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家老宅,太婆院落內,一道清冷逸挺的身形,負手而立,一雙沉凝的眼,雖是抬首望著以太極設下的「岳川陣法」,在那高絕的神態中,卻像是睥睨著眼前萬物。
半月峰的峭崖聳拔高矗,頂峰上一座古雅院落,崖側邊一道清泉潺潺落下另一道半月狀的小湖,澄藍透澈的水面僅有一株含苞的紫紅色荷花。
「有形而無威的陣,萬般心思盡藏其中,一朵紅荷含苞未暢,水中冰焰張揚出的,真是能傷人的爪子嗎?百年過去了,我竟還能看到你為等我而設的陣法。」
不停徐送而來的風,拂揚他的發與衣袂,拂動他衣物上的輕珠脆響,縷縷清風,似縈回著幽幽低悵。
「我難清楚你當年離開我的決定,其中心思與真意究竟為何?但我明白,就算我與這天下為敵,無人敢對我上前一步,也唯你杜巧兮敢走近我,我不懂,你的情既不曾斷,何以選擇離開?」
當年她的離去,讓還是年少輕狂的他,焦急的千里尋人,但巧兮不再見他,他在屋閣外守了三天三夜,只想問為什麼?最後她命人送給他一個錦盒,盒中一條琴弦與一張紙簽。
「‘天年後,陰陽相隔訴心衷,一縷芳魂敘故情’是你最後留給我的話,甚至告訴我,與我塵世的最後一面,將是當年相遇的模樣。」
袁牧飛緩緩闔上眼,心中已有所感悟,不禁長聲一嘆。
「我不懂既是天年後,又為何會是當年相遇的模樣,如今,我懂了。」
再次睜開的眼,深鎖這岳川陣,須臾,袁牧飛轉身離開,四周風徐已成風回,不停的回繞在他身畔,搖動身旁林木,似是故人傾語,卻難阻他離去的腳步。
「你的心一如當年,我的心卻已不復過往。你該清楚,我向來不喜成為他人掌中棋,岳川陣法我為你一添新貌吧!」
離去的身形,輕然一揚袖,卻是力透無匹浩氣,頓時,下方半月狀的小湖掀濤,湖內冰焰瞬然拔空而起,傾湖而盡!
冰藍水濤沖飛半空,再落下,竟成一道水色巨龍,攀住空的另外半月巨峰,龍首俯睨下方,獰瞠的眼,像在警告每一個靠近的人。
太婆院落內已不見劍仙身形,圍著院落的咒力荼牆像感應到不凡的玄力,牆身竟現扭曲,哀鳴著騰動的聲。
清冷的身形再出現,已然是太婆院落外,入宅時天氣尚算晴朗,此刻已成昏暗的大雨滂沱,碎白的紙片飛灑,四周呈現水光鏡影,彷如進入另一個陣法空間,數道重踩的聲,踏著驚人的劃一步伐而來。
爺師公和十丈業師領著蓮業贖魂者,神情威凜肅殺,虛空隱見兩道淡白弦光,分別刺入兩人腦中,隨著碎紙盤旋,虛空飄著音曲奇律,像在操控這兩個領頭者。
「三星落陣,第三陣……嗯。」袁牧飛眉目微斂,徑自沉思。
「阻蓮天貫日之人,紅蓮渡罪業——」
爺師公和十丈業師同時拿出紅蓮,袁牧飛朝他們邁步而去,那道清絕逸挺的身形和他們甫錯身便不見蹤影。
下一刻,驟雨忽停、漫飛紙片消失,當蓮業贖魂者都躺下後,爺師公和十丈業師才發現自己的喉嚨已溢血,不知何時被銳氣封喉,跟地上的蓮業贖魂者一樣,徹底死亡!
「人……消失了?」
「雲濤劍仙走了嗎?」
柳懷君和賀雪儂看著兩座棋盤呈現的散亂與詭異,只見霧海從兩處石盤上溢散開,已感覺不到陣內有任何人的行蹤。
遠塵山居前,矗立的還珠舞情,在四周一股雲濤匯涌中,劍柄一顫,隨即像拔塵而起,沖飛宅院深處,同時,高閣內,面對遠塵山居這座棋局石盤的銅鏡,鏡內忽射出數道雲濤氣芒,還珠舞情沖飛而出,同時吐芒般化出一把雲海霧劍——
「仙子姑娘?!」
忽來的變化,柳懷君和賀雪儂驚魂未定,便見雲海霧劍繞飛室內一,隨即像被什麼吸引般,沖向朝雨丹,棋師、音女大驚!
