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劉氏在家里如何大開了院門,捺了香火,安置在祠堂,任大山帶著兒子跪拜,只說任瑤瑤在劉家停留了那麼半個時辰,好不容易安撫住了劉大夫趕去周府的時候,隋風舟正陪著忠義侯打拳。
父子倆你來我往,自然不會下死手,但也不是花架子耍套路。
忠義侯越打越滿意,對于這個自小體弱的兒子,他不知道尋了多少名醫,如今雖然依舊不如次子勇武,但自保有余,他如何會不歡喜?
「好,好!」忠義侯扯了周福遞上的布巾擦抹臉上汗珠兒,笑道︰「中午備酒席,我要大醉一場!」
周家上下先前對于忠義侯遠沒有待隋風舟親近又忠心,原因無他,自家小姐嫁到侯府就過世了,忠義侯另娶,新妻逼迫得自家小少爺早早就離家在外求學游歷,任何一個忠僕都會不喜忠義侯這個不稱職的爹,但如今忠義侯千里迢迢趕來,做主給少爺娶了媳婦兒,他們心里的不平也就熨貼很多。
周福笑嘻嘻地收了布巾,應道︰「那可不成啊,侯爺,任姑娘在前廳呢,您若是喝醉了,可是不好說話了。」
「你這奴才,怎麼這才來回稟?」
忠義侯早就惦記未來兒媳來拜訪的原因,听到這話笑罵一句,就帶了兒子趕緊去了前廳。
任瑤瑤今日穿戴得很是整齊,碧綠色的對襟衫子,象牙色百褶裙,兩條黑黝黝的辮子,襯得她將養了這些時日的皮膚更白淨,大眼更靈動,雖然全身沒有什麼首飾,卻也讓人不敢輕視一分半點。
眼見忠義侯領了隋風舟進門,她趕緊起身見禮。
忠義侯雙眼在任瑤瑤身上掃了一下,嘴角就勾了起來,眼里多了三分滿意。「坐吧。」他當先坐下,揮手示意周福換了茶水點心。
隋風舟坐在任瑤瑤對面,眼底帶著詢問之意,但任瑤瑤卻是調皮地偷偷眨眼,並沒有給他一點暗示。
隋風舟無奈,笑得寵溺,主動開口道︰「家里可好?」
「好,今日爹帶著輝哥兒去村里分宗請香火了,娘在家里收拾新祠堂,我見都忙得差不多了,就過來拜訪,同侯爺商量一下我的嫁妝。」
任瑤瑤說得干脆,一點也不迂回,听得隋風舟皺了眉頭。
他不是不知道嫁妝對于一個女子如何重要,早就暗地里吩咐各地商鋪準備齊全,只等送去任家就妥當了。
但這會兒當著老爹的面,卻是不能說,畢竟關系著任家與任瑤瑤的臉面。
忠義侯是武將出身,性情直爽,听到這話就問道︰「以後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事盡管直說。」
任瑤瑤臉色一紅,但還是忍著羞澀央求道︰「還請侯爺屏退左右,最好再讓人守了門口。」
忠義侯挑眉,眼見任瑤瑤神色里不見玩笑之意,于是更加好奇。
揮手間,廳里的丫鬟小廝都退了下去,京城侯府跟隨而來的護衛圍在廳前。
任瑤瑤不等忠義侯再催問,徑自從荷包里拿出一張紙,還有一只小小的瓷瓶,瓷瓶上的木塞纏了紅綢子,很是醒目。
「侯爺也知道,我家貧寒,過些時日我出嫁之時,必定不會十里紅妝,而隋大哥許是為我準備了嫁妝或者銀錢,這好意我心領了,但既然是我出嫁,嫁妝自然由我家準備。」
說著話,她把手里的藥瓶和藥方放到忠義侯面前,笑道︰「這就是我的嫁妝,因為事關重大,不敢留在身邊,所以從劉大夫那里取回來就直接送過來了,一來是想請侯爺和隋大哥評判一下這份嫁妝如何,二來也是求個庇護之意。」
忠義侯同兒子對視一眼,都是有些疑惑,不明白這藥方和藥瓶有何重要之處,居然要在剛剛問世的時候就尋到侯府來求庇護,但隨即想到了先前獻到朝堂上的榨油之法,父子兩個頓時警醒起來。
忠義侯再次一揮手,堂前的護衛直接關了門,一時之間,屋子里更安靜了。
