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天亮了,園子里也響起了丫鬟們的動靜,季嬤嬤將郡王府的對牌和帳冊都放在正堂里頭。
雲氏在季嬤嬤的服侍下,用了些鮮牛乳,便起身去換了身衣服,頗為喜氣的牡丹底團紋,團團地繡在她的褙子上頭,襯得上了年紀的她既威嚴又慈祥。
跟著雲氏的兩個媳婦兒也到了,在一旁伺候著茶水,等待著新人來敬茶,便連昨日在新房中差點丟了臉面的何青衣,都頂著些許憔悴的面容趕了過來。
雲氏的大媳婦李氏眼尖,瞧著擺在一旁的帳冊及對牌,當下眼兒眯了又眯,有些沉不住氣地嘀咕道︰「還真是個不懂禮數的商家女,都什麼時辰了,還不來敬新人茶。」
她這話是在提醒老夫人可別這麼早放權,雖說人家是正主,可哪里懂得他們這些皇親貴戚後宅里的彎彎繞繞,就這麼放了權,以後她們就得過著仰人鼻息的日子了。
雲氏知曉自己這個大兒媳婦一向眼皮子淺,她眼皮抬都沒抬,冷聲說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便是起晚了些也是正常的,你抱怨個什麼?」
「娘,雖說您不是正經婆婆,可好歹也是拉拔著郡王長大的,人家不常說嗎,養恩大于生恩,娘怎麼樣也不該在這時候撒手不管。」
李氏心里盤算著庸郡王這次成親可是撒了大錢的,那些銀子只怕有大半是老夫人手里拿出來的,而老夫人手里的,以後是屬于她夫君的,也就等于是屬于她的,老夫人這時放手不管中饋,那麼她的美好計劃就要打水漂兒了,這些銀子只要讓寧莫北拿走一分一毫,她都心疼得很。
抬眸,睨了大媳婦一眼,雲氏是滿眼的恨鐵不成鋼,她當初怎麼就瞎了眼,竟為大兒子找了這麼個媳婦兒,心眼小就不說了,還一點腦子都沒有。
「你也知道不是正經婆婆,人家敬咱們是情分,就算要翻臉趕我們出郡王府,也頂多讓人議論個幾句罷了,這郡王府不是咱們的,你倒是給我安分一些,別總惹事讓我收拾。」
「娘說的是,媳婦兒會待沐氏像親妯娌一般的。」一直安靜乖巧地站在一旁的二媳婦汪氏輕輕地說了句,她的時機抓得巧,馬上得到老夫人一個贊賞的眼神。
在老夫人面前被弟妹拂了面子,李氏暗暗瞪了汪氏一眼,汪氏也挑釁地瞪了回去,兩人暗中較著勁兒,李氏恨得想要再說些什麼,院子里傳來了響動,顯然是郡王爺夫妻來敬茶了。
雲氏利落的起身,在季嬤嬤的換扶下迎了出去。
雲氏的院子是在第三進的一個大院子,前頭修了個不算小的園子,順著寧莫北的步子,沐瑯寰一跨進院門,耳邊立即听到一陣笑聲——
「來了,來了,可比我那時候還早呢!」
話聲才落,沐瑯寰便見雲氏親自迎了出來,還要和他們夫妻行禮,畢竟寧莫北怎麼說也是郡王。
見狀,她心中一凜,連忙掙開了寧莫北的手,急急地迎了上去,扶住了雲氏。「老夫人怎麼出來了?」
看著沐瑯寰快手快腳地攔住了想要行禮的雲氏,還順勢扶著她進了正堂,親手將人扶上了榻,寧莫北的眸心閃過滿意的笑意,他對著沐瑯寰招手說道︰「瑯寰,嬸娘于我有大恩,快來與我一同行禮。」
沐瑯寰應了一聲,走回寧莫北身邊,即便沒有布置軟墊子,兩人還是跪下去磕了個頭。
雲氏忙讓人攔著。「該我們先行禮,然後才是家禮的。」
新婚第一天晚輩哪敢禮數不周到,在別人眼里,若是沒有雲氏的操持,寧莫北這個庸郡王哪有在皇上面前表現的機會。
雲氏受了大禮後,介紹其他人和沐瑯寰認識,眾人行禮如儀,很快便將所有儀式走完。