只見一把虛無之劍,在朝雨丹一聲驚愕中,穿過她的心口,再和還珠舞情一同飛出窗外,朝雨丹踉蹌起身,隨即蹲跪在地的撝住心口,難掩全身顫抖,棋師、音女忙上前探看,卻見她抬頭,眸子顫動。
「他來了!」
話一落,忽見半空驚泄巨濤大霧,濃濃雲海傾沒「月瑤丹瓊」。
月瑤丹瓊像置身雲海中,袁牧飛看著眼前這座煙燦繚繞的美麗園子,眸瞳深沉。
此時,園內山石忽現奇象,四周造景的山林、異石開始移動,玄音、曲音,忽像海潮刷洗一切塵世濁浪般,從四面八方,借著雲海翻騰,音似水瀑傾濤,強烈的音波更如亂石崩雲,山林、奇石移位入陣,隨著每一道玄律阻他步伐!
「音靈入術,此法消失江湖已久,沒想今日會再次見到。」袁牧飛眉宇微揚。
「閣下縱擁無匹之力,禮法也該自重,擅闖民宅,有欠身分。」一個男子聲從樓閣內傳來。
「無人能對我當令棋者,更遑論敢視我如棋子,天下禮法,不過腳下塵泥。」雲濤劍仙冷然一哼,輕描一掌,竟是撼搖整座月瑤丹瓊,雄渾威勁貫破陣法,他不曾停下步伐,直往前方樓閣而行。
「「遠塵山居」一對蓮天貫日,不曾料得閣下也入桐家老宅,三地行一陣,三星落陣本意對擅入者,陣法既相引,令棋者與棋子,也由得閣下解釋。」另一個女子聲傳來,振振有詞道︰「一個撼動江湖的傳說,真要恃強擅闖,逼人至絕,縱非對手,也定然力拚一搏。」
此時,雲濤化劍的還珠舞情飛繞四周雲海後,回到袁牧飛手中,雲海劍刃在他掌中煙散,劍柄回到他腰際成一道環在腰邊的扣飾,看著在掌中未散盡的雲氣化成白色霜寒,他的眉目微微觸挑。
「可否請教姑娘芳名?」
「賀……蘭。」樓閣內,朝雨丹一雙美目蓄蘊盤算,沉聲以應。
「記得七十多年前,東棋奕局測天地玄機、南弦縱律御世間靈音;以棋觀天下化陣,以音入靈玄幻術,奕局以柳姓為頭角,縱律以賀家為翹楚,兩相結合,其能力曾名動一時,後因一方的走偏,棋與音都失了靈性,如今一會後人,也是一份奇緣。」
這些話讓一旁的音女和棋師都睜大了眼,當今武林,奕局、縱律的過往幾被遺忘,因為只曾絢爛于一瞬,已無人可以說得出其關鍵淵源,不愧是活了近二甲子的雲濤劍仙。
「劍仙見識果然淵博,先人確實一如閣下所言。」棋師以後生之輩開口「在下東棋奕局柳懷君,今日之陣為著蓮天貫日,還請前輩包容後生晚輩的不懂事。」
「我只想知道,設下三星落陣,還有引術入書畫,借你們棋、音排陣的人,在哪?」
樓閣內似是一默。
「棋音雖能結合成威力,但轉為陣法尚需有引導棋音的玄能異術,此人在哪?」雲濤劍仙再次問。
「不在此。」方才的「賀蘭姑娘」像是沉思後回應。「咫尺姑娘為救一位女子往東南方而行。」
「咫尺姑娘?!」這個名字讓袁牧飛瞳眸一亮。「她要救的女子可知是何人?」
「是一位在古洲遭蓮天貫日重傷的女子,咫尺姑娘帶此女往東南方尋塵靈草救人。」
「能回魂定靈的塵靈草!」袁牧飛雙目沉眯。
樓閣內,以「賀蘭」身分和劍仙對應的朝雨丹,聲雖平靜陳述,但那攏蹙的眉目與交握的柔荑,顯見她的緊張,一旁觀看的音女和棋師早已冷汗直淌,八十多年前,塵靈草確實在東南方,只是超過一甲子變動,現今已在西北方,這一點才復出江湖的雲濤劍仙,應還不可能了解這麼透澈。
仙子姑娘有意引雲濤劍仙遠離北方,但此計萬一沒瞞過,劍仙有只手掀濤,翻覆江湖的能力,仙子姑娘會連自己都賠上。
「蓮天貫日對桐家別有意圖,我與棋師受過咫尺姑娘的恩惠,因此在這段時間以縱律靈音關照桐家。」
「這位咫尺姑娘與桐家有何關系?」竟要守護桐家一切。
今生的雲彤既然身懷聖女靈氣與玄能,就與杜巧兮有關,這也是袁牧飛一感覺到北方微弱的濤氣殘息,就一行桐家老宅的原因,他推斷,小倪之事定然與雲彤有關,但今生的雲彤到底是何身分?和桐家有何關系?