忠義侯展開藥方掃了幾眼,瞬間變了臉色。「這藥方上所寫可能當真?」
任瑤瑤點頭,「劉大夫那人,隋大哥也是清楚的,醫術很好,這藥粉就是出自他的手,而且在牛羊身上試用過了,療效很好。」
「劉大夫,可是劉通?」
忠義侯眼底閃過一抹惱色,還夾雜著一些復雜之意,惹得任瑤瑤好奇。
隋風舟不好說起父母和劉大夫當年的情感糾葛,只能點頭道︰「正是,兒子這些年都是由劉叔調理身子。」
「哼!」忠義侯听到這話,冷哼一聲,待得再看向藥方,神色里卻是漸漸溢滿了喜意,轉而哈哈大笑起來。「好,好!有了這等神藥,我大越鐵軍定然踏遍西疆,為皇上開疆拓土,橫掃天下。」
「爹,這到底是何物?」隋風舟忍不住好奇,伸手接了藥方看過,再轉向任瑤瑤,眼里滿是不可置信。
任瑤瑤心底有些忐忑,小聲道︰「你先前只是體弱,不是外傷,這方子我就沒拿出來了。」
隋風舟失笑,他本想詢問這方子來處,但听到這話卻是把所有疑間都扔到了腦後。
這是他心愛的姑娘,以後也是他同床共枕的妻,與其詢問藥方出處,不如珍惜這個心甘情願拿出如此珍貴之物的人……
顯見忠義侯也是歡喜這一點,「這份嫁妝比之任何金銀之物都貴重,對于隋家來說也是大功一件。」
任瑤放下心底的大石,臉上也露了喜色。
這些日子,她眼見爹娘為她的嫁妝犯愁,自己自然也是日夜思慮不停。
任家的家底實在太薄了,就是傾盡全家之力也不過能備出一份二十兩的嫁妝,對于小門小戶來說,這已經夠豐厚了,但對于隋家那種門第,就寒酸得不能再寒酸。
當然,她篤定隋風舟會想到這事,也會替她解決,只是兩人即便相愛,有兩樣東西卻是必須保有的——一個是自由,無論靈魂還是身體,一個就是尊嚴。
若她是土生土長的大越女子,怕是會歡喜接受,但她是來自不同時空的靈魂,打心底不能認同。
她必定要為自己準備一份嫁妝,堂堂正正、風風光光的嫁進隋家,站在心愛男子的身旁,同樣抬頭挺胸,毫不卑微。
想來想去,除了藥方,她再沒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前世從出生病倒去世,簡直是場大禍,如今居然因病而得了福氣,有時候,際遇真的是很奇妙的事。
養生的方子很多,烏雞白鳳丸、六味地黃丸之類的她記了很多,但想想對隋家有莫大幫助,又能起到立竿見影之效的,卻只有以三七為主成分的雲南白藥,後世知名的外傷神藥。
果然,劉大夫拿到藥方狂喜不已,即便對忠義侯多有不屑鄙夷,但還是沒日沒夜的忙碌了三日,終于在今日把藥粉交到了她手上。
「那就有勞侯爺保管了。」
「好,放心,你這份嫁妝暫時放在侯府,成親之日,本侯爺再派人護衛。」
忠義侯掃了一眼緊閉的屋門,吩咐兒子,「送任姑娘回去吧。」
「是,父親。」
隋風舟示意任瑤瑤起身,領著她出門。
眼見兩人並肩而行,一個儒雅俊秀,一個嬌俏可人,可謂登對至極,看得忠義侯滿意點頭,末了長長嘆氣,若是發妻在世,該是也會跟著歡喜,可惜……
好在,如今兒子有了如此聰慧的女子為伴,他也算能卸下大半責任,若是將來黃泉之下相會,總能面對發妻了……
「隋大哥,我——」
任瑤瑤眼見周家大門在望,都沒听見隋風舟說句話,心里很是忐忑,想要解釋幾句,不想開口就被隋風舟攔了下來。
他修長溫熱的大手牽起她微微有些粗糙的小手,聲音低沉又篤定,「辛苦你了,以後做了我的妻,這些都不必你再多思慮。」
任瑤瑤鼻子一酸,沒有哪個姑娘不想安心等待做個幸福的新嫁娘,但是任家就是這麼個狀況,她只能多分擔一些。以後嫁了這個男人,她就有了依靠,可以安心做一只在大樹上歡快跳躍的小鳥。