丫鬟們為每個人送上茶水,雲氏也不等眾人寒暄幾句,便喚了季嬤嬤道︰「快將這府里的對牌和帳冊點交給郡王妃。」
沐瑯寰一驚,忍不住撇頭掃了寧莫北一眼,他是怎麼猜到雲氏的心思的,竟然一猜一個準,他們才來奉茶,雲氏就迫不及待的將府里的中饋交了出來。
她心里驚疑,表面上卻依舊一派溫順模樣,垂著眼,什麼都不說,等著寧莫北開口。
畢竟她才剛嫁過來,這事又敏感至極,若是一個不好便要落人口實,所以她只需要扮演好惶惶不安的新婦即可。
「嬸娘這是做什麼?」寧莫北的語氣雖是溫和,但是臉上的不快盡顯。「瑯寰才進門,哪里懂得這些事兒,這庸郡王府還少不了嬸娘的操持,莫不是佷兒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嬸娘不快,嬸娘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嬸娘一向是知道的,以前你尚未成親,嬸娘替你打理這些倒還說得過去,可如今你已成了親,嬸娘若是還把持著這些,只怕會有人傳出閑話,我瞧著瑯寰是個能干的,以往听說她打理家務和產業也是能手,嬸娘這是想偷懶享清福了。」
寧莫北沉默了一會兒,似是在思索什麼,而後還是沉著臉推辭,「便是她再能干,那也是新婦,沒有這種道理。」
倒是李氏見獵心喜的想要開口,但被雲氏一瞪,又蔫了下去,沉著臉什麼都不敢說了。
「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呢?」
雲氏張口就是數落,叨叨絮絮了一番,不外乎是她這些年殫精竭慮,真是想休息休息了,她可不想這麼大的年紀了,還操持著這麼一家。
寧莫北沒有打斷雲氏的叨紫,一副無論她怎麼說,他都不會改變心意的態勢。
倒是沐瑯寰想起他方才來時在路上說過的話,挑揀了一個時機,插話道︰「郡王爺,妾身覺得嬸娘說的有道理,不如就讓妾身試試吧。」
听到她的話,寧莫北狀似不悅地瞪了她一眼,顯然不太高興她的急切,但終究還是勉為其難的應了下來。
「好吧,既然嬸娘執意如此,那也只能讓瑯寰試試了,不過若是瑯寰有什麼做不好的地方,嬸娘可要隨時教她。」
雲氏听到燙手的山芋終于扔了出去,臉上的笑意自然更多幾分,連聲應了好。都說寧莫北的新婦是個有手段的,她倒要看看她要怎麼支應這早已經負債累累的郡王府。
瞧她那躍躍欲試的欣喜模樣,看來自己倒是挑得很好,是個眼皮子淺的。
垂下眼眸,雲氏轉動著手中的佛珠,只分了幾分的心思听著幾個小輩話家常,她倒要好好想想,該怎麼樣將沐瑯寰那十里紅妝變成自己的。
一般來說,母親的嫁妝便是孩子的,若是沐瑯寰沒有孩子,又丟了命,沐家應該也不敢來討要那些嫁妝,如此一來,她的嫁妝便名正言順成了庸郡王府的家資。
這幾年來,她一手偷龍轉鳳早已玩得爐火純青,只要好好合計,必能不動聲色的將那些嫁妝變成自己的,再加上她這幾年從郡王府得的,他們這一房幾代人都不用愁吃穿了。
想到這里,雲氏笑得更加開懷,心情大好的她,難得也和小輩們閑談著,最後硬是將新婚小倆口都留在她的院子里用了午膳,這才放他們回去。
在明慈堂用完午膳,寧莫北便說有事要處理,出府去了。
至于沐瑯寰一回到延理院,就忍不住想要躺回榻上睡他個昏天暗地。
昨晚被寧莫北折騰,今早又和他那些個家人應酬,著實累死她了。
可是眼角一掃見跟進來的春雨手里頭捧著的帳冊和對牌,她就知道自己不能發懶。
嬸娘那一房可不是安分的主啊!
