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任大義就坐了馬車上門了,青色綢緞的長衫,黃楊木簪束發,遠遠瞧著倒有那麼幾分風流書生的味道,可惜,他的心已經黑成了煤塊,再多的文釆也粉飾不了。
任大山背了一只鼓鼓的行棄,跳上車轅,就同滿臉擔憂的妻兒告別了。
任大義抬了下巴,鼻孔哼了哼就算是招呼過了,完全沒有半點愧意。
任瑤瑤越發不放心,頂著這兩日累出的黑眼圈又寫了一封信,送去了周家。
惦念的日子總是過得緩慢至極,天上的日頭好像突然就犯了懶,一點點的磨蹭著,不肯早早落下山頭去。
任瑤瑤一面想念隋風舟,一面又惦記路上不知會如何受苦的老爹,一顆心簡直要被撕裂成兩半。
白日里忙碌還好,夜里就有些輾轉反側了。
但很快,她就沒有這樣的心思了,原因無他,戰事爆發!
大越已經是二十年來無戰事,又是風調雨順,雖然皇家偶爾有些荒唐事,但百姓們的日子還算過得不錯。
但去年和今年接連大旱,大越還好,有些存糧勉強能支撐,西北邊疆域外那些以游牧為主的小國卻是不成了。
草木枯死,牛羊餓斃,夏日又留不住肉食,干癟咕咕叫的腸胃就喚醒了馬背民族的野性。
一夜之間,西疆就被攻破了兩座城池,听說血流成河,被燒殺搶掠一空。
世界上速度最快的不是風,而是口耳相傳的流言。
前世生長在和平的年代,對于戰爭,任瑤瑤根本沒有半點經歷,周福突然來攤子上說起這事,她著實有些懵,轉而卻是跳起來,拿了家里所有存銀跑去糧鋪,盡可能的多買了糧食用物回家囤和起來。
果然,沒兩日又有消息傳來,說京城發出旨意,全國征糧,支援大軍抗擊外敵。
百姓們立刻瘋狂起來,搶糧食搶用物,街上亂糟槽一片,就是任家的攤子也被擠得水泄不通,惹得劉氏白了臉,收錢的手都在哆嗦。
任瑤瑤壯著膽子提高一半的價格,狠狠賣了三日就果斷收了攤子,倒是讓暗暗觀察的周福很是滿意,眼捷手快又不貪心,實在是個難得的姑娘。
相對于北地的慌亂,京城里照舊是歌舞升平,甚至因為臨近秋闈,京城聚集了許多文人學子,青樓里幾乎是夜夜笙歌,比之以往還要熱鬧很多。
京城之地,天子腳下,別說幾個西北邊疆幾個游牧小國來犯,就是兵臨城下也不必害怕,畢竟有皇家在,整個大越的大軍絕對不可能讓人打到城池之下。
但卻沒人知道,所有人心里的依靠——皇帝陛下,正在大發雷霆。
「 當!」
御案上的一只粉彩鏤空轉心瓶又粉身碎骨的躺在地上,立刻有太監和宮女跪著上前,也顧不得碎片刺手,趕緊麻利的收拾干淨。
一眾文武近臣也是鵪鶉一樣低了腦袋,不肯說話。
「糧呢?你們給朕說說,喊了十幾年的風調雨順,為什麼太平倉里沒有存糧?」眾人的腦袋垂得更低了,但依舊沒人說話。
皇帝掃了一眼奏折上的一串名字,眼底閃過一抹黯淡。若是他沒有記錯,那些名字都是幾個兒子的門人,那些太平倉的糧食既然不會長腿跑掉,那就是被他的兒子們「偷」去了。
