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離開貨櫃餐廳不久,州際公路兩旁空曠荒涼。
空氣非常干燥,連身體里的水分都像是要被吸出去,她喝了一罐又一罐的的礦泉水,雖然紆解喉間的干渴,但是皮膚好緊繃,即使隔著衣裳也被曬得熱痛。
「不能開冷氣嗎?」她忍不住問,看開車的他自在得很,哂得黝黑結實雙臂雖然有汗,卻彷佛不受酷暑影響。
他似笑非笑的瞥來一眼,按下冷氣開關,排風口竟先噴出一陣灰塵,讓毫無準備的她嗆得連連咳嗽,滿頭滿臉都是灰塵,雙眸惱怒得水汪汪,氣得都快哭了。
難怪,這幾天都很熱,他卻不開冷氣,原來是老車冷氣許久沒有使用,累積的灰塵多到驚人,想使用就必須先受沙塵暴洗禮。
「你故意的!」她尖叫著,小手胡揮亂擋,最恨被弄髒,這會兒一身灰塵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洗干淨。
現在還不到上午十點,難道要等到入夜進旅館,才能好好清洗嗎?
「是你要求的。」他滿不在乎,扭開收音機,調到老歌頌道,老鷹合唱團的「加州旅館」剛流泄出前奏,他跟著哼唱起來,對她的氣恨完全不理會。
排風口的灰塵噴盡,吹出來的風從溫熱,漸漸變得涼爽,她握著手把車窗上,側偏過身縮坐在副駕駛座上,雙眸隔著車窗穿著荒涼土地,偷偷擁去眼角的淚水,不要被看見示弱的證據。
從來所有人都寵著她、哄著她,而身旁的男人卻盡是欺負她,沒有半點紳士風度可言,以她的挫敗氣憤來取樂。
他跟大哥完全不同。
書慶淚眼朦朧,對景色視而不見。
不!
他根本不配跟大哥比!
恨恨在心里做了評斷,她擦干眼淚,整理好情緒,才又坐直身子,雙手環抱在胸前,擺出防衛姿態,先清了清喉嚨,確定不帶哭音後,才鄭重說道︰「請在下個加油站停車,謝謝。」她可是很有禮貌的。
「車子不需要加油。」他卻仍舊粗魯無禮。
「我需要使用洗手間。」
他瞄來一眼,笑吟吟的問︰「水喝多了?」
瞧她穿得保守,又怕曬傷,所以能遮的都遮了,棉質的衣衫雖然寬松,但是坐著的時候難免被扯緊,泄漏長腿的曲線、曼妙的縴腰,她太過青澀,不知這樣反倒更吸引男人。
此刻她雙手環抱的姿勢,更是突顯出衣衫下的飽滿豐盈,被擠出細瘦雙臂,更顯出嬌小身軀很是有料。
他大飽眼福,是開車時最好調劑,比濃濃的咖啡更能提振精神,心思琢磨著要是提醒她,不知她又會氣成什麼樣子,說不定就躲到後座去,跟一堆紙袋還有食物擠在一起,到時候他就沒有美景可看,所以當然不說最妙。
只是她氣惱的模樣又分外可人,無法兩全其美,不然氣得雪膚泛紅實在嬌上添艷,徒增令人犯罪的誘引。
單純的她咬著粉潤唇瓣,直視著前方路面,沒有發現身旁惡徒的心思,更挺直單薄雙肩,讓人跟著心神蕩漾。
「反正,你停車就是了!」她偏過頭去,又生起悶氣,長發灑落肩頭,嬌弱得惹人憐。
他笑了笑,心情太好,干脆答應。
「好,听你的。」
這好聲好氣的回答,讓她不禁訝然,回眸看來的大眼里滿是問題,粉唇微微輕彎,讓他想起吻她的滋味,昨晚他都不曾再回味那甜潤小嘴,就著迷于品味她女敕軟粉頰,還有貝雕般的雙耳與柔膩頸頂。
那麼敏感的反應,藏不住的哆嗦嬌顫,絕對堪稱是極品。
不了解他為什麼態度轉好,總之這男人一時冷、一時熱,她少知人情世故,總也對他猜不透,莫名之余身子漸漸不再緊繃,但雙臂環胸的姿勢還是沒改,不知道這姿態就是讓他心情好的關鍵。
「我們要去拉斯維加斯嗎?」
這幾天或許是為了以防萬一有人跟蹤,他故意在公路上繞來繞去的,本來他朝北開,她還以為要去舊金山,誰知一回神他已又繞回南邊,看著公路上的告示牌,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問,是否目的地是內華達州最負盛名的城市,也就是聞名全世界,金碧輝煌的賭場之城。
小時候她就去過,還曾經跟爸媽在那里住了半年,看各種絢麗迷人的表有白老虎、大象跟馴獸師精彩互動。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她天天都要去看白老虎。
神通廣大的爸爸還跟兩個俊美馴獸師成為朋友,帶她跟媽媽一起去馴獸師家里,在寬廣得跑不到盡頭的綠茵草地上,跟大貓似活潑調皮的白老虎追逐嬉戲,在它從游泳池里跳出甩毛時,被水珠噴得興奮尖叫,著迷的在一旁看著它把全身毛發舌忝舐到美麗發亮,再看著它那雙好藍好藍的眼楮,模著它的頭說好乖好乖。
後來,比較年長後,知道不論是白老虎成大象,都是失去自由,逼迫著做出表演,她偷偷哭了幾次,把零用錢捐贈給友善動物機構,助養年老後被秀場與馬戲團拋棄的動物。
