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裴軒?」她再喚一遍,不太確定地。
「嗯,想听听木裴軒和穆小花的故事嗎?」
木青瞳點點頭,她很熟悉這個故事,可是她想听他說的。
「前輩子的我叫做木裴軒,是木王府的七爺,我熟讀兵書、熱愛武藝,我最崇拜的是大隋的九皇子赫連湛,可惜打從娘胎出來就病弱的身子,讓我對未來不敢有過度期盼。
「但那個叫穆小花的女孩,她為我種植藥材,她要為我做川貝枇杷膏,她信誓旦旦要治好我的病,讓我就算當不了救國救民的英雄,也能成為游俠,救苦濟難。
「她不計較我的身子弱,親手織就手環,把兩人套在一起,我愛她、我允諾她一生一世,我以為……」輕嘆氣後,他握起她的手,低聲問︰「既然你成為木青瞳,肯定已經明白木裴軒和穆小花之間不可能,對不?」
對,她明白,她痛恨自己沒事干麼演藍色生死戀,她又沒有整型,她也不想當韓星,這種死結怎麼就落到她頭上。
她才不想哭呢,眼淚卻自顧自順著她的臉龐往下滑。
他為她拭淚,手指粗粗大大的,指 有繭子,滑過她的臉龐,微微的磨著,這觸感與他熟悉的木裴軒不同,只是的木裴軒手很軟女敕,像上好的絲綢。
是啊,多麼難以想象,他怎會是木裴軒?
木裴軒斯文儒雅,一派的名士風流,而他這麼高、這麼壯,皮膚黝黑,身材像木桶似的,還有人說他是莽夫。
不過他可以縱橫沙場,可以實現夢想,可以得到成就與榮耀,能夠重生在赫連湛身上,一定覺得很幸福吧?
「你、怎麼會變成赫連湛?」
頭,赫連湛緩緩道︰「我死了,靈魂飛出身子,看見你趴在我身上哭,你在對我說話,但我離你那麼近,卻漸漸听不到你的聲音,你的影像在我眼底越來越模糊。
「我從沒這樣害怕過,在听不到你、看不到你之後呢?是不是就要遺忘你?你跟我說過孟婆的故事,你說遺忘才能重生,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我寧願放棄重生,也不要忘記你,這個信念在心底扎了根,我咬牙堅持。
「之後我在一個陌生的屋子里醒來,一個陌生的男人因為我的清醒而激動愉悅,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但是接下來的幾天有東西在我腦子里炸開。我記起來了,記得自己是赫連湛,那個陌生男子是從小疼愛我的四哥,屬于赫連湛的記憶與感情和木裴軒做出聯結,我變成赫連湛,卻沒遺忘木裴軒的一切。」
「當時心里很慌吧?」
「慌透了,那時候唯一能讓我鎮定的是你。笑著的你、生氣的你、說話的你、思考的你……我把你講的每個笑話都在腦袋里想一遍。
「考試時,小明忘記狼狐為奸的「狽」怎麼寫,就偷看隔壁的同學,結果同學寫的是「郎被圍奸」。
「有個人外號叫蒼蠅,大家都想知道他的本名?鬧了半天,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寫下本名——史上飛。
「有位大夫接到急信,打麻將、三缺一,大夫連忙換上衣服準備出門,大夫的娘子見狀問情況很壞嗎?大夫回答是啊,已經有三個大夫在那里……
「我想著、笑著,身邊服侍的人嚇壞了,以為他們家九爺沒被毒死卻被毒瘋了。」
木青瞳也笑了,都沒忘記啊?她說的每個笑話,都留在他的記憶里?