他有心想要懲治,但一來不是好時機,二來也是不願損了皇家顏面。
「繼續徼糧,獻糧者,重賞!」
京城最繁華的一條街上,酒樓茶樓林立,可謂是文人墨客最愛的地方之一,行人川流不息,熱鬧至極。
隋風舟輕啜著茶水,目光隨著樓下幾個書生模樣的人移動。
幾個書生都是穿綢著緞,手里折扁動,很有幾分風流模樣,惹得路上的女子不時瞟幾眼,用帕子掩嘴嬌笑幾聲,于是書生們的扁子得更急了,下巴也抬得更高了。
但隋風舟的目光卻更多是落在那個站在一旁,老實又木訥的身影上。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任瑤瑤的父親任大山。
隋風舟放下茶杯,抬手模了一下袖子里的書信,淡淡吩咐一旁的管事,「多派兩個人手,跟著這些人,有事隨時回報。」
「是,大少爺。」
那管事長了一張精明臉,雖然心里萬般好奇,卻極有分寸的沒有詢問,轉而說起另一件事。「皇上下旨,重賞獻糧者。大少爺,大事可期啊。」
隋風舟神色里也是帶了三分笑意,點頭道︰「準備三年,時機終于成熟了。三日,再等三日,我就進宮。」
說罷,他抬手喝干杯里的茶水,目光穿透而過,投射到不知名的遠方。
戰事將起,北地雖然還算安全,但瑤瑤怕是也要惶然不安吧?再有幾日,他就可以回去了,自小拖著病弱之身游走天下,他從來不知道世上還有一個詞,叫「歸心似箭」,如今終于知道了,原來這四個字不只是急切,味道還有些甜蜜……
很快,他就會取回應得的榮耀,甚至請皇上下旨賜婚,若是能把塞安縣做為封地最好,皇家不用擔心隋家一府兩爵勢頭太大,他也可以伴著心儀的姑娘偏安一隅,安寧終老。
窗外的日頭許是窺到了某人的心事,悄悄扯過一片雲朵遮了臉……
光天化日下,即便是最污穢的角落也要收斂幾分,但夜色降臨,白日里的一切幾乎大半會被反轉。
朝堂上古板又嚴厲的御史可能會摟著小妾喝酒,道貌岸然的書生們自然也要向前輩學習,于是青樓里就成了最熱鬧的地方。
輕紗遮身的女子嬌笑著扭動身姿,書生們詩興大發,扔幾首驢唇不對馬嘴的艷詞,若是運氣好,得了美人青睞,便會是入幕之賓呢。
當然,這一切還要銀錢鋪路。
任大義算是個幸運兒,一首還算過得去的艷詞扔上去,得了一個二等美人的青睞,半晚露水夫妻做完,就被人掏空了荷包,「送」出了大門。
入秋的晚上已是有些寒涼,任大山躲在門前的避風處,剛剛啃了一塊糖餅。
這是出門前閨女連夜預備下的,雖然如今有些干硬,但就著熱水也不算難吃,特別是里邊的糖霜融化,吃得他渾身暖洋洋,再想起家里的妻兒,他就更惦記了,掰著手指頭算算,後日就要大考了,馬上就能回家,他的神色也多了三分歡喜。
只是,馬上要進考場的大哥卻流連青樓,這是不是有些不對啊?
