒嗎?你少詛咒我,你別以為頭上沒毛就比我年少,你死我還不見得會死,到時給你打口金槨,讓你在里面坐化。」

「施主風趣了。」出家人四大皆空,要槨何用,此身身在紅塵中,化成風花和雪月,跳月兌三界外。

「哪里風趣,你這和尚心忒黑,也不知道要讓讓子,把我半壁江山吃掉是什麼意思,你心俗了,修不成菩薩身。」一個和尚也看重輸贏,貪嗔痴、貪嗔痴呀!

七情尚在,六根不清淨。

「下棋下的是意境,施主的心亂了。」棋中可看出人的心境,心亂則無章,下棋如踩空,一不小心便粉身碎骨。

「是呀,亂了亂了,全亂了,人亂了,江山也亂,誰得錦繡江山。」也不曉得那小子會不會誆騙他。

停了一會的雨又開始下,打落不少顫巍巍的桃花,一地的殘紅鋪了地,有如那十里紅綢,紅艷艷的刺人雙目。

著桃花酒的老人賭氣的甩了手中的棋子,拿起手邊重達百斤的巨闕劍便舞弄了起來,

一把老骨頭了還舞得虎虎生風,蕩氣回腸,腳下的殘花花瓣也自成旋氣的轉動。

但畢竟是上了年紀,才耍了十八招便氣喘吁吁,手里厚重的長劍差點握不住,需以劍尖拄地才勉強能站立。

驀地,他瞧見撐著傘走在桃花樹下的一對儷人,見不得人好的他肝火一升,語氣刻薄的喊人。

「小十九,你怎麼還活著啊,長得這麼像你的死鬼爹,就不知能不能活得像你爹一樣長壽,不過早死也好,死了從此無煩惱。」人生在世苦事多,早早解月兌了就不用再受苦。

紫竹骨繪著青鳥逐花油紙傘輕輕一旋,傘底下露出素淨小臉與俊美容顏,一嬌柔,一高大,彷佛那蒙蒙煙雨間一對欲乘風而去的仙影。

「我等著給九叔送終,不敢不孝的比你早走,九叔可放心地去,別惦記著陽世子孫,逢年過節我會給你多燒紙錢。」若比口頭上的毒辣,越君翎也不遑多讓,幾句話噎得晉王差點吐老血。

先帝有三十幾個兒子,活下來的有十六人,逍遙王是最小的那一個,老一輩的都喊他小十九。

「你這張嘴怎麼沒把自己毒死,我看你八字帶煞,怕是命不長矣,還是早早看好風水寶地,趁我這把老骨頭還動得了的時候幫你給埋了,也算為先帝做最後一件事。」晉王尖酸的回話,銳利有神的雙眸卻是盯著越君翎身旁面生的小姑娘。

「九叔,你幾時學會看相了,你又不是普濟大師,還是你閑著沒事偷師了?大師,得罪了,晚輩口無遮欄。」他先冷諷了兩句,又向得道高僧舉手一揖,表示自家人起口角,勿怪。

「你們叔佷的對話真有趣,老衲受教了。」不以為然地將生死掛在口頭上,世間少有,皇家中人少有如此豁達。

「老和尚,少打機鋒,你還不是來為他做說客,出家之人還管俗事,你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後一步登仙路卻讓自己耽誤了。」誰說他一定要借兵,不能出爾反爾嗎?

普濟大師祥和的撫著雪白長須,目光澄澈。「老衲什麼話也沒說,你錯怪老衲了。」

「哼!無聲勝有聲,你就是這麼陰險,什麼都沒做就把事情點出來,我信你才有鬼。」嘴里說著勸善向道,手持屠刀血染蓮花,以殺止殺,淨滌一切罪惡便要以鮮血洗刷。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施主心浮了。」心浮氣便躁,坐立難安,難免遷怒他人。

「我心浮了甘你什麼事,念你的經,拜你的菩薩,少摻和有的沒的閑事。」罵完了和尚,晉王又把茅頭指向小輩。「哪拐來的小姑娘,自個兒命不長就別拖累別人,好歹積點德,咱們皇室中人就沒做過幾件見得了人的事。」

「九叔……」你自個兒不痛快干麼拿小輩開刀,先前還好好的,怎麼又鬧起性子了。

準是王府里那幾個又鬧心了,兒孫不爭氣,當老子的也難以寬心,想清靜幾日都不行。「老爺爺這話說的對極了,簡直是瓖了金的明理話,我也說過他是做大事的人,和我一個田莊小姑娘拉扯什麼,我還能給他添錦添花,肚皮管飽嗎?」她也不想當亂臣賊子,死得快呀!

噗!晉王一口酒全噴了,指著面容無辜的小姑娘,那眉毛、嘴唇都在顫抖,顯然被氣著了。

「說什麼混帳話,還肚皮管飽,是錦上添花,你學過字沒,哪個山坳旮旯教出的愚婦,老爺爺豈是你能叫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晉王氣  的,胡子都氣得飛起來了。

故作無知的牛雙玉笑顏如花,繼續在火上加炭。「不叫你老爺爺改喚老壽星可好,看你這兩道壽眉多神武,細長又充滿睿智,一看就是人世間碩果僅存的智者,你的智慧之光猶勝萬丈佛光呀!」