笑容取代淚水,他的心髒不再壓縮疼痛,再也忍耐不住,他將她納入懷中。他抱著她,心穩了;她被他抱著,心安了。
赫連湛說︰「快告訴我,你為什麼會變成木青瞳,為什麼會嫁進信王府?前輩子我死掉之後,你發生什麼事?」
這麼多的問號啊,不知道他已經想過多少遍?她回答︰「故事很長。」「說吧,宗人府里有的是時間。」
深吸氣,她試著找到合適的切入點。「那時候,你死了。」
「嗯,然後呢?」
「我和阿娘長得很像,世子爺一眼便認出我,我想以妻子的身分為你辦後事,我以為會遭到阻止,但是並沒有。」
怎麼可能沒有?他已經……等等。「是大哥暗中使力?」
「對,當時外頭傳得很難听,說雲佳兒克夫,成親不過短短幾天夫婧就死于非命。這種話對女人很傷,于是世子妃和雲佳兒深談,之後木府將她的嫁妝抬回雲府,並出面為她闢謠,或者還許諾了其它好處,我並不清楚,但當世子爺告訴我這件事時,我非常感激。」
「然後呢?」
「那夜我守靈,世子爺在旁邊陪伴我,他猶豫很久,才問我阿娘是不是叫穆嫣?我反問他,「你認識我阿娘?」看見他的激劫,我猜測他們之間有故事,果然世子爺告訴我一個故事。
「在青春年少時期,他愛上阿娘,可兩人身分天差地別,且家里已經為他擇好妻室,他是世子爺,不管是身分或責任都不允許他任性,可是他不願意放棄我阿娘,想方設法的他終于說服阿娘當他的妾。
「阿娘點頭,他欣喜若狂,阿娘進入木王府,得到他所有的寵愛與關注,他恨不得把所有好的全捧到阿娘面前,博卿一笑。對于這份感情,他非常努力,阿娘卻一天比一天不快樂,愛笑的她失去笑容,他難受不已卻無法改變狀況。
「難過的不僅是阿娘,還有世子妃。丈夫眼底只有別的女人,教她如何不傷心?況且不愛便罷,一旦愛上,哪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說世子妃不是壞人,可妒嫉讓她心性轉變,阿娘性格天真爛漫、一心向往自由,本就不願成為籠中鳥,再加上世子妃的挑釁,府中妯娌的輕鄙,她厭煩疲憊,阿娘屢次對世子爺說她不願意將一輩子浪費在斗爭上。
「世子爺一再安撫,卻無法改變現況,最後阿娘找上世子妃,開誠布公的與她談,在世子妃的幫肋下,阿娘離開木王府,即使那時阿娘知道自己已經懷了我也不願意回頭。
「後來我問阿娘,既然離開木王府,為什麼不走遠一點,阿娘笑我,不當家不曉得柴米貴,一個懷著身孕的女子,身上銀錢又有限,能走得多遠?她本沒打算在秀喜村落腳,只是長途奔波,我在肚子里又不安分,她走到村口時見了紅昏倒,要不是阿貴嬸善心大發,世間哪來一個穆小花。
「村人的熱情讓她住了下來,之後阿貴嬸過世,阿娘受阿貴嬸所托,照顧于大山長大,就這樣一年年待下。世子爺卻說,多年來他沒停止尋找阿娘,只是他以為阿娘會回到故里,他猛往東邊找,阿娘卻在西邊落了戶。他說,只消一眼,便曉得我是他的女兒。
「我終于明白為什麼我會跟著阿娘姓穆,為什麼阿娘買的田地要掛在阿貴叔的名下,為什麼阿娘遲遲不願與阿貴叔成親,分明郎有情、妹有意,原來是阿娘的身分始終是世子爺的妾。
「想過千遍萬遍,始終想不出你放棄我的原因,非要等到你死去我才明白,原來木裴軒是穆小花的叔叔,叔佷戀會受天下人唾棄。為什麼不和我說呢?雖然我性格執拗,卻也不是不講道理。」
「對不起。」他無法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你該告訴我的,一個人承擔真相多痛苦,兩個人分擔會輕松得多。」
「我不忍心看你哭。」
「你不理我,轉頭去娶雲佳兒,我就不會哭嗎?錯!我哭慘了。」
男人的邏輯永遠無法和女人在同一條線上進行,難怪會有這麼多誤會、錯解、紛爭。
「我以為長痛不如短痛。」
「實際上,你更想做的是保護我和阿娘對吧?不然干麼這麼善良?」穆青瞳失笑,到現在還不肯老實說?他這個暖男呵……即使換了外亮,依然處處替人著想。
她知道?赫連湛害羞地撓撓頭。
木青瞳接話,「阿娘不願意回木王府,但身分明擺著,只要世子爺堅持,她這輩子都是世子爺的女人。對我阿娘而言,再好的男人都比不上自由的空氣和藍天,也許阿貴叔各方面都遠遠比不上世子爺,但他可以帶著阿娘天高海闊自由飛。
