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逸聞言,不禁放聲大笑。
瞧瞧,她這樣不是精神多了?打她母妃去世後,她就不言不笑,儼然像尊美麗的小女圭女圭,可近來她會與他開口了,表情也多了,總算像是活著的了。
「是要賠罪,可四哥也想討賞,只要你親一下,四哥便答允你一件事,而且明兒個就分個幾株到你院子里,你意下如何?」他忍不住的想要多逗逗她,再多瞧瞧她不一樣的神情,喜怒哀樂的各種風情。
「我能瞧四哥怎麼分株嗎?」她試著議價。
如果以種子栽種,讓她模索個幾回,肯定就能找出最好的法子,但是知道如何分株,那更是事半功倍,待她清醒後,非得將法子牢牢記住不可。
「你有興趣?」他詫道。
姑娘家不都只是喜歡賞花嗎,他家妹子卻是想知道如何栽種,這可有趣了。
「嗯。」不只是金露華,她想看的是他如何栽種這滿園的藥材,她想從中偷學他的作法,也許能夠補足她的不足之處。
她從小就偏愛栽種,只因栽種能讓她得到安定感,所有的法子並非是從書上習得,而是彷佛她天生就知道該如何作,透過反復地試種,再推敲出最好的法子,但盡管如此,並不代表她真能掌握所有花草的習性,甚至熬出更好的堆肥。
「那就……」他刻意把臉湊近她,道︰「親一個,只要你親一個,四哥什麼都答應你。」
她眯眼瞪著他,直覺得他這行徑帶著幾分紈褲氣息,可偏偏他的笑臉又教人討厭不了,哪怕這親人舉措她從未有過,但在心里衡量得失之後,她抿了抿嘴,再一次告訴自己,六歲娃兒是沒有清白可言的,而且他是兄長,所以、所以……
余光瞥見她猶豫不決的神色,華逸暗暗偷笑著,正打算跟她坦言是逗她的,可誰知道臉一轉,她的小嘴就親了過來,不偏不倚就親在他的嘴上。
瞬地,兩雙大眼對視著。
兩人在彼此的眼里瞧見自己的身影,瞧見錯愕,一時間皆不知該如何反應。
「主子,奴才撐不住了!」
遠處傳來查慶的聲音,教華逸猛地回神,連忙退開,干咳了聲,道︰「走吧,四哥帶你去瞧瞧金露華。」說著,隨即一把將她抱起。
她呆住了,渾身僵硬不能動。
她竟然跟個男人親嘴了……這個家伙確實是知道兩人非兄妹,所以惡意輕薄她的吧!簡直是變態,竟然對個六歲娃兒出手,皇族中果然很多以荒婬出名的頑劣之徒,對他生出的那麼一丁點大的欣賞,瞬間灰飛煙滅。
真是個無恥卑鄙的家伙!千萬別落在她手里,否則就有得他受的了!
她心里月復誹著,可是當她瞧見一整片的金露華在微弱的金光中閃耀時,心里什麼惱的怒的,瞬地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言喻的激動,甚至激動到眼前一片模糊,淚光閃爍。
悲傷、喜悅一股腦兒襲向心間,像流落他鄉的游子,終于回到故鄉。
「千華,漂亮吧,是不是就像四哥說的一樣,成串如瀑?」他單手抱著她,一手指向整片的金露華,回頭時,掛在嘴邊的笑意凝住,瞬間慌了手腳。「千華……你在氣四哥嗎?四哥不是故意要讓你親嘴的,四哥是要逗你,可誰知道你就親了上來,四哥……四哥跟你道歉,不哭了,好不好?」
她眨了眨眼,豆大的淚水不斷滑落,無法解釋充塞胸臆的激動是為哪樁,目光落在他慌亂的面容上。
突然,她有些明白了,為何當她初見華逸時,她內心有股莫名的激動,一如她看見這片金露華,那是游子回家的感覺,是游子尋回親人的感覺。當她在這里清醒時,常覺得內心像是有兩股意志並存,她無意識地親近華逸,心里是不喜又不解的,可眼前這一刻,兩股分歧的意志合而為一了。
「千華,你打四哥吧,想打哪就打哪,別哭了。」華逸慌得心都疼了,將她鬧哭真的不是他的本意。
她靜靜地瞅著他,突地伸手輕撫他的頰,淺淺揚起笑意,安撫他。
洗練世故的他,竟會被她的眼淚給嚇得手足無措,光看他這模樣,就覺得能原諒他了。
「……千華?」華逸不解地瞅著她,難掩不安。
宮里就只有她這麼一個小公主,這麼小的娃兒,柔柔女敕女敕的,無聲流淚的模樣教人心疼,現下卻又破涕為笑,實在是教他模不著頭緒。
瞅著他,她探手環抱住他的頸項。
