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根本是完全錯了。
一個向來狂妄自大,自以為掌控一切的君王,怎麼會在昏迷了數日又再度清醒之後,彷佛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人再怎麼變,本性還是改變不了,不管再如何遮掩,也會露出破綻。
可是皇上的行為舉止都詭譎到了極點,後宮佳麗眾多,他卻一個也未寵幸過,反倒整日將皇後扣在身邊,他上朝時她便坐在後殿等他退朝,他在御書房批閱奏章時,皇後也幫著磨墨,收起批閱過的奏章。
皇後還命工務司做了個收納櫃。
而兩人最常相攜走過的地方是御花園,皇後居然會陪皇上喂魚,而皇上會摘花戴在皇後頭上,兩人相互一笑,繼續游園,其間皇上的大笑聲不斷……
蕭鳳瑤手中的凌霄花被揉成碎片,她面容猙獰,含著妒恨,不甘心曾經的專寵給了別人。
她懷疑父親給的藥是不是出了問題,又或者皇後動了什麼手腳,才沒能讓皇上安靜的死去,反而令他性情大變,而且往他們不樂見的方向變得難以捉模,讓她束手無策,無從下手。
「周姥姥,你看皇上是不是中蓋了?」
她曉得皇上有多麼討厭被先帝硬塞過來的皇後,他覺得自己被小看了,毫無帝王尊嚴,皇後的存在像在提醒著他有多平庸。
他不想娶,卻又不得不娶,因為他想要掌控文官的勢力,藉此坐穩皇位,不再有人指手劃細地教他如何做個好皇帝,所以他妥協了。
只是討厭的人再怎麼看還是討厭,不可能一夕之間變得喜歡,蕭鳳瑤才想會不會是皇後對皇上下蠱,想挽回劣勢重獲帝心,當個名正言順的正宮娘娘。
「老奴看不像,倒似皇上一廂情願的追著皇後跑,皇後很不耐煩,不想理人。」皇後僅敷衍了兩句,要不是手里的書被皇上搶走了,皇後更樂意待在樹下看書。
碧瑤宮從上到下做了一番大清洗,所有內侍都換人了,全都來自內務府。
但是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只要是人,就沒有不能被收買的,內務府的太監也愛白花花的銀子,蕭家的銀票往這些閹人手上一送,他們眉開眼笑的睜一眼閉一眼。
曾經碧瑤宮的地面是洗不淨的鮮血,一具具被拖出去的宮人尸體睜著雙眼不肯閉,死時的怨氣猶在,不願就死。
可是他們還是死了,再沒人記住他們是為什麼死的。
再換進來的新人中,有一半是蕭家的人,或是家生子,或是買來的,還有自個兒投靠的,機伶程度不亞于前人。
周嬤嬤便是蕭鳳瑤入宮前管她院子的管事婆子,因為宮制只能帶一名嬤嬤和兩名丫鬟,她也為難了許久,最後才決定是女乃大她的女乃娘,因為她也怕被背叛出賣。
不過周嬤嬤倒是慶幸大小姐當初沒選中自己,不然此時她也是被杖斃的下場,一張草席卷一卷由家人帶走,無家人的尸體一律丟到亂葬崗,任野狗啃食,死無全尸。
「周嬤嬤,你老了,眼楮也花了,皇上是九五之尊,豈會由著一名女子左右情緒?」听不得實話的蕭鳳瑤面色一沉,語氣多了諷刺和警告,她不相信除了她之外,還有誰能佔據皇上的心。
不管這個男人她要還是不要,在她尚未丟棄他之前,誰都不能佔為己有,食之無味的雞肋也是有主的。
听到貴妃娘娘的聲音一冷,懂得看人臉色的周嬤嬤趕緊陪笑道︰「娘娘說的是,是老奴看走了眼,皇後娘娘的嚴肅面容哪比得上娘娘的國色天香,閉月羞花。」
但是這老貨心里卻說著反話,不是她老了,分明是娘娘度量小,容不得人,剛入宮那幾年,娘娘不是獨佔聖寵,用美色和高超的床技迷惑皇上,今兒個倒是惱怒風水輪流轉,昔日的風光全成了皇後的。
雖說逃過一劫,但是為人小氣的周嬤嬤還記恨貴妃娘娘帶女乃娘而不帶她入宮,讓她大大的落了面子,憋屈地在蕭家低頭做人,稍有頭面的婆子、管事都能走到她面前奚落一番。
她是家生子沒錯,五代為僕,但誰說一定要忠于原主不可,若是主子有難,她肯定是第一個棄主而逃的人。
听著她的吹捧,心情不快的蕭鳳瑤稍微轉好臉色。「不行,本宮不能坐視皇上一再行錯,得有人去提醒他,皇後雖是後宮之主,也不能亂了祖訓。」
在連結好幾日見不到皇上的情況下,她開始有些慌了,以往是皇上涎著笑,巴著她不放,不分白晝黑夜的與她膩在一起,而今皇上卻一步也不曾踏足碧瑤宮,連個賞賜也沒有,好像後宮之中再無蕭貴妃,她被遺忘了。
這讓她既不忿,又不安,原本是她籠子里的雞鴨,卻成了別人口中的膳食,向來自傲的她,如何甘心為他人作嫁?