「你放棄我的同時也切斷我和木家的關聯,你想成全我阿娘,也是因為明白,我和阿娘一樣向往自由,對于別人,成為木王府的女兒是件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但對我而言是酷刑。對不對?」
「這是一個考慮,另一個原因是……」
「木府將與皇室聯姻?」木青曈問。
「對,聯姻對木府不是壞事,可以穩固木王府和朝廷的關系,減低皇帝對木王府的懷疑,也能讓馬隊在大隋各地行商更順暢,所以父王不敢也不會拒絕這件婚事,只是聯姻,青瞳自然是第一號人選,雖然大哥膝下也有女兒,但馨兒身子弱,怕是禁不起長途跋涉。
「可青瞳心里早有屬意的男子,哪肯進京?更何況她怕著呢,害怕萬一聯姻對象是皇帝,讓她伺候一個老頭子,比殺了她更快。
「你擔心我被李代桃僵、送入京城,這才不認我這個‘佷女’?」她追問。
「對,我和穆姨說好,盡快處理掉城里的鋪子,和阿貴叔一起離開。」
木青瞳頭失笑,這是日子過得太久放松了呢,阿娘以為時過境遷,世子爺無心尋人,以為她已成明日黃花,不再鮮艷,便是相遇也無妨,這才配合阿貴叔在城里置辦產業。
「再說說吧,後來你們怎樣了?」
「木青瞳在你出殯那天暈倒,大夫把脈,才曉得她珠眙暗結,再不情願也得讓她嫁給屬意的男人,可當時她的名字已經報進朝廷里,無法更改。整件事是木王爺出面和我談的,他說可以給我阿娘一紙放妾書,但我必須頂替木青瞳進京。」
「上輩子你嫁給……」
「對,也是嫁給赫連湛為側妃,眾所周知他好男風,他的初戀是一個小太監,不管是對趙涵芸或我都不上心,進我們的屋子只有一個目的——留下子嗣。我不曉得到最後他有沒有成功,但我死的時候他膝下猶虛。」
「你死了?為什麼?」
「後宅手段,我阿娘不是對手,我也不是。」
「你那麼聰明,才不會擺不平趙涵芸,你是故意的,你心已死,根本不想為自己努力。」
是啊,就是這樣,暖男軒總能一眼看透她的心思,她確實對這個古代又累又厭倦,她想就是死了也不打緊,也許會回到二十一世紀,這段經歷不過是南柯一夢。
她沒有做正面回答,卻說了個故事。「有個禪師看見蠍子掉進水里,決心救它,誰知一踫,蠍子蝥了他的手指,禪師無懼,再次出手,又被蠍子狠狠蝥一次。
「旁邊的人見著,問︰「它老螫你,你何必救牠?」禪師回答︰「蝥人是蠍子的天性,而善是我的天性,我豈能因為它的天性,放棄我的天性?」」
赫連湛听明白了,她不想因為趙涵芸的惡,讓自己變壞。
「那這輩子呢?你又怎會進信王府?我派人去大理找你,你們家和于家幾年前就搬離秀喜村,前些日子阿罄終于找到,但穆小花已經死去,他還掘開壙墓……」伸手入懷,他拿出從尸身上拿下來的手環。
他竟然……目光閃閃,淚光浮上 ……他沒忘記她,他試圖尋找她,他不想他們的愛情就此結東?
她感動了、主動了,她坐到他腿上,抱住他的腰,貼得他很近,把全部的自己靠上去。
因為他當了皇子也沒忘記穆小花,因為有這麼多的手功偉業等著他去做,他依然把她放在心的正中央,連墓都掘了呀……他就這麼相信她還在這里等著他來寫下結局?
滿滿的激動在胸口沖撞,她把自己埋在他懷里。
她的主動讓他大為滿意,抱著她,次違的幸福感回來了。
木青瞳道︰「你重生,變成赫連湛,我重生,卻依舊是穆小花,只不過是回到十歲的穆小花,我知道將會遇見木裴軒,知道自己的身世會被揭穿,知道我們會相愛卻無法相守,不想再度害死木裴軒,就必須杜絕所有的機會與可能。
「我說服阿娘和阿貴叔在一起,他們在一起了,卻不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也沒有辦酒宴,為著不落人口實,我們遷居到徐城,成為正式的一家人,于大山不甘心當弟弟,我便讓了他,讓自己小一歲,當他的妹妹。
「我們在那里生活得很好,阿貴叔加入當地馬幫,做著相同的營生,阿娘操持家務,貿田租田,當個土財主。
「我想,人什麼時候會發跡,都是固定的,我並沒有刻意提醒,但阿貴叔還是買回那塊藏著翡翠的大石頭,而翡翠原石還是落入木府的玉石鋪子,只不過這一世阿貴叔賭石的名氣很響,大家都說他是個能耐人,能一眼瞧見石頭里的珍寶,這個本事讓世子爺和木府三爺連袂拜訪。
「昔日夫妻重逢,千言萬語化為一聲嘆息,世子爺要阿娘跟他回去,阿娘自然不肯,我心知肚明,木府財大勢大,若世子爺執意要帶走阿娘,阿娘的意願算什麼?