「哼!哼!馬屁精。」他連哼兩聲,面上不善。

晉王表面上不喜牛雙玉阿諛奉承,內心可笑出一朵花了,他這輩子好勝,就愛和信眾無數的老和尚較勁,一听對方佛光還及不上他,當下就樂了,兩眼眯成線。

「是實話,打我出生至今還沒見過眉毛長得像你這麼好看的人,光看就覺得變聰明了,受益匪淺。」眉毛長,壽長,難怪他七十多了還不用人攙扶,健壯如牛。

晉王得意的揚眉。「見識少,你才幾歲呀!連走路都走不穩還能看過幾個像樣的人物,多往外邊走走,眼界寬了自然會說人話。」

難道她和畜生說話?牛雙玉心里暗笑。「走不出去呀,你有看過把田地帶著走的莊稼人嗎?」

「油嘴滑舌,你這小姑娘也不老實,一肚子心眼,不過和某個心肝都黑了的一比,你倒是實誠多了。」起碼說了能听的話,不為討好而說得天花亂墜。

當今皇上也是他親佷,幫著佷子對付佷子,他于心何忍,不知越家天下會走向何種地步,太平日幾時到來。

「嗯!他心黑,我善良,所以你得勸勸他,別染指自在綻放的小白花,辣手摧花可是沒辦法成佛的。」老天爺會看不下去先 了他。

一听竟然有人拒絕容貌出色又地位崇高的親王佷兒,晉王就樂了。「瞅瞅,你做人多失敗,連個鄉下小姑娘也看不上你,我看你呀!找棵桃樹上吊成了,省得羞愧死。」

面有柔色的越君翎笑睨身側的小女子。「她姓牛,名雙玉,是你的小佷媳,大事底定後來喝杯喜酒。」

「早夭的命格……」

一旁的普濟大師忽地張口說了一句,讓人一頭霧水,以為是無意的低喃,唯有牛雙玉知道他在說什麼,登時手心一緊。沒錯,牛雙玉本尊的確是短命,剛滿三歲不久就因風寒而去了。

「大師,你在為我們看相嗎?」越君翎誠心一問。

普濟大師眉目祥和的手握佛珠,雙手合掌,口念佛號。「不用算也知是天作之合,要好好把握得之不易的福分。」

他這話是對著越君翎說,但牛雙玉曉得大師是說給她听的,異世魂能得良緣著實不易,要善加珍惜,切勿辜負。

「老和尚又在絮絮叨叨了,別信他那一套,他只會說道理卻不懂道理。」晉王一逮到機會便數落普濟大師,樂此不彼,他當這是長壽的秘訣。

「呵……理之一字越理越不通理,不理了,理就通了。」他打著禪機。

「什麼鬼,誰听得懂,又理又不理的。」老和尚這毛病得改,老是故弄玄虛, 弄別人。

「大師的意思是順其自然,不去強求,求不得是七苦之一,放下了,也就不苦了。你理會了,苦的是自己,不理便是海閭天空,處處是道理。」在于個人想不想得開。

人一生執著的事太多就無法解月兌,把握緊的手稍微放開一些,心就不再那麼難受了,可飛揚在雲層里。

「嘖!得道了,教出個俗家弟子來,老和尚,你沒白活了,居然有人懂你那一堆鬼話。」先前的心浮氣躁變得平靜,晉王眼中難得出現一抹慈祥。

「是你有福了,此女是你小佷媳。」普濟大師話中有話,若想享老福就巴著她吧,小姑娘心地良善,比起他府里那些個孝子賢媳,這才是個人哪。

晉王一怔,忽地大笑。

「喂!你們可別自個兒樂著歡,我沒打算攀高枝……」能不能別笑得那麼賊,她好像煮熟的鴨子被端上桌,大家準備好開吃,她連說聲不給吃都不行。

「小子,你運氣好,看上有幫夫運的小姑娘,今兒個老夫舒坦,三十萬兵馬就由你支配,別掉了你老子的面子。」這把年紀了也不知道何時入土,就趁還動得了的時候玩一玩,到了地底也好見老愛說教的皇兄。

面上一動的越君翎看向無心插柳的牛雙玉,好笑她無意中又幫了他一回,這個皇叔性情反復,陰晴不定,向來不是好說話的人,但她三、兩句話就把人收服了。

「是的,九叔,你老坐穩了。」接下來會有一番動蕩。

「不坐穩你還能把我顛了不成。」這小子真不會說話,要不是找了個嘴甜的媳婦,理都懶得理他。

「不敢。」他離目標又近了一步。

「你們也把我的話當真行不行,我真的不想……」她心里曾有個叫「趙冬雷」的男人,「越君翎」離她太遠了,那是高掛夜空的星子,搬梯子也摘不著。

牛雙玉人微言輕,直接被忽略掉了。

「妹妹,你在這兒呀!真叫哥哥嫂嫂一陣好找,你的丫頭都急哭了,說她找不到姑娘。」一看到完好無缺的妹妹,滿頭大汗的牛輝玉松了口氣,原本僵硬的臉孔變得柔和。

「喜妞?」啊!她都忘了她。

一名眼楮紅通通的小丫頭從陳若嫻身後走出來,神色不安的絞著衫子下擺,一副委屈又可憐的模樣。

「沒事,看人下棋呢!你們瞧這人棋下得多爛,一個臭棋簍子也好意思下棋。」黑子半壁江山已失,仍苦苦支撐。

被稱臭棋蔞子的晉王抬頭看了她一眼,倒也沒說什麼的繼續下棋,就是黑子似乎快被他捏碎了。

「別胡說,觀棋不語真君子,別擾了人家的棋興,趁著雨停空檔趕緊回家,你二哥今天從書院回來,得讓灶房燒幾道他愛吃的菜……」陳若嫻拉著小姑離開,就怕她口無遮攔得罪人。

牛家人的身影消失在桃林中,越君翎也跟著他們走了,淡淡的水氣散去,一只持棋的手停了。

「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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