雖然從頭到尾,她對過去和現在都厘不清,但她此刻的喜樂悲傷是如此的深刻,彷佛回到了亙古曾停留過的時光,教她相信華逸之所以能松開她的心防,許是他倆曾經相處過。
兄長……如果能有個兄長疼她寵她,那該有多好。
面對她主動送抱,華逸先是錯愕,隨即心喜地將她摟進懷里。
她是他從小看大的娃兒,從牙牙學語到學步,都是他在一旁看著的,哪怕曾經親近過他,卻也在敬妃去世後變得淡漠不語,如今主動抱著他……他忍遏不住地親吻她的發,唇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四哥答應你,往後再也不逗你了,不管你想做什麼,告訴四哥一聲,四哥會想盡辦法幫你完成。」
淚水還在流,嘴角卻因為他的承諾而勾彎著。她撒嬌般地貼在他的頸項間,輕輕地點了點頭,感覺他的手不住地撫著她的發,那是她從未享受過的寵溺,不知怎地,竟教她昏昏欲睡了起來。
不會吧……難不成她一覺睡醒,便要將她送回她所處的南朝?
等等、再等等,她是如此貪婪地渴望這擁抱和疼寵,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她還舍不得太早夢醒。
她無聲祈求著,黑暗卻是鋪天蓋地而來,環抱的雙手突地松落。
華逸察覺她的不對勁,隨即抱著她往回跑,見青齡和查慶守在金露華園外,忙吼道︰「傳御醫,快!」
半夢半醒間,她好似听見了責罵聲,听見了華逸低聲認錯著。
她奮力地張開眼,從床邊人群縫隙里,瞧見皇上正斥責著華逸,而圍在床邊的宮人喜聲喊著,「皇上,公主醒了。」
宮人一喊,皇上隨即快步走來,欣慰地輕撫著她依舊發燙的小臉。「千華,可覺得好些了?」
直睇著皇上焦急的神色,她虛弱地閉了閉眼,從被窩里探出的小手握住他的,啞聲低喃,「父皇……不關四哥的事,是我貪玩……不要怪四哥……」
「好,你怎麼說怎麼好,可你得要趕緊將身子養好,別讓父皇為你擔憂。」皇上視她如心尖上的一塊肉,眼見她虛弱得連話都說不清,心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她啞聲承諾,小手朝華逸伸得長長的。「四哥……」
華逸趕忙湊到床邊,緊緊地握住她發燙的小手。「千華,四哥就在這兒,對不起,都是四哥不好,四哥沒察覺你身子不適,才會教你吹了風後又發起熱。」他滿臉愧疚,不舍的很。
「是我貪玩……」她很堅持地道,看向皇上,可憐兮兮地道︰「父皇,別怪四哥……是我貪玩……」
彷佛怕皇上不信,她一次又一次地說著,小手緊緊抓著華逸不放,直到又昏了過去。
華逸心頭一緊,只能緊抓住她的手。哪怕她什麼都沒說,他就是知道她是刻意為他開罪,才會一遍又一遍地強調著,要父皇別責罰他。
「張御醫!」皇上見狀喊道。
守在門外的張御醫隨即入內替公主診脈,不一會兒便道︰「皇上放心,公主只是服藥後昏睡,這藥會讓她發汗,待她清醒後熱就會慢慢退去,只是得要讓公主每一個時辰服上一次。」
「父皇,讓兒臣留下來照顧千華吧。」華逸忙道。「父皇,兒臣多少識得藥材,可以親手給千華熬藥,再親自喂她喝藥……父皇,就當是罰兒臣吧,是兒臣沒將千華照顧好,給兒臣一個機會彌補。」
皇上見狀,心想依張御醫的說法,千華的身子應是無大礙,再見華逸有心彌補,便答允了他,再交代了範貴妃,讓宮人全在門外候著。
「逸兒,千華一有狀況便讓青齡趕緊通知我。」範貴妃離去之前,神色嚴肅的囑咐著。
南朝華氏從關外入關內,一直是陽盛陰衰,照理說男丁興旺是多少王朝求之不得的事,可華氏尚在關外時就有個傳說,只要族內產下女嬰,便是盛世之時,如今隔了幾代總算出現一個女圭女圭般的嬌俏公主,簡直是皇上心頭的寶,不容一丁點的損傷。
「兒臣知道。」華逸沉聲說著。
待範貴妃離開後,只要時候一到,華逸便親自熬藥,抱著華千華一口一口地喂,守著時昏時醒的她,幾乎可以說是寸步不離。
待華千華清醒時,就見伏在床邊打盹的他。
她眨了眨眼,瞅著他半晌。想起之前她瞧見那片金露華時,就如初見他的第一眼,有一種終于回家的狂喜。
為什麼呢?難道她曾經存在這里?