更別說我身上流著木府的血,我定是非回去不可。既然如此,我只能將損失降到最低,能救一個是一個,于是我和世子爺談條件,只要他寫下放妾書,我便跟他走。
「世子爺不同意,我知道他的為難與不甘,知道他心里始終沒有放棄阿娘,但是幾天後木王爺出現了,拿來放妾書,同意我的條件。木王爺做事周全,穆小花不能萁名其妙失蹤,因此尋來一具女尸,假裝穆小花病重而亡,棺材蓋上那天,我做了一個手環,讓于大山把手環戴到女尸手上。
「我想啊,如果手環象征愛情,那麼我已親手將愛情和穆小花一起埋葬。我答應木王爺回府,心中卻忐忑不定,想到即將和木裴軒見面,心里有說不出的復雜,可誰知他竟然死了?!那個晚上,我崩潰大哭,所有人都以為我想念阿娘,殊不知我是在吊唁情傷。你說,我該怎麼想呢?穆小花和木裴軒的愛情本就不該見容于世。
「和前世一樣,木青瞳珠胎暗結,我再次取代她進入信王府,這次我不想又死得萁名其妙,我想為自己搏一搏,贏了或許不能賺個缽滿盆溢,至少能落個一生平安。
「世子爺從阿爹變成大哥,他待我極好,想方設法把虧欠我的補上;世子妃也待我好,她親口告訴我,若非阿娘的退讓,也許她會變成一個讓人痛恨的壞女人。我懂的,哪個女人不願意溫婉和順?哪個女人希望自己變得人憎狗厭?不過是環境錯待她們。
「前世的我心灰意冷,不願搭理這對夫妻,這輩子的我想開了,在離開木王府之前,盡情享受失而復得的父愛。對于我的要求,世子爺……不對,我頂替木青瞳的身分,他便成了我大哥,我想要什麼,大哥大嫂都不拒絕,他們掏心掏肺為我準備嫁妝,千挑萬選,幫我在京城買到雅兒、真兒兩個丫頭,一心想要我過得快活,大哥甚至擔心我真的會嫁進宮里,花好幾千兩買通皇帝身邊的太監,讓他們傳話。」
「傳什麼話?」
「木青瞳人高馬大、皮膚黝黑,長相和男人沒兩樣,性子別扭又喜鬧事,常常鬧得木王府雞犬不寧。」
呵,原來這才是原因?難怪木王府這麼有錢,太子卻沒有積極爭取,難怪皇帝沒把木青瞳給召進宮里……
好得很,大哥謠言散布得好,否則哪輪得到自己?
兩人相視而笑,赫連湛低下頭,在她耳畔說︰「這是老天給我的機會,這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放手。」
木青瞳點點頭。「夫君又帥又能耐,我也要牢牢抓住,只不過……爺,你確定自己喜女不喜男?赫連湛的感覺沒有影響你對女人的觀感?」
勾勾眉,赫連湛邪氣地笑兩聲,問︰「要不要試試?」
「試什麼?」
天天睡在身邊,看得見卻模不到有多痛苦,既是她挑逗,他怎能放過?
一把勾住她的腰,他俯下頭,封住她的唇瓣,細細親吻。
愛火燃起,兩世的情緣在此刻塵埃落定,深愛彼此的兩人,怎能再次錯過?
在赫連湛懷里醒來,仰頭看著他的俊顏,失而復得,她覺得無比幸運,忍不住吻上他誘人的嘴唇。
听說男人在早晨最先請醒的是,以前她只當這是網路傳言,不足釆信,但經過幾個月的驗證,她確定這是男人本性。
他們成為真正的夫妻了。
她承認,那天答應得太快,承認腦袋被荷爾蒙淹設,才會忘記兩人之間還有個大阻礙。只是呵,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太幸福,幸福到讓她變成小鴕鳥,以為把頭埋在沙子里就會天下太平。
其實不會太平的,在宗人府外、在誠王府里,還有個懷了身孕的信王妃,木青瞳不願意去想,不代表她不存在。
他是個暖男,很有責任心,看在孩子的分上他不會休妻,而她……對愛情有潔癖。
她當然可以說服自己,迎娶趙涵芸的不是她的小暖男,她當然可以相信,出去之後,他會堅持和趙涵芸保持距離,只是……心過不去,讓趙涵芸肚子有了孩子的確實是他,不是那個魂歸離恨天的赫連湛。
好吧,那只是個意外,她同意!
