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室外雨聲滴滴答答滲入一室,氛圍溫馨而寧靜,她將他圈擁在柔軟的懷抱中,他的嗅覺被她沐浴後的芳馥侵佔,藍海手心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渾身緊繃,聆听她漸漸平息的啜泣,然後,等著被她松開懷抱。
白雪退開了身,對上藍海的沉默,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沒有靦腆羞澀,反而十分坦率地在他面前擦去淚水,誠懇說出自己內心的感受,「二哥,抱歉,我只是想到……如果馮知花是我姊姊,如果我姊姊也發生了這樣的事,我一定會和你一樣自責難過又痛苦……結果,就忍不住情緒……」
藍海掩下眼睫,試圖忽視心湖泛開的漣漪,戲謔道︰「你把黛玉葬花詞都搬出來了,情緒真的是非常戲劇化。」
「我姊也這麼跟我說過。」她吐舌自嘲,「她常說我就是被大家寵壞了,在愛的環境下成長,天真過了頭。」
她那雙哭過的眸澄澈晶瑩得過分美麗,他幾乎迷失在其中,無法抽離。「所以你叫白雪嘛。」他輕聲的回話蘊含寵溺,「白雪公主不就是天真無邪的化身。」
白雪又是一愣,雙頰浮上臊熱,被他稱贊得手足無措。「二哥,你真是好心人,從來沒有人說過我是白雪公主……」
兩人的話題遠離了悲傷,藍海的情緒經過大起大落之後,渾身的疲憊漸漸涌上,頭似乎也開始暈了起來,便往後靠躺著沙發椅背,慵懶地睞了她一眼,干笑道︰「又是好心人……我今天到底要被你發幾張好人卡啊?」
好人不好當,通常好人都會教人輕易拒絕或下意識忽視的。
藍海閉了閉眼,憶及她心里還住著一個季洋,心里又是萬般不痛快。
「二哥,從來沒有人覺得我是白雪公主,因為我太高、因為我太中性、因為我太大而化之,我不是發你好人卡……」察覺到他似乎不是很喜歡她稱贊他為好人,她偏頭陷入思索,爾後說︰「應該說,我其實很感動,你總是把我當成公主。」
他聞言睜眼,乍入眼簾的是她那張靦腆可愛的泛紅俏臉。
她雙頰酡紅,笑容羞怯。「小時候其實我也想要當一個公主,可是,同學們老說我長得太高,動作粗手粗腳又四肢發達,是田徑隊里的短跑冠車,哪里像個公主。」她聳聳肩,皺鼻繼續說︰「高中、大學時期我又是女子籃球校隊,連公主的邊都模不上了,反而因為我的名字叫白雪,常常被同學們拿來虧,虧久了也就習慣了,早忘了小時候我也是個喜歡穿漂亮裙子愛當公主的小女生。」
他半躺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地直盯著她說話,模樣極為認真。
「所以對于你的稱贊,我很感動。」她抿嘴。「要說公主,我姊才像是公主,她長得漂亮,身材又好,氣質更是優雅,她不像我長手長腳,動作粗魯——」
「你現在是在自卑嗎?」不想听她繼續詆毀自己,他索性打斷她的話。
她因他的問話怔愣,好半晌後才捧月復大笑。「自卑?我從來沒有自卑啊!我長得又不丑,生活隨心所欲,自由自在,我不覺得我應該要自卑。」
「所以你其實很無奈吧。」他再下定論,見她投來疑惑眼神,他只是笑了下。「我這張臉也常常帶來很多誤會,或是……嗯……各式各樣的見解?這該怎麼說呢……」
「刻板印象。」他說。
「刻板印象。」她說。
兩人異口同聲,爾後相視而笑,那是一種因心有靈犀所激發的愉悅情緒,而這份微妙的快樂漸漸沖淡了悲傷氛圍。
「就是!每個人一見我就把公子的名稱掛在我身上,拿這次知花的事情來說就是個冤枉的指控……」他笑得無奈。
「所以面對那些流言蜚語,你是根本懶得解釋了嗎?」她睞了他一眼,卻見他一雙眼眸格外晶燦,白雪似是感同身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我真的懂。」
因為她那副萬般認真的感嘆模樣,一股溫暖靜靜在心窩流淌,藍海咧開嘴笑,無法抑止內心愈來愈膨脹的快樂感受,笑聲情不自禁滾出喉間,他笑到非得坐起身,又笑到彎了腰,而身旁的她始終不出聲打擾他。
「今晚被你說到又哭又笑的,真是……」
「這樣不是挺好,憋住的情緒全發泄出來,今晚你應該就會好睡多了。」她笑彎一雙眼。