就算如此,也沒必要特地將她帶進這場夢境里吧?
這場夢到底有何用意?
正忖著,余光瞥見他濃縴長睫微動了下,隨即坐直了身,一張眼便是查看她,一見她已清醒,隨即笑咧了嘴,那一瞬間,彷佛入春瞬間綻放的桃花般。
她想,用桃花形容男人實在不倫不類,可是卻又萬分貼切。
在她眼里,華逸就像是個桃花精。
「千華,還有沒有哪里覺得不適?頭疼嗎、冷嗎、渴嗎、餓嗎?」他連聲問著,輕撫著她的額。
直睇著他,她不禁低低笑了。
見她展開笑顏,華逸緊揪的心總算能松懈一些。
她探手輕撫著他的頰,瞧著他眼下的黑影,嘆了口氣道︰「四哥,我生病與你無關,我現在已經好多了,你回去歇著吧。」
「不對,都是我的錯,明知道你身子還未恢復卻帶著你吹風。」他抓著她的小手貼在頰上。「這一回,我會看顧你直到你完全復原,你可別忘了,四哥答應你要將金露華分株種在你的園子里的。」
「嗯,我會趕緊好起來。」對,這事可要緊了,非得養好身子不可。
「要不要吃點東西?」他枕在床畔瞅著她。
她搖了搖頭。「我想再睡會兒。」
「好,再睡會兒,一會兒喝藥時再叫你。」
她拍了拍床畔的位置。「四哥陪我一道睡吧。」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幾天,但他雙眼殷紅,眼下又有黑影,夠他折騰的了。
見華逸猶豫了下,她又道︰「四哥說我親你一下,你就答應我一件事的,那日我都親了,不能不算數吧。」
听她那近似埋怨的語調,他不禁被逗笑,隨即和衣上了床,躺在床邊與她對望著。「四哥說過的話就不會忘,就陪你一會吧。」
她沒吭聲,只是虛弱地閉上了眼。
如她想象呢,她向來不愛他人近身,更遑論是男人,然而他躺上了她的床,她卻沒有一絲厭惡,究竟是因為他年紀尚小,抑或者是因為他不是會欺她的男人,所以才教她毫無戒備?
唉,不想了,反正想得再多也找不到答案,她不如多睡會養足精氣神要緊。
華逸睇著她稚氣臉龐上有著超齡的世故,不禁心疼地將她摟進懷里。
幾日後,華千華已經恢復到能跟在華逸身後又跑又跳了。
坐在東寧園亭子里的皇上看著蹲在花叢前的兩抹身影,不禁輕揚笑意。「這孩子精神多了。」
「可不是嗎?近來也與逸兒親近多了。」陪侍一旁的範貴妃噙著溫婉慈祥的笑,看著兩個孩子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兩人同時逸出笑聲,她也跟著加深了唇角笑意。
「那倒是。」瞧華千華抓著一束金露華笑得嬌俏而神采奕奕,皇上眸底滿是掩藏不了的寵溺。「既然她喜歡跟著逸兒,就讓她跟著吧,能這樣到處走動對身子骨也較好。」
「就這麼著吧。」範貴妃噙笑應承著。
能如此自然是最好,才能讓她將敬妃所托付的千華保護得妥實,當然,也將敬妃的秘密藏住。
那個秘密,必須跟著她一起入棺。
正在一頭分株金露華的兩人,哪里會知道那頭在思量什麼,只是一個專注地切下母根旁的子根,一個專注地看著他每個步驟。
「好,接下來就浸在水里幾日再栽植。」將幾枝子根都擱進水桶里,華逸輕聲解說著。
「浸在水里?」華千華偏著小臉。「不會泡爛嗎?」
「非但不會,這切口處還會冒出小芽。」
「真的?」她直瞧著他指的地方,那是方才他故意折掉的小枝。
「你要是不信,何不跟四哥賭一把?」
華千華睨他一眼,瞧他笑得壞壞的,心底明白這家伙準備陰她。「賭什麼?」
「要是這切口處真是冒出小芽,你親四哥一下。」他指著自個兒的頰。
她微眯起眼,萬分懷疑一般兄妹之間真會如此相處?還是他特別與眾不同?非但喜歡親人,還喜歡被親……再過幾年,懂得尋花問柳了,還會跟她這個妹子玩這把戲?