但她又不是不認識趙涵芸,倘若她有心,未來的日子里肯定會出現一百次、一千次的「意外」,再加上她是正妃,還是一個有子嗣的正妃,連世子妃那樣心慈的好人都會忍不住對妾室憤怒,何況是趙涵芸?
她嘗過趙涵芸的手段,很清楚趙涵芸可以一面擁抱你一面喂你吞下毒藥,可以說著溫柔的話在你背後插一刀。
赫連湛沒說錯,她可以用惡劣的手段對付趙涵芸,她並不是非輸不可的那一個,但是……何必呢,何必為趙涵芸的天性改變自己的天性?
赫連湛是心腸軟的暖男,對誰都心存善念,一個同床共枕、為自己辛苦懷胎的女人,他哪狠得下心。
然後呢?她會因為他的善念而生氣,她會因為他的不忍心而發火,一天一天,她也加入面目可憎的族群。
防微杜漸,她不允許自己落入那樣的境地。
只是他們還被關在宗人府里,外頭的紛紛找擾他們管不了也參與不來,所以她爭取時間、竭盡全力擁抱幸福,擁抱不會被人分享的幸福。
至于未來……她可以的,可以混得風生水起,不管身邊有沒有一個暖男。
其實應該滿足的,這輩子他活著,活得意氣風發、前途璀燦,她也活著,懷抱希望地活著,他們可以各自偏安一隅,知道彼此都平安順利,即便分離,也曉得若干年後有緣分便能再聚,能夠重話當年,多好呵!
這樣的念頭不斷在腦海里纏繞,她說服自己別貪婪,前世的穆小花就是太在乎、太固執也太堅持,才會害得木裴軒吐血而亡。
愛情再美好都沒有道理用生命去成全,能活下去才是重點。
因此學會教訓的她懂了,愛情不一定要日夜相守,愛在情在,即便分離,也是一種甜蜜美麗。
就這樣,他們盡情享受彼此給予的快樂,從夏到秋、從秋到冬,他們撿滿一袋子的相思豆,她沒有堅持把它們串成鏈子,掛在手上,她也沒有用弓織編出手環,系在兩人腕間。
赫連湛抗議,她卻堅持,「我覺得不祥,上輩子若是不系上,也許結局會不同。」可她心里想的卻是——倘若注定無分無緣,何苦仿制一條紅線,不是月下老人親手系上的,都不算數。
赫連湛的意識尚未清醒,但醒了,被她一撩撥便翻身覆上。
錦被紅浪,一個珍惜、一個盡情,兩人都想把握住幸福的一刻。
已經過了辰時,兩人還賴在床上,他不想放開她,想讓這份溫馨持續下去。
門口窸窸窣窣的腳步再次響起,赫連湛輕笑,額頭抵著她的顫頭說︰「下雪倒是幫了那丫頭的忙。」
雅兒習慣做完早飯等主子上桌。
但夜里纏綿恩愛,他們回回誤了起床時辰,木青瞳讓她先吃,可雅兒執拗得很,總說︰「哪有主子不上桌,丫頭先顧肚子的事兒。」
于是一次兩次,她不敢直接敲門,把主子擾醒,就在外頭踏步。
她腳上穿的是棉布鞋,踏得再用力也制造不了大聲音,雅兒死腦筋,明知道沒用的事,非要一做再做。
有時候赫連湛起了壞心,明明已經要起床,听見雅兒在外頭踏步,就拉著木青瞳再躺下來,由得她踏到腳痛。
昨兒個下大雪,她來回踩著,窸窣聲音傳進屋里,太擾人。
「快起床吧,再躺下去,雅兒要得風寒了。」帶進來的藥材幾乎用光,雅兒一個人就吃掉一大半。
他笑笑,親親她的額頭鬢角,再親親她的紅唇,溫存半晌才舍得下床。「備水!」他喊一聲,外頭的腳步聲登時輕快了起來。
宗人府的日子越過越好,遞食送水的,看守的人不敢有半分衡怠,而信件越傳越密集,好像連防都不必防了。
這代表若非四哥戰事告捷、即將返京,就是赫連靖瑞快要不行了。
赫連湛認為兩者都有,遞來的紙條里提過,宮里太醫頻傳,赫連靖瑞不再相信姜辛。朝堂上的臣官個個是人精,皇帝龍體不安,能夠繼承皇位的皇子沒幾個,在這種情況下,宗人府的人還敢對他刁難?