她的大眼望向身側神色沉靜的男子,心頭萬分篤定,輕啟紅唇吐出一個字,「好。」
周福極有眼色,早就備好了馬車,隋風舟親手扶了任瑤瑤上車,囑咐道︰「你先回去,我爹怕是……我要留在家里照看。」
「好。」任瑤瑤臉紅,小聲應道︰「以後無事不要來家里,鄰居會說閑話兒。」
拉車的馬兒許是受不得這濃情密意,不耐煩的打了個響鼻,驚得任瑤瑤收回了視線,關了車門。
馬蹄噠噠,也喚醒了走神的隋風舟,他掃了一眼不遠處看熱鬧的路人,轉身快步回了後院。
果然,忠義侯已經果著手臂坐在桌旁,幾個護衛一臉不贊同的站在旁邊。
許是猜到兒子要阻攔,忠義侯手起刀落,極利落的在兒子開口前便劃了自己一刀。
這一刀可不是敷衍,鮮紅的血液瞬間淌了出來,沾染了白色的布巾,惹得隋風舟幾步竄到桌前,惱道︰「爹,要試藥也是我來,您……」
忠義侯不耐煩的擺擺手,應道︰「這藥關系大越萬千兵卒,本侯不親自試用,怎麼會知道藥效如何?不要多說,趕緊給我上藥。」
隋風舟無法,立刻挽起袖子淨手,接過護衛手里的烈酒,開始擦抹傷口上的血跡,最後撒上瓷瓶里的藥粉,又用干淨的棉布包里起來。
一切忙完,他已經是額頭沁了一層薄汗。自小就在外邊游歷,他自然對家和父親都有些生分,心里不可能不委屈,但這麼片刻,卻是突然想到,隋家赫赫功勛,如今的富貴榮華,不知是父親流了多少鮮血,受了多少次傷換回來的,他安享多年衣食無優,又有什麼好怨恨的……
忠義侯也是暗自感慨兒子長大成人,父子兩人間一時有些尷尬。
忠義侯干咳了兩聲,轉而攆人,「去忙吧,瑤瑤帶了這麼貴重的嫁妝,我們隋家更不能委屈她,該準備的一定準備齊全了。」
「是,爹。」
隋風舟應了,忠義侯轉而吩咐周福備酒,但護衛馬上阻攔,畢竟受傷不好喝酒,忠義侯卻是不听,還拉著一眾護衛們都做了陪客。
酒過三巡,夜色也降臨了,周府安靜下來,也就顯得那些暗影晃動得更顯眼了。
忠義侯卻是睡得踏實,這樣的大事怎麼也不可能瞞過金鑾殿上的那位,當然他也不想隱瞞。
事無不可對人言,隋家忠心耿耿,所有事放在皇上眼前才是最安全也最穩妥的……
這日早起,任家五口穿戴整齊到東廂祠堂上了香,當然是只有任大山同輝哥進門,劉氏帶著兩個女兒在門外。
月月為此還噘了嘴巴,直到姊姊許了她一支糖葫蘆才笑起來。
待得出攤的推了板車,上學的背了書包,打開大門的時候,一家五口才發現門外守了四個全副武裝的護衛,好在他們胸口大大的「隋」字很是顯眼,否則任家人可真是要結結實實的嚇壞了。
任瑤瑤想起昨日的藥方,倒是有些猜測,簡單問了幾句就同父母說是隋家派來護衛一家人安全的。
任大山同劉氏想的也簡單,還以為親家知曉他們被老宅欺負的事,看不過眼特意派人來為他們撐腰,很覺受寵若驚。
任大山想要上門道謝,讓隋家把護衛撤去,倒是劉氏已經有了些丈母娘的氣勢,直接否決了這事,留下了護衛看家,還說了中午會回來給他們做飯。
小巷里鄰人早就發現了隋家護衛,這會兒見不是找任家麻煩,紛紛上前同劉氏搭話,「任嫂子,你們家里這可是富貴了,如今連護衛都有了。」
「就是啊,瑤瑤這姑娘就是厲害。」
「這麼看,生兒子真不見得比閨女更有福氣啊。」
劉氏笑成了一朵花,嘴上還要客套,「都是祖上積德,瑤瑤也爭氣,以後日子還要她自己過啊。」
柳家嫂子同劉氏交好,就多說了一句,「隋家門第那麼高,瑤瑤嫁過去,可是要多備嫁妝吧?」
「對啊,起碼的八鋪八蓋,還有四季衣衫、首飾木器,這都不能少啊。」
這可說中了劉氏的心事,神色里隱約就添了愁意。