算了,橫豎親他一下也不打緊,不過是踫踫臉頰而已,兄長嘛,讓他佔點便宜,往後好支使他,怎麼算都劃算。
「好,那要是我贏了呢?」
「四哥親你一下。」
「……」想不到小小年紀,心思就已經如此卑劣,欺她是個娃兒樣,搞不清自己被佔盡便宜?
算了,瞧他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就知道他有十足把握。
「這桶子就擱在你那兒,何時發芽,我何時領賞。」
「……就這麼著吧。」親不親什麼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確定他的法子是否確實可行。
幾日後——?
華千華直瞪著已經發根的子根,切口處迸出了新芽。
而從武校場回來的華逸連衣袍都沒換,就直接到她園子里討賞。
她瞪著把臉頰湊到面前的華逸,咬了咬牙,用唇角輕壓了下,反正她已經先把宮人都遣到一旁,沒人瞧見她親他。
「千華可知道為什麼發根?」華逸滿足揚笑,指著子根問。
「不知道。」她正等著他解答,否則這一下不就白親了。
「那是因為水里有株苗所需的營養,要不你道咱們栽種後為何要澆水?不過一旦發根後就得要趕緊移栽到土里,否則時間一旦拖久,根就長不長,枝芽也茂密不了。」說著,他拿下系在腰間的袋子,回頭問︰「千華,你要種在哪?」
她指著牆邊的位置,他不禁贊許地道︰「聰明的孩子,雖然已經入秋,但誰都不能保證入秋就沒有艷日,剛分株的子根就怕太多日頭,而且這兒還有小溝渠,水分夠,真的很適宜,再加上四哥手上的木屑,保管它幾天後就會站穩,開始長出新葉。」
「木屑?」華千華瞧他蹲下撒著木屑,她也跟著撩裙蹲著瞧。
「不只是木屑,木炭也成,不過要看栽植的是什麼,就好比扦插的法子這麼多種,可是有的只能作分株,有的可以根插,有的可以睫插或葉插。」瞧她認真听講,他想了下道︰「要不待會到四哥的書房,四哥拿記下的一些雜記給你瞧瞧。」
「四哥記的?」
「嗯,想看嗎?」
「想!」她不假思索地道,要將他所有的法子都學到手。
「好,待四哥將這幾株子根插好,咱們就上書房去。」
待華逸將子根處理完畢後,便牽著華千華上書房。一進房,她抬眼瞧著三面的書牆,有些咋舌。
「千華,過來這里。」華逸在書案後找到了雜記,朝她招著手。
華千華快步跑去,迫不及待想要拜讀他的大作。伸手要拿,豈料他卻是一把將她抱進懷里,坐上鏤花高背椅。
「喏,要看四哥的雜記,得做什麼?」他笑眯眼,臉頰已經湊了過去。
她眯起黑白分明的大眼,有股沖動想咬下他頰上的肉。佔人便宜也該有個限度,更何況還是自家妹子,都不知道要拿捏分寸?