不過有封信倒是讓兩人郁悶了幾天,並非冷戰,就是提不起勁兒和對方說話。
幾個月前誠王妃傳來消息,說趙涵芸為他生下一個大胖兒子,母子均安。
這是喜事,可喜不上兩人眉梢,木青瞳假裝不在意,但心里疙瘩在,無法眉開眼笑、吃睡歡暢。
幸好幾天過去,木青瞳想開,把此事拋諸腦後,她能放得開,赫連湛心情自然就跟著好起來。
真兒也經常傳來訊息,知道馬鈴薯大豐收那天,木青瞳高興得跳起來,拉著雅兒直轉圈圈。
知道種下去的米表結穗,比外頭的稻表多兩成,她也樂得大喊大叫。
相較起這些消息,茶花替她賺進數萬兩銀票,倒沒見她那樣開心。
紙條往返間,赫連湛知道有方管事和真兒的盡心,在短短的一年里,木青曈手中已握有良田萬畝,知道育種成功,收過兩茬的馬鈴薯足夠用來做種。
也知道莊子里暖房搭建將近十畝地,卻因人手不足,方管事不敢擴充得太快。前幾天他們收到在暖房里收成的菜蔬,當中還有一簍青椒,樂得雅兒眉開眼笑。
赫連湛笑話她,「干麼買那麼多田地?我以為女人有錢,就該花在胭脂花粉、綾羅綢緞上。」
木青瞳反問︰「我不穿金戴銀,你就不喜歡我了嗎?」
這話是當著雅兒的面問的,他回答了,篤篤定定地說︰「喜歡」,不介意雅兒拉長耳朵偷听著。
他理直氣壯的答案弄得她滿面通紅,而雅兒很不識相地攛 大笑,氣得木青瞳直瞪她,她也不收斂幾分。
她們是他見過最奇怪的主僕關系。
日子一天天過去,翻個年,轉眼夏天又來臨,他們被關進宗人府已有一年半。
原本說好中秋那天要吃火鍋,但雅兒熱得受不了,六月還沒到頭呢,天氣熱得厲害,木青瞳還是燒了一爐子木炭,把鐵鍋往上擺。
女乃白色、熱呼呼的骨頭湯在鍋里滾著,肉片切得極薄,幾秒鐘功夫就涮熟了,沾著醬料,吃得人停不下手。
這頓飯讓赫連湛和木青瞳想起之前在莊子上被「木青瞳」打攪了的那餐,如果那時候「木青瞳」沒有出現,如果木裴軒沒有提早去穆家拜訪,事情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時過境遷,他們換了時空、換了身分,卻再度在餐桌邊聚首,幸福雖然遲到,終究降臨,對此兩人都分外戚激與珍惜。
他們吃到肚子圓滾滾,再也塞不下東西,才結束這頓飯。
赫連湛說︰「沒見過你這樣寵丫頭的。」
木青瞳頭,回答︰「真兒、雅兒不是我的丫頭,是我的姊妹。」
這句話太中听,雅兒得意地抬高下巴,眉開眼笑的把飯桌收拾干淨。
赫連湛大笑,說︰「就是姊妹也得教教規矩,否則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木青瞳想也不想便說︰「我會幫她們找到不需要規矩的好人家,讓她們一輩子過得順心順意。」
雅兒更樂了!那副驕傲勁兒讓人看不下去。
她打定主意,等離開宗人府就要把小姐這話說給真兒听。
「行行行,你們是好姊妹、是閨蜜,就當我枉作小人。」
赫連湛拉起木青瞳到院子里消食,身子熱呼呼的,汗水流不停,幸好大樹下京風涂涂,吹得人舒爽不已。
兩人手牽手緩步走著,赫連湛突然說︰「明年,咱們就不能滿地撿相思豆了。」
木青瞳微愣,問︰「要出去了嗎?不是說兩年?」
「四哥打了大勝仗,吳國再沒有還手之力,割地賠款,四哥親自和吳國談條件,消息尚未傳回京城,但四哥已經安排好軍隊在一個月後開拔回京,不過四哥早在月前已經領著一隊人馬上路,若半路沒有遭遇伏擊,這幾天就該進京了。」
「伏擊?你的意思是……皇帝?」開誠布公後,兩人之間再沒有秘密,木青瞳知道赫連靖瑞所有的事情。
「不確定,但必須防範,若不是朝廷需要我們,若不是他找不到借口讓我們獲罪,說定死掉一個太子,赫連靖瑞會讓我們所有兄弟陪葬。」
木青瞳頭喟嘆。「他只看得見權勢,只想把龍椅交給兒孫,卻沒想過,佷子也能是大隋的皇帝。」
「我父皇的杰出優秀狠狠壓了他一輩子,他有滿肚子的怨恨。」
「所以呢?就有借口讓自己的怒氣凌駕于天下百姓之上?」
「如果他的腦袋有你這麼清楚就好。」
「既知赫連靖瑞有後手,誠王有什麼打算嗎?」
「便是心有成算,打勝仗的消息才沒傳回京里,沒猜錯的話,正月里,赫連靖瑞送到軍中監視四哥的老太監要不是死了,要不就是臣服四哥。」
「要是死了,王公公怎麼寫信回來報告戰地消息,你不是說他得按掌印為證?」
王公公天生有六根手指,特殊的是多出來的小指和其他五根一樣均勻,這樣的掌印天底下能有幾個人有?