正這般想著,任大義就從門里走了出來,見到弟弟也絲毫沒有為臉上不曾抹去的胭脂而羞愧。
兩人一路避著巡邏兵卒回到下榻的小院子,任大山就要去暫住的柴房歇息,不想卻被兄長一把抓住了。
「那個……老二,我今日買筆墨紙硯把銀子都花光了,你那里有銀子吧?再借我二十兩。」
任大山即便一輩子受兄長欺負,這會兒也有些惱了,「大哥,先前給你那二十兩還是瑤瑤去周家借的,你如今又要二十兩,我怎麼可能有?」
任大義自覺被拂了臉面,很是不滿,罵道︰「你沒有銀子,不會再去借啊!周家在京城有沒有鋪子?听說周府的那個什麼少爺不是京城哪家的公子嗎?大不了先借了銀子,回去之後把你家丫頭給他做妾就是了。」
任大山再好的脾氣,也听不得這混帳話,想罵幾句卻開不了口,于是賭氣地轉身回了柴房,不再理會。
任大義眼見弟弟如此模樣,惱得不成,一腳踹翻了一旁的鐵爐子便轉身回房。
他自覺身姿瀟灑,卻是沒看到那鐵爐子里先前熬過藥,尚且殘留了一塊木炭,閃爍著幽幽光亮。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幽幽光亮自然也不能浪費燦爛的誘惑,于是,就在整個京城都陷入酣睡之後,小小的院子里燃起了一簇火苗。
秋風從來都不是怕事的頑童,很快就取了一朵飄去了旁邊的院子,然後又跳到另一個院子,一直到不遠處的常平倉……
「走水了,走水了!」
偶然一個起夜的伙計終于發現了這樣的禍事,于是驚叫聲瞬間穿透了整個京城的夜空。
無數人在睡夢中醒來,敞著衣衫,拎著褲子,搶了水桶木盆,尋找一切能尋找到的水源,澆上越發猖狂肆虐的火焰。
幸好人多力量大,半晚上忙碌下來,大火終于被撲滅了,但是整整七座院子,還有大半個常平倉都被燒光了。
京城重地,雖然平日也常有一些小災殃,但這樣的大火還是第一次。
眾人都是後怕,轉而憤怒不已,尋找罪魁禍首是當務之急。
京兆府的捕快們,凶神惡煞一般踢開了起火的源頭、幾乎被燒毀的小院。
任大義傻呆呆的望著院子,若不是黑灰太厚,他臉上的蒼白都能透出來。
雖然方才忙亂,但是起火的地方他還是看得清楚,可不過是那麼簡單的一腳,怎麼就能燒起這麼一場大火?
如此大禍,他是不是要被殺頭,那他的大考怎麼辦,他還要做官發財,衣錦還鄉……「大哥,你別怕,咱們只要說清楚,這火確實不知道怎麼起的,官差也不會為難……」
任大山也是惶然,但想著明日大哥就要進考場,還是勸了幾句。
不想,隨後捕快們就沖了進來。
任大義打個激靈跳起身來,手直接指著弟弟的鼻子嚷道︰「不關我的事,是他踢翻了熬藥的爐子,這才燒起了大火!」
發生如此大事,倒霉的第一個就是京兆尹,官老爺砸了心愛的茶壺,捕快們正愁不好交差,這般容易得了人犯,哪里還會猶豫,直接鎖煉一揮,扯了傻呆呆的任大山就走了。
「不是我!」
任大山還想解釋幾句,卻被一記刀鞘砸下來,滿頭血跡的暈了過去。
無論昨夜經歷了怎樣的恐懼不安,清晨起來京城依舊是車水馬龍。
這一日正逢上朝之日,不等天色放亮,大街上就有各家送官老爺們入宮的馬車走動。
忠義侯府里,隋風舟伸著雙手,任憑小廝忙碌著替他穿上幾日前訂制的長衫,玄色綢緞用金線繡了雲紋,尊貴又不失風雅,黑發束起,金冠罩頂,窗外的晨光映射進來,越發襯得他整個人豐神如玉。
本來奉了主母命令趕來催促的丫鬟硬是看直了眼,張開小嘴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隋風舟抬手整了整白色的袖口,掃了丫鬟一眼,抬步出了門。
丫鬟被小廝扯了袖子,這才回過神來,慌忙追了上去,惹得小廝捂嘴偷笑。
前院里,牛氏黑著臉把手下的茶杯敲得叮當響,她即便再遲鈍,也猜得出今日侯爺要帶了長子進宮求封賞世子。
縱有千般不滿,這個侯府終究是侯爺說了算,只是再看滿臉傻笑的親兒子,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笑什麼笑,同樣都是兒子,你都要讓人家擠到南天門了!」
隋武勝模模鼻子,不敢惹他娘,畢竟連老爹都在沉默裝傻。
好在,這時候隋風舟趕來了。
他跳起來就迎上去,嚷道︰「大哥,你今日這般打扮真是太好了,平日總穿青白素色,整個人看起來都沒有力氣。」
隋風舟自然看得出這個弟弟是真心實意說這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謝謝你,二弟。放心,該是你的就是你的。」
隋武勝听得疑惑,忠義侯卻是怕夜長夢多,起身招呼大兒子道︰「走吧。」