「逗你的。」華逸被她那瞬間變得世故老練的眼神給逗笑。
不,你很認真。她無聲忖著,而且認定他罪行重大。
「千華,你要記住,不管是哪種農作或花草藥材,最重要的必定是水源,沒有水源,再肥沃的土都沒用。」
「嗯。」這是任誰都懂的基礎。
「所以,土質絕非首要,任何種類的土質都能種出農作花草,只消瞧你怎麼栽,就好比最肥沃的東北黑土,不管是什麼藥材都種得了,而北方黃土雖是什麼都栽種得了,可水渠卻相對重要,灌溉不足則無法豐收,而河彎沙土能種農作就能栽種藥材,就好比黃芩這味藥既可以栽在沙土,也很適合黃土,說穿了,只要是根類的藥材都容易栽種,扦插的種類最多,而最不利于根類生長的黏土,咱們就能挑些藥用在地上部分的藥材,好比金銀花或枸杞之類。」華逸逕自解說著,話末才突地想起自個兒對六歲的娃兒說這些,實在是太深了些。
笑睇著她,正打算從最基本的藥材種類說起,卻見她垂斂長睫,像是在思忖什麼,專注得像個小大人,教他不禁莞爾。
「千華,你听得懂嗎?」他噙笑問著。
華千華輕點著頭,將他所說的整理了下,才問︰「四哥,咱們宮中的土是屬黃土,所以東寧園里那條水渠也是你打造的嗎?」
華逸微詫了下。「是呀,怎麼你竟會注意那地方?」
「水源重要啊。」她說得理所當然。「可是施肥也很重要,四哥用木屑……那木屑是燒過的屑末,除了能吸水保持水分之外,木屑里也有肥嗎?」
一般她栽種用的是自制的肥料,除了夜香自然也包括農作的葉菜發酵,但她還真不知道有使用木屑的法子。
放眼南朝,關于栽植的書籍非常有限,而柳家書房中絕大部分都是醫書,也沒有栽植方面的書籍,她一直是自己模索的,從沒遇到可以和她切磋的,教她不禁興致勃勃。
她這近乎專業的問法,教華逸傻了眼。「千華,你怎會知道木屑能吸水保持水分?」尋常人不會想到這一點的。
華千華眨了眨眼,將惱意完美掩飾,才笑得甜甜地道︰「因為我聰明啊。」她也沒說錯,關于栽種這方面,她向來是能舉一反三的。
華逸直睇著她半晌,突地一把將她摟進懷里,不住地親著她。「千華,太好了,既然你如此有天分,往後四哥就將所學都傾囊相授!」
華千華被親得無路可逃,險些破口大罵。
要教就教,犯不著一直親她吧!有沒有想過被親的人的心情?她滿臉都是他的口水……可惡,當她都不會反擊嗎!
待他稍停,她毫不客氣地捧著他的臉不住地親著,直到親到他滿臉口水,她才滿足地退開一些,想看他被她親得有多難捱,然而他臉上不見半點怒色,反倒是笑得眉飛色舞。
……被親得滿臉口水是很開心的事?
「千華喜歡四哥,對吧!」華逸樂不可支地將她收攏入懷。
華千華眼皮抽了兩下,最終忍不住用小拳頭揍他的背。「四哥,我不能呼吸了!」原來,她四哥是個有病的,被親得滿臉口水還樂成這副德性……是她錯了,她不該用自個兒的想法去衡量每個人,畢竟天底下有病的人真的不少。
五年下來,華千華忍不住認為她的臉差不多快被親爛,可是為了看他親筆雜記,她也只能認了。
誰要她這個四哥如此與眾不同,不但懂得栽植,更深諳藥理,對于每種藥材的炮制法子皆有不同見解,或蒸或炒,且手續有數道,感覺上她像是在看早已失傳的醫經似的。
她壓根不知道丹參單炒或加酒、添醋炒會出現不同的功效,她在柳家所學的都是基本的炮制法,從沒分得這般詳細,不知道她那個繼承了爹衣缽的九妹曉不曉得這些細節,改天要是回去了,非得跟她問問不可。
忖著,她不禁掀唇哼笑了聲。
回得去嗎?她都在這兒待了五年了,看來是回不去了,她那些農作藥材也不知道莊戶們有無妥善照料采收?
唉,想那些做什麼,橫豎人都在這兒了,她就繼續扮演公主角色,反正茶來伸手的日子還不差,而且跟在華逸身邊,她確實受益良多,尤其藥理分析得真是鞭闢入里,教她看得入迷。
華千華垂眼看著雜記,看得正入神,壓根沒察覺有抹身影來到書房門口,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讓宮女們全都無聲退下,才舉步踏進書房內,趁其不備地朝她頰上偷香了下。
她頓住不動,唇角抽了兩下,冷冷橫眼睨去。
「四哥回來了,想不想四哥?」華逸笑眯眼湊近她。
她張了張嘴,無聲嘆了口氣。「四哥想听真話還是假話?」都多大的人了,怎麼會只抽長了身子,舉措卻還像個孩子?