「她和桐家無關。與桐家有關的是咫尺姑娘的太師父,也是桐家太婆。桐家太婆留下的遺言,承她力量者,將守護桐家。」捏造一個關系,應該不容易被找到身分吧,但也不能將關系拉太遠,否則不容易取信眼前的人。「咫尺姑娘的師父無法承太婆靈力,便由帶著天賦而來的咫尺姑娘傳承。」這之中可以參了一半的真實。柳懷君也一副坦言的跟著道︰「不妨對劍仙前輩直言,我們與咫尺姑娘有主從關系,她離開北方時,就代她保護桐家,還請前輩看在桐家先人份上,諒情此回冒犯。」
當外邊一片沉默,沒有任何聲音時,樓閣內,每個人心高懸著,屏息以應。
「你們的話,我會印證。」
話語像隨著人遠去,盤繞月瑤丹瓊內的雲霧散去,四周回復一片雲朗風清。
「這回,雲濤劍仙真的離開了吧?」音女憋了許久的氣,終于吐出般道。
「他應該會往東南方找人了吧。」棋師也拭著額際冷汗。
「仙子姑娘,你還好嗎?」
棋師、音女連忙檢視位上的朝雨丹,她被從銅鏡中射出的雲氣化刃貫身而過,讓兩人擔心極了。
「我……沒事。」方才驚險一刻,雲濤氣刃穿心,她身形一軟的站不起身,卻在感覺到袁牧飛到來時,似有一股力量匯轉周身,瞬間讓她恢復。
「說也奇怪,那道雲刃像會認人,直往仙子姑娘那去,只是看起來好像沒什麼殺傷力。」應該是讓人暫時動彈不得,音女只能猜想。「劍仙或許猜測此宅內有聖女傳人,因此手下留情。」
「引開他終非萬全之策。」棋師已開始憂心,雲濤劍仙不是可以愚弄之人,再出現無人能擋他怒焰。
「等他再到此園,也已人去樓空,就算他真去桐家詢問,桐家也無人說得清了。」
朝雨丹已決定,對桐家上下一行四藝寄靈術,包括她從不施術的外婆和大娘,為了眾人安危,她得出手了。
「四藝寄靈術對雲濤劍仙真有用嗎?」對上劍仙,棋師覺得謹慎些好。
「術不欺袁牧飛,法不過雲濤之血,北岩聖女的陣法對他不會有用,但四藝寄靈術,是夢師父晚年為讓我傳承而創,此法不在她所立的誓言內,而我也不以聖女靈氣對袁牧飛用出此法,或許尚可絆住他一段時間。」
「你這段時間為了袁小倪,以自己的血充盈她的元氣,真氣耗損太多,接下來蓮天貫日將更有更極端的手段,整個桐家靠你保護,仙子姑娘該先保重自己。」
過去十多年,蓮天貫日醞養實力,三聖座中,主座蓮日據聞閉關未出,法末、輪天則未現世,才沒將整個主力對上桐家,如今不同,三聖座同現世,報復先人之辱,得到上一代聖女殘靈,定然是誓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