自己若是想要在庸郡王府佔有一席之地,又或者想在這里求個安穩的日子,那可得先用點心思,把所有事情理順了才行。
唉……就知道祖父不會輕易放她躲懶的,要想庸郡王替他們家做事,她還得先替他掃除府里的蠹蟲才行。
她勾起苦笑,再次長嘆一口氣,朝著跟進來的春雨招招手,讓她把帳冊拿過來,這才翻了幾頁,便忍不住氣笑了。
雲氏還真是吃定了寧莫北,連做個假帳都這麼不認真,雞蛋一顆也要幾個二十文錢?當這是金蛋嗎?
沐瑯寰邊帶著笑,邊看著那本荒唐帳,順手拿過春雨方才端過來的冰糖蓮子,正準備入口,忽然聞到一股味兒,她這才定了神,看著那碗冰糖蓮子好一會兒。還真是迫不及待啊!
「春雨。」她喊了一聲。
原本正在歸置她的衣物的春雨連忙跑了過來。「小姐,有什麼吩咐?」
春雨向來耿直,叫慣了沐瑯寰小姐,一時忘了現在她已嫁為人婦。
倒是剛進門的春雪機靈,深怕沒改過來寧莫北不喜,連忙糾正道︰「還叫小姐呢,該喊王妃了。」她走上前來,見沐瑯寰手中的冰糖蓮子放著冰,登時瞼色一沉,「郡王妃,周大夫說讓你少吃冰的,你怎麼可以喝加了冰的東西呢?」
「這東西我沒要喝,我正想問春雨這冰糖蓮子是誰送來的。」
「是二夫人讓身邊的嬤嬤送來的,說是暑熱,讓大廚房每個院子都送了一份,奴婢瞧著今兒個天熱,麼才端了一碗給您消暑。」
「倒是有心了,只不過這份盛情我無福消受。」沐瑯寰笑笑地說道,眉眼之中沒有一絲怒氣。
可春雨和春雪可都是跟著她十年以上的丫鬟,哪里不知道她表面上愈雲淡風輕,心里的怒氣就愈盛。
春雪是個聰明的,瞧著她拿著調羹一直撥動著蓮子卻不入口,就知道那甜湯只怕有問題。
春雪挑眉問道︰「今兒個不過王妃嫁進來的第二天,難不成她們就這麼迫不及待了?」
春雨一听,這才察覺不對勁,說了送湯品來的老嬤嬤一副小心翼翼又有些畏縮怕人知道的模樣,隨即臆測道︰「想來這事老夫人是不知情的。」
「那也好,至少這也讓咱們知道,她們不是擰一股的。」
方才瞧了那荒唐無比的帳冊,沐瑯寰便知道雲氏將中饋還給她管的用意,是希望她拿嫁妝去填庸郡王府的洞。
而二夫人送甜湯來的目的則是想讓她無法生出孩子,她有三個兒子,將來若是過繼一個過來,便可繼承郡王爵位。
這一家子可真是各自打得一手好算盤,便將他們夫妻都瞧成了任她們揉捏的面團了。
難怪寧莫北肯娶她,這要是一般的女人嫁進這種家里,不著了道才怪。
若非當初守灶女的身分,她祖父和父親怕她出門談生意著了人家的道,特地請人來教她辨識各種藥物的氣味,所以她方才才會一聞就知道那蓮子湯中添了不該添的東西,要是她迷迷糊糊地吃下肚去,將來便要任人宰割了。
「拿去悄悄倒了,這事先別讓郡王爺知道。」
即便為了家族的仇恨嫁給了寧莫北,但她從來不是一只撲火的傻蛾,她總要懂得保全自己,不可能一味的相信寧莫北。
想到今晨他那個痞樣,她的額際就忍不住地抽著,她其實當真懷疑之前听到那些關于他的事跡,真的是他做的嗎?
那個男人究竟靠不靠得住,她還得好好觀察一番,要是他是個靠不住的,她還不如靠自己復仇,免得他來壞了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