窗外雨聲像是沒有停歇的打算,淅瀝嘩啦下得滂沱,即使如此,她的話語完全不被雨聲干擾清晰又溫柔地直達他心底,令他心軟得一塌糊涂,他側身趴臥在沙發椅背,眼神專注地凝視著她沉靜帶笑的可愛容顏,用心感受她在今晚帶來的不可思議感受。
「白雪……」他嗓音略啞,呼喚近似呢喃。
「干麼?」她雙手擁著沙發抱枕,下顎抵在枕上,隨性應了聲。
「今天晚上住在我這里吧。」這是他頭一遭邀請了非家人之外的異性朋友入住,但這個決定並未讓他掙扎太久,隱約之間,他甚至覺得自己還帶著點期待的心情,舍不得放她回去。
「好哇。」她點頭,應得毫無遲疑。
「……」對于她的坦蕩直接,他反而有些錯愕,直瞪著她半晌,然後怪叫,「嘿!我說今天晚上住在我這里欸!」
「我知道,我說好啊。」她一臉莫名其妙,斜睨大驚小怪的他。
「你有沒有男女意識啊?就不擔心我會對你怎樣嗎?我要你住下就住下,你都不會覺得這樣不太好嗎?你難道不需要考慮一下你自己的人身安全嗎?」他氣呼呼跳起身,一雙修長雙腿在她面前來回走動,渾身焦躁。
她被他氣急敗壞的模樣逗笑。「你覺得我現在冒著雨勢下山安全,還是待在你這里過夜等雨停再下山比較安全?」
他被問得頓住了步伐。
「也許我認識你不夠深,但是,就我個人感覺,在你身邊,我應該還不至于必須擔心我的人身安全吧。」
「喂!知人知面不知心,搞不好我就是個衣冠禽獸!」
看著男人直指鼻頭沒來由地唾罵自己是衣冠禽獸,白雪再也忍不住笑得人仰馬翻。「哈哈哈——如果你是衣冠禽獸哪里會廢話這麼多,要做壞事早就撲上來——」
她驚呼,笑聲因他突然逼近的正經神色消失。
對于她的毫無防備,不知出于什麼緣故、什麼情緒,藍海沖動地俯身,雙掌箝握住她的雙腕,壓低身子,與她面對面,迫使她正視他。
他掌心的熱度熨上腕間的脈搏,像烙鐵似地灼燒著她的雙頰,白雪隱隱覺得不對勁,尷尬地掙扎,無奈空氣中流動著若有似無的曖昧,教她心慌意亂地不敢正視他那雙深潭般的桃花眸。
不去細想她對自己全盤信任所帶來的竊喜、抑或她對人毫無戒心的單純所帶來的氣憤究竟為何,當察覺到她的不自在,他眉頭微皺,低斥,「男人和女人的差別就在這里,下次不要再這麼輕易相信人,很危險!」
「……我知道了。」知道他的出發點是為她著想,她軟了嗓音,乖巧應允,就在這一瞬,俯在上頭的男人又緩緩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眼見他的臉將要踫了上來,白雪緊張得閉起雙眼將臉別開,硬生生承接他的重量,癱躺在沙發上動彈不得。
一秒過去、兩秒過去,度秒如年的白雪感覺自己快要窒息時,壓在她身上的男人終于有了動靜。
他靠在她肩窩虛弱自嘲,「糟糕,我還真沒當衣冠禽獸的本領,我好像又發燒了……」
「又?」她聞言睜眸,撇頭想瞧仔細卻埋入了他烏黑墨發中,男人的發輕搔過她的鼻間,讓她思緒陷入短暫的空白與許久不見的女兒嬌羞,再意識到他發燙的體溫,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什麼叫又發燒?二哥,你一直在發燒嗎?家里還有藥嗎?退燒藥在哪里?」
「……在……房間。」渾身疲憊酸軟的藍海再也提不起力氣,松了對她的箝制,卻忽略不了身下的柔軟馨香,他撐起身子,勉強自己翻身離開。「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突然一陣頭暈目眩,撐不住身體——」
「都這時候了還解釋什麼!我去給你拿藥來。」她沒好氣的截斷他的話,起身要去拿藥,這才發現她對于這里根本是完全陌生。「二哥……你房間在哪里啊?」
「二樓,直走到底右轉那間房,藥在床頭櫃上,謝謝。」
見他將手臂遮在臉上,像是想掩去一臉病氣及虛弱,白雪同情地說︰「我馬上去拿,你等我。」听他微弱地哼應了聲,她再問︰「二哥,水在哪里?我一起拿來。」
「在前面廚房,廚房電燈開關在牆上。」他指了指方向,而她則二話不說迅速動作,直到她離開身邊走上二樓,藍海才敢將掩在臉上的手臂挪開,面容上是一片無法掩飾的難得靦腆。
胸膛上依舊殘留著屬于她的香郁柔軟還有溫度,那觸感與擁抱動人得令他留戀與震撼,直到現在仍是久久無法回神。
他目光沉沉,移至正從二樓匆匆奔下的那抹芳蹤。
分不清此刻自己究竟是短暫的意亂情迷,抑或是其他更令他心緒糾結的情愫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