五年過去了,華逸非但抽長了身量,五官輪廓更為深邃,就連肩膀手臂都像個男人了。
「再過幾日,四哥就不信你不想。」華逸一把將她抱起,讓她坐在懷里。
對于這麼親密的坐法,華千華已經被迫習慣,她將雜記往桌面一擱,抬頭問︰「四哥要去哪?」
打從華逸束發之齡,就受皇上指派進了五軍營,跟著掌管五軍營的鎮國大將軍舅舅和表哥範恩一起接受操兵演練,甚至跟過幾次移防,有時個把月不回宮也是常有的事。
「這次去的比較遠。」華逸噙笑說著,笑意卻不達眸底。
「哪里?」難不成是要移防到南方?
「雎城。」
「雎城在哪?」
「在西北。」他嘆了口氣親吻她的發。「西北的關外蠻族幾次叩關,如今邊境快守不住了,這一次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京。」
她眨了眨眼,還未細想便月兌口道︰「父皇要四哥去的嗎?」
「嗯。」
「……為什麼?」
「也許是父皇要我去受點磨練。」他笑得淡然。
然而,華千華卻不作此想。就算要磨練皇子,也不會是挑在邊境快失守的當頭,更何況在他之上尚有兩名皇兄,尤其二皇兄早滿二十歲,真要磨練,也該是讓他們先去才是。
華逸也不是個傻的,他人在宮里宮外走動,任何消息都來得比她迅速,光看他那唇笑眼不笑的神情,就知道他肯定知道內幕。
而這里頭絕不月兌皇子鬩牆的戲碼,畢竟皇上老了,皇子們長大了,可如今該封王的沒封王,儲君也沒個下落,哪怕皇子們不急,後宮嬪妃也急了,通常嬪妃娘家都是朝中大臣,就算嬪妃不急,大臣們也該急了。
一旦急了,為了鞏固擁護的皇子,自然就得除去皇上身邊的紅人,華逸首當其沖,她壓根不意外,誰要他鋒頭那麼健,事事樣樣都做得讓人挑剔不了。
這世道就是如此,不管世代如何遞嬗,怎麼也逃不過皇子鬩牆的命運。
當然,依她在皇上心底的分量,她也不是不能去找皇上說說,但就怕皇上答允後,往後會冒出更多難防的暗箭。
真是教人頭疼的事。正忖著,眉心像是被人輕按了下,一抬眼就對上華逸笑得熠熠發亮的眸,教她心頭沒來由的顫了下。
「傻千華,別為四哥擔心,這些年,你可瞧過有什麼能為難四哥的事?」
「是啊是啊,天底下能有什麼事難得了我四哥的,可你跟母妃說起此事了嗎?」說起範貴妃,她是打從心底喜歡的。
範貴妃待她如親女,那眸底的疼惜和寵愛從不是表面功夫,更不是為了跟皇上邀賞的,而是真真切切將她視為己出,教她這個向來是爹不疼又沒娘愛的人初時極不適應,可如今一日不與範貴妃晨昏定省就渾身不對勁。
「晚點會跟母妃說。」
「嗯。」她可以想見範貴妃會有多難過。
豈料,結果讓她傻了眼。
「身為皇族就該負起保家衛國的責任,你就盡管去,把那些外族打回關外。」範貴妃豪氣干雲地道。
不是吧……這些後宮嬪妃不是都怕失了倚靠的嗎?要是唯一的兒子在出征時有了個意外,這……
「兒臣謹遵母妃教訓。」華逸笑咧嘴道。
「瞧瞧有什麼得準備的,趕緊著手收拾,你呢就跟在你舅舅身邊,和範恩好生保護你舅舅。」
「是。」華逸輕點著頭,余光瞥見華千華一臉難以置信,不禁輕刮了下她的秀鼻。「怎啦?瞧你一臉傻樣。」
你才一臉呆樣!她憤憤地月復誹著。說的也是,範家是一門忠烈的武將世族,範貴妃出身其中,和一般閨秀本就不同的。
「千華,東寧園就交給你了,該怎麼采收,何時采收,又該要如何炮制,你應該都會了。」華逸輕輕將她抱進懷里,還未離開就已開始思念。「想四哥的時候,就給四哥寫封家書,只要四哥得閑就給你回信。」
她輕哼了聲,把臉輕輕貼在他頸上,吭也不吭一聲。
誰要給他回信,當她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