任瑤瑤不忍心娘親操心,笑著同眾人告辭,「各位嬸子大娘,我們還要出攤,待得閑暇再來家里同我娘閑話啊。」
「好,生意重要。」
「是啊,瑤瑤就是勤快,眼見不到兩個月就要嫁了,居然還不肯歇著。」
眾人說笑幾句,就散了開來,畢竟都要維持生計,別人家的事再羨慕也總不是自家的。
除去輝哥兒上學堂,其它四口人都到了攤子上。天氣寒涼,路上的行人比之往日少了很多,好在是書院的休沐日,學子們一來惦記著要打牙祭,二來也想見見傳奇的燒餅西施,于是任家的攤子被圍得水泄不通。
任瑤瑤也沒什麼羞色,平日如何就如何。
離出嫁還有段日子,她總不能一直留在家里,放著父母受凍受累,為她辛苦攢錢置辦嫁妝。
眾人原本還探頭探腦,很是有些好奇,但見到任瑤瑤如此大方坦蕩,反倒顯得自己太大驚小怪,于是慢慢的也就同平日一般了。
待得過了飯點,攤子前安靜了,劉氏就讓月月拿了紙筆,開始盤算要添置什麼,用多少銀錢,要月月這識字的幫忙記。
一樁樁一件件,越說劉氏眉頭皺得越深,任大山的腦袋也垂得更低了。
任瑤瑤忍了又忍,到底還是等到晚上回家吃過飯,月月和輝哥兒睡下了,她才尋了父母說起嫁妝的事。
任大山雖然對于閨女偶爾就冒出的神秘本事,已經有些心理準備,但突然听見她只拿了一張藥方,就能頂過所有的嫁妝,讓整個侯府對她另眼相看,不敢輕慢半點,簡直是不敢相信。
劉氏拉著閨女的手,神色里都是愧疚,「瑤瑤,我和你爹知道你孝順,不想我們為難,但是你一個姑娘家能有什麼好藥方,必定是隋公子和侯爺不忍心讓我們家難堪……」
「不是的,娘。」任瑤瑤飪緊抱住娘親的胳膊,斟酌著把外傷藥的用處說了說,末了小聲道︰「若不是這藥方貴重,侯爺怕走漏了風聲給咱們家里惹禍,也不會派護衛來給咱們家守門啊。」
「啊,原來是這樣?」劉氏恍然大悟,轉而又緊張起來,「那你不會……」
「不會的,娘,劉大夫是很可靠的人,隋大哥很信重他,而且侯爺也會把這事處置好的。」
「你怎麼知道劉大夫可靠,萬一他起了私心呢?你這孩子就是年紀小,不經事,最開始就該直接把藥方給侯爺,讓他找人去制藥粉……」
任瑤瑤沒想到安慰娘是這般艱苦的差事,最後還反倒被抓住嘮叨個沒完,趕緊扯了個借口落荒而逃。
劉氏氣得哭笑不得,嗔怪道︰「這孩子,都要出嫁了,怎麼還這個模樣?!」
任大山憨笑,應道︰「瑤瑤一向懂事,你就別跟著瞎攙和了。」
「什麼叫我跟著瞎摻和?這是我閨女,她出嫁,我不跟著張羅,難道指望你啊?」劉氏立刻調轉了槍口對著自家男人,不過幾句說得任大山也跑掉了。
好在,瑤瑤成親這事,所有人都跟著歡喜,從來也不缺幫忙的人。
老七夫婦趕了馬車送些野物,七嫂子被劉氏拉著說起置辦嫁妝的事,兩人一拍即合,熱火朝天的張羅開了。
即便任瑤瑤說了嫁妝不用愁,劉氏還是覺得不能虧待閨女,幾乎傾其所有,忙碌著添置東西。
木器這等大件家什,費工耗時,就是傾盡任家所有力氣,也不過打制一套水曲柳的,怎麼襯得起隋家的院子。
莫不如不要木器,直接在衣衫用物上用些功夫。
八鋪八蓋、四季衣衫,任家買了布料、棉花,任家村里針線好的嬸子婆娘,招呼一聲就歡歡喜喜把活計領走了。
任大山一家如今還算是冷灶,用得上他們的時候,誰不幫忙燒一把才是傻子,待得以後任瑤瑤成了安國伯夫人,再想上門燒熱灶,誰還稀罕啊。
這麼大的動靜,老宅一家不可能不知道,畢竟一個村里住著,今日出門听到人家說——
「哎呀,二嬸子給瑤瑤買的料子真是不錯,听說人家布莊掌櫃直接給了進價,都想討好瑤丫頭這未來的安國伯夫人呢。」