是她的就不能讓人搶走,誰敢伸手就咬死誰。
仗著權勢滔天的父親,底氣足的蕭貴妃毫無畏懼,把一國之主當成私有物,想佔有就佔有,想玩弄就玩弄,她自認手段高明,善于扮無知憨直的小女人,把一干人耍得團團轉,隨她擺布。
「娘娘是要去找皇上?」周嬤嬤樂見自家主子主動低頭,把姿態放低,越是柔弱,越是楚楚可憐,越能得到男人的憐惜,得適時示弱,一味端著架子等男人來寵愛,會錯失不少良機。
以前娘娘得寵,听說偶爾裝個病就能令皇上心疼不已,甚至不管朝事,只與娘娘膩著,但現在她也看不清楚皇上在想什麼,說是娘娘失寵,該有的分例都沒少,也無人敢捧高踩低,一如往常,平靜無波得宛如一般人家的後院,正室管家,小妾、通房縮著脖子做人。
但是皇上誰也不找,單單對皇後特別依戀,皇後走到哪兒就跟到哪兒,形影不離,其余嬪妃皇上全都視若無睹,形同虛設。
「不,本宮要見皇後。」蕭鳳瑤目光一閃,冷然中帶著鋒利。
「皇後?」周嬤嬤眉頭一皺。
也不知是蕭鳳瑤運氣好,還是正在走霉運,她浩浩蕩蕩地帶了一群宮女、太監要往皇後的鳳儀宮,卻在御花園旁的太液池「巧遇」正在陰涼假山處看書的皇後,近日來死纏著皇後的皇上卻不在身邊。
「不用找了,皇上在御書房。」頭也不抬的夜隱華翻著書冊,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
「皇後娘娘金安,臣妾是來向皇後娘娘請安的。」蕭鳳瑤扮出嬌柔神態,曲身一福。
「請安?」听到許久未曾听過的字眼,夜隱華緩了翻書的動作,若有所思地以指敲書,天要下紅雨了嗎?怎麼一個個變得古里古怪。
「是的,臣妾往日過得太胡涂了,忘了娘娘才是後宮之主,每每一怠懶就未來伺候娘娘,臣妾如今已反省過了,內心大感不安,特意前來請罪。」蕭鳳瑤嗓音輕軟,帶著一絲嬌媚。
說是請罪,可話里話外有股高高在上的意味,彷佛在說,我肯來是給你面子,不要給臉不要臉,讓人下不了台。
她還有示威的意思在里頭,表示她這榮寵一時的寵妃是夜隱華拍馬也趕不上的,自個兒要識相點,別以為被皇上寵個兩天就能翻天了,在這後宮之中,她還是最得寵的貴妃娘娘。
「皇上不在,你就免了這些矯揉作態,想說什麼就說,用不著話中有話的炫耀。」夜隱華只是懶得應付這些爭風吃醋、搔首弄姿的女人罷了,不是治不了她們,先帝眼光是雪亮的。
明明皇後身後服侍的只有三、五人而已,和自己帶來二十多名內侍不能比擬,可是蕭鳳瑤卻感受到皇後的氣勢好強,幾乎將她壓得渺小如螻蟻,讓她有種心虛之感,顯得十分可笑。
有能力的人不需要千軍萬馬,一根手指頭就能將人壓得死死的,此時的蕭鳳瑤便有這樣的感受,她頭一回覺得皇後是個威脅,而且是個強大的敵人。
很好,她正好滅了她。
蕭鳳瑤抿唇一笑。「皇後娘娘說笑了,在你面前哪有臣妾站的分,臣妾這性子就是和軟,沒法和人斗氣……」
「那就跪著吧!」她站太高了,擋了光。
「嘎?」蕭鳳瑤面有錯愕。
「怎麼,本宮還管不動你?方才是誰說在本宮面前沒你站的分?」夜隱華這是在告訴她話不能隨便說,說了是要負責的。
蕭鳳瑤的臉色乍青乍紅乍白,閃過一絲怒氣。「皇後娘娘憐憫,臣妾前兒個受了涼,寒氣竄到膝蓋了,服了藥不見好,這腿還疼著,望娘娘疼惜,免了臣妾受罪,臣妾受不住。」
「來呀,請太醫……」真有病就要醫,她可不是那種小心眼的皇後。
一听,蕭鳳瑤連忙阻止,「不用了,皇後娘娘,臣妾用了藥好了許多,不必勞煩太醫。」
「真不用?」
蕭鳳瑤頭一,很肯定地道︰「臣妾謝過皇後的關心。」
「是分內之事,犯不著謝,不過若有個頭疼腦熱……」她不介意建議太醫用針灸,想到蕭鳳瑤被扎得滿頭針,她忍不住想笑,但面癱的她笑不出來,只是臉皮抽動了兩下。
可是這一動好似在冷笑,氣勢一下子又增強了三分,讓人有些心發顫,不寒而顫。
「臣妾曉得的,皇後娘娘大可安心,有太醫在,一定能保臣妾百病全銷。」她哪敢生病,誰曉得皇後會不會趁機害死她,好留住皇上的寵愛。
這皇宮里就沒一個好人,個個壞心得很,都想踩著她往上爬,得到皇上青眼,她偏不如她們的願,有她在的一日,其它人就別想出頭,父親送她入宮可不是為了做個花瓶似的寵妃,父親的野心更大,想要天下,才會想著由她接近皇上並控制他,甚至……
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