「可以把他的手砍下來,要不毒啞、弄瞎、砍腿,讓他跑不得,方法多得是。」
赫連湛的話讓木青瞳心髒猛地一縮,果然是殺伐果決的大將軍,和小暖男大不相同呢,只是……環境變遷、時空變遷,誰能不改初衷,堅持著不變?
這沒什麼不對,低調的穆小花變成高調的木青瞳,她有預感,自己做的事將會傳遍大隋、傳回大理,傳到阿娘和阿貴叔的耳里。
他們會曉得自己過得很好,她會有足夠的本錢自主獨立。
「怎麼,被我的話嚇著了?」赫連湛問。
木青瞳頭,說︰「沒事。」
「算算日子,明天又會送糧和信進來,你有什麼事要交代真兒的,先寫下吧!」
木青瞳點點頭,兩人回到屋里,各據桌子一邊,赫連湛寫得很快,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肯定有不少的事情要安排。
至于木青瞳……她勾起下巴想著,冬天種下綠肥,開春犁田,泥地肥沃,真兒說農作物長勢極好,七月定能豐收。
莊稼的事不需要她擔心,她需要擔心的是離開宗人府,和趙涵芸同處一個屋檐下,會發生什麼?
赫連湛不會讓她再搬進安樂軒,信王府里再沒有可以提供安樂的地方。
想著趙涵芸,木青瞳聯想起在福人客棧遇見赫連青和趙涵雲的事,想起他們一前一腳後離開……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輕輕咬著筆頭,她把每個細節想得仔細而認真,哪里不對?
等等!她想起來了,阿罄帶回穆小花的手環,是在大年初二,他那天心碎醉酒,與趙涵芸有了夫妻之實,可是圈禁聖旨下達是在元宵節,才短短十三天,哪個太醫有這等本事能確診趙涵芸已經懷孕?
她怎能確定自己懷上孩子?怎能以此為借口,前往誠王府求救?
除北那個孩子在更早以前就懷上……趙涵芸、赫連青……
他說︰「赫連湛」死于合巹酒之毒,自己才能夠重生,倘若趙涵芸和赫連青在婚前就相識相愛,依赫連青的野心勃勃,在他的慫恿下,趙涵芸會不會下毒害死赫連湛?
越想越心驚,她下意識地在紙上寫下「趙涵芸失貞」……
倏地,紙條被赫連湛抽走。
木青瞳抬哞,看見赫連湛憤怒的臉孔,她來不及解釋,就听見赫連湛怒道︰「你在想什麼?想往趙涵芸身上潑髒水,報復她前輩子害死你?」
赫連湛的質問令人僨怒,事情不弄清楚就指控她的意圖,會不會太主觀、太有偏見?請問是什麼導致他的偏見?大胖兒子嗎?
確實,這年代的男人把子嗣看得很重要,所以于他有功的趙涵芸,怎麼可能犯錯?自然是她心胸狹隘,還沒出宗人府就想著算計害人。
木青瞳冷笑,不想解釋了,斜眼望著他,「未審先判,信王爺果真是名偵探柯南。」
他不曉得什麼針探、科難的,他只曉得每回提到趙涵芸她就走神,清澈干淨的眼楮里寫著決然。
同樣的目光他見過,在木裴軒和雲佳兒大婚那天,她帶著相同的目光轉身離開。
她去玉龍雪山,她不要他、不要父母、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所以她又不要他了?他知道她有本錢離開,在安樂軒時她就做好了安排,要不是聖旨下得及時,她早就和兩個丫頭跑得不見人影。
沒錯,她就是在盤算,要不是盤算著離開,就是盤算趙涵芸,她想防範未然?她想搶先一步毀掉趙涵芸?
不對,犯錯的是前輩子的趙涵芸,這一世的趙涵芸沒有做錯事,她無辜溫良,甚至為他生下孩子。
而且,未來他不會再把心思放在趙涵芸身上,對這樣的妻子,他心有罪惡,既然無法用愛來彌補,他必須許她一世安穩。
所以他不準木青瞳離開,更不準她算計趙涵芸!