父子倆一前一後走出後院,身後的茶碗碎裂聲傳來,但兩人都沒有說話,上了馬車一路到了宮門口。
這會兒已經有很多朝臣等在外邊,見到忠義侯過來都是笑著招呼,再看平日難得一見的隋風舟,于是眼里都有了了然。
隋風舟行禮寒暄不停,態度不卑不亢,言談間讓人只覺如沐春風,倒是惹得某些老臣起了嫁閨女的心思。這樣出色的男兒,再有爵位傍身,絕對是好女婿的人選啊。
不提眾人如何心思紛紛,很快宮門就打開了,眾人排成一隊就要入宮,隋風舟沒有爵位官職,自然是最後一個。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飛跑上前,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隋風舟立刻變了臉色,目光冷得怕人。
一直盯著兒子的忠義侯看得心疑,想要詢問卻是來不及了。
三聲鞭響,皇帝入座,三拜九叩,百官跪禮。
已是過了不惑之年的皇帝擺擺手,這些時日越發憔悴的臉上滿是不耐。
「有本早奏,無本退朝!」
百官都是面面相覷,有心說說征糧不順利之事,又怕觸了皇帝的霍頭。
這時,站在大殿最末的隋風舟卻是走了出來,跪倒磕頭,「啟稟皇上,草民有下情回稟。」
忠義侯立時變了臉色,雖然他也下定決心把爵位傳給長子,但這樣的時候絕對不是好時機,沒想到平日一直謙讓的大兒子居然如此心急?
他想要出列跪倒阻攔,但卻听隋風舟又道——
「草民有大量糧食獻上!」
「啊。」听到這話,不只忠義侯,滿朝文武都是驚了一跳。
這個時刻,敢在朝堂上說出獻糧,還帶了「大量」兩字,那就絕對假不了啊。
只要有了糧食,便能解開眼前的僵局。
皇帝也是喜不自勝,大手一揮,問道︰「這是誰家的子弟?上前奏稟。」
隋風舟起身,走上前幾步,又是跪倒稟告道︰「回稟皇上,草民為忠義侯長子,因為自小休弱,不能習武,自覺愧對祖愧對大越,于是多年來一直在大越各地游歷,帶了幾個管事行些商賈之事。幾年前涉足糧業,因為不善經營,進價過高,一直囤積在手未能售賣,如今听說朝廷征糧,特來求懇皇上恩準,準許草民獻上糧食五萬擔。」
眾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氣,轉而喜得差點跳起來,特別是幾個武將。
他們本就主張出兵抗爭,差的就是三萬擔糧食的缺口,如今隋風舟居然直接給了五萬擔,這簡直是老鼠掉進米缸,幸福來得太突然了。
「好,好!」一個滿臉落腮鬅子的武將手舞足蹈的跳出來,直接嚷道︰「皇上,忠義侯長子實在是該賞,臣願領命出征,代皇上踏遍西疆!」
「臣也願!」
「臣也願!」
武將們紛紛出列,各個搶著出征,文臣們自然不能落後,也是跪倒,山呼萬歲。
皇帝實在沒有想到,讓他頭疼了好幾日的難事居然這麼容易就解決了,龍心大悅之下,自然是大方至極,「賞,重賞!」
忠義侯跪在眾人之間,望著雖然跪倒在地,背 卻依舊挺直的長子,心里是愧疚又驕傲。原來兒子曾經的謙讓不是作假,在他不知道的歲月里,兒子拖著病弱之身安排了這麼多事,解決了侯府的矛盾根源,而他一直以來的猶豫是不是曾經深深傷了兒子的心……
這一刻,他萬般愧疚,抬頭想要開口的時候,卻听見兒子又道——
「草民身為大越子民,為皇上分優實乃分內之事。原本草民不該有非分之想,但如今確實有一事求皇上開恩。」
「哦?何事,說來听听。」
皇帝坐在寶座之上,可不是瞎子聾子,特別是忠義侯這樣的武將世家,風吹草動都會傳進宮。皇帝心里已盤算起來該封賞個什麼爵位,神色還裝作不知情的模樣。
沒想到隋風舟出口的請求卻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皇上,草民先前體弱多病,幸虧在塞安縣偶到貴人指點,得以慢慢憤復。昨夜常平倉大火,京兆府已經得了人犯,實在是不小心踢翻火爐所致,並非故意,這個人犯就是草民所遇貴人之父。大恩不報枉為人,草民雖然不曾入朝為官,卻也知皇上一向最是賢明,于是懇請皇上,以臣今日獻糧之功抵過,赦免昨夜無心之失的恩人之父,草民必定感念皇上恩德,繼續為大越、為皇上鞠躬盡瘁,盡心盡力。」
他的話音落地,原本還有些嘈雜的大殿上,變得鴉雀無聲。
文武百官都是不敢相信,如此關鍵時刻獻糧,解了大越的燃眉之急,不說公侯重位,起碼能得個伯爺之位啊,如今隋風舟居然只要換一個普通百姓的性命,這般輕飄飄的棄大功如鴻毛,實在是太兒戲了。
這到底是什麼恩人啊,能比爵位還重要?