大哥發現之後,找到友善動物機構無力負擔的幾只老象,分別為它們安置在設備良好的動物園,完成之後才在某天輕描淡寫的捐起,問她想不想去看看,確認那些老象的確過得舒服愜意。
大哥就是這樣,掌管家族集團的大小事,卻仍為她費心,不論任何心願,即使沒有說出也會替她完成。
駕車的黑挑起一邊濃眉,嗤笑了一聲。
「不是,那里認識我的人太多,每間月兌衣舞酒店的老板,看到我就樂得心花怒放,去那里太招人注意了。」他意味深長的笑著,像吞了很多只金絲雀的大貓那般滿足,純男性的炫耀完全沒有遮藏。
想到拉斯維加斯紙醉金迷、夜夜笙歌的糜爛生活,這里人肯定在那里放浪形駭流連花叢間享受得不亦樂乎,一口氣驀地哽在胸口,咽不下又吐不出,還酸酸澀澀,是從來不曾有過的情緒。
「你不知道在那里易是犯法的嗎?」她迫迫質問,生來柔柔軟軟的語音,第一次如此尖銳。
「當然知道。」他用看著幼兒園小娃兒的眼袖,施恩的循循善誘,大方為她開示。「所以我只是跳跳月兌衣舞,收她們塞來的舞金,塞得我內褲都快掉了。至干出場嘛,我可都是沒收錢,大家你情我願,所以不算犯法。」
她再次震驚,小嘴呆呆張著,沒想到他不是消費者,而是提供娛樂的那一方,一身壯碩結實、黝黑高大的身軀在舞台上招,可以想見女性們會有多麼瘋狂,肯掏出超多現金,祈求他貼身內褲能快點因為鈔票重量而掉落。
「你……」
「嗯?」
「你不是做維安工作嗎?」
「平時我偶爾也去跳跳月兌衣舞,造福女性大眾嘛,老板們都搶著要我去表演,每晚業績都能翻好幾倍,酒賣得特別好。」
他聳了聳寬厚的肩,鼓脹的二頭肌故意一抖一抖。「能賺錢又有免費的炮可以打,跟維安工作相比,跳月兌衣舞才算是我的天職。」
她起先還一愣一愣的,想起他在貨櫃餐廳里,說起謊話來流利無比,栽得她滿頭枝枝苗苗,全都是莫須有的贓。
「你在騙我!」她指責。
「信不信由你。」他滿不在乎。「騙你有錢賺嗎?」
的確沒有。
她咬著唇瓣,喉底又泛出酸酸苦澀,敵不過他油嘴滑舌,每次總是找氣受,卻在他態度轉好時,就傻傻的問話,換來一個個不知真假的回答,堵得她火氣又起,就算吹著冷氣也粉頰通紅。
可惡,她太笨了!
決定不再跟他說話,書慶偏轉過身去,連看都不願意看他。
只是,她故意裝得冷漠,他卻遠比她高竿,絕對不主動搭話,到加油站時依照承諾停車,大刺刺的打開車門往男用洗手間去,對她連招呼也不打。
生著悶氣沒人理,她從後座翻出毛巾跟衛生紙,粉唇嘟嘟的下車往女用洗手間走,里面的髒臭環境簡直要嚇壞她,但是求援肯定無效,還會落得被嘲笑,只能強忍著不呼吸,小心翼翼的上完廁所,然後火速沖出新舊污漬層層疊疊的隔間,到洗手台前才敢呼吸。
打開水龍頭,冷水已經被曬得溫熱,她仔細用毛巾沾水,擦拭臉上與頸間的灰塵,再抖了抖衣裳,知道他不會等太久,所以頭發里的灰塵,還有落進衣服的細沙都無能為力,走出女用洗手間時,果然看見他背靠在藍色飛雅特的車頂邊綠,一臉懶得掩藏的不耐煩。
她假裝沒看見,故意一步一步走得緩慢優雅,走回車邊自己開門,慢條斯理的調整安全帶。
他不吭聲,上車關門發動引擎,回到公路上施展飆車技術,沿途又是荒涼景色。
今天比較反常。
就連午餐時間,他也沒有停車,驅車下了交流道,走的車道愈來愈窄,漸漸可以看到廣闊的農場,有大大的谷倉、閑閑散步的牛,跟一個個被捆成巨大桶狀,堆疊成金字塔形的草料。
好奇心像是小貓的爪子,在她心口換啊撓,撓得她很是難受,隨著建築物增加,車子進入一個典型美國小鎮,鎮名是「歐羅伊普拉塔」,念了幾次才想到,是西班牙語的「金與銀」。
愈是靠近鎮中心,商店就多了起來,各種廣告牌招牌都被風沙吹得斑駁,失去往昔的華麗色澤,不論是大賣場、小商店,美容院、洗衣店等等,全都看不到人影,空落落的像是個鬼鎮。
車速在進入小鎮後就變慢,黑熟練的驅車,熟門熟路的離開鎮中心,往小鎮的另一頭開去,建築又從密集漸漸變得稀疏。
就在她以為車子即將離開小鎮時,他卻把方向盤一轉,轉入一間白色美國南方建築的兩層樓房的停車位,然後拉起手煞車熄火,用遠比她上車時更慢條斯理也更優雅三倍的動作,慵懶解開安全帶,開了車門下車,到後座去抱出所有牛皮紙袋,還有那盒塑膠箱,再用腳靈巧的關上車門,往屋子的前門走去。
四周好安靜,附近每間屋子的窗簾都是拉上的,但是好像每扇窗子後都有影子,無數雙眼楮正朝著她看來。
被拋下的恐懼感,逼得她也跟著下車,急急追趕上他。
「這里是哪里?」她腳步倉皇,心中忐忑。
他不知從哪里模出一副舊鑰匙,一手抱著紙袋,一手打開房門上的鎖,邁開大步往屋里走去,拋下如謎般的三個字。
「我們家。」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