回袖,他望見她嘴角的譏誚。
「你想要什麼,明白告訴我,不要去算計誰,也不要去計劃什麼。」
前輩子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木裴軒,是她的親叔叔,他無能為力改變那一切,但此生不同了,他是赫連湛,是大事將成、前途一片光明的信王爺,他有足夠的能力改變,和足夠的本事的給予。
他的態度讓木青瞳太失望,淡淡說道︰「我想要什麼,王爺不明白嗎?我以為很早以前我就說得清清楚楚,王爺也曾經承諾過的,不是嗎?」
剛揚下問號,她又道︰「對不起,我弄錯了,承諾我的那個人是木裴軒,不是前途光明遠大的信王爺。」
她噎得他說不出話。
他當然知道她想要一夫一妻,她不要分享愛情婚姻,可是……勾起她的下巴,他不允許她別開臉,不允許她不看自己,他要當著她的面把話說得透澈。
「趙涵芸是無辜的,她不過是個弱女子,又不會妨礙你什麼,我發誓再也不踫她,行不行?我發誓,除了王妃的身分之外,她什麼都得不到,行不行?只要不提一夫一妻,你要什麼我都允諾你,桿不桿?」
瞧,還沒開始呢,他們就可以為這種事爭吵不停,等真正面對趙涵芸時,還得掀起多大的驚濤駭浪?
算了,她不奉陪。
「沒什麼好商量的。」她推開他的手,放下菜,走出房間。
她不願意談?不行……不可以,一定要說清楚,一定要說服她、得到她的認可。
赫連湛推開椅子,心急地往外追,他在院子里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將她轉過身。
「不對不對,只要你心寬一點,只要你別那麼堅持,我們有很大的商量空間。你不是說過嗎,不要因為別人的天性影響自己的天性,前世趙涵芸那樣害你,你都能夠放下,這輩子她並沒有害到你,你為什麼要揪住不放?」
所以,合該人善就得被人欺?合該她天性善良就得處處忍讓,所以呢?她揪住不放便是狹隘了?自私了?惡毒了?真好笑,這輩子不是趙涵芸沒害她,而是被關在安樂軒的木青瞳不值得她耍心機,可她真的沒害嗎?
不是她樂意當散財童子,若不是她想盡辦法往外發展,把安樂軒弄成糧倉,試問光靠那幾袋米糧,她還能不被餓死?!
深吸氣,她寒聲道︰「請問王爺,你哪只眼楮看見我揪住不放了,我有說要和她爭嗎?我有說要趕她出門嗎?你要不要給她王妃身分、給她尊榮待遇、給她無上的關愛保護,關我什麼事?這種事,王爺不需要找我商量的。」
意思更清楚了,她就是要走,就是要和他切斷關系,她半分余地都不留給他。
「不要這樣,我知道你害怕舊事重演,但我保證絕對不會!上輩子你遇的赫連湛不是我,我會把你保護得好好的,不會讓任何人對你下手。」
冷眼望著他,她沒有說話的。
因為她再清楚不過,這個時候的信誓旦旦,轉眼就會變成笑話,因為只要在婚姻中出現不對等關系,就不會有人得到幸福。
她老早說過,不會怨恨趙涵芸,因為她知道換個角色,自己不會比她表現得更出色,人性千百種,謬誤的不是人性,而是環境,是環境逼出人類的邪惡面,是環境把人變壞。
她不願重蹈覆轍,便不能給趙涵芸相同的環境。
所以很抱歉,三人行的游戲,她不玩。
只是她領教過這個男人的執拋堅持,因此她淡聲敷衍,「但願你真能做到。」
她的敷衍讓他松了口氣,他忙道︰「我可以的,我發誓。」
她點點頭,「拭目以待。」
四個字,木青瞳結束這場戰火。
表面上兩人似乎已經談攏,但木青瞳開始試著抽離。
這讓不只赫連湛,連雅兒也察覺氣氛不對,那次之後,他們再沒有吵架、沒有針鋒相對,只是木青瞳對赫連湛客氣而疏遠,彷佛兩人又回到她剛進宗人府那段時光。
赫連湛莫名地覺得隱憂,他想不出辦法解決,只能在床第間使力,木青瞳沒有拒絕,她把每次都當成最後回憶。
赫連湛一再地安慰自己,沒關系,她不想說、不原談,他就做給她看,讓她知道,他不是空口說白話,他會對她無限的好,會保護她的安全,讓她安心。
就這樣子,經過十幾天,消息從五天一傳到每天一訊,赫連叡終于回京。