明日出門,又听人家在感慨——
「你說我怎麼就沒生個像瑤丫頭那樣有能耐的閨女呢?明明都是吃一口井水長大的,我家那個死丫頭怎麼就連瑤丫頭一半都不如?」
陳氏氣惱,罵上兩句也就罷了,任大義卻是不甘心至極。
他極力鑽營多年,想要做官發財,百般祈求不可得,如今一架天梯就在眼前,他卻不能借力爬上去,簡直是抓著他的心肝晃,痛苦焦急如熱鍋上螞蟻。
于是,第二日,馮氏就厚著臉皮同村里送活計的婆娘一起上門了。
劉氏開門時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去拿起門旁的掃帚。
馮氏趕緊堆著笑臉上前道︰「弟妹,你這是做什麼,一家人可不好這般生分,怎麼說,我家老爺也同老二是一個娘胎……」
她不這般說還好,一提起「一家人」這三個字,劉氏就想起在老宅當牛做馬的日子,那些吃不飽穿不暖,日日挨餓受凍,差點害得閨女病死的往事,就是如今也經常讓她在睡夢里驚醒。
若縣當初不賭上性命掙扎,現在別說閨女嫁進隋家做夫人,怕是埋在荒野里的骨頭都爛得沒了……
劉氏這般想著,氣不打一處來,手下拿起了掃帚,直接往馮氏砸了下去。
馮氏雖然不得不同妯娌低頭,但心里還是看不起劉氏,出門之前穿了綢緞衣裙,頭上也插了一堆包金簪子、銀釵之類,很有些同刺蝟比試一番的架式。
眼下被劉氏的掃帚一打,叮叮當當,簡直是在任家門外奏樂起來。
馮氏驚叫著,一邊護著頭,一邊低頭去搶口處滾落的首飾,好不容易撿拾齊全了,開口罵道︰「劉氏,你這個潑婦,我好心好意上門來幫忙,你就這麼待客的?虧我還是好心,以後——」
「以後什麼以後!」劉氏心里痛快得恨不得仰頭大笑,多年以前她就想象今日一般把這向來只會頤指氣使的女人打一頓,這會兒叉腰罵道︰「你模著良心想想從前,居然還有臉上門?我不拿刀把你剁成八段就算心軟了!再敢踏進我家的門,再敢給我家瑤瑤添一點麻煩,我就直接剁了你的腦袋!」
說罷,她作勢回屋去尋菜刀,嚇得馮氏抱頭就跑。
劉氏哈哈大笑,伸手扯了有些傻眼的婆娘進門,招呼道︰「嬸子別怕,進屋喝茶,隋家剛送了幾盒子京城來的點心,嬸子也吃幾塊嘗個新鮮。」
「欸,好,好。」
那婆娘見不是針對自己,也就放了心,再听說有京城點心吃,回去之後還能同村人吹唬幾句,就更是歡喜了,嘴里的好話如流水一般倒出來,哄得劉氏眉開眼笑。
任家這里忙碌,周府更是沒有清閑的時候。
隋風舟自小在外游歷,求學外加求醫問藥,體弱之癥沒調養好,反倒是積累了無數的人脈,生意也遍及大越所有州府。
如今,他要成親,各地的好友接了帖子,能趕來祝賀的就回了書信,不能到場的就派人送來賀禮。
各地鋪子的掌櫃們,私下詢問到主子待未來主母如何看重之後,更是挖空了心思尋找好東西,千里迢迢的送來。
周府的側門幾乎從日出到日落,就沒有關上的時候,人來人往,比之忠義侯沒有回京之前還要熱鬧。
院子里,灶間時刻都燒著火,酒席更是擺了一桌又一桌。
塞安縣城的人看在眼里,羨慕在心頭,恨不得自己額頭也冠上一個「任」字才好。
任大義整日里在茶樓里坐著,嘴里同眾人說著他是任瑤瑤的大伯,暗地里卻是咬碎了一口黃牙,眼楮都瞪紅了。
他倒是不吝惜臉皮,幾次到隋家門上求見,想要憑著任瑤瑤大伯的身分混一杯茶水,若是能得到隋風舟青睞,以後就是一片坦途了,任瑤瑤一家就是再記恨當初之事,也總要在隋家人面前給他留幾分顏面。
可惜他卻是不知道,隋風舟準備了三年的獻糧之事,被他一腳踢到了天邊,功虧一簣,只換了任大山一條命回來,隋風舟又怎麼會待他有一分好臉色?