忠義侯更是急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方才的喜悅被兜頭一盆冷水徹底澆滅。
皇帝也是好奇,忍不住問道︰「你……就求這個,赦免一個犯人?」
「是,草民別無所求,只求皇上恩準此事。」隋風舟背 挺直,神色平靜,玄色衣衫的衣角都不曾被動一分,可見對此事的堅決。
皇帝這一刻心里對這個年輕人的欣賞更盛,甚至隱約盤算起,自己未曾婚配的公主哪個適合,但想到這里忽地腦子里靈光一閃。
難道那個所謂的恩人是個女子?
「嗯,你可想好了?」
「是,皇上,早民只求這一件事,萬望皇上恩準。」
「好,朕準了,但你獻糧大功一件,就沒有旁事可求嗎?比如忠義侯世子之位?」
君心難測,听到這話,文武百官盡皆抬了頭,特別是忠義侯,神色復雜至極。
「多謝皇上厚愛,但草民並無所求。大丈夫于功名取之有道,忠義侯府世代護衛大越,為陛下馬前卒,草民體弱,不能上陣殺敵,願把爵位留給勇武的二弟,草民在後支持糧草。忠義侯府上下,皆為大越、為皇上分憂盡忠。」
隋風舟侃侃而談,半點不怯懦也不卑微,直听得皇帝和文武百官連連點頭,激動不已。「好,忠義侯世子之位就如你所願賞于次子,朕對于你如何再取功名,拭目以待。」
「謝主隆恩。」
這次,忠義侯上前一起與兒子謝恩,惹得眾人都是艷羨,有子如此,忠義侯百年後也不怕隋家沒落,興許又是一個興盛百年也說不定啊。
大事解決了,其余是和談還是出兵,就是文武百官的口水戰了。
隋風舟悄悄退了出去,出宮後直接上了馬車奔去了京兆府衙門。
他的親信管事已經等在門口,見了主子趕緊迎上來,「少爺放心,小人已經打通關節,那位爺在里邊沒有受苦,傷處也有大夫治療過了。」
隋風舟點頭,頂著烈日在衙門前又站了一會兒,宮里終于來人傳旨了。
京兆府衙門的大牢雖然設有大理寺天牢大,但平日作奸犯科的人不少,里面自然也是龍蛇混雜。
任大山近清晨時被打暈扔進來,是一個六人的木柵欄,因頭上傷口疼醒的時候,見自己身上的衣衫鞋子幾乎被同牢的人扒了個干淨,好在牢里的飯食不算苛刻,他的胳膊腿還完好。
但望著牢房上方黑漆漆的石頂,周圍虎視眈眈的囚友,還有時刻充斥耳膜的痛楚申吟聲,任大山生平第一次生出絕望的念頭。
從前多少年,即便寒冬臘月帶著妻兒睡在漏風的牛棚里,或者分了家離開老宅,他都不曾如此恐懼。
而造成今日局面的根由,居然是因親兄長的栽贓陷害。
他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結局,最槽無非是死而已,只是家里的妻兒要怎麼辦,甚至都無人知道他的死訊……
「嗚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這一刻的任大山哭得像個孩子,萬般後悔不該不听閨女的話,他沒想到嫡親的兄長當真會如此狠毒。
許是上天不忍心讓這個一輩子沒有做過任何惡事的漢子受苦受難,很快就有獄卒踢開牢門撈了他出去,重新安置,又有滿嘴罵罵咧咧的大夫給他纏了頭上的傷口,待他想要問個明白的時候,他又被人提出了車門,重新見到了明晃晃的太陽。