塞安縣算不得多大,有些風吹草動,往往不過一日就傳得人盡皆知,任瑤瑤一朝麻雀變鳳凰,人人羨慕,自然也就把任家的老底查得清清楚楚,任大義是個什麼角色,誰心里都明鏡一般,不過是看著他每日在茶樓「表演」,當個樂子罷了。
如此,就在萬眾期待中,寒風徹底吹涼了大地,迎來了冬雪,給整個世界穿了白色的厚襖。
隋任兩家的婚事也眼見就要到了,任瑤瑤坐在炕頭挑揀各色米糧和豆子,預備著過些日子熬臘八粥。
但吃過家里的粥,她也就到了出嫁的時候。
前世,她自出生就在打針吃藥中度過,其中辛苦,說出來都是眼淚,別說結婚生子,就是同男生說句話、談個戀愛的機會都沒有。
不想如今,居然……
「娘,姊姊又發呆了。」
「娘,姊姊又想隋大哥了嗎?」
輝哥兒和任月月從外邊跑進來,見到姊姊握著一把豆子出神,回身嚷著跟娘親說。
劉氏抬手在他們頭上敲了一記,再望向羞紅了臉的大閨女,心頭萬般不舍又歡喜。
「娘,我馬上就挑好了。」
任瑤瑤伸手拉了娘親上炕坐,任月月和輝哥兒不用說,早就湊在她身邊笑嘻嘻地要吃食了。
任瑤瑤取了櫃上的點心盒子哄弟妹,之後同娘親交代,「娘,我已經與劉大夫談好了,我出方子,他出鋪子,合伙開個藥堂,以劉大夫的聲名,用不了多久就能盈利,到時候得了銀子,開春時候家里就在街上買間小鋪子吧,不要再擺攤了,風吹日曬太辛苦。」
劉氏伸手替她掖好掉落的發絲,鼻子酸澀,「不辛苦,我跟你爹忙一些沒什麼,就是你啊……進了人家門,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爹和娘沒用,不能給你撐腰……」
「娘,您放心,您閨女能耐著呢,怎麼可能受欺負?再說了,隋大哥……待我很好。」
任瑤瑤把頭靠在娘親肩膀上,掩蓋了越發紅透的臉色。
這些時日雖然因為定了親,兩人不方便見面,但是周福可是一日一次的上門,吃食用物,不分大小,貴重還是便宜,只要隋風舟覺得她會喜歡,便統統送來。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得未來夫婿如此看重,任何姑娘怕是會連作夢都笑醒吧。「好,娘知道,娘啊,就是盼著你好呢。」
劉氏想要打趣閨女兩句,又舍不得,倒是一旁的任月月和輝哥兒搶著道︰「姊,隋大哥若是欺負你,我就去幫你打他。」
「我也是,我要考狀元,給姊姊撐腰!」
任瑤瑤笑著親了弟弟妹妹一口,看著他們羞澀的互相做鬼臉,心頭暖得簡直汪成了一攤蜜水。
前世受的那些辛苦,若是都為了今日這般幸福,她寧願再多經受一萬次,只願這幸福長長久久,家里人也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