陽光下,見到身著一襲玄色萇衫,身開雄挺的儒雅公子,任大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這一刻,隋風舟如同天神一般將他救出了地獄……
「隋公子……嗚嗚,大恩大德,我任大山做牛做馬……」
隋風舟趕緊扶起欲跪倒的任大山,溫聲勸慰道︰「任大叔不必如此,舉手之勞而已。」
站在兩人身後的管事一張臉幾乎皺成了苦瓜,很是為自家主子可惜,這可是天大的功勞啊,卻只換了一個人的性命,還要搭上幾千兩銀子賠償那些被燒毀的民宅。
這樣的恩情,整個任氏家族做牛做馬都還不清。
隋風舟卻好似投有半點侮色,好好安頓了任大山住到別院去養傷,待得回到侯府立刻就被喚去了書房。
侯府眾人早就得了消息,一路上,他接收到無數目光,有敬佩有好奇也有質疑,但更多的是許多跟隨任家家主上過戰場的老兵,恭敬站在路旁行禮。
隋風舟背 挺得筆直,微微點頭間,多年的心結已經悄然消失無蹤了。
做為侯府最無用的長子,從此他再也不必低頭……
「說吧,你到底是為何放棄了封爵大功?難道真是因為一個不知所謂的恩人?」
忠義侯望著讓他萬般愧疚的長子,卻依舊沒有放下父親的威嚴,今日之事幾乎就是侯府再進一步的台階,關鍵時刻卻被兒子親手毀了,他不得不問個清楚。
「孩兒在朝堂上並不曾說謊。」隋風舟自行坐下,倒了茶水,淡淡應道︰「孩兒先前在塞安縣遇到一個農家女子,得她指點,受益良多,甚至身子也恢復康健,這縱火嫌犯就是那女子的父親,孩兒以後想娶這女子為妻,做為半子自然不會看著岳父受難。」
「你、你……」忠義侯听得瞠目結舌,想要罵幾句,冷不防就想起了當初亡妻的模樣。
那一日他上門提親,岳父母心疼閨女,不想閨女遠嫁,也是亡妻親自走出後院,小小的女子也是這般高聲朗朗,非他不嫁。
如今,二十年光陰一晃而過,他們的孩兒也是如此……
「罷了、罷了,隨你去吧。」
「謝謝父親,孩兒再過幾日就會返回塞安縣,待一切安排妥當,還望父親趕去替孩兒提親。」
「居然還要本侯爺親自去提親……」
「對,孩兒不希望發妻受任何委屈。」
忠義侯想起續娶之後每次發妻忌日時的寒酸,一口氣堵在喉嚨,到底沒有再說什麼。
隋風舟行禮後走出書房,天上秋陽正是熾烈,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胸腔里最後一絲郁氣也是拾掇得干干淨淨。
遠處隋武勝正一頭大汗的跑來,「大哥,我听說……」
隋風舟抬步迎了上去,「走,不說那些俗事,陪大哥打兩趟拳去!」
「打拳?!」隋武勝生來是個武痴,听到這話立刻就把來意忘了個干淨。
「大哥,你能成嗎?我昨日又得了師傅的夸獎,哈哈,在這京城難得敵手。」
「那咱們就比箭術好了。」
「哈哈,射箭我也是百發百中啊!」
兄弟倆並肩去了演武場,而書房半開的窗里,忠義侯悄悄抹了一把眼角。
「到底是個多奇特的農家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